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青痕斑驳，零星的嫩芽从墙面缝隙钻出。从村口跑来的孩童们在台上玩闹，口中不停地唱着童谣。村民们为辛濯枝扎起的草棚就立在戏台前方，在辛濯枝与村长交谈时，草棚前已排起了长队。


    “舌头伸出来。”辛濯枝耐心地引导坐在母亲的怀中的五岁孩童。那儿童眼周通红，但依旧不住地用手揉搓眼睛，无论是他母亲还是辛濯枝喊他，他都宛如未闻。


    母亲疲惫的眼睛中流露出焦急，反复拉下她儿子的小手，孩子却立即发出惊心的尖叫。她无助地看向辛濯枝，张了张口，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方璃站在辛濯枝身后，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她同样期待地看向辛濯枝。辛濯枝并未去拽孩子的手，反而低头从布兜中拿出一小罐药膏，用两指指腹抹过，继而轻轻涂到孩子的眼皮上。


    下一秒，孩子便停止了哭闹，在母亲期待的注视下，他慢慢放下了手，终于睁开了眼睛。瞳孔周围遍布诡异的血丝，几乎要将中间黑色吞没。“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母亲再一次加重了拥抱的力度。


    “别怕，把孩子抱好。”辛濯枝动作镇定，从针袋中挑出最细的一根，果断扎进孩子右手手腕上。手腕一条突起的血管骤然消失在皮肉下，孩子眼中的血丝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辛濯枝一言不发地盯着孩子，片刻后才将长针收回。


    见孩子笑了几声，辛濯枝怜爱地碰了碰他的脸：“好了，以后可不要夜间出去吹风啦。”她母亲破涕为笑，前倾身子问道：“辛大夫，我家孩子是怎么了？是不是夜间冲撞了什么？”


    辛濯枝笑道：“世间无神鬼，孩子是因为夜间出去，风中有脏东西吹到了眼中。如今为早春，不说蚊虫飞蚁，便是田边植物都重新长出来了，微而轻的东西只能漂浮在空中。夜间风大，最近还是不要让孩子出去玩耍了。”


    “好好，那辛大夫我们可要抓什么药吗？”


    “不用，孩子已经好了，日后注意些就是了。”辛濯枝手上动作不停，迅速将桌上东西理好，便示意下一个人上前。


    母亲抱着孩子连连道谢，即使走远了还能听见她对孩子的叮嘱。方璃趁机凑到辛濯枝耳边：“濯枝姐姐，我在周围走走，很快回来。”见辛濯枝点头，方璃才走出草棚。


    日头正烈，方璃抬手挡了挡阳光，眯着眼观察队伍中的村民，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何时世间才能无病痛。戏台上孩童的欢笑声传到方璃耳中，她才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那群绕圈跑的孩子。


    “花灯亮，灯影晃。猎人奔走抬头盼。大兔子，在何方？”


    方璃抱臂饶有兴致地听着小孩们口中的童谣，却在下一句结束时，皱起眉头。她快步登上戏台，那群孩子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花灯暗，心中颤。猎人收绳点灯忙。大兔子，灯芯蜡。”


    孩子们脸上皆是天真的笑容，方璃站在阳光下却觉得脚底发凉——这首童谣分明与昨夜李逐大儿子死去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首童谣可真好听，”方璃扬起微笑，挡住孩子们的脚步，“你们能不能告诉姐姐你们是怎么学会这首童谣的呀？”


    小个子们无措地对视一眼，看到底下的大人才大起胆子：“是昨天一个大哥哥教我们的。”


    方璃蹲下来：“可以说得再清楚些吗？比如这个大哥哥长什么样？又是在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面前的女孩歪了歪头：“那个大哥哥高高的，很爱笑，眼睛弯弯的。嗯，我们见到大哥哥的时候很热，太阳都快到我们头顶了。大哥哥说再跑下去我们会晕倒，所以才教我们唱歌。可是我只学了几遍，我娘就叫我回家吃饭了。”


    “你好聪明啊，记得这么清楚。”方璃笑盈盈地摸了摸她的发丝，“你们这么乖，昨日有没有去镇上看灯会呀？”


    “没有——”孩子们小脸皆皱在一起，“村子里今年没有给药王谷上供，所以镇子里的人不欢迎我们。”


    “上供什么？”方璃还想细问，孩子们却回答不出了，“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么多，继续玩去吧。”


    童谣再次响起，方璃站在原地听了几遍，草棚中突然传来吵闹声，原先有序的队伍也歪七扭八起来。方璃皱起眉头，几步跳下戏台，跑回棚子里。


    辛濯枝此时站在桌子后面，不断地与前方几个面红耳赤的人说着什么，那几个人却没冷静下来，反而动作幅度更大了。在摇晃的桌子即将倒下时，方璃一把摁住桌面，用力一拍：“你们想干什么！以多欺少是吧？”


    两男一女皆被方璃震到，不自觉后退一步。谁知下一秒他们又嚷嚷起来：“大家都来看啊，药王谷派人四处抓病人还不够，见我们村子不上当，还要让这个女骗子来害我们。瞧瞧，现在她们还要打人了。”


    方璃不甘示弱：“什么骗子？什么抓人？你们别在这耍无赖，我姐姐好心为周围村子看诊，从来分文不收。我姐姐也不求你们感激，但也不能空口无凭地在这闹事吧？”


    几人噎住，但很快反应过来：“谁说我们没有证据，你敢说你们不是药王谷的人吗？”


    “我是，”辛濯枝身后挡住方璃，语气依旧温柔，“不知我们药王谷做了什么事，引得你们如此不快？”


    从辛濯枝承认的那一刻，原先无声围观的人群便低声嘀咕起来。方璃有意无意地靠近辛濯枝，想将她带离这里。果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女子，哭喊道：“你们这群强盗，说会把我的儿子治好，如今都快三月了，连个消息都没有。快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那女子手中闪过寒光，下一秒便提刀冲了过来。方璃刚要伸手护住辛濯枝，身后的辛濯枝却飞快上前，掐住女子的手腕，向下一折。女子立即吃痛地松开刀柄，刀“哐当”一声掉在桌面上。


    辛濯枝牵住方璃的手，后退半步：“姑娘，小心伤到你自己。”她向人群微微弓腰，“我的确是药王谷弟子，但你们所说之事，我从未听闻。各位无法相信我，我也可以理解。但我可以告诉各位，我学医多年，治病救人从未出现过差错。无论任何人来找我，我皆用尽心力。所以还请看在我为村子治好那么多人的份上，让我们离开。待我回去之后调查清楚，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


    人群中挤出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有几人跟他打了个招呼：“村长，你终于来了。”村长却没空理自己的村民，恼火地指着中间两男一女：“你们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是谁指使你们来这里闹事的？还有你，拿着刀想干嘛？你是疯了吗？辛大夫来我们村子几年了啊，不说别人，你相公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咳疾不就是辛大夫几副药治好了吗？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啊。”


    方璃握紧辛濯枝的手，辛濯枝对她笑了笑，两人悄悄离开了草棚。走在出村的路上，方璃低头想着刚才那三个人，辛濯枝脚步慢下来。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方璃道：“濯枝姐姐，你就不生气吗？”


    辛濯枝轻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也许真的有人在利用药王谷的名头做恶事，事关至亲，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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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愤怒再正常不过了。”


    方璃沉默片刻，提起笑脸：“也是。不过濯枝姐姐你刚才好厉害啊，我一直以为你很文弱呢，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一下子制服她。”


    辛濯枝道：“这没什么，师傅在乱世中行医，自有武艺傍身。我立志成为师傅那样的医者，便也学了些。虽比不上那些行走江湖的大侠，自保还是可以的。”


    “莫谷主竟也是个习武之人。”方璃挑了挑眉。这时，二人身后传来村长的呼喊声，辛濯枝率先停下脚步。村长气喘吁吁地停在她们面前：“辛大夫，实在抱歉啊。那群人不知是何时潜伏到村子里的，竟撺掇了一小群人去草棚里闹事。我真是，唉。”


    辛濯枝道：“没事的，春种事物繁多，我明白。只是我想问，那些人说的事是真的存在吗？村中真的有人被药王谷带走了吗？”


    村长面对辛濯枝欲言又止，方璃紧盯着他，最终他叹气道：“是真的，辛大夫。从两年前药王谷关闭开始，镇上便有一户人家声称可以通过他们将病人引进药王谷里治病。起初村里人都很放心地让家里人去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回来。大家都靠卖药材为生，也不敢去药王谷寻找。只是不再让村民去药王谷看病，谁知今年那户人家竟然强行从村里带走了几个卧病在床的人。”


    “辛大夫，您于我们全村都有恩，但我实在没法为药王谷说话。”


    方璃问道：“那户人家的主人可是叫李逐？”


    “你怎么知道？镇上的人都叫他李善者。”


    辛濯枝也疑惑道：“阿璃，你认识这个人吗？”


    “并非认识，”方璃笑道，“只是他儿子昨夜死在灯会上，去观灯的人们都吓坏了。我才顺嘴打听了几句。本还为他感到心痛，今日听村长这么说，才知原来是他坏事做尽，报应来了。”


    村长眉心一跳，干笑几声，没说话。辛濯枝歉意地点头：“村长不必忧心，既然与我药王谷有关，我定会负责。你快回去吧，别让村民们不安。待我弄清后，我再来为大家看诊。”


    方璃陪辛濯枝目送村长离开后，才重新向村口走去。她远远地就看见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站在村口，正疑惑时便看见莫芩仙从二人身后走了出来。


    见到辛濯枝，莫芩仙脸上浮上他一贯的笑容。辛濯枝却如没看见一般，直直地就要从他身边走过。方璃眼神从两人身上飘过。


    “濯枝。”莫芩仙语气无奈。


    “谷主？”辛濯枝转身，脸上惊讶不似作假，“您怎么在这？刚才在想事，没注意到您。”


    “无事，你这个性子，我早就习惯了。”莫芩仙眼含笑意，“谷外有一旧友出事，我前去帮忙。你们行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发生。”辛濯枝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实情。


    方璃突然道：“莫谷主这个旧友莫非姓李？”


    莫芩仙眼神终于移到方璃身上，身后的黑衣人同样盯着她，颇有些凶神恶煞。莫芩仙道：“并不是，方姑娘为何这么问？”


    方璃笑盈盈地看着三人，慢悠悠道：“没什么，最近总是遇到姓李的人，还以为莫谷主也认识一个呢。”


    莫芩仙皱起眉头，刚欲说话，辛濯枝便开口道：“若无其他事，濯枝就不打扰谷主了，还有病人在等我。”


    辛濯枝作揖道别，拉着方璃离开了。方璃回头一眼，莫芩仙仍站在原地紧盯着辛濯枝的背影。


    她余光观察身上反常的辛濯枝，心中却道：“我得尽快把童谣的事告诉王弃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