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两不疑
作品:《南雀》 暑气未消的夏末,园中湖畔嬉水的女娘探手自粉荷边捻下两片荷瓣,悠然躺下,以花瓣遮目,唇边是难掩的舒闲。
“姑娘!姑娘!长史夫人还有她家郎君就要到了!”月亮门边侍女娇呼。
女娘不情愿起身,两片荷瓣零落在湖面,顺流走远。
“我若也能顺流飘远就好了…”她呢喃,分明长史是她父亲的下峰,可她清楚这不是见下峰的郎君…是见她或许…是未来的夫君…她素未谋面的,夫君。
嗫嚅半晌,她起身,足尖落在草坪,带出清凉湖水将草叶打湿一新,随意拨两下云蓝的裙摆,她道:“省得了。”
也不是第一回被安排着前行了,她早习以为常。说这高门贵女,要才情斐然,要举止端庄,德言容功无一不有…儿时嬷嬷教她为人女要孝要顺,及笄后又教她为人妻…总挂在嘴边耳提面命的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在过往年岁里早已烂熟于心。
若问她如今有何期盼……违心而言,她只盼那郎君是良人…
“仙儿!发什么愣呢,快和娘去前边儿。”失神间侍女已然为她整妆,她瞧了一眼母亲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这双手一岁一岁捧着她长大,如今却要拱手将她推离…母亲…许家如今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么…许兰仙这么想,却从未出口。
崭新的一面屏风隔在面前,金丝线下连理枝扬,并蒂花开,可笑天堑两旁的人素昧平生,就要被拼做一对比翼鸟。
许兰仙凭着他的身形比划着,母亲总愁她身量比一般娘子要高,这郎君比她要高半头…嗯…勉强过关,她想。
他总是将手背在身后,身段挺拔,过关。
“伯母过奖!”这是许兰仙到此听着的他的第一句话,他声音很独特,低沉中又带着一点清冽,稳重里还带着点难掩的轻狂…母亲说他是个才高八斗的,嗯…是个轻狂的读书人?
她一点点在心中描摹他的模样,怎个难耐,退到有母亲身影遮掩的那片屏风后,犹豫着探出眼。
像猫。
这是郑韶舟注意到那双眼时,脑中蹦出的想法。
小心翼翼,试探着接近人的猫儿,谨慎里溢满可爱。
屏风后许兰仙嫣然一笑,眼里闪着点点星光,在他看来愈发惹眼。
郑韶舟不知,女娘的笑里是对他容貌的称心。一个合心意的郎君无疑是她度过下半生的一大支撑,至少就此而言,她还算幸运。
初次的照面,仿佛是夏末吹起的一阵春风,带走了两个少年人最后的暑意。
许兰仙原本已被湮灭半数的心,终于泛起一丝如光的涟漪。
那年立秋后,于郑府为他二人办了一场定亲宴,无人知晓那宴会之后涟漪碎裂,连同许兰仙的一颗心尽数化为灰烬。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话本写来哄人的白话,许兰仙从来省得,所以她一早便做好了他会三妻四妾的准备。
可见着郑清诗的那刻,还是因此而被击溃。
她满心欢喜在园中陪他的母亲,撞见园中偷偷窥探的郑清诗,从他母亲口中得知,这是他的通房。
是自小伴着他的,他母亲用郎情妾意来称的,早已与他共赴云雨的,通房。
那时许兰仙秉着所谓贵女的风度,在他们的母亲面前强撑着笑意,听她的母亲替她许下了成亲后抬她做妾的一诺。好生大度。这天下再找不到比为妻的女人更大度的了。但这于许兰仙就是一根铁一样的刺,她比谁都清明,只要她放不下这根刺,她就永远做不了像她母亲那样的妻子。
她带着心底最后一点希冀,她问郑韶舟喜不喜欢他的那个通房,许兰仙记得当时郑韶舟怔愣了一瞬,对她说:“若你介意,我顺你心意送她离开就是。”
她凭什么不介意?什么叫顺她的心意?许兰仙从来不是傻子,真心还是玩笑她分得清明,她看得明白他不是无情之人,恰恰最是多情读书人……后来她再没问过他的心意,爱也好,恨也罢,都与她无关了。
她心墙高筑,将郑韶舟永远地拒之门外。无爱方不妒,无情方行远。于是郑清诗还是黄湘月都再不伤她分毫,不多不少的夫妻情谊正正好足够撑起郑家门楣。许兰仙自问,只于邻里长辈之间,也能落得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许兰仙与郑韶舟成亲不足两载,她与郑清诗先后有孕了。
足月之时许兰仙顺利生产了,而晚她两月有孕的郑清诗,早产了。
待她想明白这是郑清诗的手段时,只忍不住唏嘘,郑清诗这是在拿命与她搏。
虽则许兰仙不明白她在搏甚么,长子的名头?为此赔上自己的身体也不悔么?她清楚记得当初大郎君和她的女儿一同办弥月宴那日,郑清诗仍躺在榻上,大夫说她早产又胎大…那儿裂了,要多少日子才能恢复都说不定。
后来隔年郑清诗小产过一次,再后来郑韶舟考来了雀京,她又有孕了,为郑韶舟生了第二个儿子。婆母来书信夸赞郑清诗是有大福气的人,是他们郑家的大功臣,许兰仙那会儿盯着她无言摸上自己的眉梢侧脸…她比郑清诗大了半岁,但她看见了郑清诗笑意里难掩的疲态,那不是摽梅之期的人该有的疲态……那是生产带来的属于衰老的痕迹。
三郎君出生后足足有一年里,许兰仙每每见着郑清诗,脑中就有挥之不去的对生产和疼痛的恐惧,也不自觉回避着郑韶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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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香在鼻尖萦绕,勾着娘子缓缓醒来。
许兰仙不知为何今日会梦到过去的种种,一幕一幕,仿佛昨日一般在她眼前重现。
轻轻起身,脑中的钝痛带起一阵翁鸣,疼痛给许兰仙带来了一丝清明,她猛地起身跌靠在侍女身旁,稳住片刻抓住侍女的手问询:“…郑清诗怎么样了!”
她记得她原本去赴了新阳大长公主的宴,宴中府上骤然来人传说郑清诗早产,她遣人去给郑韶舟传信后就忙不迭向公主告罪往府里赶…见到侍女端出一铜盆一铜盆的血水,终于是昏死过去。
“…姨娘还在生产,郎君正守在那儿呢,娘子且歇息片刻,大夫说您是惊急过头了,要注意收敛情绪。”
许兰仙无视耳侧侍女的宽慰,急匆匆朝偏院赶去…她没来由地心慌,这是郑清诗第二回早产了……
许兰仙远远听见偏院里郑韶舟含怒的责备声,一脚踏入偏院,见得院中侍仆伏跪惊惧,离郑韶舟最近的侍女不断叩首,额见已见血痕。
她记得那是郑清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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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身侍女。
“请郎君恕罪!奴婢真的只是如实向姨娘禀报…奴婢不知竟会铸此大错…请郎君饶了奴婢罢!”侍女边求边叩首,稍稍平静下来的许兰仙闻言看向身侧侍女,侍女会意附在她耳侧道:“奴听底下人说姨娘早产前询问了侍女娘子您的行踪,听闻娘子是去赴了大长公主的宴就…”
许兰仙不免惊诧,瞥向侍女的眼神带着几分质疑,新阳公主的宴会说是鸿门宴都不为过,收到宴帖时许兰仙还愁了好几日……这有什么能吓到她早产的…
“几个时辰了?”见屋内有婆子出来,许兰仙问道。
“回娘子,快两个时辰了。”
这是第三回生产了,若是顺利,再有一两个时辰约莫能出来了罢?许兰仙广袖下的手不住收紧…她还是一阵心慌…抬脚朝厢房走近了两步,却仍没踏进去。
若郑清诗真是因为自己早产…此刻应当是不愿见她的罢…
许兰仙手仍攥握在一起,收了步子回身在郑韶舟对侧的石凳上坐下。
天色渐晚,暮色拢住整个庭院,先是昏黄,未几又镀上一层薄红。
目之所及的面孔都因此添了几分诡谲,让稍显恍惚的许兰仙几度以为所有人都在郑清诗肚子里。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这样的暮色下,薄红与她的手几乎融为一体,手心的麻意止不住扩散开来,眼前蒙上的雾色让许兰仙的心愈紧了几分。
她放下双手,竭力调整呼吸,薄红被夜色吞没之际,耳边炸开一阵孩童的哭声。
一刹那,泪水自许兰仙眼中滑落,她垂眸看见自己微微弯动的指尖,如蒙大赦。
抹去流到下颌的泪水,抬头看向朝房里去的郑韶舟,犹疑片刻,她识时务地没跟上去。
“娘子,是个姑娘呢。”侍女禀道,“虽然早产,但大夫说四姑娘十分健康。”
“是个福泽深厚的姑娘。”许兰仙半掩面答,泪似乎已不归她自己管束,仍不住外涌,又被她一一抹去。
血气弥散的厢房里,郑韶舟陪在方生产完的女娘身侧,他握住的那片指尖渗着凉意。
郑清诗一双空洞的眼里只余下榻顶的薄纱帷幔,对耳畔郎君的呼唤充耳不闻。
“我……叫清诗,我过往二十余载的岁月,皆以我的郎君…我的…阿舟为中心展开…”
握着她手的郑韶舟稍显茫然,一声“阿舟”,于他好似有一辈子那么远了…自从他娶了兰仙,她便再没有这么唤过他。
“我省得…为妾是我此生避无可避的命运…那时我想有我的阿舟…为妾也甘愿。”
“…他刚娶她时,我心高地妄想过取而代之……婆母敲打我休要痴人说梦。”
“…我就常常宽慰自己,郎君是状元郎…状元郎应当有个身份体面的妻子…郎君是爱我的。”
“她是高门贵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我……就逼着自己学诗文,我省得读书从来不是坏事……男子读书入仕,贵女不入仕也上学塾…读书是好事…”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和她争…我在礼数之内小意抗争…我向她炫耀夫君之爱、子嗣之荣…”
“…其实我早就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