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番外

作品:《逃妻实录(重生)

    元和十年,帝欲南征康居,令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书舍人等几位能臣干将辅佐太子,太子监国,皇后李氏垂帘听政。


    年仅九岁的小太子杨熙穿着一身九龙纹赭黄蟒袍,在母后牵手下一步步走向至高无上的帝王宝座。虽只是监国身份,圣人为锻炼他特地命太子照例召开朝会,皇后在旁辅政。


    在父皇手把手教导之下,随着年龄的增长,杨熙身上逐渐有谢枢的影子。不论是行事风格,亦或神态腔调,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小的身板站得笔直,一点不畏惧底下神色各异的朝臣。


    谢枢知道,他的儿子日后定是个合格的帝王。


    李妙善穿象征一国之母的尊贵玄黑金丝凤凰礼服,透过帘子望向下首乌泱泱的朝臣,心中惴惴。


    她不明白谢枢为何不能等熙儿长大一些再放手,亦或者,为何一定要御驾亲征。底下没有能臣干将吗?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沙场之事也要亲力亲为吗?


    她不通国事,坐在旁边难免觉度日如年。倒是小小年纪的杨熙声音虽稚嫩,身上已学了父亲十成十的威严。发号施令,询问灾情,安顿流民可谓井井有条。


    在爹爹身边,大大小小的朝会不知参加凡几,此刻他望着底下弯腰叩首的臣僚,终于知道当年爹爹为何执意让他学许多东西。


    他是大昭皇太子,是朝廷唯一的继承人,等父皇去后,整个天下黎民都交到自己手里,若是没有一点驭人的手段,这皇位他未必能坐稳。自然也护不住身边亲近的人,譬如母后。


    杨熙转头望向李妙善,安抚似的笑笑。李妙善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


    历时三个多月的麋战,康居大败,帝王直取蛮人国土中心的部落,追得康居人四处逃窜,再没有任何抵御的能力。


    同年秋月,帝率领的军队大破康居,直取康居首领枭首。消息传到长安,举国欢庆。班师回朝之际,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许久不见谢枢,男人离长安相隔万里,却总按时送信报平安。即便如此,李妙善等待的心依旧焦灼。


    好不容易听说圣驾入了皇城,她再也坐不住,熙儿也思念父皇,索性拉着阿娘到前朝去等。


    还以为男人一身黄金甲,在千牛卫的簇拥下骑着突厥马出现在母子面前。未料到迎面而来的居然是一辆低调朴素的四驾马车,马车边只有几位皇家侍卫千牛卫守着。李妙善心中一痛,察觉到不对劲时,马车已在身前停下。


    熙儿掀开帘子就要扑上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青灰色圆领缺胯袍的男人,他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睛满是血丝,还有许多斑驳伤口纵横在脸上,脖子上。


    单露出来的肌肤上便如此多伤痕,很难想象被缺胯袍包裹的身躯被伤成什么样。


    熙儿脚步飞快冲到谢枢怀里,恰好撞到他不久前留下的伤口。男人闷哼一声,疼得大汗淋漓。仍旧强撑着脸色朝哥儿笑,摸摸他头发温声道:“这段时间爹爹不在家,熙儿做得很好”。


    熙儿后知后觉发现父皇不对劲,小心翼翼从他怀里退出来,仔细问道:“爹爹,您是不是生病了?”


    谢枢摇头,刚想安慰儿子,猛然呛到喉咙,捂着腰腹剧烈咳嗽起来。李妙善站在后面看着男人骨瘦嶙峋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巴哭起来。


    好不容易抑止咳嗽,谢枢眼睛掠过小儿转到后面站着的女人身上,他惨白着一张脸依旧笑着安慰:“瑶儿莫慌,二表哥无事,不过行军途中偶感风寒”。


    李妙善见他青灰色衣袍因方才剧烈咳嗽而染上血迹,也没有拆穿他,心里告诉自己莫要再哭徒惹人伤心。试图扬起笑脸,却发现面部僵硬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心中刺痛,更加泣不成声。


    谢枢叹息,想起身拉女子的手,却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只好对杨熙道:“母后哭了,熙儿哄哄母后”。


    自察觉到自己身子不好,谢枢征战在外,越发不把性命放眼里,大大小小的战役都亲自参加。戍边的军士以为圣人御驾亲征已是难得,未料到圣人数次身先士卒,矫健的身姿率先冲上前去浴血奋战。


    士气陡然高涨,踏平康居的信心越发坚定。


    杨熙见父皇虚弱成这般模样,还想再问什么,却也乖乖退出去牵李妙善的手,小脸儿贴在手心蹭了蹭,软软道:“阿娘,莫哭了,看见阿娘哭,熙儿也心疼”。


    直到将人扶到龙榻上,身上渗血的缺胯袍被换下来,李妙善才真正见到男人千疮百孔的身躯。胸膛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因为方才的咳嗽,鲜血再次晕染开,整张纱布全是斑驳的血迹。


    谢枢不在朝的这段时间,杨熙都是强撑着假扮大人模样,如今亲眼目睹爹爹伤势如此严重,他哇的一声捂着嘴巴哭起来。


    说到底熙儿也才九岁,尚且是个小孩子,又自小被爹娘娇生惯养长大,何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谢枢怕吓到孩子,唤宫娥把人拉出去。杨熙不走,执拗站在旁边看着,下唇险些被咬破皮。


    御医好容易处理好伤势,谢枢身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件里衣。怕熙儿伤心,他又拉过被子盖身上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


    李妙善仔细询问御医,得知他伤势虽重,但只要悉心养着总能康复。沉甸甸一颗心总算回到肚子里,长舒一口气。


    察觉到男人脸上的疲态,李妙善半推半哄,终于把小太子支出去。没了小儿的身影,谢枢眷恋的目光终于落到女人身上。


    这是他朝思暮想,整整经历两辈子都不舍得放手的人。如今正为自己的累累伤痕落泪,谢枢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一颗心泡在水里,又酸又涨。


    他招手让人过来。


    李妙善坐在床沿,掀开被子躺男人腾出来的地方,小心窝在他胸膛边,倾听着男人的心跳,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保他不会离开自己。


    谢枢低头一眼就能看到窝在旁边露出毛茸茸小脑袋的女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熙儿小时候。小儿那么小一只,身上流着他和瑶儿的血脉,缩作一团依赖他,即使困倦也要窝在自己脚边,就这么抱着他大腿在地上睡。


    幸而御书房都铺了上好的宣城地毯,小儿睡在上面方不会着凉。也是这般,他在龙案前批阅奏折,低头就能看到小儿毛茸茸的脑袋。


    这是他和瑶儿的孩子,瑶儿千辛万苦为他生下的孩子。


    多好!


    他多想欺骗麻痹自己,好似看到这幕夫妻恩爱,父子天伦的局面,就能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瑶儿是心甘情愿待在身边的,她心里有他。


    只是,终究不过一厢情愿罢了,他就像身受重伤的雄鹰,不愿意把伤口示人,每日千方百计用尽手段把伤口掩盖,好似这样,就不会感觉疼痛。


    可是,怎么可能不痛?被掩盖的伤口一日日溃烂发脓,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已无药可救。


    谢枢轻轻叹息,咽下满腹酸楚,伸手把人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她单薄的脊背。


    满室沉寂。李妙善察觉头顶上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以为男人已熟睡,正准备找个舒服些姿势一并睡去。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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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男人突然开口:“瑶儿”


    “嗯?”


    李妙善不明所以,伸手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望着男人。话到嘴边滚了几遭,谢枢忽然说不出口。


    要如何说?难道问她“你是否对我有半分情意?”“你心里是否有我?”谢枢本质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察觉到危险便不会再迈开一步。若是女人声音清冷回答他“没有”,到时候如何收场?


    在瑶儿面前,他总是患得患失。也罢,谁让他的喜欢比瑶儿多呢?


    谢枢睁着眼睛看怀中熟睡的人,手指在她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画着圈。


    良久,寂静的室内传来男人近乎呢喃的声音,“瑶儿,你当真记不得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女子平缓的呼吸声。


    在谢枢看不到的角落里,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动了一下。


    -


    元和十三年,圣人伤势逐渐恶化,终于支撑不住龙驭宾天,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子继位,改元为淳化。念其太子尚且年幼,先帝遗留的诏书上安排皇太子生母——李氏太后垂帘听政。


    先帝走前便为太子开创了盛世,更是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南征康居,为皇太子扫除一切障碍。更在弥留之际,给太子留下许多能臣干将。


    太子也确实不负先皇嘱托,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朝野上下皆叹明君。大昭一轨九州,同风天下,四海升平,海清河晏。


    -


    慈安宫。


    李妙善近些年衰老许多,太后与先皇鹣鲽情深,自先帝去后,太后身子便一日差似一日,严重时候甚至糊涂到记不清人事。


    冬天来了,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到处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一片,院中红梅却不畏严寒,满树红花依旧开得鲜艳,一如往年那般。


    云霞见太后欲开窗,小心上前温声劝阻道:“娘娘,您身子弱,小心着凉”。


    人到中年,性格越发执拗起来,李妙善不听劝告,手中动作不停。


    “娘娘,若您着了风寒,陛下又要操心了”。侍女跪下劝阻,云霞声音也蒙上了一丝哽咽。上回娘娘伤寒病重,险些救不回来。圣人国事繁忙依旧在身边朝夕侍奉。那段时间是慈安宫气氛最低沉的时候。


    李妙善的手悬在半空,终于缓慢收了回去,在侍女的搀扶下小心坐到榻上。她喃喃:“是啊,熙儿国事繁忙,再不能让他忧心了”。


    她坐在榻上,明明才四十出头,头上已经爬满参差不齐的白发,眼珠浑浊几欲不能视物。


    她握着手中的汤婆子,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寒风摇曳的红梅上,怔怔问了句:“你们说,先帝走的时候,是不是怨我?”


    云霞云谷算是太后身边的老人,清楚多年前帝后的爱恨纠葛。她性格一如既往,眼疾手快答:“怎会?先帝为了娘娘多年空置后宫,膝下只陛下一个血脉。他对娘娘和陛下的疼爱奴婢们都看在眼里,这天底下陛下和先帝是最疼娘娘的人了”。


    这不算安慰,算是云霞一番心里话,云谷在旁边也赞同点头。她们二人跟着侍奉多年,也渐渐老迈了,皱眉不知不觉爬上眼角,眼光也不复当年清明。


    当年娘娘独宠六宫,圣人又那般爱重,若不是圣人忙于国事伤了身体不幸早逝,哪舍得丢下这孤儿寡母?


    李妙善半眯着眼睛靠在旁边,再不言语。檀香还在博山炉里燃着,满室沉寂。就在侍女以为娘娘睡着时,她低不可闻叹息。


    “他怨我的”。


    “他该怨我的”。


    脸上不觉布满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