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作品:《以貌娶人》 季承宁醒来后被吓了一跳,因为他手边居然伏着个黑漆漆的东西,他定睛望去,只见扑撒了半床的头发。
漆黑、柔长,还有点苦药与熏香混合的冰冷香气。
季承宁动了下手,那些长发如水似的滑入他掌中。
是,崔杳。
季承宁还未完全清醒,呆呆地想,然后——等等,崔杳?!
表妹怎么在他卧房里?
崔姑娘大约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整夜,双膝跪坐在床下的软垫上,头枕着一只手臂,发髻早就乱了,如墨青丝顺滑地散落。
“表……”
他猛地收声。
崔杳大概眠浅,听到这点轻得不能再轻的声响长睫微微颤了下,他缓缓睁眼,双目还含着点点倦色。
见到好端端的季承宁,他先露出个笑,柔声道:“世子,你醒了。”
季承宁耳朵尖有点发痒,嘀咕道:“持正和怀德去哪躲懒了,怎么让表妹守夜。”
崔杳听他小声念叨,唇角微微扬了下,他起身,取过尚温的药碗,“不是世子的人躲懒,而是我想着,诸事皆因我而起,累及世子,我若不在,岂能安心?”
季承宁实话实说,“与你无关。”
即便不和崔杳一道出门,他也会和其他人一起出去,能否赶上救人就不可知了,但,救人一命,总归是好事。
旋即又想到自己这话未免有敷衍之嫌,遂又笑道:“受凉而已,算什么大事,表妹,你兄长壮得御马监的狮子骢似的,你且把心放着呢。”
崔杳端碗的手顿了顿,玉匙与碗相撞,“咔”地一声响。
季承宁疑惑抬眼。
崔杳端着药坐到床边,声音愈发轻柔,“世子怕我担心,把这碗药喝了,我便落意了。”
季承宁余光一瞥药碗,只见那药又红又黑,酸苦的气味阵阵钻鼻子,孟婆汤都未必有如此卖相,小侯爷面色骤变,而后又露出笑脸,自以为毫无痕迹地转移话题,“我昏过去后,都谁来了?”
崔杳四平八稳地端着碗,“王太医来了,老夫人也遣人来看,”季承宁往他脸上看,两人甫一对视,小侯爷立刻转移视线,“大公子和三公子也要来,但被拦住了,还有……”他故意一顿。
季承宁不负众望地咬钩,“谁?”
“季大人来了,”崔杳一点下颌,“这药就是季大人送来的。”他将药碗往前推了推,“嗯?”
季承宁知道自己给二叔惹了个大麻烦,更何况陛下还让他接替许敬恩的官职,许晟和季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他屏息,视死如归地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药涌入喉中,季承宁脸色惊变,只觉有只拳头在他嘴里粗暴搅和一通,那药味不能说是苦,而是苦辣交织,到最后连舌尖都麻了,喉咙和胃却是热辣辣的。
他吐着舌头尖倒吸两口冷气,嘴里苦到了极致,连吸进来的气息都阵阵发甜。
崔杳善解人意地捧了杯蜜水给季承宁。
季承宁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喝半杯方放下,抱怨道:“这是一碗吗?这是一海缸!”
崔杳只笑,温柔地哄道:“良药苦口。”
大抵是这药太苦,季承宁只觉脑中一层雾散了,竟神清气爽不少,他哼了声,想反驳,又苦于当真如此。
崔杳接过药碗,目光在碗边缘湿润的痕迹上一划而过。
这当然不是季琳命人煎的药。
但,只要说是季琳送的,季承宁就会乖乖地、顺从地一饮而尽。
崔杳垂眸,竭力去遮掩,眸中几乎不可抑制的阴霾。
季承宁背对着他,一无所觉地笑道:“表妹守了一整夜实在劳累,不若回去歇息吧,你也看到,我现下大安了。”
崔杳转头,微笑道:“好。”
送走了崔杳,季承宁先沐浴更衣,又被阿洛按着草草吃了两口鸡丝粥和小菜,这才得以脱身去寻季琳。
朝廷律法规定,除了值守官员,花朝节在京大小官员一律休沐三日。
季承宁问了看竹,知道季琳就在罔乐堂,且并没有在和旁人议事,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嗯?”
然而,季承宁环视了圈,却见正堂内并无人,桌案上散着三两卷宗,并一杯茶。
茶上早无热气,季琳仿佛已经离开片刻了。
季承宁有些疑惑,以为看竹看错了,他正要退下,忽闻内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是,擦燃火折子的咔嚓声。
他天天摆弄火枪,这种声音听了没一千也有八百次,料定内里定全是书简卷宗,若有粗手笨脚的仆从不甚点燃了书卷,必要酿成大祸。
思及此,季承宁绕过屏风,径直踏入内室。
“刷拉——”
季承宁扯开帘栊。
触目所及却不是想象中汗牛充栋盈箱累箧的藏书,这被三面墙隔出来的内室并不大,前后不过两丈而已,占据了大部分的乃一神台,上立着个垂首低眉,神情悲悯的神像,不过十寸高矮,却篆刻得极其精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神像泛黄,并非常见的瓷、玉所制,而是——槐木。
怎么能用槐木造像呢?
季琳正立在神台前,手持三根细香,闻声转头。
幽幽的红点正卡在季琳下唇心的位置,很像,一颗血红的痣。
季琳望着他。
神像望着他。
慈悲的细长眉眼俯瞰着他,季琳冷淡至极的眼睛也俯视他。
季承宁一惊。
有那么一瞬间,季承宁简直觉得这神像和二叔的眉目有些相似,烛火幽暗,衬得一活人一死物好像长着同样的脸。
季琳见是季承宁,蹙紧的眉心慢慢展开,他侧过身去,照旧将香插入炉中。
“宫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季承宁轻声道:“我给二叔惹麻烦了。”
季琳淡淡地说:“你知道自己惹了麻烦,还不算无药可救。”
季承宁眸光流转,不接口,却反问道:“二叔很不愿意我去轻吕卫做官吗?”
季琳持香的手一顿。
“咔。”
一截香断在掌中,滑落下来。
季琳便干脆用力,将折断的半截香捏碎了,和香炉中厚厚的余烬堆积在一起。
季承宁被他一袭动作看得瞠目结舌,从未见过像他二叔这么拜神的。
且不说那神像究竟是哪路神仙,哪有给人家上香上到一半折断香又碾碎的,这是在祈愿吗,分明实在结仇!
季琳偏身,“何以见得?”
季承宁道:“我任职轻吕卫,这官说大不大,且干得还不过是京中巡视这样的小活,但素来只有陛下亲信才能为之,是炙手可热,可直达天听的好官职,这样的美事落到我身上,二叔就算再气我冲动,也不会连笑脸都不给我。”
季琳又拈起一根香,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二则轻吕卫在京中巡视,要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结交得达官显贵必然不少,可若眼中容不下沙子,不知变通的傻子做司长,只会得罪人。”
季琳嗯了声,示意季承宁继续说。
他则专注地给火折子较劲。
他二叔用了多年的笔,指腹上已覆盖了层薄薄的茧,肤色又冷白,看上去细长而灵巧,却连个火都引不好。
季承宁险些被季琳生疏的动作逗乐了。
季琳一抬眼,季承宁立刻收敛笑容,拿过火折子,二指一擦,轻而易举地引燃了,“二叔。”殷勤送上前。
“你说得很是。”季琳就着季承宁指尖的火焰点燃香,却不着急插进去。
香雾袅袅,朦胧了季琳的面容。
“如果我说我确实不想你去,你会如何呢?”
季承宁直截了当道:“那我就不去了。”
季琳盯着他,少年扬起笑脸,是最了无心机,天真娇纵的模样,半晌,才冷静地拆穿,“你在撒谎。”
季承宁摸了摸鼻子。
说不想是假的。
季承宁的确对当个文官无甚兴趣,且也不觉得自己这个脑子能当文官,他愿像自己的父亲永宁侯那般过一生,少年出边关,锦衣归乡也好,马革裹尸还也罢,如此轰轰烈烈方不算虚度半生。
但显然,无论是皇帝,还是他二叔,亦或者是终年礼佛不问世事的祖母都不愿意他马踏漠北。
无法去边疆,那做个武官也是好的。
随着他不老实的晃动,长发在他肩头晃晃荡荡。
发为血之余,季承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又不羸弱,头发乌黑且亮,明明不短了,却总给人一种很硬实的感觉。
季琳沉默一息。
他上前两步。
季承宁没有动。
他还在长,二叔比他高些,要与二叔对视,季承宁需得微微仰头。
他面上不动声色,呼吸却微微有些急。
二叔离我这么近作甚?
他心道,总不会是为了扇我一巴掌吧。
季琳抬手。
季承宁猛地闭上眼睛。
这幅模样看得季琳顿生无穷无奈之感。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甚至连掌风也无,季承宁悄悄睁开眼,偷摸去看二叔。
正与他二叔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相撞。
季承宁缩了下脖子。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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幅模样太像一只刚刚闯了祸,状若心甘情愿被责罚,实际上一只观察着主人一举一动的小狗,狡黠机敏都写在了脸上,浅显得叫人只觉啼笑皆非。
但,季琳由衷地产生了个疑问——谁要打他了。
季琳拍了拍季承宁的肩膀。
季承宁悚然。
他二叔竟然没说他两句,竟然没唠叨,竟然没冷脸。
完了!
小侯爷如晴天霹雳。
他见季琳抬步要走,脑子灵光闪烁,伏下身,一把搂住了季琳的小腿。
“二叔!”
季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又为他凄惨哀怨的声音吃了一惊。
恐怕就算到了他死的时候,小侯爷都不会哭得如此动情。
“二叔,你不愿意我做官,我不做就是了,你不让我胡闹,我日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出去给你惹麻烦,二叔,我就剩奶奶和你两个亲人了,若连你都不要我,”小侯爷本平稳的话音蓦地一颤,“你别不要我。”
说上千百句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唯有最后那声微微哑的你别不要我最真心。
季琳心口一悸,“起来。”
季承宁抱着他,仰面往上看,可怜巴巴地摇头。
季琳便伸手,卡着他双肩,像拎小猫小狗似的给他拎了起来。
“谁说不要你了?”季琳冷冷道:“再有那撒娇撒痴的功夫,你还不如摸出律条看看为官的规矩,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你脑子空空,将要如何为官!”
季承宁:“……”
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长进,小时念家学,考得不好,倘二叔和颜悦色,他便觉得半是愧疚半是惴惴,可若二叔将他叱骂一顿,季承宁立刻如拨云见日精神舒爽。
季琳伸手使劲揉了揉眉心,“快滚。”
季承宁忙不迭地要滚。
“等等。”
季承宁又立刻站定,狗腿子似的露出笑,“有何吩咐,二叔?”
季琳道:“轻吕卫内皆是世家勋贵子弟,你与他们相处,”季承宁以为他二叔说要收敛性子,少得罪人,不料季琳道:“少喝酒,不许和他们去秦楼楚馆,若被我发现,你小侯爷这双腿就难保。”
季承宁嘿嘿一乐,“知道,知道,二叔,我好歹也是您一手教养大的,岂是那般轻浮之人?”
季琳:“……”
既不能说是,也不好昧着良心否认。
季承宁欠欠发问:“您怎么不让我谨慎行事?”
季琳:“我说了你也不会听,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季承宁:“嘿嘿。”
季琳又道:“封御史带着弟弟亲自来道谢了,得知你还未醒,便让人放下谢礼,还给你留了信。”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谢礼我命人收到你私库去了。”
“谁……嗷嗷嗷。”季承宁接过信,随手塞入袖中。
他要走,临走前还不忘撩闲,“二叔,等我日后位极人臣了,晚年颤颤巍巍写家训时,一定把你说的话都加进去。”
季琳微笑。
季承宁看见这笑容就知道要挨骂,一吐舌头,颠颠地跑了。
……
季承宁回去觉得这任职实在太急,就算正职不在,两个副司长也该管事。
他打了个哈欠,取出袖中的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封溶言辞极恳切,可能还考虑过他不学无术的文化水平,用词很是直白,谢他不顾安危救封溯。
哦,季承宁心道,那小孩叫封溯。
日后若小侯爷有用封溶之处——“在下万死不辞。”
封溶叩首。
季承宁嘶了声。
封御史如此客气,他不好不置一词,但又写不出文绉绉的回函,遂也简单直白,大意乃是:封大人客气,我救人不过良心为之,即非是令弟,待旁人亦是如此。至于结草衔环报答,不必。
写完随手拿镇纸一压晾干。
自己则去寻周沐芳和曲平之玩去了,天黑方归。
他喝了些果酒,身上倦懒无力,任由阿洛收拾过后,倒头便睡。
季承宁睡得不安稳。
他梦中一直有个东西叫他,“该起了世子。”
“世子,时辰不早了。”
“世子。”
季承宁不厌其烦,艰难地从暖被下伸出一只爪子,“让我再歇一会,给我告假,就说,就说我有事。”
怀德惊声道:“那可不行啊,世子,今日是您第一次去官署,您若是要告假,得亲自和陛下上折子!”
季承宁一下睁开眼。
“什么玩意?”
这班不是想不上就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