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罗巴监狱中控室内，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兀自发着光，却很安静，只能听见计算机运转的细微轰鸣声。


    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两堆空餐盒，都吃得干干净净，油光光的。室内的空气里，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酱肉味，是监狱食堂中午的套餐。


    “你下午什么安排？”靠在椅背上剔牙的半秃顶男人含糊不清地说，“今天闲得很，一上午就两个来访律师，蒋云把他们送走之后，我想着去机房转一圈，检查检查，时间差不多了，就再去食堂看看。”


    监狱食堂给工作人员的套餐品质都高，免费但是限量，男人每次晚上自愿“加班”，等到食堂放饭了就领一份回家，给老婆孩子吃。


    好饭养人，他们家的身体状况比起邻居来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大概是在跟对面的青年说，中控室里常年昏暗，那个青年却还戴了副墨镜。


    青年没有回答，没听见似的，他坐在滑轮椅上，双手在桌子上推了一把，把自己送到另一台显示屏前，凝神盯着屏幕，看得十分仔细。


    “跟你说话呢，”秃顶男人伸脚踢了青年的椅子腿一下，刚招进来这小子，工作能力挺硬，就是不太爱说话，在人情上是球也不懂，“听见了没？”


    青年如梦初醒似的回头：“啊……”


    “啊什么，我说你下午去仔细查一遍机房，知道了吗？”他看着青年那副眼镜，第一次见的时候他真被唬住了，黑里透着紫的镜片竟是直接镶嵌在眼眶上的，跟青年的眉骨和颧骨连接在了一起。


    后来他自己一查，这玩意儿在市面上的售价可是不低。


    男人多次想跟青年聊家常，都被为难地婉拒了，这小子的身份背景，跟他藏在连体镜片后的眼睛一样，从未示人。


    “哦……好的。”青年应下了这个不在自己分内的工作，又转回身去盯着屏幕了。


    男人看他这模样，水巴巴地“啧”一声，把牙签拿掉，凑到青年旁边去：“看什么呢你。”


    屏幕上是被慢放的四个监控画面，一个机位的不同时间段，男人微一回忆，应该是会面室外面售货机顶上那个。


    四个不同的画面中，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拍到了今天来访的两位辩护律师，一人的、两人的都有，右下角那段两人同框，正并肩走出画面外。


    “看这个干什么？”男人问，“这两人你认识？”


    青年极快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把滑轮椅挪远了一些，他摇头，“不认识。”


    默了片刻，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中，他鲜见地主动提出问题：“你跟辩护律师打过交道吗？”


    “一两次吧，都挺能说的，那些人，”男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翘起脚，补充，“都挺装。”


    青年不再说话了，他关掉了监控回放，屏幕上又切回到了实时画面。


    他的视线已经从屏幕上移开了，端坐起来，两只手搭在桌沿，食指交替着抬起又落下，好像在打着什么节奏。


    “哎，你是年轻不知道，就这种律师，人家都说啊，付佣金之前那张嘴，跟法庭上的根本就是两张，”男人仰着脸，还在顺着青年的问题说下去，“要你掏钱的时候，那张嘴叭叭叭说的可好了，但你看着……他们……嘶——”


    男人的话突然断了，青年睁开眼，转头去看，男人的手覆在额头上，没了声音。


    青年转动椅子，让自己面向门口。


    余光里，男人的手倏地垂下，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青年见状，好像早有预料似的，面上波澜不惊，面对门口走进来的两人，缓缓将双手高举过头。


    门外的警卫不知怎么被他们无声地搞定了，他们的动作一定极快，警卫甚至都没来得及拉响警报。


    两人先后进入中控室，把门从里面上了锁。


    来人正是他在监控中见到的那两位律师，系统资料上他们分别叫做秋晚晚和王林，但这大约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


    此时，他们人手一把监狱标准□□，应该是刚在门外收获的战利品。两只枪口正对着他。


    “接下来，按我说的做，”女律师的声音透着冷峻，“别耍花样。”


    青年点头：“你们想要什么？”


    拿着枪的朝昭有些诧异，面前这个青年，或者更像是个男孩，脸上装了个嵌入镜片，昏暗的室内灯光下，虽然看不出他的神情，但面对突然遭到的持枪胁迫，他显然镇定得有些不寻常。


    “把那间独立囚室的外围防御系统全部关掉，绕过监管系统，”朝昭简明扼要地提出要求。


    “我是新来的，还不懂这个，”青年举着胳膊，耸耸肩，手肘指了指旁边不省人事的男人，“你们应该留着他。”


    “我说，你来操作。”朝昭不跟他废话，手腕一转，把枪收在身后，走近青年。


    她只要他的生物权限。


    关南在她身后调整了枪的角度，让枪口始终毫无阻碍地指向青年。


    青年表决心：“我配合。”


    关南并不知道朝昭是如何对中控室的操作了如指掌的，但他在旁边看着看着，想到了一个问题。


    “囚室里面的监控有吗？”他问正在忙碌的两人。


    青年手下还在操作，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说：“没有，至少这里没有。”


    “里面的人是什么时候关进去的？”关南又问。


    朝昭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了，的确，现在他们甚至还不能确认里面有人，即便有，也不一定就是妮可。


    可这是冯助理给的线索，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所以一进来，他们的行动都是围绕着这个目的进行的：进入那间戒备森严、独立成栋的囚室。


    青年这回转过头去了：“上周一。”


    关南看着他黑漆漆的镜片，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总觉得这小子太冷静太顺从了，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似的。


    “犯人是男的女的？”这回是朝昭问的。


    “具体资料我接触不到，但当时送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了，从背影来看，应该是个男的。”


    朝昭和关南相互对视一眼。


    青年又问：“你们要找的人，是男的女的？”


    朝昭的眼神一下子扫过去：“你为什么觉得我们要找的是人？”


    青年镜片下的嘴唇抿了抿，说：“不是吗？那算了，”他很自如地转回去，嘀咕，“你们要找人的话，我还说可以帮你们找找。”


    这小子太乖了，两人又对视一眼。


    “你帮我们找？为什么？”关南说。


    “你有圣罗巴监狱的内部系统权限吗？”朝昭又紧接着问。


    一般来说，中控室是管理外部设备的中枢，但关于监狱收容情况和凡人信息，那都在另一套行政系统里。


    “我只是打工的，你们的恩怨跟我没关系，”青年又舔了舔嘴唇，挠了挠头，“我当然没有权限，但是要进入行政系统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我看你们这样，也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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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工的，大家互相体谅，都别浪费时间，早点收工。”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旁边躺着的男人，心想，假如男人听见自己此时流畅自如地说话，一定会很惊讶。


    两人不说话了，他接着问：“所以……你们到底要不要帮忙？”


    “你能保证安全入侵系统，不被发现吗？”朝昭半信半疑地追问，她都办不到的事情。


    “你找吧，只给你十分钟，”朝昭一扬下巴，拍了板，“一周内入狱的女性，档案都调出来。”


    “嗯……那这个就没必要了吧。”青年指了指关南手上的枪。


    “枪不能收。”朝昭言简意赅。


    “放心吧，”关南冲他笑了一下，“只要你不耍小动作，我是专业的，不会走火。”


    青年只好作罢，开启了一台显示屏，一边操作一边问：“他是死了吗，还是晕了？”他问的是旁边失去意识的男人。


    “你抓紧吧，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关南说。


    ##


    不到五分钟，所有符合条件的犯人档案就都被青年找出来了。


    朝昭全程看着他操作，发现这人的黑客技术出奇得高超，有些操作她都做不出来，这样有技术的一个人，却在这干保安的活，虽然是有技术含量的保安，但跟他的技术能力一比，还是太屈才了。


    但此时毕竟时间紧急，朝昭没有就此说什么。


    “两个人，哪个是你们要找的？”青年问。


    屏幕上展示的两份档案中，左边的叫舒雯，36岁；右边的叫莉莉安，28岁。没有一个叫妮可。


    黑岩干的事情不光彩，不用真名是肯定的，只是……


    朝昭打开冯助理传来的妮可照片，与眼前的这两个对比，竟然也是一个都对不上。


    “把范围扩展到近一个月。”朝昭下令。


    青年又操作了一顿，片刻，另外四份档案出现在了屏幕上。


    朝昭浏览着，渐渐皱起了眉头——还是没有一个对得上。


    关南也发现不对劲了，他的眼神狠戾起来，把枪口抵在青年的颈边，问：“你确定所有档案都在这里了吗？有没有你没法弄到的档案？”


    “别着急，别着急，我再检查一遍，”这房间里唯一对他有震慑力的就是这把枪了，而后，他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了然的“哦……”


    颈边的冷硬枪口一抖，“哦什么？快说！”


    “我看到系统底层有被修改过的痕迹，”青年缩了一下脖子，“按理说，我现在侵入的系统层级，权限等级已经很高了，只有监狱的高层才能接触到，但是，还是有人偷偷在里面动了手脚，不是官方的维护，很隐蔽……真的滴水不露，我差点没看出来，这个人很厉害……”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崇拜之中，从他说话开始，朝昭皱起的眉头就没放松过，“所以呢？你没法恢复，对吧？”


    “我的确，没法恢复，但——”青年的语调变得缓慢，还在盯着屏幕看，似乎在思考，“我可以大致确认改动的目标区域，就在——”


    “抓到了！”青年突然激动起来，“二区东翼，那个人露出了一点马脚。”


    “什么？你说清楚点。”


    “就是你们要找的人，现在正被关在第二监区东翼里，普通监室。”


    “二区东翼，一共有多少间监室？”朝昭问。


    “呃……”青年有些语塞，“住了人的一共是——57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