萧衡神色凝重，沉沉扫过镇西军，冷声道：“军队中粮秣迟滞积弊已久，尔等一不寻朝廷朱紫贵胄贪墨之根，二不问州牧主将庸碌无为荒废军屯之责，戏弄纠缠区区妇孺，可有半点胸襟气度？”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们欺软怕硬。


    镇西军上下顿时脸色一变，面色难堪。


    僵持片刻，有人自觉羞愧，悄悄低下了头，面皮发烫，还有人虽然理智尚存，但不甘心颜面尽失，梗着脖子将脸涨得通红却仍不肯低头。


    姜羡鱼始料未及，眼睁睁看着场面霎时翻转，眨了眨眼，才恍然明白：镇西王这是……在替她说话？


    不待她作出反应，就见范止轻讪笑着出来打圆场：“大家只是开个玩笑，犯不着这般剑拔弩张，都是自家兄弟，哈……”


    他一边向萧衡告饶，一边眼抽筋似得给众人使眼色，生怕矛盾再升级。


    就连姜羡鱼都看出了他的努力，有眼色的自然懂得借坡下驴，顺势收敛了神色，恭敬行礼，低头认错。


    萧衡轻轻瞥了一眼范止轻，又瞅了一眼几个“刺头”，脸上除了尴尬，还有些许窘迫，唯独没有被迫低头的心不甘情不愿。他微微颔首，未再揪住不放。


    范止轻重重松了口气，回头对着那几人狠狠飞了几个眼刀。


    一场风波看似已经平静。


    姜羡鱼动了动眼珠，微微有些失望。


    愣怔间，就听萧衡忽然对着她道：“永朝郡主受此无妄之灾，本王代部下为其鲁莽道歉，郡主有何要求尽可提出，此事由范止轻引起，便由他负责向郡主赔礼道歉，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姜羡鱼骤然回神，听清他的话，忍不住双眸发亮，转头瞥了眼范止轻，果然见他脸色铁青，双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不知怎的，她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唇角微翘：“好。”


    说完，她又瞅了一眼范止轻，故作讶异：“范将军瞧着怎么好像不是很乐意的样子？如果太过为难，还是算了……”


    话音未落，就见萧衡沉沉盯了范止轻一眼，散发着浓浓威压。


    范止轻咬牙切齿，强笑道：“郡主许是看错了，为郡主效劳，末将很是乐意。”


    听出他言不由衷，她眼中促狭一闪而逝，眉梢轻挑：“范将军笑得渗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僵硬翘起的嘴角瞬间抹平，范止轻目光森寒：“现在郡主满意了吗？”


    不待她继续捉弄，却听萧衡忽然道：“虽然我们掩藏了动手的痕迹，但难保不会出现纰漏，为提高警惕，接下来就让范将军替郡主驾车，保护郡主安危。”


    什么？姜羡鱼有些吃惊，微微蹙了蹙眉，拒绝道：“不用了，马车行驶在队伍中间，若是遇到危险，也一定会先突破镇西军的包围，待到那时，范将军定也自顾不暇，何必浪费一份武力。”


    “再说，我这边还有沈由，他的功夫不下于范将军，有他在已是绰绰有余。”她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沈由，又道，“论单打独斗，或许沈由还要更胜一筹。”


    萧衡也将目光投向沈由，凝了片刻，道：“也好，就由他二人一起护卫郡主安危，本王也更加放心。”


    姜羡鱼猛地回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似是看出她的抗拒，这次换成范止轻嘻嘻一笑：“郡主担心什么，有我二人为郡主保驾护航，此去凉州定能一路平安。”


    目光在萧衡和范止轻脸上轮流打量，一个傲气凛然，一个嬉皮笑脸，姜羡鱼愣是在他们脸上看出了狼狈为奸，随即冷笑：“原来这才是王爷的目的。”什么保护安危？打的只怕是监视的主意。


    三千轻骑卫在手，整个队伍都在萧衡的掌控之中，就算知道他的目的，姜羡鱼也无法拒绝。


    思及此，她再没有什么好脸色，转身拂袖离去。


    范止轻直直看着她的背影，手肘抵了抵萧衡：“还是鉴之深谋远虑，我都差点被你骗到了。”


    萧衡挑了挑眉，目露疑惑。


    “我差点当真以为你要让我给永朝郡主当牛做马呢。”


    说起这个，萧衡双眼微眯：“你故意让人提起军中粮饷之事，有何用意？”


    范止轻摸了摸鼻子，不自在道：“那什么，反正她姓姜，是宗室郡主，注定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我就想提醒军中士卒，莫要被王妃的身份和她的皮相所迷惑。”


    萧衡神情微顿，只说了句“自作主张”。


    .


    镇西军动作很快，偌大的战场转眼间就被清理得看不出原本的痕迹，看似随意摆放的山匪尸首却正迎合了晋安王府侍卫杀人的习惯。


    姜羡鱼目光一顿，悄然收回视线。


    她已经将镇西王的安排说给了伏青等人，嘱咐他们照做即可，些许几人心中不安，还好伏青可以震慑，临走之前，伏青与她做了一个交易，她这才知晓伏青的妻、子都躲在红织的马车中，逃过一劫。


    她答应照拂他们母子二人，换来伏青帮忙震慑流民配合伪装，恩威并施，才能让流民永远听话。


    看着这支伪装后的队伍重新上路，姜羡鱼眸光幽深。


    “郡主真的相信镇西王？”沈由站在她身后，陡然发问。


    姜羡鱼回头，看着这张因沾染血色而更加妖冶的研丽面孔，淡淡道：“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总归是没得选择罢了。”


    她心中一动，“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将红织留下。”反正范止轻也打不过他，要留个把人，应当是轻而易举之事。


    沈由极目远眺，只道：“她有她的人生，我尊重她的选择。”


    姜羡鱼手指动了动，没有告诉他她已经安排了人会在途径豫州之时将红织留下，不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毕竟，那是从小护着她长大的红织姐姐。


    姜羡鱼左右打量，恰好附近没有旁人，于是压低声音问出了压在心里许久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母妃的旧物中有个木傀儡？”


    沈由正要回答，忽然双目一厉，转头向身后望去。


    姜羡鱼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靠近之人正是范止轻。


    她双目一凝，眼神似笑非笑：“范将军什么时候不做轻骑卫统领，改当窃听贼了？”


    范止轻脚步一顿，似是没想到这么远都能被发现，厚着脸皮道：“末将奉命保护郡主，自然不能离郡主太远。”


    姜羡鱼冷哼一声，慢慢靠近道：“范将军可要把握好分寸，毕竟男女有别，若是不小心越界，我身边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范止轻皮笑肉不笑，一味的跟在她身边，姜羡鱼去哪，他就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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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不厌其烦。


    姜羡鱼面无表情，只好回到马车，摔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不多时，外间传来整装列队的声音，随后马车相继一沉，车轮滚滚动了起来。


    她给绿染递了个眼色，绿染悄悄掀开车帘，盯了一会儿，小声道：“驾车的是沈统领和范将军。”


    姜羡鱼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她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愤怒，只是微微拧了拧眉，揣测镇西王的用意。


    显然，他并不相信她的投诚，与其说范止轻是来监视她的，不如说是来阻止她的更为恰当。


    毕竟，她若是站在镇西王的立场，无论对方有无异动，她都不会相信。而只要身边有人跟着，她就什么也做不了，间接地阻止了她的一切行为和想法。


    就如此刻，纵然她现在并没有任何对镇西军不利的想法，仍是被绊住了手脚。


    想明白镇西王的用意，她反而轻松下来。


    兵来将挡，他愿意派人跟就跟着吧，只要沈由没跑，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有两个顶尖高手为她保驾护航，确实心中更加安稳，就连马车都比之前更加平稳了。


    姜羡鱼放松神态，靠坐在马车上，乐在其中。


    范止轻不知道姜羡鱼已经识破了他的目的，时不时睨了眼沈由，见他靠坐在车壁上，悠哉悠哉，昏昏欲睡，再撇了眼左手持着缰绳，右手执着马鞭的自己，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啪的一声将马鞭丢到沈由怀里，在他斜眼过来时，露齿一笑：“该你了。”


    沈由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转了转手中的马鞭，啪地甩到奔跑的马蹄上。


    疾驰的骏马嘶鸣一声，猛地扬起蹄子。


    姜羡鱼闭着眼睛，身体猝不及防随着马车腾空，又砰地一下狠狠坐下。


    还未来得及抓稳，马车骤然急速向前，一时间，她和绿染摔作一团，眼前直冒金星。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好不容易紧紧攥住车窗，姜羡鱼怒上心头，朝着车外暴喝。


    范止轻已经被沈由的一系列动作给惊呆了，他双腿紧紧勾住车沿，双手攀住车顶，以站立的姿势保持自己不被摔下车去。


    “你疯了！车里可是永朝郡主。”


    范止轻简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癫狂。


    沈由稳稳坐在马车前，眉峰微挑，斜肆一笑。


    姜羡鱼咬牙切齿，光是听这一句，她就可以想象出外面发生了什么。千算万算，算漏了沈由是个难以驾驭的变数。


    该死！


    姜羡鱼愤愤不平，却只能紧紧攀住车窗，全力对抗摇晃的马车。


    “嗖——”


    随着一声利箭的声音穿过，发出噗地闷响，失控的马匹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地。


    姜羡鱼来不及松气，就被惯性带着甩出了车厢，猛然腾空向前扑去。


    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姜羡鱼瞳孔一缩，惊恐的抱住头，双眼紧闭。


    预料中与大地的亲密接触并未发生。


    她腰间一紧，身体骤然旋转，随即撞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她愣愣抬头，发现接住她的正是镇西王萧衡。


    “郡主——”


    绿染惊恐的尖叫响起，姜羡鱼迅速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