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岗的第一天，虞轻雾就被痛骂，当着很多人的面，有佣人有护士有医生，还有傅老。


    傅老自己都看不下去，出声呵斥了发脾气的傅钰。


    “多大的人了？怎么情绪都控制不住？”傅老语气很重。


    傅钰咬着下唇肉扔掉手里的茶杯。嘭的一声，茶杯应声破裂。“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虞轻雾跟在人群最后面离开，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床上传来声音，“你也走？虞轻雾。”


    闻言，虞轻雾顿住脚步。傅老也停了下来。“你们都先走。”说话的是傅老，看着虞轻雾说的，但她知道，傅老口中的“你们”不包含她。


    “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阿钰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遭受意外，难免情绪产生波动，你不用把他的坏情绪放在你的心上，坏情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了。照顾好他。”


    虞轻雾乖巧点头。


    等人都离开，房间内只剩下虞轻雾和傅钰。


    傅钰躺在床上，扭头看着窗外。他的眼睛漂亮，可细看还是能看出无神的状态。


    虞轻雾走到他床边，“今天早上是我起的晚了，但我也是个人啊，我的身体是肉做的。昨天和你做了很久，我虽然看着挺精神，但其实身体很累啊。一不小心就多睡了一会儿。至于发那么大的脾气吗？”


    傅钰沉沉的声音传来，他伸手拽住虞轻雾，“我生气的不是你起得晚这件事。你知道我在气什么。”


    虞轻雾反手握住傅钰的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掌心，温柔地哄他，像哄孩子似的哄他，“你在生气我给你穿衣服穿晚了吗？是害羞了吧。因为有人进来看到了你光着身子。可是，只有上半身在光着啊，而且那些人不敢说什么的。”


    “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你把我当成物件来摆弄了，对吗？”傅钰抽走自己的手，双手狠狠抓着床单。


    虞轻雾垂眸瞄到他青筋暴起的手背，无声勾唇笑了笑，“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我怎么把你当成物件摆弄了呀？我总不能让你光着身子吧，我要给你穿衣服呀。你自己耍小脾气耽误时间，她们才都进来了呀。”


    “是你让他们进来的。”傅钰反驳道。


    虞轻雾双手环臂，歪头看着傅钰的眼睛，“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我后悔把你弄过来了，领完五万块，直接滚吧。”傅钰冷声道。


    虞轻雾闻言立即放下手臂蹲在他床前，柔声道：“这个不行啊。你外公对我挺和善的，他让我好好照顾你，说你的坏情绪……嗯，让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也的确太阴晴不定了。昨天一个样子，今天一个样子，也就我能受得了你。”


    “您大人有大量，我下次一定把门锁好再给你穿衣服，绝对不会让其他女人看到您的身体，一丁点都不会看到。今天是我刚上岗，还没熟悉流程。所以，犯了点小错。可以不要生气了吗？”虞轻雾语气缓缓，她脸上挂着笑，但声音板正，光听声音不会觉得她在笑。


    虞轻雾没有逼迫傅钰，她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房间内沉寂下来，只有墙上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良久，傅钰低声道：“真羡慕你的精神状态，无论黑白都可以说成对你有利的。”


    闻言，虞轻雾勾唇笑了笑，“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其实没有生气。或者说，我并不值得你生气。你只是单纯的想发脾气，只不过我凑巧撞上了枪口，成了别人眼中的原因，实际在你心里连导火索都不算。”


    早上的插曲让虞轻雾仔细思考了该如何和傅钰相处。首先，自己现在依附于他，需要他的帮助，需要他的身份，自己不能和他对着干，不能明摆着让他因为自己不舒服。其次，自己的目标……就仅仅是让欺负过自己的人离开庄园吗？世界那么大，难道自己要一辈子待在庄园？如果傅钰厌恶了自己，赶自己走，那还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傅钰一直这样，成了永远的瞎子，自己真的要一辈子给他暖床吗？随意受他责骂……


    天啊，光是想想就要窒息。虞轻雾知道自己心态发生了变化，可这是必然的。当所处的环境改变时，人为了更好的适应肯定要有所改变。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任何情感不止爱情，只会转移不会消失。


    虞轻雾给傅钰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吧。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见傅钰闭上眼睛，虞轻雾轻轻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对了，不要忘了把每个月的工资打到我的银行卡。”


    虞轻雾今天的事情不是有一点，是很多很多。她迷茫是迷茫，但迷茫不代表什么事情也不做，静静被别人推着走。她应该自己主动做些事情。


    小刀换了便装在门口等着虞轻雾。虞轻雾也穿了自己的衣服。小刀来回抚摸她的衣服料子，“你这是从垃圾场捡的吗？”


    虞轻雾挪走自己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不是，是我自己买的。穿很久了。”


    “怪不得，你现在这么有钱……对了，傅少给你钱了吗？”小刀今天特地请了假，因为虞轻雾要去市中心买东西，她让她一起。


    虞轻雾双手环在胸前，慢慢往门口走，“没有。不过他答应我了。一个月五万块。”


    “五万？”小刀大声道，眉头紧紧皱着，“五万？你确定？”


    虞轻雾以为小刀觉得给的多，还贴心地解释：“其实五万他不愿意的话，再降低一点，我应该也会答应。但是他说五万可以。”


    小刀满脸不可置信，伸手摸了摸虞轻雾的额头，“你没发烧啊？”


    “不是，就五万？打发要饭的啊？”小刀呼了口气，她是真的被气到，“傅少这么抠门的啊？就给五万？你一开始打算要几万？”


    “十万，他一条领带的钱。”虞轻雾低声道。


    “哎，这可能和个人的见识面有关吧。在我的世界里，五万块就已经很多很多了。”


    “走，”小刀拽住虞轻雾的手臂，“我们回去。”


    “回去干嘛？”虞轻雾微微拧眉，不解地看着小刀，“回去问他要钱？他不会给的。他很抠门的。”


    “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会？不是问他要现金，问他要卡啊傻子。直接刷他的副卡。直接要现金肯定会不给啊，直接说具体的数目也很难要下来的。沟通的艺术你懂不懂？”


    虞轻雾不懂，“他现在在休息，还是先不要去打扰他了。我现在身上有钱，买衣服够用的。”


    “哦，你今天找我出去是为了买衣服？”小刀笑了笑，“你竟然开窍了！知道打扮自己了！这样做的很对！人靠衣装！不仅要买衣服！还要买化妆品，首饰！”


    闻言，虞轻雾摇摇头，“我不买化妆品，我不会化妆也不喜欢化妆。”


    “呵，”小刀呵了一声，故意打量她，“也是，其实你不化妆也很好看。毕竟本人先天条件太好了。”


    虞轻雾没吭声，从小刀怀里挣脱出自己的手臂，“我不想去要。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化妆品和首饰我都不需要，我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做。”


    “其他什么事情？其他事情也不耽误你打扮自己啊。重新把自己养一遍，在年轻人群体中，这是很常见的啊。”小刀再次拽住虞轻雾，把她往回带。


    虞轻雾站在傅钰房门前，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但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小刀拍了拍虞轻雾的肩膀，“怎么不进去？你自己进去就好了。我进去肯定要挨骂的。”


    虞轻雾扭头看着小刀，“但我感觉我进去也会挨骂的。”


    小刀咬了咬下唇，手搭在虞轻雾的手上替她打开了门，直接把她推了进去。


    虞轻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傅钰还在睡着，她放缓脚步，轻轻走到他床前。


    “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晚上才回来。”


    傅钰突然开口吓了虞轻雾一跳，她双手抱着环在胸前，“哦，我回来有点事情。”


    “什么事？”傅钰声音听起来很累。


    虞轻雾挪动脚步去给傅钰倒了杯水，“你喝点水。”虞轻雾扶着傅钰坐起来，喂他喝水。


    “嗯，我说的话，你不要生气可以吗？因为你现在还在养病，医生和我说过，如果你经常生气，对你恢复不太好。你就看在我好歹跟了你，而且就算提要求也不会特别过分，对你来说就是半条领带而已。况且，你领带也不会一直用，肯定常换常新。”


    “直接说正事。”


    虞轻雾把空杯子放到一边，“是你让我说的，我就直接说咯。希望你不要生气。哎呀，你干嘛老是生气，不要那么敏感。”


    “说正事，不然立刻滚出去。”


    虞轻雾歪了歪头，心想：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把你气死了可不能怪我。如果被气死了，也只能说明你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你可以给我你的副卡吗？”虞轻雾刚把这个事情说出来，傅钰就把他身后的枕头朝着虞轻雾砸来。


    “你砸我干嘛？病的要死了是吗？”虞轻雾抱着怀里的枕头，“枕头这么软，都要被你扔坏了。”


    “谁教你的？”傅钰问：“谁教你副卡这些的？”


    “其实你内心也在笑话我吧，因为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连要钱也是几万几万的来，压根无法想象很多钱到底是多少。副卡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我今天和您请假是我想外出买点衣服。我几乎没什么衣服，之前工作的时候都是穿工服。现在，总不能还穿那些吧。”


    “穿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我也看不到。”傅钰低声应道。


    虞轻雾摇头，“可我并不只是为了取悦你，也是想让我自己开心。”顿了下，虞轻雾补充，“是的，我现在存在的必要大部分都是应该要取悦你，可是，也给我一点空间吧。我只是想买一些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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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是我的生日。十八岁，我已经成年了。某种程度上我是感激你的。”


    “你挺能说的，之前真能装啊，感激我？你偷掐我多少次了？”


    闻言，虞轻雾低头抿嘴笑了笑，过了几秒，她站直身子，认真解释：“打是亲骂是爱啊，我都没使劲，只是做做样子。”


    “你要买什么？让司机带你去。”傅钰重新躺回床上。


    虞轻雾小声拒绝，“可是那样我不自在。”


    “你不是自己都知道自己没见过世面？那你知道该去哪里买合适的衣服吗？和以前一样去小摊上买？丢你的人还是我的人？让我助理带你去。”


    听完傅钰的话，虞轻雾沉默，他说的其实挺对。“可那样我不喜欢，我和你助理也不熟悉啊。你的助理是男生还是女生？如果是女生，那我愿意。”


    “我没有女助理。”


    虞轻雾咬着下唇肉，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床边，晃来晃去的像个可爱机器人。


    良久没有听到女孩的声音，傅钰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那我陪你去。”


    “什么？”虞轻雾立即站直身子，惊讶道：“你宁愿自己去都不愿意把副卡给我啊，一般银行卡可以设置金额的吧，我不会多花啊，而且我买的东西都会和你说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让你助理监督。”


    “我陪你去。”傅钰沉声道。


    虞轻雾顺势坐在傅钰床边，“可是，你现在这样，医生都让你好好休息啊。”


    “我自己会和医生说。不过，你不要在外面说我眼睛瞎这几个字！一个字都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能说！”傅钰自己按动床头按钮，他斜靠着床头，“你去右边那个白色玻璃柜，下面的抽屉，拿一副眼镜出来，黑色的。”


    “你真的要去啊？戴上眼镜，别人是不知道你眼睛……可你还有腿。”虞轻雾忽然后悔和他说这些事了，怎么感觉现在是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


    “你不是人吗？”傅钰哼了声，“怎么？你不会推轮椅？”


    “可是就算你去了，你也看不到我买的什么衣服啊。”虞轻雾做最后的挣扎，她就是不想傅钰去。


    “我看不到我可以摸，你不是人吗？你自己不会描述吗？颜色不认识？款式不会介绍？”傅钰一连好几个问题差点问蒙虞轻雾。


    “你拒绝也没有用。你总喜欢做些无用功。你不是挺聪明的？这个时候怎么在犯蠢？我和你一起去，你一分钱都不用花。”傅钰伸手按铃叫来了赵笙。


    听清傅钰的安排后，赵笙立即扭头看向虞轻雾，无声问她：“你们吵架了？”


    吵架是发生在平等关系的两个人身上，她和他可不是平等关系。


    小刀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虞轻雾也懒得去理了。她扭头看着身侧的傅钰，“你真的要和我一起？你不会觉得我丢人吗？”


    傅钰闻言笑了笑，“丢人？别人只会巴结你。”


    傅老听说傅钰要出去逛街后，兴奋的也要一起。虞轻雾顿时都想直接哭了。好在傅钰解释过后，傅老才打消了念头，“你长这么大，我还没陪你逛过街。不过，你们去也行。注意安全。年轻人一起有共同话题。照顾好他，辛苦了。”后一句话是说给虞轻雾的。


    虞轻雾乖巧点头，乖乖站在傅钰身侧。她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擦，刚刚给傅钰穿衣服时出了一身汗。


    傅老抽了张纸巾递给虞轻雾，语气和蔼的再次说道：“辛苦你了。”


    虞轻雾连忙接过纸巾，下意识摇头，“不辛苦。”


    傅钰闻言呵笑一声，“走不走，再不走午饭就要开了。”


    这是失明后的傅钰第一次外出。他坐在轮椅上，戴着墨镜，上半身是一件白色短袖，虞轻雾随便从柜子里给他拿的，至于下半身，也是虞轻雾从柜子里随便给他拿的一个短裤。赵笙想换一件，但傅钰让他出去，虞轻雾一个人给他换的衣服。不过，傅老让人给傅钰拿了件薄毯盖在了他的下半身。


    “其实，你还不如不戴眼镜，戴上眼镜，总有种欲盖弥彰的……”


    虞轻雾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傅钰打断，“欲盖弥彰你都知道？”


    闻言，虞轻雾坐直身子，扭头看着身侧的傅钰，“我只是因为家里穷，所以没有继续去学校读书，但我自己有看书啊，我爷爷会去收破烂，会有很多旧书，我也看了很多书好吗。多读书没坏处。”


    坐在副驾驶的赵笙透过后视镜瞄了眼后座的两人，他听到傅钰对身旁的女孩说：“这一点你倒是没做错，书多读没有坏处。不过，你读的什么书？你爷爷能收到什么书？小学的书？幼儿园的？”话音甫落，傅钰自顾自地笑起来。


    傅钰在嘲笑虞轻雾。她知道他看不起自己，但听到他的话，心里还是会难受。


    “你只是比我命好，如果我有你的这种条件，我未必不如你。不，我肯定是比你强的。”虞轻雾坚定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