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尊胜说完的下一秒，项凌的身子便半勾下来，将手递给她，然后一个翻身就轻巧地将她捞到了树杈子上坐着。


    整个过程几乎只用了一瞬，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韦娘子你认识我。”


    尊胜转过头就看见项凌那张笑脸，她压抑住自己骂人的冲动，告诫自己要保持对外风仪，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点头笑道：“项郎君。”


    项凌这才满意笑了。


    尊胜不想看见他碍眼的笑，可末了想想，又深吸口气，调整心态试探道：“项郎君在这做什么？今日狩猎仿佛没有看见你。”


    纵然她的脸上毫无破绽，但项凌几乎一瞬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她对他不满。


    他有什么地方得罪她？难道是因为他刚才看到了她捉弄别人？


    本该作出副老实忠厚姿态，来洗清嫌疑的项凌，没有忍住，他笑得比方才更灿烂了。


    尊胜想把他从树上踢下去。


    有什么可笑的？这是在嘲笑她手段幼稚还被人窥了去吗！


    她扭过头，不想再理项凌了，就这样吧，他不挑破，就当他没看见。


    这时方才发现赵长韫那人骑马过来了，看衣着可能是太子，戴着明黄色的发冠，尊胜从树上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太子把赵长韫托起来放在自己的马上，准备离开时，尊胜不小心撞上了近处的树枝，头上的扁簪发出声响，松动坠到了地面上。


    太子闻声折返回来，精准从草丛里捡起那方扁簪端详，就在他疑心始作俑者还在此地时，项凌沉静地望向尊胜，嘴角轻轻一扬，示意她不用担心。


    然后突然转身一跳，稳稳落到了地上。


    尊胜心中惊叫，他怎么招呼不打一声，说跳就跳！


    她还想探头看他们俩说什么，结果看见项凌佯作打呵欠，向太子行了个礼，顺手把他从树下带开了。


    走之前项凌还给了她一个促狭的眼神。


    尊胜心中凉凉一笑，果然有几分本事。她在树上坐了一会儿，直到亲眼看他们走远，才抱着树干溜了下来。


    姿势不大雅观，要是叫同辉同皎他们看见，肯定又要嘲笑自己丢了本事，但不要紧，能下来就行。


    看看天色想必快要结束了，尊胜骑上自己的小白马准备回去，她伸了个懒腰，不用自己拿猎物这规矩真是贴心，每个人用的羽箭不同，到时候会有专人将林中猎物捡回来分别计数。


    等她骑回去时，众人差不多都已经回来了，尊胜扫了眼，没看见项凌，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倒是看见太子的身影进了皇帝的营帐。


    女郎郎君们扎堆议论，尊胜凑近一听，原来是皇帝在赵长韫被送回来后就叫了医正给她诊治，结果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再休息半天就自然转醒了。


    禁军开始敲锣，意思是要清点猎物数量了，众人分别寻找自己的那堆，尊胜绕了一圈，发现大家的战绩相差不远，文弱些的女郎基本上就是一两只兔子或者雉鸡，骑射优秀的还有鸟或者鹿，男子那边的也就是刚好比女孩这边强上一两等。


    都很均匀，这数量太体面了。


    尊胜不禁点头，看来大家都不准备出风头，这样更好，只要韦家随便准备一两只什么动物，就能糊弄过去。


    尊胜心中想着自己羽箭的样子，一边对照，突然驻足于一处。


    她瞪大了眼睛，谁能告诉她，眼前这只白鹿腿上为什么插着自己的箭？


    大燕人通常信仰佛道两教，皇室对道更是尊崇。


    白鹿是道教仙兽。鹿寿千岁，满五百岁者色白。换句话说，白鹿就是长生不老的象征，寓意着得道成仙。


    而且除此之外，历朝历代，白鹿几乎都与皇权挂钩，一般将白鹿出现称作“表至德之福，彰无疆之祚”的。


    除了白鹿什么都没有。


    这难道就是韦夫人所说的，叫她放心？


    白鹿一出，其余人就算猎再多都成了陪衬，场上诸人纷纷私语，惊讶于她竟然猎到了白鹿。


    皇帝和太子还在帐内没有出来，几位随行大臣看到她眼前的白鹿，眼中闪过惊叹之色，其中一个问尊胜：“这白鹿是你猎的？我记得放入场中的动物好像没有白鹿。”


    另一个道：“自然没有，白鹿乃祥瑞，怎么可能供人娱乐，我问你，这位女郎你是在何处发现白鹿，又是在何处猎得？”


    白鹿伤到了腿，鲜血从中箭处渗出，它呜呜鸣叫。


    大臣们急得团团转，皇帝身边服侍的小黄门宋月圆连忙叫来医正，当场为白鹿包扎诊治。


    尊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白鹿来处，但有一点已然明了，韦家不是只想把女儿认回来这么简单，按照现在皇室的处境，若是疼爱女儿的，必然不会让她这般出风头，当然赵长韫除外。


    猎得白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从此她便该在所有人心里挂上了名号，犹记得前朝皇帝狩猎时，遇一女子伴白鹿自丛林深处而来，皇帝大喜，白鹿收于御兽苑尊养，而那女子，成了皇帝的淑妃。


    想至此，尊胜眼神不禁冷了下来，韦家这是有意攀附皇室。


    这时韦夫人走了出来，向几位大臣行礼解释道：“白鹿祥瑞，我家小女见到白鹿，一时为其痴倒，现在还未回过神来，但这孩子方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进了林子深处后便不见其余人，只好越走越深，看到树后有东西攒动，她便一箭射了出去，听到呜呜声走过去才发现，竟然是一只白鹿！”


    大臣们对韦夫人的说辞毫不怀疑，因为白鹿实在是太少见了，而且还没有人大胆到在祥瑞上作假。


    几个大臣顿时对尊胜和韦夫人态度变得更加亲和有礼，他们笑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夫人让你家女郎做好领赏的准备吧，我等稍后就将吉事禀报圣人。”


    韦夫人计划进行顺利，心中得意，她看尊胜神色莫测，又解释道：“上爱对娘准备的东西可高兴？从此往后，有白鹿护身，谁也不敢瞧轻了你去。”


    尊胜无奈，成了皇帝或是太子的嫔妃，那确实没几个能轻瞧她。


    可韦夫人有想过将来吗？祥瑞之说用来愚弄百姓足矣，真正有权利的人是不会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只鹿身上的。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保持皇室威严的借口。


    若是一朝白鹿身死，是否会有人追责于今日她一箭射中祥瑞？到时候她就不是功臣，而是罪人了。


    但尊胜还是作乖巧样，温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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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谢阿娘打算。”


    韦夫人这下满意了，只等着皇上知道消息后的赏赐。


    可过了很久，也不见皇帝太子，好一会儿后，皇帝的贴身内侍高清朗出来对几位大臣说了几句话，又向小黄门宋圆月叮嘱了几句，便在韦夫人期待的目光中甩帘子进去了


    大臣们命令禁军和随行内侍将猎物都搬上车，宣布现在就回宫。


    方才注意力都被白鹿吸引时，皇城快马来报，山南突发水患，冲毁农田庄稼无数，百姓死伤未计，圣人下领立刻拔营回宫，处理政事，銮驾先行一步，女眷可随后回来。


    众人被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未接触政事的年轻女郎郎君从没有切身体会灾祸对百姓的影响，于是多半一脸不耐，烦躁狩猎戛然而止，猎得猎物也做不得数。


    而有经验的老臣和宋月圆等人都是愁眉紧锁，快速动身回去收拾行囊。


    见诸人都散开了，韦夫人心中着急，计划进行到一半，眼看就要成功，却被山南水患搅乱了，几千里之外的百姓生死，她才懒得记挂，与自身无关。


    她叫住一个小内侍问道：“宋月圆呢？白鹿被人带走了，宋大人有没有什么嘱托我们的话？”


    小内侍摇头说不知道，高清朗正指挥人的空当听到韦夫人这么问，不禁觉得她没有眼力见，他走过去笑道：“申国公夫人只管放心，白鹿由医正照顾，至于贵府娘子的功劳，我等自然不敢忘，只等圣人得空，便立时禀报。”


    韦夫人听见他这么说，就知道今天等不来一个结果，只好无可奈何接受了，带着尊胜回去收拾自家东西。


    圣人并太子的銮驾不久就离开了，大部分禁军，朝臣也跟着回去了，只留下韦从俭那一队禁军送女眷回城。


    主角都走了，众人自然无心久留，各家整理好箱笼后集结在一起，也回城去了。


    回城时，尊胜和韦上月都坐进了马车里，一路上韦夫人明显心情不佳，尊胜很明智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韦从俭骑马来到韦家马车旁，掀开帘子，看了眼尊胜，向韦夫人问道：“二娘猎得白鹿？”


    韦夫人有些心虚，这个计划，韦从俭并不知情，是她和丈夫还有大女儿出的。


    她一副慈母语气答道：“正是，二娘竟有这般造化，看来我对她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韦从俭看向她得眼神变得冷淡，好似洞察了她的想法：“祸福相依，猎得白鹿未必是好事，阿娘。”


    韦夫人打趣，什么福啊祸啊的，这明明就是大好事。韦上月也在一旁附和，说大哥哥多虑了。


    见母亲不停劝告，韦从俭便驱马离开了。


    尊胜看着母子二人一来一回，便猜想，韦家这个计划，韦从俭可能没有掺和进去，韦从俭是韦家如今唯一授官的人，在家中地位举足轻重，没道理不让他知道。


    她垂下眼睫，想以余光观察韦夫人神情，来得出点线索时，却发现韦夫人也在假装不经意间看自己。


    只是她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有种被打量，被摆在货架子上任人挑选的感觉。


    她的直觉告诉她，韦家很不对劲，最好快点离开。


    尊胜扭头看向远处，避开了韦夫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