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夫妇带着两位小朋友逛遍了那条老街，不光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给江洵添置了不少日用品，带着小朋友们吃了糖葫芦，最后在夕阳里拎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出门大半天，小朋友的精力差不多彻底耗尽了。江燃原本还想着要带江洵认识小区里的小伙伴，逛完街之后就悄悄推迟了计划。


    回家吃饭洗澡过后，江燃就像电量耗尽的玩具小猫一样，抱着枕头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燃燃怎么趴这里睡着了。”郁青荷轻轻捏了捏江燃的鼻尖，得到了一句不满的哼哼。她笑了笑，准备把乱扭的江燃抱起来。


    “哎，老婆等等，让我先拍个照。”江振松洗完碗从厨房出来，连忙制止妻子要抱江燃回房间的动作。


    他去卧室把相机拿出来，乐呵呵地按下快门：“老婆你说，咱们的宝贝怎么睡觉都这么可爱啊，拍下来，都拍下来，等年底把照片洗出来都装进相册里。”


    沙发上睡着的一团小豆丁无意识哼唧一声，像是在赞同父亲的说法。


    江洵站在旁边看着江振松凹角度拍照，眼底不自觉有些艳羡，又有些许茫然。


    真好，哥哥这么漂亮，拍的照片肯定也很好看的。姑姑和姑丈就不会给他拍照，不过他也没有哥哥好看……不对，为什么不是爸爸妈妈给他拍照，他之前为什么是住在姑姑家呢……爸爸妈妈的工作忙了这么久还没有结束吗？他感觉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爸爸妈妈了。


    纷杂的思绪来得突然，江洵的眼神开始变得恍惚，他的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眼见着要把嘴唇咬破皮。


    “小洵？”


    伴着叹息，一双大手在江洵头顶搓了搓。


    江振松已经拍完照，回头瞥见江洵的表情，出声唤回他的注意力：“叔叔也给你拍一张吧？”


    江洵愣愣抬头：“啊？”


    “来，这个姿势就不错，不动啊……拍好咯。”


    相机咔擦一声，江洵拽着衣摆愣愣站立的模样被记录下来。


    “不错，拍得很清晰。小洵你看，这相机还是叔叔前几年买的，老贵了。”江振松端详照片几秒，笑着分享，“但是我们想把燃燃的成长都记录下来，贵也是值得的。以后小洵就和燃燃一起拍照，怎么样？”


    江洵抿着唇，踌躇地点了点头。


    一旁，郁青荷见丈夫已经拍完照片，把蜷缩在沙发上的江燃抱起来，准备把儿子放到床上去睡。江洵犹豫几秒，抬腿跟上郁青荷，最后停在江燃的房间门口。


    昨天初到江家，江燃当讲解员介绍家里布局的时候，江洵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这位哥哥身上，只是勉强记住了布局，根本没有仔细观察。直到这会儿，他才有空仔细观察起房间里的细节。


    房间不大不小，墙壁贴着简单的诗词挂图和认字表，书桌上堆着各种绘本和玩具，中央的一米五小床铺着星星床单……嗯？


    小床的四周堆满了枕头和被子，环绕床铺的地板上也铺着厚厚的软垫，简直是把中间的床牢牢圈起来。


    江洵费解地看着这一幕，试图揣摩这番布局的用意，但最终还是没有参透。


    五六岁的小孩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江洵的困惑太明显，郁青荷扭头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他在困惑什么。


    “嘘，燃燃睡着了，我们就不吵他了。”郁青荷把房门掩上，伸手摸了摸江洵的头发。


    “小洵是不是在想，燃燃的床边为什么要堆这么多东西啊？”


    被说破心里在想什么，江洵有点慌张：“嗯……嗯。”


    郁青荷蹲下来，悄悄揭儿子的底：“你燃燃哥哥的睡相特别不好，但是前阵子他不知道哪里学的，说要独立，要自己睡觉。”


    “我和你江叔叔呀，就只好给他的床堆满被子枕头，在地板上也铺上软垫，免得他掉下来摔疼了。”


    不仅如此，每晚还要去江燃房间里瞧瞧，看他有没有从床上掉下来，有几次他们就在软垫上捡到了滚下来的江燃。


    话是这么说，郁青荷脸上没有任何厌烦之色，连烦恼都是带着无奈的纵容。她看着江洵夸道：“小洵的睡相好很多，昨晚姨姨去看你，睡得板板正正的。”


    江洵被夸得别扭了一下，同时漫无边际地想道，哥哥睡着容易掉下床，那是不是应该有人抱着他睡觉才比较安全呢？


    ……


    江燃不知道弟弟心里在琢磨什么，他沉沉的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又变得精神奕奕了。


    江燃很自觉地换掉睡衣，踩着卫生间的小板凳刷牙洗脸。做完这套清洁流程，他光着脚跑到客厅，张嘴就喊：“妈咪！”


    “哎。”郁青荷在阳台上应他，“燃燃醒了啊，妈妈蒸了肉包子，在厨房那个桌子上，燃燃去看看还热不热。”


    “好哦。”


    江燃冲到阳台抱住郁青荷的大腿，大声说了句“妈咪早上好”，又跑回客厅。他扭头，这才看到沙发上安静坐着的江洵。


    “你也起床啦，你有没有吃包子？”


    江洵点点头，过了几秒，他又补充道：“……我只吃了一个，还有好多，是哥哥的。”


    江燃十分纳闷：“啊？你怎么才吃一个啊？我不要那么多的。”


    弟弟怎么吃这么少呢？爸爸妈咪老是说他吃饭还没楼下那只大橘猫吃得多，但就算是这样，他早上也起码要吃两个包子呀。


    这么想着，江燃转头就跑向厨房，把料理台上放着的那盘包子端出来，哐当一声放在茶几上。


    “我不要这么多，你和我一起吃。”江燃抓起个大包子塞进江洵手里，十分霸道地宣布包子的分配。他们的身子凑得很近，江燃的眼睛紧紧盯着江洵。


    刚睡醒的江燃眼睛还有些湿漉漉的，软乎乎的脸颊上压出来道红印，头发乱七八糟的翘起几根，跟炸毛了似的。


    雪白漂亮的脸蛋凑过来，鼻尖差点戳到江洵，呼吸间带着甜甜的牙膏味。


    江洵呆呆地手捧包子，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毛茸茸又暖融融的小动物贴贴了。他跟个石头那样一动不动，半晌之后小声说：“我可以继续吃吗？”


    “当然可以啊。唔，难道你不爱吃吗？妈咪做的肉包子很香的。”


    江洵不太敢和江燃对视，胡乱地低头啃了一口：“没有，我爱吃的。”


    “那不就好啦，我吃三个，还有的都给你。”


    江燃迅速瓜分完包子，挨着弟弟啃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江燃听了几秒，认出来那是他的小伙伴们的声音。


    “哇，他们这么早就在楼下玩了呀。”


    郁青荷洗完衣服回来，揉了他一把：“不早了宝宝，现在都快十点了。”


    “哦……”


    江燃三两口把包子啃完，一拍手，招呼弟弟：“江洵江洵，我带你去认识我的小伙伴！妈咪，等下你带我们下去好不好呀。”


    “当然可以。”郁青荷说。


    江洵连忙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紧张地蜷了蜷手指：“哥哥，他们会打人吗？”


    “什么？打人？当然不会呀！随便欺负别人的都是大坏蛋，我才不和这样的人玩呢。而且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江燃这么说着，用力摇头：“反正不许！”


    江洵迟疑几秒，选择相信他这位漂亮的哥哥。


    “那好吧。我们要现在下楼吗？”


    “是哦，你快点吃……但是也不要整个塞进嘴巴里呀，哎呀，笨蛋弟弟！没有着急到不让你吃完的！”


    “……哦哦。”


    ……


    五分钟后，郁青荷带着兄弟俩下楼。


    不远处的嬉笑声更清晰，江燃牵着江洵的手腕，很快来到小区角落的小沙坑旁边。


    正在玩游戏的小朋友们立刻发现了江燃，呼啦啦地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和江燃说话。


    “燃燃你终于来啦，刚才在楼下喊你你都没理我们呢。我们在玩一二三木头人！还准备国王游戏！”


    “哇，江燃今天的衣服也好漂亮。”


    “咦，等等，燃燃，你旁边的是谁啊？”


    面对叽叽喳喳的小伙伴们，江燃抬起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听自己说话。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他才拉过江洵，洋洋得意：“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新认的弟弟！他叫江洵。”


    小朋友们：“？！”


    弟弟？他们没听说过燃燃有弟弟啊！


    一双双眼睛顿时看向江洵。


    瘦小黝黑的男孩站在江燃身后，没有说话。他的手臂和后背紧紧绷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让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有些阴郁。


    ——江洵在警惕和抗拒着这些同龄人。


    远处的大人们闲谈着，小朋友们面面相觑，气氛稍微有些凝固，这些小朋友打量着江洵，有点被他的表情唬住了。


    江燃对朋友们的反应很不解：“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空气凝滞半晌，江燃对面的小胖墩震声开口：“弟弟？那我呢，我还是燃燃的小弟吗？”


    江燃：“？”


    什么嘛，傅斯扬之前不是死活不愿意当他的小弟吗，怎么现在又说些奇怪的话了。


    小胖墩目光炯炯地瞪了江洵一眼，对江燃说：“我已经让我妈妈去买新衣服了！”


    江燃：“？？”啊？


    江燃很困惑，江燃想不明白，江燃决定先不理小胖墩。


    江燃扭头看了弟弟一眼，接着给他介绍小伙伴。他最先指向小胖：“我昨天和你说过他的啦，他叫傅斯扬。”


    他又挨个介绍其他人：“这是连靖，这是陈华姝，还有他，叫涂嘉明……”


    江洵跟着江燃的介绍，看向面前这些小朋友。


    站得最近的这几个小孩，明显是和江燃关系最好的那几个。在他们身后，还有四五个同龄小孩，江燃也给江洵念了一遍名字，不过江洵没怎么记住。


    江洵不得不承认，这群小朋友里面，随便哪个看起来都比他要更洋气，和哥哥的关系也很好。


    “……”


    江洵攥着手指，安静地杵在原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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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燃等了几十秒，苦口婆心地教育弟弟：“笨蛋江洵，你怎么站着不动，你要和大家打招呼的呀。”


    “……哦，哦。”


    江洵憋了几秒，语气有些硬邦邦的：“你们好。”


    小朋友们犹犹豫豫：“你好……？”


    “对嘛对嘛，要打招呼的啦。好啦，现在介绍完了。”


    江燃终于大功告成，很有孩子王风范的叉腰点点头，满意总结：“以后大家就一起玩了哦。”


    江洵迟疑两秒，第一个响应江燃的话：“嗯。”


    这些小朋友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这位新来的冷脸小朋友和他们一样，都很听江燃的话，于是很心大的忘记了刚才被唬住的感觉，开始试着和新伙伴相处。


    大家跑着散开，继续玩木头人游戏。


    但是没过多久，小朋友们纷纷注意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江燃和这个新出现的弟弟也太亲近了！


    他们的手甚至都是一直牵在一起的！！


    小朋友们有点嫉妒。


    即使是年幼的小朋友，在五六岁时也已经有了一点基础的审美，而这种基础审美驱使着他们亲近江燃。


    拜托，江燃长得那么漂亮，性格又好，大家都超喜欢和他一起玩的！但是和江燃玩得再要好的小朋友，之前也没有机会一直和他牵手的呀。小朋友们心里嘀嘀咕咕。


    日头高悬，气温越来越热，逐渐有楼道传出饭菜的香气。小朋友们已经结束了木头人游戏，紧接着开始玩国王游戏。


    说是国王游戏，其实就是另类的过家家罢了。江燃毫无疑问被大家推选扮演国王，还有小朋友把草茎缠绕成一个圈，别上绿叶和小花当作是国王的王冠。


    有国王的角色，自然就有守卫国王的骑士，这几个骑士名额向来都是被小朋友们争抢的。


    而这时，小胖看着江燃，终于忍不住酸溜溜地开口：“喂，江燃，你们牵了好久好久了，我也要牵！”


    其他小朋友一听也激动起来。


    “对对，我也要牵手！”


    “我还没有和燃燃手拉手过呢，他牵了好久了，该轮到我了！”


    这些小朋友围在江燃身边，叽叽喳喳的，像是一群快活的小鸟。明明是清脆悦耳的童音，在江洵听来却有些烦躁。


    但他不知道这股烦躁和落寞从何而来，只能低下头，徒劳地沉默。


    出乎江洵意料，抓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江洵悄悄抬起眼，看见江燃柔软红润的唇瓣在张合。


    “哎，不行的，他可是我弟弟，我当然要牵他，起码今天要牵着的。”江燃晃晃手臂，给小伙伴们画大饼，“你们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两只小手依旧牵在一起。太阳晒得他们已经出汗，手心都变得有些湿漉漉的，江燃还是没有松开。


    江洵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又出现了酸酸的感觉。


    “……行吧行吧。”小胖墩忍耐道，“就算不能和你手拉手，那让我来当骑士总可以吧。”


    江燃：“唔……我想想。”


    江洵没有看傅斯扬，只是抬起头，极其专注地看着江燃。随着江燃陷入沉吟，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揪住了，细微的疼痛密密麻麻，好像有闪电在跳来跳去。


    年幼的孩童遭遇变故，跨越千百公里来到陌生的城市。他对江家人仅有的认知，都源于父母曾经讲述过的故事和那些给他看过的照片。他和江燃刚刚认识，他还做不到像是真正的亲兄弟那样肆无忌惮，也做不到亲昵任性。


    他胆怯，畏惧，疑心重重，不敢主动亲近。可江洵觉得……他确实是想跟在江燃身边的。


    只要挨在江燃身边，好像就站在太阳底下一样。


    “……不行，我才是哥哥的骑士。”


    除了最开始那句干巴巴的“你们好”，江洵第一次和这些同龄人对话。


    赶在江燃开口之前，江洵攥着拳头，闷声回答：“我，我要一直跟着哥哥的。”


    傅斯扬气得跳脚：“你！你是新来的！我已经给江燃当了很久很久的小弟了！我才是骑士！”


    江洵闭上眼睛：“但是，我可以和哥哥一起住的。”


    哥哥说过了，他是更高级的小弟，哥哥只会喊他弟弟。


    傅斯扬：“我和江燃还一起上学呢！”


    江洵咬牙，接着说：“我以后也会和哥哥一起上学……吧。”


    “……”


    江燃数次开口，试图制止小伙伴们的争吵，但都打断失败了。于是江燃眼睁睁看着局面越来越夸张，就连其他小伙伴也加入了这场奇怪的攀比之中。


    ——这些家伙甚至捡起地上的树枝，充当电视剧里骑士的佩剑，吱哇乱叫着挥舞。


    江燃被这群小朋友围在中间，相当困惑地挠了挠头。


    等等，这些家伙在搞什么呀？


    江洵以一敌多，默默在地上也捡了根树枝，眼神流露出些许幼兽般的不屈和凶狠。


    童音响彻云霄。


    “决斗！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