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雪崩

作品:《兄友妹攻

    发动机低鸣如野兽,仪表盘的冷光上数字不断攀升,以刺耳危险的呼啸声急停在远郊机场。


    贺明霁冷着脸,把钥匙扔给了前来接车的人。


    “贺先生,您,您来得比二少爷说的时间要早不少,还得等一会儿。”


    说话的是李暮汀的某个远亲,他从前很偶尔的见过一次贺明霁。


    贺明霁身份和人隔着层,但没什么架子,在京市二代圈子里绝对算顶好相处的一位。


    但今晚,贺明霁阴沉的脸色狠狠唬了他一大跳。


    他紧跟上大步往前的贺明霁,急切补充:“二十分钟。”


    “好。”贺明霁顿了下,哑声,“谢谢。”


    男人连连躬身说不用。


    远郊机场的上空,包围着一片深重不透风的墨色,贺明霁长长地吐出口热气,独自坐在休息室里。


    ——冷静。


    但手在发抖。


    候机室冷气充盈,脊背上黏腻着糟透了的湿意,油门踩死时肾上腺素跟着飙升,脑子清醒得可怕,像是有台刻录机,不断循环播放15s的画面。


    贺明霁低头看时间,七点二十分钟。


    十点,他就能见到景澄。


    ——要冷静。


    他拿出手机,重新点开视频。


    “めぐり逢え……”的歌词立马重新响了起来,电子音效旋律甜蜜。轻快得仿佛能鼓破耳膜。


    “哈……”


    贺明霁几年前去日本考察过,能听懂基本的日语,知道这歌叫“恋爱循环”,歌词的大意是“能和你相逢我就已经无比幸福”。


    他搭着眼睫,反复拖放进度条。


    视频的拍摄地点一看就是宜大的圣堂,那里最近修复好了,重新对外开放,作为领养场地确实很合适。


    领养活动这天,有不少人都带了专业的摄像设备来,可爱的小动物很适合当视频素材。


    但他可爱的妹妹不该成为视频素材。


    清晰无抖动的画面里,圣堂人影幢幢,秋末的阳光穿过玫瑰花窗,被滤成彩虹似的一道。


    恰好落定在景澄的笑脸上。


    贺明霁点下暂停。


    上次吃过饭后,他有七天没看到景澄。在京市的这段日子非常的忙,高周转的开会、见董事会的人。


    但他几乎和景澄每天都会打电话。


    兄妹就是,哪怕闹了矛盾,情感上也依然密不可分。


    因为过去二十年他们之间的纽带一直存在,所以他可以如常地关心景澄今晚吃了什么,工作累不累,那辆法拉利做完保养了,给她停在哪,咪咪咬坏了花园里的植物,要不要进行德育管理。


    他误会了景澄,但有信心能取得原谅。


    但他居然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世界并不是单线程发展的。


    所以,景澄也理所当然地不是。


    视频继续播放。


    高大儒雅的男人朝景澄举起一只猫,景澄犹豫了几秒,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是只暹罗,有双漂亮的蓝眼睛,亲昵地把爪子搭在了景澄肩上。


    她欣喜地逗猫,没察觉到陈嘉言的目光全在她身上。


    满屏弹幕刷过——


    “这是什么一家三口=3=”


    “路过磕一口~”


    “豹豹猫猫我出生啦!”


    “宜大表白墙看到过几次了。看年纪女生也是宜大的学生吧?师生恋没人管吗?!宜大纪委办政教处@¥#%@……”


    贺明霁指尖点了点,把视频直接转发给李瑜。


    五分钟后,李助理回复:贺总,法务会马上以侵权为由联系平台下架视频,同步发律师函。


    这年头,律师函已经烂大街了,但贺明霁的律师函不同。


    齐光的法务从无败绩。


    贺明霁隔了会儿,才说,下架视频就行了。


    如果是发函,以什么名义?


    侵犯肖像权?假如博主事后询问过景澄的意见呢?视频把她拍得昳丽光明,比她身后壁画里上的沙仑玫瑰还动人。


    侵犯名誉权?


    他和景澄不在一张户口本上,齐光也没有给实习过半个月的小景同学交社保,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是员工。所谓师出无名不外如是。


    ——如果。


    如果她和过去的两年一样。


    又有了好感的人,有了约会的对象,他无可指摘景澄的选择,是他拒绝她的,是他怀疑她的。


    没人能要求一枚蝴蝶必须停留等待一朵开迟的花,世间的花园数不胜数,要从何处获得春天都是蝴蝶的自由。


    尽管那也可能是朵刷绿漆的老四季豆花,但谁说蔬菜不能有盛开的时候?景澄肯定会谴责他种族歧视……贺明霁觉得她义正言辞时睁圆的眼睛可爱得好笑,因此不合时宜的,他的面部肌肉线条抖了下。


    映在落地窗里,像死透了的男鬼在抽搐,难看之至。


    他盯着自己阴冷可怖的脸,忽不可抑制的消沉起来。


    窗外,飞机引擎轰鸣,机场亮着硕大刺目的白光。


    ……


    侯青青直到领养活动到尾声,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望着空荡荡的猫笼兴叹。好在还有只铜锣烧在,侯青青总算觉得安慰了些,几人吃过晚饭,各自道别。


    铜锣烧是只非常外向的猫,就着牵引绳,回来时一直都趴在陈嘉言的肩膀上,招来不少路人友善好奇的打量。


    “申请表交上去了,希望能领养到那只三花。”陈嘉言道,“领养的硬性条件我大致都满足了。生活独立、宜泽有房、收入稳定。不过景澄,不去还不知道,去了才发现领养和相亲一样,准入门槛并不低。”


    “相亲?”


    陈嘉言笑:“父母熟人经常牵线介绍,说我已二十八。但我没有这个想法,所以也就没去耽误过别人。”


    景澄点点头,也不多问。


    她不好奇同事的私生活。


    小区的保安亭就在不远处,陈嘉言又有些好奇地道:“你今天和猫协的同学聊了很久,也捐了款,怎么最后没打算领养?”


    景澄脚步略停了停。


    活动上的猫都非常可爱。


    协会志愿者介绍,看似严苛的领养条件是为了确保小猫到新家后能够有稳定幸福的生活。


    她停在某只哈气的小猫面前,说“只要装模作样五分钟,就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志愿者在旁乐呵呵地点头,也煞有介事地给小猫做工作:有只狸花前辈,两个月前被一辆迈巴赫接走的,那个领养者一直在定期赞助她们的公益救助项目云云。


    于是过往细节草蛇灰线般串联。


    景澄追溯不清的过去两年,但她如今一定可证,贺明霁恒在乎自己。


    尽管是兄妹,两个人却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截然不同的成长背景。


    所以,他们心里的尺子也是不一样的,她拿自己的标准去比对贺明霁的,本身就不公平。


    或许不需要分那么清楚。


    亲情、爱情。没关系,反正都来自贺明霁。


    她先一步迈过小区正门,对陈嘉言朗声笑道:“因为我有自己的猫了。”


    陈嘉言一怔,继而扬起惯有的温润笑意:“这样啊。”


    铜锣烧的尾巴绕过他的头顶,发出迷茫的喵喵声。


    “拜拜啦铜锣烧。”景澄挥挥手,大步往前。


    突然,一道黑色残影从前方闪现,喘着气冲到了陈嘉言面前。


    是小区物业:“陈老师!可算找到您了,今天白天打您电话一直没打通。我让保安看到您回家了千万要和我们说。”


    “怎么了?”陈嘉言道,“手机下午时没电了,没接到,抱歉。”


    “哎,是我们该说抱歉。您楼上那户装修露台,没和我们商量,私自加了泡池。以我们楼板的厚度和荷载,做泡池是不合理的。”物业为难地搓搓手,“现在泡池塌了,水管爆了,您家淹了。”


    “淹了……真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吗,王经理。”


    王经理干了多年物业,什么离谱的事情都能接受,他干声笑道:“我也希望呢,哈哈,今天要是愚人节就好了。不过您放心,我们和楼上的业主协商过了。他会赔偿您的损失,具体的您二位自行沟通,物业会全力帮您争取。没管理到位也是我们的责任,在您的房子修复好前,我们会承担您住酒店的全部开支。”


    “不用,我在宜大的新校区那边也有套公寓,最近住那就行。”陈嘉言颇觉头疼地摘下眼镜,“还好今天我和猫都不在家。”


    “是是。水管爆了后我们及时对您和楼上那户停水了,家里的应该损失不会很严重,您不要太忧心。”


    铜锣烧一无所知,仍然安逸地趴在陈嘉言的肩膀上。


    陈嘉言把它抱到怀里,无奈,只好向景澄求助:“景澄,铜锣烧能暂时在你家待一会儿吗?我收拾好行李就来接它。”


    “可以啊。”全程吃瓜的景澄欣然应允。


    于是回家后景澄的手里又多了一只猫。


    为免铜锣烧乱跑,她先将露台和几个房间的门都关上,才将它放到客厅。


    它性格温顺亲人,很不见外地躺到了地板上。


    景澄给铜锣烧喂了点水,揶揄:“你脾气还真好,不怕我是来拐卖你的吗。”


    铜锣烧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声。


    景澄哼笑:“好吧,我才不会。铜锣烧小朋友,我只要我自己的小猫。”


    被淹掉的房间估计进去都困难,陈嘉言过了许久才来。


    来的时候也不复白天的光鲜了,挽起的袖口还淌着水,行李箱拖曳出四条细细窄窄的水痕。


    “我能进来吗?不过,现在有点儿脏了。”他低垂着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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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地落拓。


    “没事。我雇佣了赛博生命。”景澄往一旁侧身,十天前买回家的扫地机器人跟在她后面,扁平的身子来回穿梭,把地面迅速清洗得光洁。


    “麻烦你了。”


    陈嘉言俯身,目光一凝,落定在鞋架多出的两双拖鞋上。


    是毫无穿踩痕迹的新拖鞋,幼稚的大猫脸,但都为男性尺码。


    和景澄脚上那双放在一起,俨然就是情侣款。


    压下喉间涩意,陈嘉言复又彬彬有礼地询问:“景澄,我需要换鞋吗?”


    “不用。”景澄旋身,去餐厅倒水,“那是我哥哥的拖鞋,他有洁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是吗。”陈嘉言唇角微弯,神情恢复平静无澜。


    “给,喝水。”


    “谢谢。”陈嘉言笑,“家里没完全被淹,只是确实住不了人了。主卧最严重,我找了很久,才翻出几件没被渗湿的衣服。”


    “书房呢?文件资料之类的有受到影响吗?”


    “保存的时候特地考虑了防水,书柜又做的是封闭式的,所以它们没事。”陈嘉言说,“景澄,我能去你的露台看看吗?”


    “请便。前房主虽然做了种植池,但结合了降板也只做到60厘米,所以单纯种花问题并不大。”景澄没看他,“我要接个电话。”


    “好。”


    陈嘉言拂开垂吊的绿萝,听到身后景澄声音轻快的“哥哥”,心中一哂。


    上次和侯青青信誓旦旦,没料打脸来得这样快。


    这个家确实没住进另一个人,但屋主人已经提前表明允许。


    陈嘉言的疑惑得以解答。


    景澄之所以对他一直无动于衷,大概,是因为贺明霁比他出现得要早许多。


    人对自己少年时就爱重的事物,总是会另眼相看的。他如此,景澄也如此。


    既是初恋,也是兄长,被景澄爱上,贺明霁占尽了真正的天时地利。


    真叫人嫉妒。


    但,事总在人为。


    陈嘉言自栏杆处低头,望向重重的枝叶外。


    那辆他来时看到的迈巴赫仍然停在楼下不远处。


    “铜锣烧,我们走吧。”陈嘉言笑着转过身。


    铜锣烧突然发现什么一样,眼睛瞪圆,尾巴天线似的竖了起来。


    它踩着沙发,往露台的方向冲,令陈嘉言措手不及。


    “啪”的一声,开关被人无措地打落。


    ……


    李瑜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发工资的那天。


    三个小时。


    贺明霁从京市搭专机来了宜泽,又来到了景澄家楼下。


    看到老板沉默转发来的视频时,李瑜就直觉不太妙,因此迅速隔空call醒了齐光的法务部。


    但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


    互联网就是这样,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能获得热点就行了,谁管视频里的男女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李瑜也知道,景澄和贺明霁在之前吵过架,Ambre的那顿晚餐,他看到了贺明霁领口边缘、耳垂前后殷红的印记。他心惊胆战地掩饰过去,紧接着,景澄搬离了夏园。


    现在,另一个样貌不俗的男人深夜带着行李箱,独自拜访她新的家。


    “贺总,这个时间,正好一起去吃个夜宵。”李瑜谨慎地开口,“我知道附近有家很不错的烧烤店,肯定符合景澄的口味。”


    幽蓝的冷光映着贺明霁英俊沉郁的脸,他抬手,示意李瑜噤声。


    李瑜于是绷紧背,开始检查自己安全带扣好没,又翻翻耳机仓,看看还剩下多少电。


    贺明霁抬头,看向那扇亮着暖橙色光芒的窗。


    “景澄,你在家吗。”


    “在啊,你就回来了,哥哥?”


    “还没。京市这边我要再耽搁几天。”贺明霁温声,“崔姨说,猫很想你,你有空去接它吗?”


    “现在——”她的声音忽地高昂起来,隐隐响起什么撞动的异响。


    兵荒马乱之中,光猝然熄灭。


    贺明霁安静地等了会儿,听到了陈嘉言压抑的呼吸声。


    “电表跳闸小区限电欧姆定律突然失效?贺总,一切皆有……”


    李瑜骤然没了声音,发觉贺明霁的手在无法抑制的颤抖。


    后视镜中,年轻男人颓然陷进迈巴赫宽大的后座里,像一尊突然失去全部支撑的雕塑。


    李瑜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很快,那只手垂落下来了,无力地搭到了膝上。


    贺明霁沉默着,手背青筋暴起,在苍白的皮肤下狰狞蜿蜒,如同一根根绷紧、即将断裂的琴弦。


    月光是冰原上的雪崩。


    雪崩将贺明霁淹没。


    幸存者喉咙里溢出沙哑的求救声。


    “走。”


    贺明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