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雷奇再次张弓，弓被高高举在头顶，随着死亡之弦的张开，再缓缓移动到胸前。


    他闭起一只眼睛，姿态比对待之前的“小东西”要郑重许多。


    马在“猎物”附近减缓了速度，踱步向前。


    伊西斯同样勾住了弦，目光却锁定在斯特雷奇的动作上。


    猎物还在挣扎，在密林间飞快地奔跑，小小的身形在长得很高的乱草丛中若隐若现。


    斯特雷奇的冷箭射出，伊西斯松开弓弦，这箭十分碰巧的和斯特雷奇的箭撞在一起，双双跌落在地。


    “碍事的家伙，这是我的猎物。”


    斯特雷奇恼火地搭上第二支箭。


    “也可以是我的猎物。”


    伊西斯轻笑一声。


    “啧。”


    斯特雷奇飞快搭箭，重新瞄准，生怕放跑了猎物。


    斯特雷奇射箭，伊西斯也跟着射箭。


    伊西斯确实是个新手，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射箭，瞄准的地方和想要射向的方向偏了十万八千里。


    这次斯特雷奇毫无意外的射中了猎物，对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重重摔倒后，在草丛中蠕动了几下。


    “射中了腿啊。”斯特雷奇的表情有些失望。


    这种猎物在猎场里也比较罕见，所以小小的失手一下也情有可原。


    这小孩还挺能跑，不过总归跑的没有马快。他不知怎么跑到了伯爵的猎场里来。


    被箭射中的小孩在草丛中艰难的尝试用手向前爬行，但他也听到了不紧不慢接近的马蹄声，意识到这只是无用功罢了。


    他趴在草地上大口喘息。


    他确实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找不到自己的家了，从离开后就再也找不到了。他生活在一个平平淡淡的家中，生活在不为人所知的荒山密林中。


    山林是他的朋友。


    大人们勒令他们不可以离开这里，不能随便在夜晚出行，不能翻看禁书，不能……


    但他们要虔诚的信仰神，相信神，聆听神的声音。


    据说在他们成年后，就可以离开这里，全心全意的侍奉神了。


    他们总有很多遵守规则的理由，孩子们也有不遵守规则的理由。


    好奇可是天性。


    “以利亚！看看我带来了什么！”


    他的妹妹悄悄塞给他一本薄薄的册子，这册子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翻一翻都要担心散架。


    “书上说，外面的人身上可以开出好看的花。”妹妹兴奋地比划着，“像山林中最美的花那样美丽，不，能在人的骨血上盛开的花，一定是更加美丽的东西！”


    这听起来像无稽之谈，人的身体上怎么会开花呢？


    难怪大人们要禁止看这些书，太荒谬了。


    妹妹在大人离开的时候看了更多的书，绘声绘色的和以利亚讲漂亮的花。那些人在经过神圣的洗礼后，神会赐予他们美丽的花，那是神的印记。


    我们这样虔诚的信仰神，说不定祂也会赐予我们漂亮的花呢。


    妹妹双眼发亮的说道，虔诚的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不会的，以利亚想。


    大人们都没有“花”，他们怎么会有呢？


    可是以利亚想看这神之花。


    这种念想随着妹妹的讲述日复一日的根植在脑海中，就连有趣的山林也变得枯燥，在看到花的时候，他总会想到神那更美丽的花。


    他想看到神之花，于是终于在某一天，他悄悄离开了家，想要见到这难以想象的殊色再回来。


    可是外面没有花，外面比经书中描述的地狱更可怕。这里臭气熏天，地上是骨瘦如柴爬行的人，在看到他的时候向他扑来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不，这些都不是人。


    他们一定是经书中所说的魔鬼。


    他想要逃回茂密的山林，可是山林大概也记恨他的背叛。从未见过的疾病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他变得虚弱。


    但他是山林的孩子，是神的信徒。神庇佑着他，他跟随着神的指引，逃脱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他来到了一片资源丰盛的森林中。


    这里没有那些可怕的魔鬼，一个也没有。这里安静无比，就像昔日生养他的密林。


    可他再次听到了打破这份安静的马蹄声。


    他狼狈奔逃，但身体已经有些不听指挥。他再也不能攀上树枝，在密叶中藏匿自己。只有跑，向前奔跑。


    他听到了箭羽落地的声音，并相信这一定是来自神的庇佑。


    伟大的神啊，他在心里画着十字，请拯救我吧。


    第二支箭扎在了他的腿上。


    斯特雷奇骑在马上，俯视着倒在草丛中的战利品。


    暗红色的血从猎物的伤口处流出，猎物挣扎着抬起头来，同样端详着斯特雷奇和他身后的伊西斯。


    斯特雷奇满足的笑了。


    伊西斯面无表情的望着地上的孩子。


    他们手上同样持着弓箭，小孩却看着伊西斯，想要往她的身边爬。


    这让斯特雷奇感到不悦，但他又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同类也会感知到同类。”


    他讥笑着伊西斯。


    没有纹章的废物往没有纹章的废物身边爬，很合理。


    弱者才要抱团取暖。


    “你就这么确定我觉醒不了纹章吗？”


    伊西斯冷不丁说道。


    她觉醒不了纹章，是某些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人捅破这一点，因为有人想要期盼一个奇迹。


    伊西斯知道斯特雷奇也对此略有所知，他脸上简直藏不住事。


    “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事吗？”


    斯特雷奇对于挑衅她肆无忌惮，便是仗着他知道她不可能觉醒纹章。


    而事无绝对，就算真的发生了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觉醒了纹章，他们之间也有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总可以轻松揭过此事。


    况且，他记恨她的时间，从管家叫她莫拉娜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份仇恨太久太久，久到几乎要忘了这个起因。这场斗争也许会延续到他们之间终于有某人继承了爵位才能停止。


    斯特雷奇知道伊西斯有些诡异，这家伙的眼神总是像箭一样捅到人心的最深处去，看到那些不想公之于众的东西。


    以前他总会下意识的恐惧她。可他发现她缺乏了最关键的力量，就算她能看出什么，也无可奈何。


    直到她变成了莫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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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身一变就获得了力量和地位，就连管家也比之前更加尊敬她。


    而他呢？


    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他失去了莫拉娜，而一个可恶的家伙寄生在了她的位置上。


    一个私生女，一个替代品，一个毁掉了他记忆的人，他怎么能不仇恨呢？


    可无能为力的人变成了他。


    他们所有的权利都被血脉紧密的束缚在一人之下，他默认了此事，斯特雷奇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挥舞着武器，用剑指向猎物、指向更弱者、指向不可能觉醒纹章的伊西斯，指向他能折磨的所有人。


    否则迟早一日，他会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将剑指向自己。


    他不能变成那样，那是他唯一不能接受的事。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万无一失的事吗？父亲那样笃定她可以，她真的不能觉醒纹章吗？


    伊西斯的质问掀起了藏在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纹章是独属于他的依仗！


    不，他不能恐惧这个可能性，决不能对这个私生女的话感到恐惧，他是未来会继承洛威尔家族纹章的人，他会是未来的洛威尔伯爵，继承父亲的一切。


    只要五天之后，五天之后！


    他就能继承洛威尔家族的纹章，从此永远的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纹章的继承者不会恐惧任何人任何事，没有纹章克服不了的恐惧。


    纹章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这是绝对的，只有这一点是绝对的。


    他的目光看到了地上的小孩。


    他要让她明白，她同类的下场是什么。


    斯特雷奇翻身下马，将弓箭随手一扔，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身刻满了漂亮的花纹，似乎也闻到了血的气息，铮铮作响。


    伊西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把剑的全貌。


    他用剑尖点在了小孩的血泊上，暗黑色的血液如同受到吸引，顺着剑身的纹路向上攀爬，血色的花在剑身盛开，剑锋的寒气变得更加逼人。


    这是开在剑上的花。


    这是命运的花。


    躺在地上的小孩瞪大了眼睛，望向漂亮的剑身。漂亮的花诞生在骨血之上，可剑身上的花似乎缺乏了传说中神之花摄人心魄的美丽。


    神啊……


    剑尖指向他，他开始颤抖，在胸前画着十字。


    他的手抚向自己胸口，传说中神之花诞生于锁骨上，如果这场灾厄是贪婪的命运，那神，这天地之间唯一的神，会听见他的悔过吗？


    伊西斯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神。


    可这个小孩注定无法逃脱他的命运，命运当然会作用在相信命运之人身上。


    他们是同类，也不会是同类。


    持有纹章者代行着神规定的命运，而这命运不可阻挠，不可消灭。


    圣洁的纹章终止了世间一切灾厄，让永无止境的战争远离这片神庇佑的土地。


    斯特雷奇的剑几乎要刺破他的眼球，他眼中从未如此清晰的看到剑身上和神之花有几分相似的花纹。


    斯特雷奇也看到了这个小孩在胸前画十字。


    神啊……


    可是五天之后，他就要在教廷的觉醒仪式下，觉醒纹章了。


    神之花将在他身上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