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南伸手去探服务生的鼻息，又用两指撑开他的眼皮，看到了预期的那种瞳孔反应。


    力度大了点，虽然不致命，但这小子也得老老实实在假山间睡上两三个小时。


    关南揉揉手腕，太久没有近身搏斗，分寸把握不好，刚才那记手刀震得他自己都手麻了。


    跟朝昭的通讯在五分钟前断开了。


    他心里焦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打眼把周围一扫，发现旁边一池深紫泉汤旁的木牌上，刻着“薰衣草”三个字。


    朝昭发来的途径路线中也有这个池子。


    轨迹重叠了！


    只要依次找到她经过的池子，就必然能会合。


    现在就只是希望，断开联系之后她没有继续转移。


    他寻路的本事强，树影掩映之间，没费太大功夫就来到了朝昭留下的最后一处池子：薄荷香池。


    一路走来出奇地顺利，客人、服务生都没见到。


    而此刻在薄荷池边，他也没见到朝昭的影子。


    关南向四边眺望，又凝神静听，只有风叶之声微微作响。


    怪事。


    他蹲下来，伸手在薄荷池边搅了搅，水竟然也微微发凉。


    毫无疑问，这里面都是人造温泉池，池内设有出入水口，通过地下隔热管道将天然池水引入池中，再不断使凉水流走，以此保证池水温度的恒定。


    温泉水变凉，说明出入水口已经停止工作。


    这个区域停止使用了？


    为了标记路线，地图一直被他悬挂在视野里，突然之间，上面的某个位置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关南立刻意识到，那很有可能就是朝昭的坐标。


    他立刻朝地图上那个方向过去。


    那个位置离自己出发地竟然很近，最开始路过竟然没能发现。


    显示着“私汤区域”的屏幕孤零零地伫立着，还是没有朝昭的身影，但关南几乎肯定他来对地方了。


    门是开着的。


    面对一扇开着的门时，最重要的是能够判断，门到底是被强行破开的，还是被主人刻意打开的。


    关南对此事有些经验，此时的情况显然属于后者。


    大敞的门后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他一眼望到头，能看见尽头还有一扇门，也是开着的。


    仔细听，里面似乎有隆隆的声音，像是大规模的水体发出来的噪鸣。


    刚踏进去，还没观察清楚四周，就听见一声巨响，像是一根长皮鞭被大力掼在地上。


    枪声。


    是从尽头的房间传出来的。


    等他冲到1000号房间门口，满室的水雾扑面而来，隆隆声更盛，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唯一的线索是左前方一团正在匀速蔓延的红色。


    “朝昭！”关南失声喊出来。


    视野里，那团红色只是一个劲地膨胀，腥味随之传入鼻腔。


    说来奇怪，在巨大水体的轰鸣声中，他还能清晰地听见枪械轻微位移发出的咯哒声，就在右前方。


    “我在这里，”声音也从右前方传来，听在关南耳中不亚于刚才那声枪响，“我没事，你先出去。”


    关南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但没走，反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迈了几步，直到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轮廓，他才站定。


    “留下来一起聊聊吧。”一个男声从稍远的地方传过来。语调轻松，嗓音低沉微哑，应该长期吸烟。


    关南几乎瞬间就明了了说话人的身份。


    尤权明。


    迟来的系统任务通知终于响起了：


    【您已完成任务：复仇】


    【任务奖励：无】


    【说明：该任务为主线前导，任务奖励以恢复您的数值状态为目标，您目前一切健康，祝您任务愉快】


    ##


    朝昭不是那种爱说废话的人，也不爱听废话，因此她将子弹射入白皮猪的脑子里时，没有半分犹豫。


    她不介意尤权明把她当枪使，只要枪的准心与她一致，她可以不计较。


    她的枪一向准。


    可她确实没料到关南在这时候冲进来，还似乎很不理智地在担心她的安危，若不是他喊的那一嗓子，她第二枪真可能就要往他身上打了。


    说到底，这是个游戏，她才会总倾向于去搏一搏，而从这次关南的表现看来，他在这方面的观点似乎与她的很不相同，也许回去之后，她需要找他谈一谈。


    “水放好了，”尤权明坐在刚搬上来的沙滩椅上，双腿交叠，皮鞋鞋尖对着朝昭，他指的是两人之间的那一大池水，“刚从地下抽起来，新鲜的，请二位给我个面子。”


    尤权明这个人说起话来很客气，但听在人耳朵里，你就知道他其实并不在跟你客气。


    这就是刚才经过更衣室的意义了，现在朝昭和关南都与来泡温泉客人无异，脱掉外边的浴袍就能跳到水里去。


    尤权明还一身西装革履，明显不打算下水。


    尤权明让他们入水，无非一是限制住他们的行动，二是排除任何特殊设备，看来他很看重接下来要说的话。


    主动权在谁手里一目了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下个水不算什么，朝昭看了关南一眼，然后开始解腰间的浴袍系带。


    关南一步跨到她身边，制止她的动作，转而冲着尤权明旁边的侍者道：“再送一套男士泳裤来。”


    侍者一时不知道看谁的脸色，转脸去看尤权明，后者挑了挑剑眉：“客人的吩咐，还愣着干什么。”


    泳裤拿来，侍者双手递给关南，为难地问：“刚才接待您的那位同事身体不适，旁边就有更衣室，我带您过去吧。”


    关南不理会他的问题，接下泳裤往尤权明那边走，手一伸，说：“你也换上，我们再聊。”


    ##


    局面很诡异，方形温泉池子里，三个人各占了一条边，穿着清凉地你一句我一句，池子又大，要不是在座每个人的耳蜗都装了听力增强，还真得喊起来才能听清。


    对话已经进行了半小时。


    池水的温度对于朝昭来说有点偏高，虽然坐在水下的台阶上，胸腔总觉得闷堵，只想快些结束。


    尤权明的意图已经明确了，言简意赅地说，他要给朝昭一个报酬丰厚的赏金委托。


    而这份报酬的前菜，朝昭刚才已经享用过了。


    尤老板是个讲究人，白皮猪金哥的死，就是给她备下的见面礼。


    “这次委托，钱和后备支援的问题你们不用考虑，任何情报、武器也都由我来提供，你们只需要把事办好就行了。”


    这件事说起来倒也简单：救一个人。


    朝昭上一个任务也是救人，在救人方面她可以说是有些心得。但从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这个救人任务的前摇长得离谱，想必不会那么简单。


    “我需要更详细的信息。”朝昭说。


    尤权明那边传来一声笑：“朝昭小姐，你该知道风险跟收益成正比的道理，我的规矩是，在你我达成协议之前，你能知道的信息就这么多。快点决定吧。”


    “关于任务的信息不能说，就谈谈报酬吧。”关南说，“我们总得看看这任务值不值得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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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权明的右掌反复摩擦他的下颌：“看来你们没做好功课，从我手上接过去的活，一次的报酬就够你们挥霍几年的了。”


    那边传来一阵水声，尤权明继续说：“不光是钱呢，做成了这一单，以后市面上所有中间人的委托，随你们挑。”


    “你手下这么多人，为什么要跟我们谈？”朝昭说，“很明显，你并不相信我们。”


    她指的是这个略显荒唐的协商场所。


    “看来你们还是做了点功课啊，”尤权明的声音里又带了笑意，但下一秒就收敛得一干二净，音调坠落般地沉下去，“你身上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


    朝昭立刻反应过来。


    没想到事情又绕到零界芯片上来了。


    她开始迅速思考。


    “我就说这么多，”尤权明站起来，利落地一撑池壁，出了水，裹上浴袍，“给你们一个小时考虑，好好想想，你们到底是想在这里扬名立万，还是天天做些小偷小摸的活计，最后被人锤死在街头。我真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也不想场面太难看。”


    尤权明一走，1000号房间里就只剩下朝昭和关南两个人。


    尤权明没说明白的是，如果她们不接受委托，事情又该怎么收场。


    只有最后一句话像在暗示：目前这个场面已经是他贴心和仁慈后的结果。


    贴心和仁慈？


    尤权明？


    没人能把这两个词跟他联系在一起。


    也许尤权明想要的就是零界芯片，不，不光是芯片本身，他一定也了解使用芯片需要的高神经耐受，以及芯片升级图纸和技术的重要性。


    对他来说，想要得到这些，一是强取豪夺，二是抚顺招安。


    一个商人会怎么考虑这个问题？


    他一定会选择最经济实惠的选项。


    这个选项，就是跟自己谈委托，也正是他口中的“不太难看的场面”。


    尤权明的委托报酬奇高，但不代表这就真是一件肥差，首先他的信息就太不透明，甚至能不能活到领报酬那一天，朝昭都存疑。


    他在招安她，如果她不同意，就会演变成一场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戏码。


    她和关南是否能吃得下罚酒而不会把自己玩死，才是她真正要考虑的问题。


    “朝昭。”


    朝昭猛地抬头，水汽弥漫中，关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近来，在她身前一臂距离处把她望住。


    “你会接受吗？”也许是在水中，关南的声音听起来也带着潮气。


    朝昭深呼吸一口气，感到胸腔在吃力地顶托着水体：“我应该会接受。”


    话说出口，原来已经有了判断。


    关南一直在向她靠近，朝昭从刚才就在水下悄悄往后挪，可他还是一直往她这边来。


    直到后背靠上了泳池壁，无路可退了，朝昭不喜欢这种逼视，让她很紧张，险些要出声制止他。


    “既然这样的话，你以后要多小心。”关南伸手拉住朝昭身侧的扶杆，将自己送出了水面。


    不知为什么，朝昭的心“呼”地一下荡回来。


    等他披上了浴袍，开始往门口走，朝昭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蹊跷，她转身往关南那边挪移过去：“我们都要小心，但有时候冒险也是必要的，白皮猪这个任务，我们的效率就很高。”


    后面的话她不必说了，关南应该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的，朝昭，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关南一直背对着，“我是说，我不接受这个委托，回去以后，我们把合同解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