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作品:《借高枝

    当天深夜。梅倾秋已经准备更衣就寝了,忽闻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门外。两片影子镶在窗纱上纠缠,碎语簌簌。


    “门外何人?”


    “王妃,是我与姜云。”矜儿道。


    “进来吧。”


    梅倾秋坐在榻上,木门咿呀推动,姜云与矜儿穿过屏风到她前方。


    姜云未语先跪,扑通一下伏低身子,道:“请王妃明察!民女感激王妃与王爷的出手相救,招我进府更是雪中送炭。但我万万不想为难王妃,请王妃准我出府!”


    梅倾秋听完她的长篇大论,仍未明白何为起因。她抬眼向矜儿,矜儿低声道来。


    原是偏房里的下人们毁谤姜云,说她是王爷接回来的二夫人,准备给王爷做妾的。只因王爷不曾介入过家仆的添增,也不曾往府带回过女子。此类谣言已经暗中传了三个时辰。


    姜云此行,不止是对谣言愤怒,也是对权势的畏惧。


    “姜云,抬起头来。”


    姜云依言抬头,怯生生地仰望。


    “你本人的意愿呢?倘如你不愿侍奉王爷,无人可以强迫你。不必选择逃走来回避。”


    “我不愿,王妃。”姜云再次叩拜,“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离开……王妃对我有恩,我怎能对不起王妃。”


    “那你便安心留下,矜儿会帮你的,起来吧。至于造谣的那几人,明儿让管家遣回,襄王府不养长舌的窝里反。”


    “是,王妃。”


    姜云起身,将头埋得低低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欠身与矜儿一同退下。


    三更锣响,已是子时。


    梅倾秋走出寝卧,隔壁屋果然昏暗一片。她转身往书房方向,房内点着灯烛,案桌陈纸,墨砚湿润。想来王爷刚走开不久。


    她折返回房,途径后院看见傅雁伫立院门旁,探头往院里瞧。


    “你在这做什么?”


    傅雁闻声回头吓了一激灵,支支吾吾。


    院内传来铲土的声响,梅倾秋偏头向前,发现有身影立在树下掘土。掘的是她白日里种的梅树种子,掘的人是李秉昶。


    石铲挖出一块小坑,他俯身细细拨弄,如同在发掘什么矜贵的宝物。


    思及此,梅倾秋当真止了步,看看他藏了什么宝贝。


    约莫半盏茶功夫,他便挖到了。一角白色钻出泥地,李秉昶丢了铲,改用手刨。拉出来的却不是什么瓷器名画,而是被她扔了的手绢。


    他沾满泥灰的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拾起手绢移到旁边立着的灯盏下,如此他便是回身朝她所在的位置了。


    烛光映亮手绢,那片翎毛红得刺眼。


    李秉昶适时发现了她。他忙站起身,将灯盏与手绢往身后藏,半张脸隐在黑暗中。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梅倾秋边说边走近。


    晌午刚埋好的种子都被挖了出来,湿哒哒的泥土东一个坑,右一个坑。


    李秉昶答非所问。道自己并未挖她种的梅树,并且这些坑洼会重新播好种子。不会破坏她的梅园。


    梅倾秋追问:“你是为了那条手绢?”


    她不明所以,他大惊失色。


    “不是王爷说要扔的吗?”


    “我悔了。”


    他不明说,她便不懂。她不懂,他便不敢说。


    李秉昶找补:“留在泥里会坏了土壤。”


    但她看着他将脏兮兮的手绢藏进袖。


    这条手绢自沾上他的血那一刻,仿佛就被他认定了。


    第一次发现时她没要回来,也没戳穿他。现下不得不对他私藏她的闺中物,睁只眼闭只眼。


    “说的是。”她硬着头皮回。并提起姜云的事。


    李秉昶更加惊讶,道他全无这种想法。


    “我原只是担心傅雁内疚,也可怜姜云丧父,才给了她一份活而已。纳妾根本是无稽之谈!这帮人我明儿亲自问罪。”


    院门旁的傅雁听了全程,反应比李秉昶还大。不止因这谣言,还因李秉昶竟是如此为他着想。


    傅雁的兄长在太子身边当值,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被派遣到李秉昶身边是身负使命的。


    他眺望一眼院中人,二人又重种上了种子。


    -次日。


    细雨取代了飘雪,整座都城经阴雾笼罩,这多变的天气令摊贩叫苦连天。


    许骄松令马车侯在街角,只身持伞,漫步在杂乱交错的小巷中,白衣被泥水溅出墨点。


    这一片街区是制剑打铁区。敲铁声哐啷作响,恍似自雨中砸来的雷击。


    他坊遍各屋,瞧见与自己所需之物相似的,就掏出一张画,询问画中短刀可是从这打的?半个时辰下来,收效甚微。


    这张画乃李秉昶所画,画的是赤影挑衅时掷来的短刀。


    此刀样式表面普通,细看便知刃尖短了几分,并且刀背较刀锋稍厚。显然是以用刀人的习惯定制的。


    若能找到打铁的师傅,便有了捷径找到赤影。


    “打不来,”打铁师傅满脸络腮胡,一手拿画,一手拿着自己打出来的短刀。仔细给许骄松解释:“若要打出这种倾下的刀面极为麻烦,稍有不慎就打废了,反之,打好了又很锋利。故才磨得比一般刀刃短,以免掌不好力度,将人一击毙命了。”


    许骄松若有所思听着。想起徐家命案便是一刀毙命的。


    “可有你认为有可能打出这种刀的人?”


    打铁师傅瞧了许骄松一眼,犹豫不决。许骄松当即递上整个钱袋。


    “望大哥指个路。”


    钱袋在打铁师傅粗糙的掌心里轻轻晃动,他会心一笑揣进兜,领着许骄松走到门边。手往左侧尽头指。


    “巷子尽头右拐,第三家门前有酒坛垂幔的,是外地进城的。你可到哪去瞧瞧。”


    “行,多谢大哥。”


    雨已经停了,许骄松抄起伞便往尽头去。依着打铁师傅的话立足酒坛边,红色幔布飘飘然,屋内壮汉背对着他铸剑。


    许骄松拂起幔布,脚尖方一过门槛,壮汉耳朵耸动回过了头。


    “你有何事?”壮汉没好气道。


    “听闻大哥铸剑了得,我慕名前来的。”


    许骄松将伞靠在门上,大步走进,左看看右望望,敏锐捕捉到墙角一筐盖着灰布的短刀。有几把挣出了灰布,与李秉昶给他看的极为相似。


    “公子惯使长剑吗?”


    壮汉说着挡在了许骄松面前。许骄松扬起笑脸应:“是。”


    为免暴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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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头往左走,停着扎捆的长剑前,随意抓起一把。


    长剑出鞘,犀利尖响。剑面微微翻转,反出壮汉的背影,他悄悄拿起另一条布盖住筐。


    原以为打铁师傅只是拿钱办事,现在看来还可能是一伙的。


    许骄松收剑放回,称道好剑。做足戏定了两把剑。


    “明日来取可行?”


    “明日末时后吧。”壮汉道。


    许骄松欣然应允,留下一贯铜钱做定金,便转身离开。


    走至街上许骄松没有急着上马车,反倒打发马夫先回去。他见到了‘熟人’宁枝独自在街边茶肆品茶,便十分自然地走了过去。


    伞往侧倚一放,拍桌喊:“宁兄许久不见!”


    宁枝本就背对着他,当下被他这越界的行为吓了一跳,嗔怒地看着他。


    “上回我就说了,我与你并不相熟。”


    “宁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密林之后我们还见过呢,这个上回应是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他故作玄乎,指的是梅倾秋刺杀皇帝,他掩护她出宫的那晚。


    “那晚谢过许兄相助。”提及此宁枝才敷衍地道了个谢。


    “公子的茶。我多拿来了一个茶杯。”


    掌柜端来一壶茶、两个茶杯和一碟糕点。早在看见许骄松落座的一刻,他便将茶盅下面压的纸条抽走了。


    “掌柜的真有眼力见。”许骄松道。


    掌柜笑嘻嘻地说有需要再吩咐。他与宁枝交换了个视线,不得不放弃此次接头,转身走开。


    “此前我都不知,你原来与王妃是旧相识。你们是何时的交情了?”


    他提壶给两个瓷杯斟茶,见宁枝全无品茶的兴致,提杯就饮。


    他笑道:“我还以为宁兄是乐于片刻悠闲的人。”


    宁枝斜睨他一眼,“别以为你与襄王府交情深,便与我交情深。你不识我,别妄自揣摩我。”


    说罢掏出铜钱放在桌上,大步往街面走。


    “欸等等……”


    许骄松本还在慢慢品茶。他惯于趣品人生,是纵使身置漏檐之下,也会品竹叶水的人。这下他急得一口饮尽,起身追上宁枝。


    “宁兄还是这般急性子。好好好,算我失言,还不是宁兄过于俊秀,总让我以为你是位儒雅书生。”


    宁枝站定朝他瞥来一眼,许骄松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手掌拍了拍脑门。


    “绝不再擅自给你安形象了。”他煞有其事地保证道。


    宁枝沉默寡言,许骄松喋喋不休,二人简直是两个极端。


    “你又是如何结识襄王妃的?莫非你曾在梅府当差?”


    “没有。”


    “或者你是哪家大人的公子?可我从未听说过你,你府上……”


    “许公子。”宁枝回身直面他,“你似乎对我有误解,我祖上五代都不是达官显贵,我也不是与你同道的公子哥。我忙得很,没空陪你打发时间。”


    许骄松慌忙道:“宁兄会错了意!我并无此想法……”


    宁枝打断他:“那就好,告辞。”


    说罢便掉头拐进小巷,静谧街道竟连鞋履踏进雨坑的声音都特别响。


    雨珠折返而来,许骄松撑开伞上前,小巷已无友人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