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长街尽头是长遂城裁定无数器灵命运的断晦司，朱漆大门两侧站着两名守卫，手持长剑一动不动，轻甲在微风中发出轻微摩擦声。


    一道纤瘦人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朱漆门边，守卫没有看见来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推开门，手却有些颤抖，背脊绷得笔直。


    他今日不过第三天上值，府里主人一个也不认识。前两日死盯着大门，一有动静就四处观望，今天实在是太冷，他被冻得有些困倦，一时不察，竟忘了给贵人开门。


    他心里害怕丢了差事，又累及家人，低垂着眼皮，就听见身边人又同他说话，“听管家说阿雪回来了？”声音不高不低，在这个冬日初雪的午后倒像是夏日清泉，瞬间抚平他满身紧张。


    “阿……阿雪？”守卫呆愣片刻，鹦鹉学舌般念出“阿雪”两字，发现自己念了主人家名讳，又匆匆咬住舌头，疼得龇牙咧嘴。


    这般活泼又有生命力的少年，管家从哪寻来的？苍兰有了兴趣，安抚几句，“无事，你是新来的？”


    “小人慕轻舟，三天前来的断晦司。”


    苍兰愣了一下，神情倒没见变化，“姓慕？”


    慕轻舟知道苍兰意思，赶紧解释，“小人父亲从前是永安候府老侯爷副将，五年前侯爷生了一场大病，我们没照顾好侯爷，被遣出侯府。”这些都记在他们进府卷宗中，慕轻舟并不隐瞒。只盼着断晦司别遣走他，这些年他在各处府衙漂泊，主人家听闻他被遣出侯府，不多日他就失了差事。


    他静静候着，许久听到身边人“嗯”了一声。


    不过一个字，并不细究。


    穆轻舟顿时松懈开，心里琢磨着，断晦司也没有传闻中恐怖。高兴之余，才发现身边贵人并未离开，站在台阶上，似乎在等人。


    “大人，您这？”面前的大人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跑，他需不需要搬一把椅子过来。他弓着腰，又想离开，又觉得不对，画面有些滑稽，苍兰见了无奈指了指不远处。


    “我等的人到了。”


    伴着车轱辘声，挂着断晦司旗帜的马车停在门前，侍卫放好脚凳，却半晌不见人下来。


    苍兰站在车下，他不出声，里面的人也不说话。


    漫长的寂静。


    慕轻舟听到身边人轻声叹息，慢慢拾起衣摆踩着脚凳挑开车帘。


    昏暗的车架内，一袭白衣的少年双目紧闭蜷缩在角落，仿佛要把自己缩到再也无人注意。听见声响，他茫然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嘴巴闭合又张开，如此几次才重新找回声音。


    “她是我的剑主。”他看清眼前人面容，徒然从长凳上站起，向下抓住苍兰右手，话说出口眼中又闪过不确定，他皱眉盯着苍兰，许久之后重复道，“她是……我的剑主吧？”


    苍兰的心往下一坠。


    覆雪见过春禾，却没相认。


    是因为那只灰猫？


    “慕铃不过是一只还未化形的器灵，春禾向来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说完又觉得不够，“何况你化形时春禾不在，她不知道自己的佩剑化形。”苍兰以为覆雪是见了春禾抱着慕铃难过，所以没有相认。


    他伸出手将覆雪拉下马车，对面人半边肩膀都是细碎冰晶，若不细看，就像无数针尖扎进骨血，幽蓝色的灵气顺着冰晶飘散继而消融。


    透光的车架下，覆雪半侧肩膀近乎透明。


    他眉头紧蹙，握住覆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覆雪！”他声音带着几分祈求味道，“你知不知道没有剑主的器灵离开花涧洲会消散？你现在在做什么。身上那点灵气维持身形都困难，这样不要命的用，你想消失吗？”


    覆雪与其他器灵不同，这世间形形色色器灵皆因从前兰洵神君灵气而生，唯有覆雪因春禾灵气而生。那些在花涧洲诞生的器灵，如若剑主死去，会消散在尘世，重新回到花涧洲。可花涧洲再无春禾，没有春禾灵气，覆雪这些年仅仅靠着当年春禾攒下的灵石生存。


    覆雪却并不在意，他拿手挡开苍兰想要探查自己灵气的右手，踩着脚凳慢悠悠走向断晦司，“死不了，春禾当年剑术堪堪，升上神失败了四次，盈余的灵气都存在灵石里，我当糖吃也能活得比你长。”


    离开马车，他又恢复了冰冷孤寂，整个人如同一颗雪松，萦绕在飘扬的雪雾之中。


    穆轻舟听不见两人声音，慕然抬头看见覆雪刹那呆住，“司主？”


    覆雪偏过头打量认错自己的守卫，“我看着像那人？也不是不行。”


    穆轻舟不敢接话。


    苍兰无奈看着胡言乱语的覆雪，仍不放心马车里他的状态，“你没和春禾相认也好，春禾才回来，总要时间熟悉世间变化。而且……司主那边有些难办。”自家神君明明第一时间知道春禾重生，却把自己关在屋中月余，不敢上门相认。


    你得给司主时间。


    他不知道怎么和覆雪解释司主对春禾感情。


    覆雪仰头打量一眼苍兰，想得挺美，可惜……


    “我站在她面前，她没认出我，她应该没有从前记忆，估计也不记得月青浔了吧。”覆雪一字一顿，字字如同惊雷炸得苍兰许久没有说话。


    冗长的沉默。


    他第一次对苍雪的话产生怀疑，“没有记忆，确定？”


    “呵，神君自己不知道？”


    苍兰不答。


    啪……鹅毛般雪花飘落两人肩头，驻足功夫，长遂城鹅毛大雪如期而至。


    天地瞬间被飘飘荡荡雪花笼罩，迎着冰晶透射光华，大雪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来的方向正是永安候府。


    墨色长袍披挂在男人身上，像一滴浓墨砸进大雪，又似乎下一秒要随雪花飘散。浓墨般眼睛浸在雪雾里，隐隐能探见眼底冰冷窒息的瞳纹，两人几乎同时呼吸一窒。


    刚才他们俩对话神君不仅听见了，还去侯府瞧过春禾元君。


    *


    慕春夏有些忧心忡忡，这场初雪来势汹汹，慕春雨的回信已经迟了半月，她怕出什么变故不好和原身交代，每日练剑结束便到中堂守着。


    好在今日午后信使顺利到长遂城。


    慕春夏从莺歌手中接过晕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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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墨汁信封，拆开来慕春雨磅礴凌厉字体映入眼帘。


    “小妹见信佳，霖州器灵噬主一事牵扯颇多，无法按时回京，如若曲越黎再三上门逼婚。问仙榜发榜日近，你可去榜下招揽散修，若觅得良人，不妨招入府中住下，如人品皆佳，可为妹夫。”


    曲越黎权势再大，如今没有寻得器灵，也不敢得罪修士。


    慕春雨是想让她找个修士狐假虎威？


    她反复琢磨着寥寥数语，垂着脑袋问躲到窗格上假睡的慕铃，“问仙榜是什么？”


    “器灵寻觅不易，散修更是步步维艰。问仙榜是当下散修实力排行榜，每十年放榜一次，今年正是放榜年。每年放榜会有许多散修慕名而来，你若从中寻一个夫君，曲越黎也不好再来侯府。”


    听上去似乎可行？


    那日那个断晦司男人离开后，曲越黎迫于断晦司压力不得不离开。待看到最后一人离开侯府，她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一躺就是三日。


    期间断晦司来人传话，让她养好身体再送慕铃去审问。


    灵石不能日日月，七日之后她才能再次借灵石灵气。慕铃自然要七日后再送去。


    只是这没有灵气傍身的日子，安全感骤降。慕春雨的法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捉个剑修当打手，若是人品还行，或许能留在侯府做个假夫君。剑修都缺钱，而她，有兄长留给她的数十台嫁妆，还有没有放在嫁妆里的田产、铺面。


    “问仙榜什么时候放榜？”


    “算算时间，应该是……今天。”


    赶巧了？“走！”慕春夏一拍八仙桌，震得慕铃四脚弹起，还没反应过来被抄进怀里，连带着自己抓在手里的木球也滚进慕春夏袖摆中，“你要去问仙榜？”


    “嗯，既然要去，自然要赶早选个……长得好看的郎君。”


    ……


    从前二娘看上曲越黎果然因为那张脸。


    *


    问仙榜在长遂城城西望春台下放榜，十年间只要战胜榜单上人，便可代替对方排名。


    永安候府的马车沿着青石板路骨碌碌向前行，慕铃趴在马车窗户边，整颗脑袋弹出窗外左右张望，“断晦司司主每年会在望春台进行祈灵仪式，祈求南瑄灵气丰饶。都说天地万物，日月恒转，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仪式结束后，会有送花传统。”


    “送花？”


    “对，断晦司会将沐浴在灵气中代表复苏的百花赠予有缘人。”


    慕春夏不感兴趣，她现在缺的哪里是灵气，她缺的是马上就能进侯府的剑修。慕铃见她兴致缺缺，不得不提醒道，“长遂城里的贵人们为了得到赠物，望春台前排位置早被各家府邸瓜分……咱们侯府……你知道的，侯爷不能修行。”


    言外之意，她这么急匆匆赶过去，连榜单都看不见。


    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说？


    慕铃被慕春夏盯得浑身毛发直立，咳了咳收回自己脑袋，“不过二娘从前与长公主私交不错，长公主十年前来过望春台问仙榜，今年想必不会错过，不若……”


    “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