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炎热了。


    院子里的槐花开了又谢，老槐树的枝叶越来越茂密了。


    树荫下，四郎捧着书，在全神贯注地攻读着。


    湘云端了一碟子糕点，来到四郎面前：“尝尝，这时新做的野葡萄糕。”


    四郎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依然呆呆出神。


    湘云见了，有些心疼地说：“你看你，都读得走火入魔了！”


    “娘子，再过几日，就是院试了，我能不紧张么！”


    “你府试的成绩这么好，考了第三名，院试一定能行的。”


    四郎眉头紧皱：“正因为如此，这最后一关，我就不能掉以轻心了。”


    湘云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了丈夫嘴里：“再怎么样，也是要吃东西的。”


    四郎嚼了几口：“味道越来越好了，是你做的，还是那丁大壮和胡雄做的？”


    “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那胡雄居然那么聪明，一点就透！”湘云笑道。


    “原来是胡雄做的，果然不错！”


    湘云笑道：“这两人一心向学，又能吃苦，现在，店里做糕的事情，被他们包了，我二哥现在只管天天送货，我就只管照顾你们四人的饮食起居。”


    “咱们家现在真有那么多的货要送吗？”四郎这些日子一心读书，没有关注到家里的生意情况。


    湘云笑道：“夫君，这板桥镇上所有的富户，几乎都订了咱们家的糕点。另外，镇上的其余住户也都知道了咱们家的糕点味道别致，都来买，我们家现在，一天起码能卖出五百块糕点了！”


    四郎一惊：“一百五百块糕点，那一天就是一两银子的流水了！娘子，我们的生意，居然那么好了么？”


    湘云拿起一块野葡萄糕，咬了一口：“四郎，一天一两银子的流水，你就满足了么？”


    “怎么，难道还有方法可以再多些生意？”四郎有些难以置信。


    湘云道：“滁州城里的生意，我们已经慢慢打开了。”


    “滁州城？”四郎眉头一拧：“你怎么会把生意做到滁州城里去了？”


    “只是滁州城里的一些富户，我们还没有把店铺开到滁州城里去呢。”湘云淡淡地道。


    四郎放下书本，深深看了湘云一眼：“娘子，滁州城里的富户，是你能够得着的？”


    “可我就是够着了啊！”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够着这些人的？”四郎追问。


    看着丈夫犀利的眼神，湘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丈夫原来这么精明，绝不是书呆子。


    于是，她慢吞吞地说：“四郎，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四郎哼了一声：“自从你几次三番问我三姐的事情的时候，我就察觉出你的不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找我三姐了？”


    见湘云没有回答，四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明知道家里都不肯认她，却还是以我的名义去找她，你简直——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丈夫么？”


    见他生了气，湘云微微皱眉：“我是做了你三姐的生意，可是，一直到现在，你三姐都不知道我是她嫡亲的弟媳妇！她只当我是个普通卖糕的。”


    四郎哼了一声：“当你是普通卖糕的？那你怎么认识她的？你把你怎么跟她结交上的过程，说给我听！”


    湘云就把她卖糕给姜三姐的过程，说与四郎听了。


    听到最后，四郎眼睛微微眯缝了起来。


    良久，他方叹了口气：“开始的时候，她肯定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是，我可以肯定，当她给你滁州城的富户名单的那一刻，她一定知道你是谁了！”


    湘云点了点头：“我当时也觉得蹊跷，也曾怀疑过来。”


    “不用怀疑了，我可以肯定，她知道了你是谁！我三姐是何许人也！”四郎懒懒地道。


    “对了，她还问起你的考试考得如何了。”


    四郎听了，半天没有言语。


    湘云见了，就轻声道：“四郎，至亲骨肉，哪有隔夜仇？她可是你亲姐姐啊！”


    “话虽如此，可是，娘毕竟还是没有开口说要她回家。”四郎迟疑道。


    湘云道：“婆婆虽然没有开口说要她回家，可是毕竟已经接受了她的寿礼，就等一个台阶下了。”


    四郎就问：“那你，打算怎么帮她们娘儿两去搭这个台阶？”


    “端午吧，我们四家，端午节中午不是各过各的么？到了晚上，才聚到一起，是不是？”湘云问道。


    四郎点了点头：“所以，那你打算怎么办？”


    湘云道：“你赶着马车，和我一道，亲自去胡府接姐姐姐夫，还有两个外甥来我们家里过节！”


    四郎点了点头：“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办！”


    第三天，便是端午节。


    四郎和湘云穿戴一新，拎着一食盒新做的糕点，赶着马车，去了胡府。


    到了胡府大门前，湘云特意没有下车，而是让四郎先去门房那里说。


    四郎来到门房前，对门房道：“烦请通报一下！”


    门房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四郎道：“我乃贵府主母亲弟，杏花村的姜四郎！”


    门房一听，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等等，等等，您再说一遍，您是谁？”


    “我是你们太太的娘家弟弟，我叫姜瑞智，你进去通报一下！”


    门房这才道：“好好，舅爷，你等着，我这就去通报我们家太太！”


    门房进去以后，不消片刻功夫，姜三姐就从大门里急急走了出来。


    一眼看见弟弟，她心神一颤，脚下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四郎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扶住了她：“三姐，小心！”


    站定之后，姜三姐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脸，泪水忍不住涌上了眼眶：“几年不见，你长得这般高了，长成男子汉了！”


    四郎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走，进去说话，湘云呢，没跟你一起来吗？”姜三姐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


    “姐，你怎么知道湘云？”四郎笑着问道。


    姜三姐啐了一口：“我什么不知道？若不是我的弟媳，我会这样去帮她做生意？她是不是在马车上，叫她下来！”


    马车里，湘云将这姐弟两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立刻跳下了马车，上前喊了一声：“三姐！”


    姜三姐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嘻嘻地道：“从你刚到镇上开糕点铺子起，我就知道你是我娘家人，只不过你不说，我也不好认你而已！”


    “三姐，你真聪明，你是怎么猜到的？”湘云实在好奇。


    姜三姐笑道：“开始确实不知，可是后来你跟我讨论游侠小说，我就觉得不对，你这叫投其所好啊！”


    说完，姑嫂二人相视而笑。


    这时，门房叫道：“陆老板，你是来送货的吗？”


    姜三姐道：“这是四舅奶奶，以后要改口了！”


    门房顿时大惊。


    姜三姐一手拉着一个：“走，进去见过你姐夫，还有外甥外甥女！”


    三人来到正厅，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绸衫的青年男子，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四郎！好久不见了，这位就是四弟妹么？”


    湘云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这位三姑爷胡彪，只见他身长玉立，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哪里像个商家汉，分明就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这份英武帅气，也难怪三姑姐为了他不惜大闹婚礼！


    四郎叫了一声：“姐夫！”


    湘云也跟着叫了一声。


    胡彪哈哈大笑：“你三姐日盼夜盼，千盼万盼，总算是把娘家人给盼来啦！四郎，你来接我和你姐姐外甥去过端午，是奉了岳母之命么？”


    四郎笑道：“虽不是母亲所命，却是母亲心头所想！”


    湘云笑道：“三姐，三姐夫，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台阶给母亲下了，你们今日中午先去我家过节，等到了下午，四郎再去探婆婆口风，若松动了，晚上就一起去大哥家团聚！”


    胡彪点了点头：“这个主意甚好，四郎，一切就交给你了——来人，叫金哥儿和玉姐儿出来，拜见四舅四舅母！”


    一时，有老妈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和一个两三岁大的女孩，见过了四郎和湘云。


    四郎便道：“时候不早，姐姐姐夫，咱们走吧！”


    胡彪点了点头：“我已让人备好了马车，就跟在你们的马车的后面，一起走吧。”


    说完，众人便一起起身，来到门外，登上了马车，一路来到了姜记糕点铺。


    到了糕点铺子，因是端午，丁大壮与胡雄也各自回家过节了，糕点铺便关门歇业了一天。


    众人从后院的后门，来到了湘云家的堂屋里。


    这时候，姜三姐将随身携带的一个乌木匣子放在桌上，对湘云笑道：“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也没有机会送上贺礼，这匣子里的东西，是姐姐给你的一点心意，你打开来看看吧。”


    湘云便上前一步，打开了匣子。


    只见匣子里，是两只赤金手镯，看起来分量就很沉，还有一个金项圈，一枚镶嵌了红宝石的金簪。


    “三姐，这礼太重了，我实在是不敢收啊！”湘云忙道。


    这礼物确实有点重，怕是最少要值得三百两银子。


    姜三姐微笑道：“你一心帮我认祖归宗，让我娘和兄弟们重新接受我，这点礼物不算什么。”


    “姐姐，生意上，你也帮我不少啊！”


    姜三姐道：“生意上的事，我不过给你出个主意，指点一二罢了，其余事情，还是要靠你自己，毕竟隔行如隔山，生意，终究都是靠自己做出来的。”


    湘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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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这礼物我就收下了！”


    “姐姐姐夫，湘云已经备好了菜，只等你们来了，好下锅做熟。”四郎道。


    姜三姐道：“那我与湘云去厨房做饭，你们兄弟二人带着金哥玉姐在堂屋喝茶聊天吧。”


    说完，姑嫂二人就去了厨房，一边拉着家常，一边烹炸煎煮。


    到了中午，一桌丰盛的宴席摆上桌来，两家六口人，热热闹闹，又说有笑地吃了一顿饭。


    饭毕，又喝茶叙了一会子的话。


    四郎便道：“时候差不多了，三姐，姐夫，我先去大哥家，探探娘的意思，若是娘愿意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大哥家过节去！”


    胡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四弟你了！”


    四郎便出门，一路往杏花村而去。


    到了杏花村，四郎一进他大哥的家门，就看见他大嫂和三嫂在水井边洗菜。


    见四郎来了，姜大嫂便道：“四弟，你来得正好，婆婆正在房里哭呢，你快进去劝劝。”


    “大嫂，好端端的，娘为什么哭？”四郎问道。


    姜大嫂笑道：“一个上午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地吃完了午饭。吃完饭后，你大哥跟她提了，说晚上你们三家，还有你大姐二姐四姐都来陪她过端午的时候，她就不自在了。回到房里，对着你三姐上次给她的寿礼，在那里抹眼泪呢。”


    四郎一听，就明白了，娘，还是想三姐了。


    于是，他走进娘的房里，只见娘红着眼眶，坐在床沿上发呆。


    四郎便来到娘的床前，拉起他娘的手：“娘，您伤心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你爹来了。”姜母淡淡地道。


    “娘，我三姐她，今儿中午，在我家里过端午了！”


    姜母一惊：“你三姐，她去你家过节了？”


    “我是她娘家兄弟，接她过节，那不是理所当然么！”


    姜母沉默了片刻，方道：“你们也大了，姊妹们要走动，也不是娘能管得了的事，随你吧！”


    四郎又道：“娘，三姐牵挂您，想您了，她想回来过节，成么？”


    姜母嘴上不答，那眼泪却从眼眶里慢慢流了下来。


    四郎见状，就摇了摇头他娘的手：“娘，人家公婆都不计较过去的事了，您可是她的亲娘啊！您忘了，以前三姐在家的时候，您最爱吃她给您做的糖水荷包蛋？”


    听四郎这样说，姜母再也忍耐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四郎见状，知道母亲终于同意了自己的请求，于是笑道：“那我晚上，就把三姐全家带来了啊。”


    到了晚上，姜母坐在堂屋的正中，看着姜三姐一家四口在自己面前跪拜，不由得眉开眼笑。


    姜三姐起身，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哽咽着叫了几声娘。


    姜母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又流下了眼泪。


    姜大姐笑道：“别哭了别哭了，今日三妹一家归来，我们老姜家，终于是团圆啦！”


    这时候，四郎又笑道：“娘，儿子再给您说一个好消息吧。”


    姜母抬起头来：“你说！”


    “今儿下午，同窗给我带来的消息，儿子的府试成绩出来了。”


    “是吗？你考得如何，快说？”


    此时，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四郎身上。


    四郎笑道：“儿子府试考了第一名，从此以后，就是秀才了！”


    听了这话，屋子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湘云也是一惊，她没想到，四郎居然这般沉得住气，下午知道了消息，忍到现在，连自己都没有告诉。


    姜母笑得合不拢嘴：“老大，开席吧！”


    四个月后，滁州城琅琊大街，姜计糕点铺开张，炮竹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湘云把一个蒸笼往锅上放，却被陆二郎一把拦住：“妹子，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干这个，闪了腰！”


    湘云微笑道：“今日巧好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四郎去看榜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放心吧，妹夫一定能高中的。就算不中，咱们这店铺，给滁州城里那么多大户人家送货，不说日进斗金，日子也是过得体体面面，你愁什么呢？”


    “二哥，你有所不知，将来孩子要想有好的前程，他爹必须得自己有好前程，我不希望我儿子长大以后也是个卖糕点的！”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门口突然涌进来一批人，纷纷嚷着：“姜举人在家么？我们来给举人老爷贺喜了！”


    陆二郎一听此话，登时大喜，急忙抓住其中一个人问：“姜举人？他中了第几名？”


    那人道：“姜瑞智，秋闱中了第四名举人！”


    此言一出，湘云手中拿的一个碗，啪地打碎在地。


    她急忙转头，看向门外，只见四郎一身蓝衣，正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