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上如此郑重的布置，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次来为斯特雷奇和伊西斯进行觉醒仪式的也是一位大人物。


    伯爵府的位置靠近王都，但是领地距离王都还有一些距离。正是这些距离疏远了洛威尔伯爵和王都交际圈，近些年洛威尔夫人也很少愿意出席宴会，洛威尔伯爵在王都圈内的影响力已经削弱了不少。


    但和这个爵位继承到现任洛威尔伯爵手上的时候相比，洛威尔家已经强大了太多。在此之前洛威尔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家族继承的纹章，而且这纹章甚至不算什么主流的强力纹章。


    现任的洛威尔伯爵一手将这里经营起来，对养尊处优，躺在家业上享受果实的贵族们来说，堪称是白手起家。


    所以这次为了斯特雷奇和伊西斯的觉醒仪式，伯爵居然成功请来了王都的主教大人，这让很多人都大感惊诧。


    主教居然愿意离开王都，仅仅是为两个孩子举行觉醒仪式？


    这简直不可思议。


    大家都认为伊西斯是沾了斯特雷奇的光。不论怎么想，主教都不会是冲着一个女孩来的，也许是看好斯特雷奇，亦或者是认为斯特雷奇的父亲，洛威尔伯爵是个值得交好的人物，这些理由看起来都可靠得多。


    由王都教区的主教为他们举行觉醒仪式，天然就是他们进入王都社交圈的介绍信。


    这样一来，伊西斯必定能嫁得很好，为洛威尔家族的未来又添加了一层保障。


    可是觉醒仪式在即，伯爵本人却不见了踪影。


    管家路易斯夫人来迎接他们，她迎接从猎场归来的两人进入门厅中，这里洁白干净的简直就像在教堂里。


    斯特雷奇和伊西斯都不太习惯新布置，微妙的露出一个诧异又抗拒的表情。


    “伯爵大人临时有事离开了，”管家路易斯夫人说道，“他让我告知你们，他会尽量在仪式前赶回来。”


    斯特雷奇和伊西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在察觉到这让人讨厌的同步动作以后，他们又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伊西斯开始琢磨起伯爵的离开。


    斯特雷奇是希望最大的继承人，可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伪造纹章只能让她活下去，却不能让她摆脱这里。


    毫无疑问，她憎恨这里，憎恨她的家。


    这种隐秘的仇恨藏在她的眼眸深处，让人感到一种疏离的恐惧，像雾一样蒙住了她的心灵。


    谁会憎恨养育自己的家呢？贵族们更不会了，是血脉带给他们纹章的荣耀，他们只会骄傲的攀比那些落灰的荣光。


    但她很早就明白了，她在这里一无所有，在出生时就注定是这座邸宅的无名地缚灵。


    她的鲜血会浇灌在伯爵邸的每一寸土地上，骨骼器官会被拆分殆尽，有价值的那些血肉被贩卖，这就是一个伯爵女儿的命运，她会嫁人，被交换利益，在新的锦绣牢笼里继续过生不如死的生活，直到死去，迎接世界的终结。


    而她的牺牲会让伯爵更强大。


    斯特雷奇如果能熬过漫长的时间，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可她只能在时间中步入凋零和死亡。


    她要离开这里，就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机会。能让伯爵如此大费周章的人物不算多，但对于自己而言绝对是一个契机。


    洛威尔伯爵激动极了。


    一个落魄的贵族家庭，居然有幸能得到一位公爵的垂青，这无疑是他为了复兴自己家族荣耀做出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洛威尔这个姓氏迟早会重归往日的荣光，他会成为家族中重要的人物，为后人传扬。


    先是请来王都的主教大人，接着又能有幸邀请到那位公爵……光是想想就热血沸腾，接下来他会继续扩张自己的名声，最后成功的在王都里扎稳脚跟。


    他的名声向来不错，朋友们都喜欢他，称呼他为“慷慨的洛威尔”。


    他为人和善、待人热情、帮扶幼小，教廷也都知道他是个好人，因为他常常向他们捐助大笔财物，用来帮助教区里的孩子们。


    他是个毋庸置疑的成功者。


    但伊西斯·洛威尔憎恨他，痛苦地憎恨他。


    绵羊来迎接她家小姐了。


    她脸上还带着稚嫩的迷茫，又有一点安宁的平静。她低着头走在伊西斯的身后，就像一个影子一样。


    啊，是她。


    斯特雷奇看见这个侍女的时候，想起来了。


    那个管不住嘴，把消息泄露给伊西斯，害得他落了下风的小侍女。


    这么短的时间，这家伙俨然已经是伊西斯的忠仆了。要不是因为他，自己绝对不会在伊西斯面前丢了面子……


    他不想承认失败。


    而失败的原因是这个不守规矩的狡猾仆人，他一定要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不要掺和到不应该掺和的事情里来。


    这样一想，斯特雷奇感觉自己轻松多了，他没有输给伊西斯，只是这个小侍女从中作梗。


    伊西斯当然注意到了绵羊的改变，不如说这才是她让绵羊成为她贴身侍女的原因。


    这个位置会不可避免的把她卷进斗争里来，她也得参与这场性命赌局里来。


    赢了获得一切，输了就下地狱。


    在结果出来之前，先享受命悬一线的快乐吧。


    她会亲手雕琢出一只充满欲望的动物，就像这个世界对她一样。


    伊西斯承认，自己很喜欢这个小侍女。


    真的很喜欢！不如说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早早设想好了以后呢。


    伊西斯笑吟吟的想着。


    绵羊低着头，但完全忽视不了斯特雷奇盯着她的目光。


    昨天深夜，伊西斯不在。


    绵羊整理好她的床铺，举着白色的蜡烛，走在伯爵府黑暗的走廊里。


    她紧紧攥着烛台，蜡烛虚弱地温着冰冷的夜。


    墙壁上一排排崭新的白色蜡烛都没有点燃，像站岗的士兵行着注目礼。


    烛火颤抖，黑影在淡色地毯上闪烁层叠，就像很多看不见的人一起走着。黏在脚下的影子比往日拉的更长，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很淡的月光，门缝里的微光，她不断走过一扇扇白色的窗，走在没有尽头的走廊里。


    黑暗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氧气仿佛都要被蜡烛燃烧殆尽。


    绵羊曾经恐惧这里，恐惧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幽灵。


    若是神真的能庇佑她，那就好了。


    伊西斯在思考伯爵的去向，看着伊西斯走神的样子，管家路易斯夫人的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莫拉娜？和哥哥吵架了？”


    她的视线在兄妹两人之间徘徊，斯特雷奇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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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架？他哪里吵得过这个私生女。


    这女人对什么似乎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连弱点都捏不到。


    她的脸就像是石头磨出来的面具，怎么敲打都动不了一下，也许只有在嘲讽人的时候，才会真情实感的笑起来。


    冷冰冰的，真是一个又臭又硬又叫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伊西斯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脸，对此没有任何回应。


    看着伊西斯的样子，路易斯夫人满是惋惜地叹气。


    “唉，我可怜的小百灵鸟。要是当年你没有生病就好了，如今你沉默寡言的样子哪有以前讨人喜欢呢？要是你还是以前那样，伯爵大人也会多关心你一些。”


    这话是对着伊西斯说的，可伊西斯冷酷的就像一个局外人。


    讨人喜欢的小百灵鸟？这从来都不是她。


    我不是莫拉娜。


    这句话她以前说过很多次，可都被认为是生病后的胡话。她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不断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但见到她的所有人都这样叫她，不断告诉她这不过是生病后的幻想，是高烧的后遗症扭曲了她的记忆。


    她讨厌斯特雷奇，但只有这个小屁孩坚定的称呼她伊西斯，认为自己的妹妹另有其人。


    伊西斯闭起双眼，叹了口气。


    真是荒谬。


    斯特雷奇对这种戏码没有兴趣，早在路易斯夫开始对伊西斯嘘寒问暖的时候就扭头走了。


    烦透了，等我有了纹章……


    每当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他就会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纹章，能让人如同重生一般强大的力量，多令人期待！


    这样反复想这句话，就连没有意义的日子也多了盼头。


    他不想看到管家和伊西斯，在府里随便乱走着，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者是下意识动作，他走到了一个熟悉的房门前。


    走廊尽头，那是他母亲，洛威尔夫人的卧室。


    斯特雷奇停住了脚步。


    哦，他的母亲。


    走廊里静悄悄的，也许房间里也是这样，也许不是。疯子总是难以揣度的，所以他不想理会他们。


    大概是和伊西斯吵架让他下意识的在脑子里滚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这个让人讨厌的地方。


    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牢笼的气息，稍微靠近就叫人受不了，难怪就连仆人躲懒都不愿意跑到这来。


    门上挂着一把铁锁，生怕有人闯入或者闯出来。


    他真的恨他的母亲吗？


    未必。


    他只是恨别人像提起他弱点一般提起他的母亲，这戳破了他可怜的自尊，掀开了他血脉的污点。


    他得极力撇开关系，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强大的纹章、未来的爵位。


    斯特雷奇在门口徘徊了几圈，最终下定了什么决心，靠近被紧锁的门，将耳朵贴了上去。


    反正自己就要参加觉醒仪式了，和过去告别，也是很合理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


    门内静悄悄的，就和外面的走廊一样。


    无论什么记忆中的声音或者响动，他都没有听见。


    ……


    斯特雷奇慢慢蹲下来，最终沮丧地靠着门坐下，一只手臂挽着膝盖，淡灰的双眼低垂，像枚失魂落魄的灰色月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