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严目光灼灼坦然相告，霍琅利用暗探搜寻蛛丝马迹，找出徐慕豢养的死士藏匿处，又在领兵包围宅子后，只因顾及她的安全，否决强行闯入之法。


    “解酒汤里下了分量不小的迷药，世子刚出门双脚就软，属下把人背到隔壁房间，脱掉衣衫捆了起来。堂内那群死士武艺高强，心狠手辣，若正面冲突，将军担心他们狗急跳墙伤了俞姑娘，故而想出拜堂之法，趁其不备之际，以毒镖一举歼灭！”


    果然，白发老头是霍琅的人，难怪端醒酒汤给徐慕时会偷瞥她一眼。


    俞沅之轻点了下头，视线扫过廊前葳蕤湿润野草，经细雨浸洗滋养，沾染的泥土被冲散，露出原本苍翠色泽，幽香淡淡。


    她抬眸望向天穹，一方墨色浓郁，乌云将歇。


    -


    三日后，顾浔阳毫无征兆突然归京。


    罗羡仙闻讯欢天喜地出门会面，可不到半日光景，人孤零零回到府邸，将房门紧锁。


    俞沅之缓步入院，侍女捧着一筐碎瓷唉声叹气，见她皱眉，侍女小声解释称，大姑娘心中不痛快。


    木门推不动，她抬手轻敲了两下，里面传出女子鼻音略重的叫骂声：“我说过不许打扰，滚开！”


    “是我……”俞沅之低声道。


    屋内安静无声。


    约莫半柱香时辰，木门磨磨蹭蹭被拉开，屋内一片狼藉，一枚赤红剑穗掉落在破裂花盆旁，沾满了灰，罗羡仙坐回软榻上，双眼通红。


    俞沅之抿唇问道：“吵架了？”


    满腔委屈令女子不住地抽噎，拧眉望向她，哽咽诉道：“说好年底成亲，他不守信用！”


    恒邺边境驻地总兵急病离世，顾浔阳自告奋勇请求赴关，为期一年。


    驻地距俞沅之故土颇近。


    “其实倒也不算很远，而且才一年。”她安抚道。


    罗羡仙吸了吸鼻子：“不是远近之故，是他全然没有放我在心上，疆场征战任由得去，我自是等得起，不与我商量便私自决定去驻关，我才不要这样专断的男儿，大不了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你舍得？”


    罗羡仙欲言又止，瘪嘴噤声。


    俞沅之捡起剑穗，轻轻拍打沾染灰渍，将其放在女子身旁。


    傍晚，朱管家来禀，称顾将军已在罗府后巷等了近三个时辰，脸色黑中透红，秋老虎燥得很，日头甚烈怕是吃不消。


    罗羡仙知悉未理，俞沅之偷偷前往瞧了一眼，男子神情严肃，目光坚定，大有不得谅解不罢休之态。


    朱管家叹了口气，躬身将大门关紧。


    若说春雨迎暖，秋雨便是携寒，夜里雷声轰隆作响，数道急闪打亮暮色，潮湿从门窗钻入屋内，蜡烛都被染上几分雾气。


    俞沅之撑着油伞朝外院走，阿严紧随其后。


    顾浔阳脾性执拗，果然如她所料，站在巷口呆呆淋雨。


    阿严递伞，他不要。


    俞沅之劝说，他也不听。


    “俞姑娘，风雨太大，您还是快些回屋以免着凉！”阿严急得跺脚，大声嚷道。


    伞面险些被狂风折翻，她的衣裙湿了一大片，无奈下唯有仓促折返。


    俞沅之躲在廊前抖了抖袖口雨珠：“顾将军这是什么毛病？纵使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他这般胡乱折腾！”


    阿严挠头：“要不然还是让罗姑娘去劝。”


    她正有此意，殊不知待她换身衣裳至罗羡仙寝院却扑了个空，侍女说大姑娘望着窗外许久，刚刚突然抓起把油伞，不顾阻拦跑了出去。


    俞沅之莫名松口气，顾浔阳两日后需动身前往边境，如果在这个节骨眼风寒卧病，被有心人追究起缘故，罗羡仙恐无端遭非议。


    襄京城笼罩在邪风骤雨中，宅院古树经此折磨，大多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落叶裹泥浮荡在水面，遇风卷起堆积一处。


    她辗转反侧，昏沉伴雨声入眠，在梦中依旧撑着把油伞。


    翌日，雨过天晴，罗羡仙醒得晚。


    两人在膳堂碰面，俞沅之拽住人问起昨夜经过，未料女子顷刻红脸，支支吾吾讲不清楚。


    她眨了眨眼道：“难不成顾将军连你的话都不听？”


    罗羡仙坐立不安，双手捧着面颊，犹如火烧般灼热。


    俞沅之不解，也未再追问。


    “尝尝薏米红豆粥，还有这道冬瓜汤，消肿败火，瞧你好像没休息好。”她关切道。


    罗羡仙咬唇：“我……我脸上没什么吧？”


    俞沅之皱眉，仔细打量一圈：“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你脸上……胭脂？”


    女子抿紧嘴巴摇头，慌乱吞了两口粥，寻借口回房歇息。


    侍女在旁嘀咕，暗示大姑娘古怪，昨夜里要喝酒驱寒，吩咐仆妇送了足足一坛子热酒，许是因此缘故双眼才又红又肿。


    然而罗羡仙身上闻不到丝毫酒味……


    俞沅之垂眸，嘱咐侍女莫再提。


    她白日旁敲侧击，得知顾浔阳曾被罗羡仙拉入府内躲雨，一大早方从客院离去。


    -


    襄京城今秋雨水丰沛，忽而灿阳明媚，忽而雷电交加从无定数，顾浔阳出京后的第三场急雨夜，霍琅率军入城。


    早朝时，皇上对着摞成小山的奏折愁眉不展，匆忙应付几声便拂袖而去。


    有人私下议论，二王油尽灯枯，陛下心绪不宁无心政务，恐怕又要休朝多日。


    大殿外，众臣子陆续走下长阶，一声“王御史”令官袍男子驻足不动。


    “霍将军。”


    王凛转身，低眉顺目，恭敬施礼。


    霍琅走近：“刑部尚书岳斯年事已高，有意上禀告老还乡，王御史对刑部可有兴致？”


    王凛不卑不亢，拱手回道：“多谢霍将军美意，下官更适合御史之职。”


    霍琅挑眉：“陛下常言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本将军还以为王御史擅查断案，不忍珠沉沧海，大材小用。”


    王凛垂眸：“霍将军言重，下官除官居御史，更为大邺子民，遇事自当尽力而为。”


    霍琅沉默，负手从男子面前走过。


    王凛一身绯色宽袍安然伫立于青白石阶上，凉风拂动，衣袂飘飘。


    下朝后，霍琅并未立刻回府，而是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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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刑部大牢。


    宗室落狱屈指可数，需追溯至先帝在时，宫廷政变，皇子摇身变为阶下囚，往后二十年，唯有徐慕这一桩。


    幽暗长廊被两侧火把照出粗糙石影，刚一踏足闷热潮气扑面袭来，向内走，腐烂气味搅着腥臭浑浊刺鼻，一个又一个铁笼如同困兽炼狱，而猛兽仅在初进时哀嚎嘶吼，时日一长，除了铁链拖行的叮当杂声，唯有偶尔的呻吟，偶尔的喘息回荡在黑暗中。


    纵使一张张面容狰狞，犹如骷髅阴森，只要不去瞧也听不到丝毫不妥。


    徐慕关押在最末牢房，约一丈见方地，与其他犯人相隔甚远。


    牢房顶端有扇小窗，斑驳光亮透过铁栏射入其中，徐慕阖眼静坐在枯草上。


    他比数日前更清瘦，面孔更苍白憔悴。


    霍琅稍抬手，守卫抱拳退下。


    咯吱——


    黑靴踩过乱蓬蓬的茅草。


    徐慕闻声缓缓睁开双目，良久薄唇轻启：“炫耀功绩，来错了地方。”


    霍琅未应，将手腕铁缚解下，拎住少年衣领将人拉起。


    徐慕此时宛若空荡荡的躯壳，筋骨尽软。


    砰一声，像是块重物砸穿石墙，回音响彻天牢，守卫们面面相觑，迟疑不敢靠近。


    徐慕接连吐出几大口鲜血，干呕不止，身子摇摇晃晃，沿石墙慢慢跌跪，他的头斜歪着吸气，四肢扭曲。


    霍琅眼眸森然，冷声道：“废物，满心诡计伤害无辜，不自量力。”


    徐慕噙着血，眯眼望向他，突然咧嘴低笑起来：“你的罪孽……比我更甚，有能耐……就打死我。”


    石墙坚固，但经刚刚这么一撞，多少有些松动，泥灰掉落在少年衣袍，发顶，脸上，与血混在一起，显得愈发污秽。


    霍琅上前，单手扣住少年脖颈，双眸猩红。


    “觊觎不应妄想之人，你早该死在悬崖下。”


    “悬……悬崖……”


    一滴泪从徐慕眼角浸出，他痴痴恍惚，尤记起那日午后烈阳云动，鸟鸣树影，曾几何时，他也是她心中的英雄，也拥有过那份美好恩情。


    一步错，步步错。


    从最开始就是错的，这一切痛苦原本不该发生，他既存于虚幻之中，也注定亡于虚幻之中。


    少年闭上眼，泪缓慢流下，坠在霍琅手背。


    砰一声，徐慕被丢在墙角，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匍匐在地拼命大口吸气，姿态狼狈不堪。


    霍琅转身欲离，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吟。


    “为……为何会发现我，在茶汤下……下毒，是……是王凛？”


    徐慕从刑部尚书只言片语猜到原委。


    霍琅并未回应。


    “你不杀我会……会后悔，有朝一日我定……定要你的命……”


    霍琅：“你高估了自己。”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牢内的徐慕，左手握拳捶地却无半点气力，脸颊满是泪渍，像个泥偶趴倒在乱草堆里。


    走出刑部大牢，霍琅低眸将掌心血痕抹去，跃身上马，玄风心领神会，马蹄直奔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