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眼鳞
作品:《丙丁》 梁亦芝怔住。
月光下,她抬眼看他,能看见挂在他后方夜幕里的一轮简单的明月。
没有星云作伴,没有锋利的弯钩,只是融在背景的夜色里。晕着光线,朦胧得像雾里看花。
一瞬间,梁亦芝的脑海里闪过这些天来她与顾寅言所有的交往与相处,她在回忆自己是否做了什么,让他想着她,甚至还能让他心烦意乱。
像电影里的焦距切换,月亮渐渐模糊,眼前顾寅言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
视线落在他墨色的发梢,再往下是漆黑的瞳孔。
顾寅言的眼睛很亮。即便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也好似在湖水中浸泡过,泛着冰冷的光泽感。
那让梁亦芝想起了某种动物。
很久以前,她曾在书上看过,蛇的眼睛表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鳞片,它们没有眼睑,所以只能依赖于这层薄薄的屏障,来抵御外界的杂质。
在眼鳞的保护之下,它们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冷冽而清澈。
蛇类的视力一般,对静物不敏感,却对正在活动中的物体轨迹了如指掌。他们能依靠颊窝,感知到周遭的热量,精准定位。
所以当它专注地盯着你的时候,总能让人不寒而栗,精明的视线下,像在预谋着某些计划。
这个奇异的联想让梁亦芝感到没由来的慌乱。
那双眼睛仍聚焦在她的脸上,同时开口:“在想什么?”
梁亦芝语不成句:“想你……呃,我是说我在想我们……我最近有没有做什么错事?”
……她在说什么?
顾寅言别开眼,从锐利的目光下解脱,她心口忽然轻松了半分。
顾寅言云淡风轻地揭过:“我是在想,我要回家了,你确定还要继续跟着我?”
错觉霎时消逝,顾寅言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模样。
他丢下她自顾自往前走。
梁亦芝松一口气。
怎么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害她白紧张了一下。
梁亦芝总觉得,她和顾寅言或许就是太熟了,以至于她对他说一些暧昧的话,或者做出某些不符合两人关系的举动,总会让她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她又瞧了一眼远处的月亮。
依旧是那般幽色。
前面不远处,就是顾家的房子了。别墅黑着灯,不用看都知道毫无人气。
她紧走两步跟上:“你这就回家了?不跟我爸妈打个招呼?”
“不是有你么?”
顾寅言来到门牌前,推开了铁门。
梁亦芝就这么跟着进去,顾寅言也没多说。
开了门,顾寅言打开开关,整间别墅瞬间亮了起来。
客厅装潢富丽堂皇,头顶的水晶吊顶搭配墙上排列有序的壁灯,刺得梁亦芝眼睛疼。
她微微眯起眼:“这就是金钱的光芒吧……”
整个客厅都是老钱风的装修风格,棕色的皮革沙发配着黄铜铆钉,深胡桃木色的实木家具和摆放着的古董艺术品,每一处都彰显着低调奢华。
顾家在梁亦芝的眼里,就像是一座华美气派的博物馆,客厅、庭院、长廊,入目皆是散着金钱气味的物件,怕是小偷来了都不知道从哪下手。
而关于人的东西,却一件都没有。
没有家庭的合照,没有被留在家需要悉心照料的植物,每样物品都一丝不苟地被摆放在远处,一点人味都没有。
不像梁亦芝家,随处可见的照片、价值不高但是亲手制作的装饰物、保留着残局的棋盘和每日都要擦拭的黑白钢琴。
相比之下,这里真是太冷清了。
她问顾寅言:“连保姆阿姨都不在?你爸妈不知道你要回来吗?”
“我没说。”顾寅言回答,“反正呆几天就走了。”
他又问:“还是说你想见他们?”
梁亦芝头甩得像拨浪鼓:“见他们得预约吧,我还是改天算了。”
顾寅言的父母给她的压迫感过强,她其实不太喜欢见他们。
想起见到顾寅言父母的第一天,她跟着父亲来顾家做客。
对面的顾寅言父母皆是正襟危坐,一个像校长,一个像教导主任。梁亦芝坐在他们对面,觉得自己像正接受现场考核的学生。
跟她父亲那种平易近人的形象完全相悖。
梁亦芝在顾寅言的家里没坐多久便回去了。
回家的第一晚,她睡得着实踏实舒适,像陷进了专人定制的柔软大床,和她的身体十分契合。
然而这种舒适感并未持续太久。
梁亦芝醒来的时候,觉得嗓子有轻微的不适感,干得发疼。
她坐起身,才发现窗户一夜未关,萧瑟的风从窗缝溜进来,怪不得把她给冻着了。
梁亦芝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走去关窗。
现在刚刚清晨六点多,太阳升起,暖意还没来得及播散下去。屋外伴着清脆的鸟叫,一声接一声。
梁亦芝看了几分钟风景,视线里出现她熟悉的身形。
顾寅言在楼下晨跑。
他穿着一身冲锋衣,衣领立起,配上运动短裤,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腿。
跟腱很长,小腿后侧的形状和肌肉线条极其流畅,是那种天生的健康美感。
他从她家门前经过。
顾寅言跑得快,梁亦芝急忙站在窗口冲他招手,又不想出声喊他,惊动爸妈。
就在她以为顾寅言即将错过时,楼下的男人放慢了速度。
他缓冲两步,回过身来倒退着走,摘下的一边的蓝牙耳机,抬眼看向窗台。
眉眼前的刘海微乱,碎发被细汗打湿,顾寅言看着和清晨的空气一般清爽,浑身还带点揉杂了湿气的凉意。
梁亦芝就比较毛躁了。她刚起床,没梳头发,发量又多,整个头顶蓬着炸开,就像个金毛狮王。
她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几下,给楼下的人示意,做口型叫他看消息。
顾寅言眯了眯眼,摸出手机来看。
【早安顾少爷!】
【顺路的话求帮忙带个煎饼果子,要加鸡蛋和香肠的!】
顾寅言垂着头,没回复她。
梁亦芝手指还在屏幕上戳:
【来的时候别按门铃,发信息最好了,我给你开门!】
【感激不尽!】
接连发出四个感叹号,等她重新抬头,顾寅言早不知什么时候收了手机,继续晨跑去了。
视野里清瘦的一点渐渐缩小,梁亦芝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给自己带。
她嗓子又干又疼,回床上躺了一会儿也睡不好,干脆洗漱完下了楼。
梁亦芝在厨房里翻找着,想给自己弄点东西垫垫肚子。
刚找到一半,门铃声急促地响起。
梁亦芝心一颤,迅速跑去给人开门。
顾寅言仍是那身清爽的装扮,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外。
“别按门铃,我爸妈还没起。”梁亦芝拉他进来,看来她后面发的两条消息他没看到。
进门第一眼,她就往他手上瞟,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梁亦芝想透过塑料袋确认里面是不是她要的。
顾寅言把东西给她。
“就是这个,”梁亦芝心满意足地接过,“就是这个大叔的味道。”
她语出惊人,被顾寅言奚落一句:“别乱说话行不行?”
梁亦芝不管,把大袋小袋放到客厅的桌上:“我还担心你买错。”
“不会买错,”顾寅言说,“找外面最脏的那个摊位就行了。”
梁亦芝无语:“……我要去跟大叔举报你!”
她最喜欢吃的早饭就是小区门口推车的大叔卖的煎饼果子,之前上学时,她尝尝买来,请朋友们一起吃。
后来有一次吃完,梁亦芝腹痛拉肚子,母亲认定就是这个不卫生的摊位造成的,明令禁止她再去买,之后她就很少吃了。
楼上的父母也被门铃声吵醒了,母亲走下楼梯,问:“谁来了?”
“妈,是顾寅言,给咱们带了早饭。”
梁亦芝把煎饼藏进其他几袋子里,试图浑水摸鱼。
梁妈妈惊讶:“寅言,这么早啊?”
梁亦芝:“他是机器人,有设定程序的,跟咱们不一样。”
顾寅言斜来一眼。
梁妈妈走上前,袋子里馒头包子豆浆油条,应有尽有。
“这么多好吃的?寅言,太麻烦你了。”
顾寅言:“不麻烦阿姨,主要是为了帮梁亦芝买——”
“妈!那个今天天气不错……我跟顾寅言也出去走两圈,运动一下。”梁亦芝拿手肘杵了顾寅言一下,正好打在他肋骨处,他闷哼一声。
梁亦芝带着赃物,拉上顾寅言疾冲冲逃离现场。
来到户外,梁亦芝如释重负,对顾寅言说:“别想陷害我。”
晨间的清气潮湿,风刮来凉飕飕的。梁亦芝穿着睡衣就出门了,拿着煎饼在路上小口吃着。
顾寅言跟在她身旁。
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隔很宽敞,大路平直,尽头是升起的朝阳。
被太阳照射着,画面好似一下穿越了许多年,眼前穿睡衣的女孩变成了扎着高马尾、身着校服的女高中生。
许多年前,顾寅言也是这样,一步步跟在对方后面半米的距离。看她走在前面,手里捧着煎饼,陪她放慢脚步,赶在进校门前吃完。
圆润的脑后,长而尖的马尾像被风吹过轻颤的枝叶,随步伐轻盈晃荡着,不时落进校服领口,搭在白皙又细挑的后颈上。
发梢抖动,戳着后颈,看起来又痒又难耐。
他很想伸手,替她拨开,好帮她把那片莹白温软的肌肤露出来。
他从前就很想那么做。
顾寅言不紧不慢,两步跟上前面的人,伸出手,贴近她后颈。
将将触及到皮肤时,有风拂过,梁亦芝的头发随风卷起,几缕细丝绕过他修长的指间。
又从指缝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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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寅言的手掌拢在那。
随后。
他在梁亦芝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喂……”吃着煎饼的梁亦芝猝不及防受到一击,摸了摸头,恼怒地看过去。
对方神态自然,他腿长、步子又快,背影潇洒。早已领先她几步,走到前头去了。
早上出门被风这么一吹,到了下午,梁亦芝喉咙的不适感更严重了。
午饭时,妈妈还通知她:“我跟你爸后天要去旅行,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
梁亦芝惊讶:“你们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反正你回来也就几天,等我们走了你差不多也要回去了吧。”梁妈妈不以为然,“你爸这一阵难得清闲,不抓紧这时间就没机会出远门了。”
梁亦芝虽有不悦,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两天后,她送走了爸妈。
临别时,梁亦芝刻意拿着纸巾不停地擤鼻子,表现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梁爸爸看了很是担心:“很严重吗?你行不行?要不我们不去了?”
“别,快走吧,难得的二人世界,祝你们玩得开心。”梁亦芝挥挥手,说着又吸了吸鼻子。
即便没多难受,她也要装出一副出了大事的样子,好让爸妈一直记挂着她。
梁妈妈叹气:“那你记得按时吃药,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医院。”
他们再三叮嘱过后才离开。
梁亦芝回家吃了药,开始练琴。这几日身体不适,整个人都很怠惰,她几次偷懒,有时候琴练着练着就练到床上去了。
梁亦芝决心,今天下午怎么也要练上两个小时再休息。
她沉下心来。虽然梁亦芝大部分时间性子活泼好动,可专注的时候,一旦进入到心流状态,就不会轻易受到任何人打扰。
不知不觉练到了傍晚,梁亦芝浑身的肌肉都酸痛起来,抬头活络了下脖颈和肩胛,一看窗外的天空已经成了渐变的蓝紫色。
梁亦芝把琴收好,放进恒湿柜。
终于能获得休息的时间,她爬上床,脱力一般昏睡过去。
梁亦芝睡得很不舒服,梦里身上阵阵寒冷,又好像发了汗,额角的头发都被打湿,粘在皮肤上。
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梁亦芝在被窝里含混一声应答,原来是阿姨做好了晚饭,看她一直没下来吃,特地上来喊她。
“张妈……我这会儿没胃口,晚点再吃。”
“那行,我帮你把饭菜温着,你一会儿饿了拿出来就行。”张妈从门外探进个头,“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好。”
张妈不是住家的保姆,只有每天做饭打扫的时候才会来家里,一般晚饭后就离开了。
梁亦芝从被窝里伸出手,看一眼时间,才七点多钟,她压根没睡多久。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身上非常黏腻,无论如何她都想先洗个澡。
热水冲刷过身体,水汽氤氲,让梁亦芝的喉咙和鼻腔都感觉舒服了些。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刚给自己的身体打上泡沫,水温却渐渐降低。浇到身体上,冷得梁亦芝打颤。
她急忙把淋浴关了,重新调试水温。
然而不管怎么弄,花洒里喷洒出来的仍旧是温度极低的冷水。
梁亦芝被搞得心烦了,拿起放在浴室里的手机,不顾手上还沾着水,往朋友的群聊里吐槽:
【我是什么倒霉命!!】
【感冒洗澡热水还没了,冻死我算了TTTTT】
她连按了三个哭泣的表情包。
梁亦芝冻得慌,因为受凉,头脑愈发昏沉。
她想,先用凉水把身上泡沫简单冲一下,换个浴室再洗一遍吧。她用毛巾沾着冷水,强忍着寒意,把身上未干的泡沫擦去。
梁亦芝在胸前裹了个浴巾,开门走出去。
她脸颊、发髻处都挂着水珠,泛着晶莹而细小的亮光,几缕湿淋淋的头发耷拉下来,水珠蔓延,向下滴去,没入胸口干燥的浴巾处。
梁亦芝全身仅罩了件浴巾,一双直而丰盈的腿露在外,她脚踩了双兔子拖鞋,拿着换洗衣服走了出去。
另一个浴室,离她仅有十米距离。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楼下传来门铃声。
梁亦芝脚步一顿。
这会儿按理说没人会来做客,估计是刚刚离开的张妈忘了什么东西,又返回来拿。张妈年纪六十多了,记性不太好,之前就经常健忘。
梁亦芝来到玄关处,给人开了门,自顾自回身往屋里去,一边有气无力地说:“张妈,我刚在洗澡,你又忘了什么吗?”
她捂着胸口,和头上湿乎乎的发包,迈着紧促的小步子往屋里去。
身后传来清清浅浅的一道嗓音。
冰冷的眼睛在室内的静物之中,锁定了正在移动的那道纤细的白色身影,他答道:
“是我。”
梁亦芝被冷水沐浴过的身体窜上一阵寒,整个人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