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药店出来前，吉瑞克拉住朝昭，神情扭捏地请她不要跟林雪提起在这里见到他。


    朝昭心里都是关南的事，没心思管吉瑞克的秘密，点了头。


    重新回到路上，天已经半黑，周围的店铺点起灯光。


    朝昭看着络绎不绝的行人，或者说NPC，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关南他下线了。


    不对，不对。朝昭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如果被人杀害而下线，系统应该会提示吧？


    会……吗？


    她下意识用手揉上后脖颈，周围行人来去匆匆，笑声、交谈声、叫卖声，整个世界晃得她眼晕。


    整件事情太奇怪了，她要从头捋一捋。


    今天要来黑市并不是关南的主意，来到之后他也很正常，直到……直到见到那个小男孩。


    这之后，他面色就显然开始不太对劲了，而且主动提出了离开。


    直觉告诉她，这不像是件有预谋的事。


    朝昭回头望望那家药店。


    这里不像是关南刻意选择的目的地，更有可能是随便挑选的一家。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思路。


    脑子里像有一团乱草，一时怎么也想不明白。


    关南他还会不会回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似乎把那蓬乱草转移了位置，把心也变乱了。


    她沿着越来越昏暗的街道往前走，走出十几米，好像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朝昭，你买到了吗？”朝昭一转头，说话人已经走到她身侧了，“那个小孩呢？”


    她看清楚了，关南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大变活人似的，冲着她笑。


    朝昭下意识地与他拉开了距离。而后一边再次点开了地图，关南的位置点已经移动出了店铺，与自己的重叠在一起。


    “怎么了？”


    “你去哪了，刚才？”


    “我去买了点睡眠药，”关南把手上的塑料袋提给朝昭看，“跟睡眠所的同款，但便宜两三倍，路过的时候看见限量，怕晚一点就没了。”


    在朝昭看来，这并非一个好理由。“我刚才进去了，没看见你。”她盯着他的眼睛看，想从那里面看出慌乱。可是并没有。


    “可能是走叉了，你看见吉瑞克了吗？竟然在这里也能碰上他，他来干什么？”


    关南表现得很正常。如果朝昭刚才没有亲自走进店里，他这一套表演其实很让人信服。


    但朝昭现在一个字也不信，她敢笃定，关南刚才一定不在店里，他离开也不可能是为了去买什么睡眠药。


    关南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现在最让朝昭难受的，倒不是被欺骗隐瞒，而是她知道了有这样一件事，却对具体是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


    看这样子，目前即便她执意逼问，关南也不会坦白。


    “东西还没买呢，”朝昭跳回去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转身迈开了步子，“店不好找，我怕你找不到。”


    在探知真相上，朝昭有绝对的耐心。


    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店里，年轻男人正站在一楼房间门口，跟里面小孩交代什么，见到朝昭两人回来，再次表示了他的欢迎。


    “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你们看看。”一楼的会客厅里，比刚才多了一把椅子，上面放着个铁黑的小盒，应该就是“oldwire”。


    盒子打开，里面是两个环形的小装置。跑了一天，原来就为了两只个还没半只手掌大的东西。


    “这是我自己用过的，刚好有两个，”男人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递给朝昭，“卸下来的时候已经杀过毒了，保存得还不错。”


    从外观来看，崭新度有个七八分，但更多的也看不出来了。


    “可以，我们要了。”朝昭立刻拍了板。


    男人笑了：“很痛快，但我还没说价钱，你怎么知道你们买得起呢？”


    “你说个数吧。”反正他们不花自己的钱。


    “嗯……”男人沉吟起来，把oldwire从朝昭手上拿回来，放回去合上了盖子，“这个产品市场上已经不再生产了，整个城市说不定剩下不足10件，我这个即便不算孤品，那也算很稀有了，对吧？”


    朝昭配合地点了头。


    一旁正视察满屋的科技藏品的关南听见这句话，开口问道：“那个，付款之后，您会提供收据吧？”


    男人的语势被打断，他转头看向关南。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他语气像觉得好笑，“当然。”


    “那您直接说价钱吧，多高我们都能接受。”有了收据，关南很豪横。


    面对这两位丝毫无意砍价的顾客，男人直言不讳，“你们很有趣。”


    “500联币，”他报了价。


    关南挑眉，看向朝昭。


    500联币，朝昭心里也诧异，拿不太准对面的意思。


    “东西应该给需要的人，”男人貌似随意地解释，“放在我这跟放在垃圾堆里没区别，就当跟你们交个朋友。”


    朝昭原本想，男人虽然看着温文尔雅的，在生意上估计也是个精明人，不会让他们占了便宜，心里的预期价格都是以万为单位的，谁想到来了个500块。


    “那当然好，”她直接应下来，“您很慷慨。”


    “现在你们还需要我提供收据吗？”男人问。


    “要的。”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


    男人自称尼尔，曾经也是城市里的佣兵，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五年前突然觉得街头的日子没了意义，就金盆洗手了。


    朝昭提了句孩子的事情，尼尔只说是领养的，也没再说别的。


    离开时，尼尔将他们送到店门口，主动说未来要是找什么老物件，来这里找他就好。


    关南很有眼力劲儿地留了尼尔一个联系方式。


    “这叫刷NPC好感度。”从黑市往地下铁走的路上，关南这么跟朝昭说。


    两人又走上来时闹别扭的那条岔路，前方的路口处熙熙攘攘，小吃摊的灯光映着油烟，雾亮雾亮的一团。


    夜风在小道上流窜，朝昭拢了拢外套。


    “你说你买的是什么药？”她开始问了。


    “嗯？哦，睡眠药，黑岩睡眠所的增值服务里也有，‘垂直深睡、无痛起床’那个。”


    “最近睡眠不好吗？”朝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出关心而非盘问。


    这语气的结果，是关南似乎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嗯……最近压力有点大。”关南说着不可证伪的事实。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朝昭又问。


    说完之后，她又感觉到关南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了。


    “我，我记得啊。”关南似乎有些紧张。


    “当时我攻击了你，系统给了我一条恶意攻击玩家的提示，你那边有收到吗？”


    “这个……有吧，我记不太清了。”


    “嗯，其实我是想说，”朝昭的脚步慢下来了，“今天我到了地图上的位置，却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当时就在想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她刻意顿住了，彻底停下脚步，让两人相对而立，为紧张的蔓延创造了时间。


    “我在想，”朝昭始终盯着关南的脸，“假如你被杀害，下线了，系统会不会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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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抓住了！


    说到“下线”，关南脸上闪过了她预期中的那种反应。


    稍纵即逝的惊诧和紧张，关南的表情管理再出色，但微表情藏不住。


    “不过，还好你没事。”朝昭见好就收，要指控，现在还没到时候。


    “林雪来电话了。”没等他说话，朝昭就亲自帮关南解了围。


    其实是她主动拨给的林雪，这一整场对话的节奏，被她始终抓在手里。


    “嗯，我们刚买到，现在往你那去。义体都送到了吗？”朝昭继续往前走，分了注意力去听，身后关南渐渐跟上来。


    “都到了，”林雪那边有翻箱倒柜的声音，“这么多义体，几乎全身都要换，我倒是撑得住，你们撑不住。”


    随后，林雪让他们今晚先回去睡个好觉，有条件的话吃点助眠药更好，这个体量的义体替换，需要机体的精神和体力都保持在最佳状态，否则，手术台是一躺就能上去，下不下得来就难说了。


    挂了电话，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到地下铁入口了，朝昭止步转身，对后面的关南说：“林雪让我们直接回睡眠所休息，明天手术。”


    关南赶紧说好，并不再问原因。


    在地下铁上，两人只在上下车时通过眼神进行交流，其余时间都默契地避开了彼此的目光。


    回到睡眠所，也是一前一后地进入大堂。


    “你那里，有夜宵吗？”等电梯时，朝昭突然转头问道。


    冷不丁问这个，关南把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意思：“有，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人们用“高科技、低生活”来概括赛博朋克世界的特色，并不是冤枉了这里。在游戏外，外卖产业已经实现了全自动化，晚上十点突然想吃夜宵，直接动动手指，就有二十四小时不下班的无人机外卖小飞为你派送。


    可在这里要是饿了，只能请你四处看看，找不找得到卖营养棒的售货机，若有的话，再看看它是否需要维修。


    因此，关南能直接问出“你想吃什么”这么宽泛的问题，而不是直接建议朝昭去楼上的售货机碰碰运气，完全是出于对自己食物存货的信心。


    而且，朝昭极少主动对他提出要求，他当然重视，更何况还是他如此擅长的领域。


    “你那里有什么？”朝昭问。


    电梯到了，关南挡着门让朝昭先进去。


    “你想吃咸的还是甜的？”他缩小了答案的范围。


    “嗯……”朝昭好像在仔细琢磨她的胃口。


    关南跟着她走进去，厢壁上镶嵌的电子屏自动显示出两位乘客的所住楼层，听见她问：“你上次带的那个牌子的面包，叫……”


    “好好吃饭。”他立刻回答。


    “对，好好吃饭。”


    电梯开始上行。


    关南没让朝昭问出“还有吗”这种话，他自告奋勇：“甜的有上次的面包，咸的还有他们家一款卤牛肉饭，都挺好吃的，上次本想……”


    “卤牛肉饭吧。”朝昭注视着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很快做出了她的选择。


    “好，那我一会儿就给你送上去。”关南后面的话是“本想请你去吃的”，被朝昭打断，也就不再说。


    “不用麻烦了，我去你那里取就好。”


    关南感到诧异，这也是朝昭第一次提出要去他的舱室。


    今天的朝昭好像与往日有些不同，不再满心任务，竟然会向自己表明她的个人需求，还要去他的舱室看一看。


    “房间里有点乱，”但他不能答应，只是说：“下次收拾好了请你去吃饭，今天有些晚了，还是我给你送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