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作品:《谎言》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再度转醒,室内室外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脑袋有些混沌,抹黑找到灯的开关,借着亮光从床上艰难爬起身。
略显疲惫的身体,浑身散发着的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滚烫。
一楼客厅的灯光还明晃晃亮着,闻禧没多想,只当是闻滢走的时候忘了关。
她挪着步子,动作极为缓慢地在餐边柜一旁蹲下。
一个个抽屉被她开开合合的,始终没见着药箱的踪影。
原本就不舒服的感受在此刻加剧,她的耐心逐渐耗尽,赌气似地动作幅度加大。
漫长的雨夜,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蓦然在身后响起,头顶随之被一片阴影覆盖。
闻禧身形僵了一瞬,脑袋里刷地一片空白,手里随手攥着一个东西,下意识回头。
看清来人,她全身松懈下来。
“醒了?”
赵云笙颀长挺拔的身姿往那儿一站,那些恐惧悄无声息地消散。
“你在啊?”,他出现在这里,闻禧显得有些意外。
他该不会一直没走吧?
赵云笙很轻地嗯了一声。
又往前走了两步,正想开口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借着餐厅的光线,瞅见她脸的转瞬间,赵云笙的脸色微变。
下一秒,在闻禧的惊呼声中,他的掌心突如其来地覆在她的额上。
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闻禧刹那间忘了呼吸。
“你发烧了!”
赵云笙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眼前的女孩脸色不太好,面颊处,苍白中透着不寻常的潮红,尤其那张薄唇,红润得将要滴出血来。
果不其然。
掌心的温度滚烫得骇人。
内心的自责再一次排山倒海地来。
赵云笙收回手,掌心的温度仿佛挥之不去。
“是啊。”,闻禧大大方方承认,唇边还带着笑,俨然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我刚想找体温计和退烧药来着,但——”
“上医院。”
她话还未说完,手腕上蓦地出现一股力量,不由分地带着闻禧上前两步。
“——赵云笙!”,闻禧叫他,“等等等等……”
跟前的男人脚步不由分地停下,转身茫茫盯她。
“我觉得可以先吃药的。”,闻禧耐着性子和他说起自己以往的处理经验。
但回想下午她曾出现呕吐的症状,赵云笙似乎并不认同她的决定,“我担心不单纯是发烧,很可能还引起肠胃方面的问题。去医院,更稳妥一些。”
闻禧却执拗地摇头,“赵云笙,我没觉得特别难受,肠胃也没有任何不适,应该只是淋了雨着凉了。”
她语气平静地说完后,又特地补了一句,“我想告诉你,我不去医院,并不是在逞能。”
她没有矫情,生病了该吃药吃药,并不想为了下午的人和事,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但只是发烧而已,真没必要大惊小怪。
“如果吃药,两个小时内没有缓解,到时候再上医院也不迟,对吧?”
本不想和他多做解释,身体疲惫得软绵绵的,此刻的闻禧只想吃了药就一头扎进被窝。
然而,当赵云笙那双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忧虑时,她的心却在瞬间变得柔软,仿佛被什么触动。
半晌,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再多说几句,让他能放心些。
听到闻禧这么说,男人明暗交织的面容稍显缓和,他的目光微动。
抱着迟疑的态度,默了须臾,他指着沙发的位置,语调妥协,“在这等我,我去拿药。”
说着,扎进雨里。
三分钟不到的功夫,又再一次出现在小院,手里拿着药和体温计。
动作熟练地甩了两□□温计,举至半空极为严谨地瞄了两眼后,方递给她。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赵云笙拿着杯温水,还有退烧药,已经在一旁侯着。
五分钟后,闻禧手上的体温计又递还到他的手上。
“39度。”
话落,赵云笙眉眼间的愁绪仿佛又加深一些。
温度比想象中要高,闻禧莫名心虚。
手掌心摊开,接过赵云笙挤在她手上的退烧药。
顺着水,吃了药。
额头上是赵云笙给她贴的降温贴。
全程她都极为乖顺配合。
给她盖上薄毯,赵云笙柔声问她,“我熬了粥,要不要吃点儿?”
闻禧有些怔,悄悄抬眼。
和那双好看的眼睛对视上。
一直以来,赵云笙都极善于隐匿自己的情绪。
像今天这样,用一双含着水波一样温柔的眼睛看她,格外引人遐想。
好像给闻禧一种,今天的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对自己格外宽容的错觉。
她捧着杯子,暗自垂睫,轻轻抿了一口温水。
室内很安静,雨打树叶,长发垂顺而下,阴影遮住她的半张脸。
“我…”,她的声音有些低,“想吃生姜瘦肉粥。”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像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赵云笙手上的动作顿住。
短暂地一怔后,他陡然清醒,把注意力拉回来,“在这儿等我。”
……
食材是提前备好的,只需把剁好的肉碎,葱花姜片放进去再滚一会儿就可以出锅。
他的动作熟练,看着就是经常下厨的人。
盛上一碗粥,呼呼开着风扇晾了一会儿后,他才端着碗出来。
走到屋檐下,刚打算开口叫她。
再抬眼时,室内一片安静。
注意到沙发上侧身而躺的身影,他脚上的动作缓缓停下。
她闭着眼,睫毛轻颤,似是睡得并不踏实。
赵云笙抬眼,头顶的光线晃眼,他眉头微蹙。
动作放轻了些,找到墙上的开关。
轻忽其轻的一声“哒”,霎时间,晦暗不明的阴影随之笼罩。
他走了过去,碗被无声无息搁在茶几上。
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膝盖缓缓弯了下去。
她身上沐浴露淡淡的清香,萦绕而来。
顺着楼道里昏暗的光线,赵云笙看到毯子鼓起,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瀑布似的长发披散一旁,柔软宛如绸缎。
白皙孱弱的侧脸,绒毛清晰可见,呼吸轻轻浅浅。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处在一个结界中,和周遭的环境浑然不同。
和碗中升腾起雾一样,变得虚无飘渺,好像随时会消失。
他下意识伸手,在即将触及她的一瞬间,却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好似无形中有种力量叫醒他的理智,生怕惊扰她的好梦,悬停的指尖,最终轻轻垂下。
回想白天的事,赵云笙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好像从未改变,15岁时候是,26岁亦是。
15岁时的闻禧,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单枪匹马,独自跑到陌生的地方,揪出出轨的父亲,与破坏她父母婚姻的女人当面对峙。
26岁,为给自己的母亲闻芝美出口恶气,她强忍心理的不适,义无反顾地,再度回到令她感到恶心肮脏的地方。
以无畏的勇气,守护自己最珍视的人和物。
似乎在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退缩”两个字。
可她…是什么时候记起所有的事?
高中?大学?
还是…出事后没多久?
又或者,从未忘记?
那些需要独自隐忍的日子,她一个人要怎么熬过来?
每每和心理医生揭开陈旧的伤疤,有没有哭?
哭的时候,有没有人给她递纸巾?
吃的药会不会苦?
看过医生,睡眠有没有好一点?
……
赵云笙没法再细细往下想,周遭的氧气越发稀薄,酸涩的疼痛在心口蔓延开来,他的呼吸随之变得有些艰难。
他应该发现得更早一些,观察得更仔细一点的。
在她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的面前。
可现在,她分明只是这么安静地躺着,却仿佛耗尽所有气力,像易碎的玻璃,轻轻一碰就碎。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扯开一个口子,赵云笙清晰地感知到,冷风混着泥沙风暴,尽数无情地往里头灌。
就在他整个人将被自责吞噬,女孩的眼睫地动了下。
眼睛随之缓缓睁开来。
“醒了?”,赵云笙柔声问。
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朝着他莞然一笑。
“粥晾好了,要继续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喝?”
赵云笙的嗓音带着某种魔力,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我想喝粥。”,闻禧双手往沙发上一撑。
赵云笙伸手欲要扶她,闻禧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忍不住打趣,“哪有那么矫情,不用扶的。”
将她扶稳后,赵云笙侧身碗端给她,“不是你矫情,是我想这么做。”
话落,闻禧接过碗的动作一顿。
低声说了句谢谢。
白色的瓷勺在粥里搅拌两下,闻禧浅浅尝了一小口。
舌尖触及熟悉的味道的一刹那,她鼻尖泛起酸涩。
在赵云笙殷切的目光下。
她垂着脑袋,似是想到什么,声音极力克制,“很好吃。”
赵云笙抿了下唇,静静地看她。
以前的每次生病,这碗简单纯粹的粥总能出现在闻禧的面前。
再小一点的时候,是由闻芝美给她做的。
后来,闻芝美越发忙碌,不知怎的,就慢慢演变成了是赵云笙执手。
说起来,这似乎是赵云笙为闻禧学会的第一道佳肴。
就连赵云笙的亲妈姜青阿姨都时常打趣,“啥时候我才能吃上我儿子给我熬上一碗稀饭啊?”
回忆总是这样的美好,越是美好的曾经,放在现在却越是苦涩。
手上的动作停滞。
闻禧缓缓抬眼,放眼望向漆黑的院子。
室内的光打在那棵孤零零的石榴树上,叶子上的水光反射出星星般的光点。
风一吹,随之摇曳的一霎,仿佛星点闪烁。
她的神色有些怔,嘴里喃喃自语道,“雨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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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云笙顺势看去,接她的话,“嗯,雨停了。”
说完这话,她冷而白净的脸低垂,羽睫颤了颤。
视线停留在碗里。
从他的角度看去,带着一丝生病时的孱弱。
她沉默地舀了一勺。
“粥是不是冷了,要不要我重新给你盛一碗暖和点儿的?”
她摇摇头,继续吃着。
四周寂静无声,雨水冲刷掉尘土,燥热,仿佛连带着世界的声音都一并被带走。
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和赵云笙两个人。
正当他起身,打算打开客厅灯的时候。
赵云笙忽地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角滑落。
他浑身一僵,目光顺势看去,借着晦暗的光,看清清瘦的脸颊处,一颗又一颗晶莹的宝石,接连不断地,无声无息地砸进她的碗里。
他脑子短暂的空白,嘴角的笑意逐渐隐去。
女孩的眼睫低垂,羽翼般的睫毛被打湿,她安静地坐在原地,不置一词。
周遭静得仿佛能听到空气的流动。
“对不起。”,她的薄唇微颤,声音也跟着颤抖,“云笙哥哥。”
久违的称呼从她的嘴里出来的一瞬间,赵云笙呼吸停滞。
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眶。
整个人像是被冰封住一般,忘了做出任何反应。
眼前的女孩,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伴随着晶莹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地砸进碗里。
在这样悄无声息的夜里,以这样的方式宣告着那漫长而久远的真相。
赵云笙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以一种仰视她的姿态,颤抖地伸出手。
指尖触及细嫩皮肤的一瞬间,仿佛电流通过。
带着薄茧的指腹,微颤地,动作很轻很轻地,抹掉滚烫的,残留在她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对不起……”,闻禧哽咽道。
她曾试图打过腹稿,认认真真地和他坦白。
可对着空白的备忘录,她发现自己无比词穷。
她的对不起,要从何说起,过去还是现在?不知道。
她像是一场时光的背叛者。
把赵云笙一个人留在旧时光里,没心没肺地独自前行。
他应该讨厌她,应该恨她的。
再度重逢,她设想过许多可能。
甚至设想过会迎来他的报复。
可赵云笙没有,他一如从前。
等来的也只是他的每一句关怀备至。
——“闻禧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
——“闻禧,我的手机会24小时开机。”
——“闻禧,一个人不要为了别人消耗自己的身体。”
——“闻禧,昨晚没睡好?”
……
对,不,起。
这三个字的分量还是太轻太轻了。
不足以告慰那些孤寂又漫长的时光。
也不足以推诿她对赵云笙所造成的伤害。
但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呢。
说再多,像是辩解。
赵云笙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极为复杂。
如果一定要她经历这些,才会让她觉得应该要和他交代点什么。
那他宁可,维持着原来不被她记得这件事。
只要她开心,忘记他又如何?
“闻禧,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滚烫的泪水灼得他全身发疼,他的嗓音沙哑,像是沙砾在喉咙里摩擦,疼得他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所有感官被那一声“云笙哥哥”充斥着。
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强忍着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撑在沙发上的指尖泛白,他努力克制着汹涌而出的情绪。
他并不想吓到她。
她的眼泪持续了几分钟。
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但并未想好坦白之后,该怎么面对他。
吸了吸鼻子,她借着药效上来犯困的借口,飞快逃离了现场。
徒留着赵云笙捧着她刚刚用过的碗,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失了神智。
手里的碗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他轻轻摩挲了下后,动作机械地起身。
进了厨房后,暗自打开水龙头。
流水哗哗,凉意从手上冲刷而过。
手机的振动在此刻响起。
他擦干手,不疾不徐地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靠墙而站,始终没什么反应。
视野所及之处是那棵和她相同年岁的石榴树。
一场雨的洗礼,枝叶被打湿。
世界却在此刻明亮得晃眼。
“云笙,你有在听吗?”,见电话那头没动静,姜青唤他一声。
整个环境陷入寂静无声的状态,姜青又等了一会儿,挪开屏幕看了眼,就在她准备挂断重新拨过去的时候。
电话那头有了些许动静。
“妈…”
一时间姜青有几分晃神,似是没反应过来,她愣在原地。
那头传来压抑着情绪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她记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