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无剑心

作品:《被逐出师门后,师父又疯又茶

    *


    月末,兄长未归。


    从边境来的家书被慕铃顶在脑门上,借着窗台纵身一跃,窜到八仙桌递到她面前,纵跃间猫爪撞到汤盏,将厨娘新做的甜汤撞翻在地,浓稠的汁水迅速铺满桌面,不一会儿顺着桌角滴答往下滴落。


    慕春夏院里服侍的丫鬟小厮迅速收拾,莺歌取来沾湿的棉巾为慕铃擦拭猫爪。


    没有人敢责备慕铃。


    她这些日子在侯府已经逐渐习惯慕铃地位。


    按照记忆,慕家老爷夫人早年血洒疆场,慕春雨又常年戍边。慕铃与慕春雨心念想通,虽做不到时时传音,却能摸清慕春雨情绪。这几年,慕春雨不在府中,整个侯府已经习惯听慕铃号令,慕春夏这个侯府嫡女倒成了一件漂亮的工艺品,侯府中人对她似乎都格外小心。


    “阿雨回来路上遇到器灵噬主,身边断晦司校尉转道要去镇压噬主器灵,他不得已跟着,估摸要耽误月余。”慕铃伸了个懒腰,一溜烟钻到慕春夏床尾。床尾系着床帐,慕铃把脑袋伸进去,不再搭理屋里众人。


    慕春夏瞧了眼慕铃这只社恐猫,揭开信纸一目三行看完慕春雨来信,又是断晦司,“断晦司,好耳熟的名字。”


    莺歌同她说过,断晦司做的就是镇压噬主器灵的事。


    “既有器灵助主人修行,自然也有器灵生出邪念想要吞噬主人,妄图摆脱束缚,自个儿逍遥自在。”


    “道不同不相为谋,自个儿逍遥自在挺好。”她一不小心把心里想法说出来,慕铃把脑袋抽出床帐,若有所思瞧了她一眼。


    她连忙正色,“害人就不对了,可这不该是仙门管的事,怎么还是官家的事。”


    更何况,官家管得了吗?


    “仙门修士为了修行多包庇器灵,三百年前为此覆灭了一整个门派,才出了断晦司。老司主是元婴修士,后来消失不见了,这些年倒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一代司主统领断晦司也不过三年。”


    这位上任不过三年的司主除了每月在望春台主持祈灵仪式,从不出府门。既无人知晓其修为,也无人近观过相貌。


    这几年器灵安生,倒没人追究这位不露面的司主。


    晦是日暮,夜晚的意思。断晦吗?


    “断晦司……”慕春夏咀嚼着这个名字,正想接着问,怀里忽然沉沉压下一团黑影。躲在床帐后的慕铃从床尾跳进她怀里,兽瞳死盯着大门方向,嘟囔一声,“来了。”


    “谁来了?”没有修为就是这点不好,别人都站在她家门口了,她也不知道。


    可惜,她重生那日就检查过这具身体灵气,空空荡荡,比府里书房新拆的宣纸还要干净。原身已经十八岁,这个年龄再去花涧洲找个器灵也迟了,她忽然想起自己佩剑。


    覆雪白缨,玉柄千霜。


    花涧洲极寒水域埋葬千年寒石所制,覆雪出,霜雪现。


    若是覆雪化形,必定是这世间最无暇的姿容。


    可她离开花涧洲时,将覆雪困于剑盒之中,漫长岁月中,她的覆雪再也无法化形。


    现在,她只是一名普通侯府姑娘。


    她心里刚生出几分酸涩,门房咚咚咚敲门声像把铁锤,将她的酸涩捻得稀碎,她的心骤得抽疼。


    门房遣了小厮来报,“禀娘子,三殿下来了。”


    那不就是害原主落水,还借此求娶的罪魁祸首?


    这般不要脸面,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位三殿下从前凭借什么吸引原主,难道……长得好看?这般想,慕春夏越发觉得自己发现真相,“慕铃,你说这三殿下长的如何?”


    怀里慕铃瞬间炸毛,“二娘!曲越黎凭着那张脸皮招摇撞骗,你怎么还不清醒?”


    ……


    原来原主也喜欢漂亮郎君。


    慕春夏死命按下在自己怀里扭动的慕铃,防止慕铃直接给对方脸上留下一爪子,“慕铃,冷静,”她的声音如同雨后淙淙流水冲刷着干涸溪涧,慕铃只觉得自己浑浊不受控制的脑海刹那清醒,温热的手指一遍遍穿过他凌乱的毛发,带着轻微痒意与酥麻,令他下意识缩回慕春夏怀中。


    ”兄长长期戍边,日日沾染血腥,慕铃,别受我兄长影响。”她笑呵呵同慕铃保证,“你放心,我不喜欢三殿下。”


    温言细语像三月和风,慕铃一爪子拍在八仙桌上留下一道爪痕,卸掉慕春雨满腔杀意对他影响。兽瞳重归慕春夏纤细掌心,灰色猫毛从她袖摆中露出一小撮,“喵~”他低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再次缩回慕春夏宽大袖摆内。


    重重袖摆遮掩的昏暗下,慕铃睁开兽瞳。


    二娘怎知他受慕春雨影响?


    物灵虽与主人心念想通,但因为不能助主人修行,百年来从没有物灵会受主人情绪影响。这道理慕春夏不可能不知道,但方才她好像并不意外?


    这一年他总会受戍边的慕春雨杀气影响。


    后来,慕春雨外出征战时,他就躲在屋里不出去,害怕失去意识伤害府中人。也害怕,他被断为入魔,押送进断晦司。


    他不知道器灵噬主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他这般,无法控制自己。


    一年前断晦司押送噬主器灵回长遂城时,他见过。被器灵反噬的剑修疯疯癫癫,拿着一柄破木剑对着空气比划,听闻一夜灭了全家一百二十九口人,仙道坦途一朝葬送。


    他不能牵连慕家,越发孤僻。


    慕春夏见慕铃缩回袖摆不说话,干脆起身抱着慕铃去见这位打着保护慕家二娘名声,实为逼婚的三殿下。


    *


    永安候府外,曲越黎双手扎在袖袍中,垂着眼扫视紧闭的大门。慕春雨训练出来的好府卫,枉顾皇权,竟敢抵死不让他进门。


    “你们可想清楚了,不让本殿下进府,往后便是你们侯爷回来,也得跪着迎我。”曲越黎愤然甩手,两方正僵持不下,大门开了。


    迎着光一女子穿着素色长裙怀里抱着一只灰猫向他走来,“是吗?兄长获封上柱国时曾得陛下口谕,永安候只拜陛下。”她停顿一息,直到看见曲越黎脸色不愉才继续道,“我竟不知兄长还需跪拜殿下。”她捂着嘴,好似真的悔恨,“等兄长归京,我定告诉兄长,让他面见殿下请罪。”


    曲越黎只觉得当年被慕春雨打的后背又抽疼起来,慕家二娘向来话少,何时这般咄咄逼人。


    可为了不被御史参奏,只能挤出一丝笑意,“这点小事就不用告诉春雨了。二娘你许久不出府,我只怕落水发热还未好全,又羞于出府治疗。贵妃娘娘命我带了宫里御医特来看望。二娘你早些好,我们也好早日订下……”


    “嘶——”曲越黎话说一半,只见一团黑影朝他扑去。成年皇子身边通常会有低阶修士保护,可曲越黎打心里看不上无法修行躺平的慕家,出门时没让修士跟着。此刻手背传来火辣辣疼痛,定睛一看,右手皮肉翻出,鲜血顺着手背流下,略微一动,疼得他频频抽气,完全没办法说话。


    这一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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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太快。


    等慕春夏意识到慕铃跳出,血腥味几乎同一时刻钻进她鼻尖。她立刻扑上去将慕铃捞回护在怀中,见曲越黎受伤赶来的侍卫到底慢了一步,只能抽刀拦住慕春夏,厉声道,“此物灵伤害殿下,我们需带他回去。”


    慕春夏没见过什么器灵噬主,可她知道慕铃为什么受慕春雨影响,她一伸手推开侍卫刀柄,“想带走慕铃,长遂城里自然有管事人,还不到三殿下要人。莺歌,带三殿下去府上上药。其他人关门送客。”


    在场众人,只有曲越黎身份高过慕春夏,可他现在疼得上气不接下气,哪有心思谈风月。


    在慕家上药?他的手还能不能要?


    曲越黎气得太阳穴连蹦带跳往外溅火星,脑袋嗡嗡作响,今日之事只能作罢。


    “我们走,走!”等他好了,再把慕家这只猫抽剥灵气,把慕春夏这个贱人囚禁在内宅。


    一群人哪里来回哪里。


    *


    慕春夏抱着慕铃回到内室,慕铃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他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三殿下要娶二娘子,脑海随即一片混沌,等他清醒已经在慕春夏怀中。


    莺歌跟在身后低声同他说方才发生何事。


    听完,他内心一惊,自己这番祸事闯下,就算慕春雨回来也救不了自己。物灵伤主,还是当朝三殿下,被扣上这名头,他注定得去断晦司牢狱里走一遭。


    听说,便是金丹修士器灵也遭不住断晦司牢狱的刑罚。


    “二娘,你把我送出去吧。”话落,却没得到回应。


    慕春夏不说话,回到屋里埋头就在梳妆匣翻找,好半晌才出声,手下动作却不停,“送出去三殿下就不会找侯府麻烦?”这个由头既然递给曲越黎,曲越黎没得到好处断不会放过侯府。


    梳妆匣被慕春夏翻得乱七八糟铺了整张桌子,慕铃几乎没有下脚位置,只能趴在半开的窗户栏上,“罪不及主,向来如此。断晦司公正,我既然去了……”


    “你怎么知道会是断晦司?你是物灵,他自然有借口找那些巴不得攀附他的人。”她挑挑拣拣从桌上拿了些宝石珠玉,还是不满意,无奈道,“慕铃,慕家有钱吗?兄长有没有存些灵石?”


    慕铃没料到慕春夏会转话题,下意识回答,“啊……有。”


    他轻轻一跃跳到慕春夏肩上,“阿雨私库里有很多灵石,我听他说,是给你出嫁的嫁妆。”


    *


    慕春雨私库


    慕春夏举着火烛穿过长长木架,除了西南角一处堆叠整齐的孤本画册,整个库房几乎是个兵械库。制式不同的大小盔甲、宝剑摆放在两侧木架上,有些还有慕春雨手书纸笺。


    她随意翻了一张,“南瑄昶明二十四年,小将容恒亡。”如今是南瑄太熙五年,南瑄昶明二十四年时帝崩,外敌入侵,慕春雨驻守边疆整整三年。可架上这件铠甲被人擦拭透亮,唯有胸前血渍干涸灰败。


    “这是阿雨从前副将,为救阿雨死了。”慕铃告诉她。


    慕春夏点点头再往里走,拥挤的库房往里豁然开朗。


    她走到库房尽头石壁前,通体青白的古朴长剑用一根麻绳掉在石壁一角,烛火飘摇,灯影之下剑影分毫不乱。


    她闭上眼试图感受剑中气息,停滞半响未得结果。


    她这才恍然记起,自己没有剑心,她再也成不了一名剑修。


    如今,就算有器灵站在她面前,她也无从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