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只凝滞了一瞬，继而段怜给桑榆介绍了城主府的近况。


    青阳城的城主名叫高沐，今年六百有余，是位六品阵法师，仙修境界已达不动岳·初窥。在当今世道，也算前途不可限量，本不应困于一小小城主之位，传闻南炎荒的荒主也多次传信于他，让他到主城任职，只是都被他以放不下家庭，膝下重病幼子而拒绝。


    那幼子名高儒，在他上面有还有三个姐姐，城主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却还是以命相博，换回来这唯一的儿子。


    高儒从小备受宠爱，生性又爱玩，调皮捣蛋没少偷溜出城主府，在外闯祸惹事。而转折在高儒的100岁生辰后，突患奇病，医者断言此子生命不足五十年。


    可高沐不认，大把大把的灵石如流水般花出，邀请各地的医者，还真硬生生将高儒从鬼门关拉回来，活到了如今的200多岁。


    说实在的，几乎听见高儒身患重病几字后，桑榆就觉得这三阴阵要救得就是他，想必段怜也是这么觉得，所以言语只重在说高儒，对他上面三位姐姐只是轻飘飘的带过。


    ……


    一个时辰后，天色沉了下来，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抵达城主府大门时，已近戌时了。


    几乎是从马车上下来，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桑榆便扭头与段怜对视了一眼。


    段怜嘴角勾起来，眼角红痣随之略微扬起，一双桃花眼里兴味十足。


    桑榆收回目光，显然段怜也发现了，这里有一面抵挡魔气游荡的结界。


    这代表，他们来对了。


    段怜上前一步，抬手叩响了大门三下。


    ——咚咚咚


    不一会儿，随着“吱呀”一声，从门缝里探出了个头。


    那人害怕什么似的，小心谨慎的先看了周围，见真的只有面前两人，便放下心来，将门打开，却也只开了足够一人穿过的空。


    “两位就是幽渊虚荒那边顶有名的医仙及其药童吧，”不等段怜开口，那人便直言出身份，有种迫不及待，有什么在身后赶着一样：“我是城主府里的管事，姓陈，二位叫我陈管事就成。”


    说完，他就乐呵呵的，如释重负般的将人给迎入门内，看着两人都进来了，他才几乎是立马就扭身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一踏进门，桑榆便忍不住的用手遮挡口鼻，眉头微微皱起。


    没了结界的屏障，城主府里可以说是魔气横冲，死气沉沉，空气中夹杂着刺鼻的药味与血腥味。


    陈管事步伐未停，径直将两人往堂院带——高儒的住所。


    临近堂院，陈管事叹口气同两人说。


    “凌医仙，不瞒您说，我们这小公子突犯疾病，脾性实在是不好，待会若对凌医仙有所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凌医仙，是之前真正受邀救治的幽渊虚荒的医者，来的半路，被段怜要了令牌，取而代之。


    说着，就到了堂院门口。陈管事推开院门的一刹那，就听见碗盏被重重摔落在地下，紧接着是一声怒喝：“滚！都给我滚！。”


    桑榆抬眼，便看见两个婢女，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碎裂的碗盏。


    大抵是年纪尚小，两位婢女都红了眼，临近跟前时，弯腰行礼，低着头匆匆而过。


    从听见碗盏碎落在地上的声音，到婢女红着眼匆匆行礼，桑榆旁边这位陈管事连眼都没眨一下，全程泰然自诺，想来这是经常发生的事。


    这般想着的时间，陈管事推开了里屋的门。


    一推开门，药味和血腥味就直冲天灵盖，连方才进院连脸色都未变一下的段怜，都忍不住蹙了眉。


    桑榆装作随意的四处打量了眼。


    屋内陈设可以用简朴来形容，甚至显得有些冷清。墙上挂着几副山水画，画上山峦起伏，云雾缭绕，给人一种画的主人，与世隔绝，儒雅随和的感觉。屋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张雕花木床，木床外围着纱帘，只能隐约看见床上的身影。


    高儒的床边摆着一张矮几，上面堆满了各种药瓶和药碗，药碗里盛着满满一碗，显然高儒并未喝半口。


    听见推门声，高儒并不意外，隔着纱帘桑榆也能感受到高儒充满审视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


    半晌，可能因为刚刚才吼过的原因，高儒的声音透着沙哑，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生气的音色，儒雅随和的很，如果不是桑榆提前知道如今床上的人，是个脾气很差的二世祖，都会以为是那个世家公子在说话。


    “陈管事，这二位是？”


    陈管事闻言拱手行礼，恭敬道：“小公子，这二位是从幽渊虚荒远渡而来的医仙，特地来为您诊治的。”


    “是吗？”高儒听见这话，不知为何含着讥讽的调子吐出这两字。


    明明也不是什么威胁的话，陈管事的脸色却刹那间变了，额头冷汗直冒，浑身哆嗦，桑榆瞧着他微微弯着的腿，不由得怀疑，只要高儒再言语不明的说些其它的话，陈管事会立马跪下。


    可惜，没法验证桑榆的怀疑，只过了一会，高儒便语气平稳的说：“行了，你退下吧。”


    “后面只需凌医仙，”高儒犹豫了片刻说：“及这位药童为我诊治。”


    “是。”应完这一声，陈管事如临大喜般的点头应下，等带上门，出了里屋后，才敢呼出深深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屋内，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空气中游荡着诡异的氛围。


    良久，床上的人动了起来，他半仰起身，拉开床帘，露出一张五官标准，脸色却苍白如纸，虚弱不堪，重点是那副眼里毫无生意，一副快要死了并且也不在意是死是活的模样。


    奇怪的是，面对陌生的他们，高儒却一改跋扈，他的嘴角甚至微微勾着，平和的像对待朋友。


    “抱歉，方才吓到你们了吧，”高儒的声音很温柔：“看样子，你们应该同我差不多大。年纪轻轻就是有名的医仙，真是年少有为。”


    说着，他廋的能看清骨骼的手，抵在嘴前，背过身咳了几声。


    等咳完，高儒再转过来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桑榆觉得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想必两位看得出来，我已经命不久矣了，”高儒的眼神落在床前茶几上的药碗上，眼睛里空洞洞的：“所以不用再煞费苦心为我治疗了，在府内的几日，随便炖几味不苦的药，我喝完，说有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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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我父亲也不会为难你们，好交差回去。”


    说实在的，听着年纪差不多，自己都要死了还为别人考虑的言语。桑榆有一瞬间心软了，她扭头看向段怜，有一丝埋怨的意味在。


    万一，真正的凌医仙真的有办法救治呢。


    再怎么差，也至少比他们半路假扮的医者强。


    可段怜无视了她的眼神，盯着床上虚弱的高儒，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说：“我虽然确实没法完全治好你，但我们幽渊虚荒有一法子，可以让你生龙活虎的活一段时日。”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明白，那段时日过了，他这一生，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的消逝的。


    桑榆发现段怜似乎总是在笑，嘴角永远扯着弧度，但经过半天的相处，桑榆几乎可以肯定。


    他是位一直带着虚假面具的人。


    嘴角的弧度，是他惯用的，已经刻印在血肉里习惯。


    这种人，最擅长掩饰。


    所以当高儒抬头，眼神复杂的说：给我两晚上考虑时。


    桑榆看见段怜的嘴角未动，依然带着笑意的看着高儒，轻点了下头，但桑榆没有错过，段怜眼中一闪一而过，狡黠的得逞之意。


    这人，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复。


    从高儒屋里离开，一直到陈管事为他们备好的客房时，临段怜踏进隔壁门内的前一秒，桑榆犹疑里一下，还是喊住了他：“他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话虽是问句，可桑榆的眼神，可以称得上肯定了。


    段怜闻言顿住脚步，好笑般的扭过头，扬眉反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陈管事安排的客房，能看出对他们算重视，是一个院落，今日风很大，院子里的杏树，被吹落几片叶子。


    桑榆站在左边客房的门前，从她的视角看，刚好能将整颗杏树和段怜笼罩其中，形成段怜其实站在杏树下的错觉。


    莫名的，她觉得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我知道我长得俊俏，”段怜的声音突然悠悠，打着转似的传入耳里：“可这都一下午了，不至于还盯这么久吧。”


    桑榆回过神，闻言才真的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留下一句：“不如我师兄。”扭头进了屋子。


    段怜并不在乎她的评价，耸耸肩也进了给他准备的屋子。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朦胧的月色笼罩着宅院，宅院里东边种着一颗杏树，投射在地面黑乎乎的影子。


    桑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好了同样刚推开门的段怜。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有很多好处，例如什么都不用说，却心照不宣的默契。


    从知道是化为人形的魔后，两人就知道，这事只能夜晚查。


    化为人形的魔，善于掩藏，这偌大的府邸，查起来太难。更何况，那名还没见过的城主，很可能跟那只魔是一伙的。


    魔天性嗜血，刚化人形必须要有足够的精血才能稳定人形。


    三更半夜，是魔出来寻找食物的最佳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