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猛然抬眼。


    “徐老，您可知您在讲什么？”林妍惊疑，“我，称女帝？”


    “有何不可？”徐老太傅反问林妍，“丫头，你可是文肃公主的血脉！你手上应当是有公主信物，贞帝留有密诏，将你娘姐妹认作亲女，传爵三代！凭那对阴阳鱼佩去认，你是大雍的公主，你的血统比那轩明得位更正！文肃公主没能完成的大业，你得完成！”


    林妍着实被惊了以下，一时心潮翻涌，一阵咳嗽，忙背过去理顺了气，又喝了两口茶水压下咳意，思索片刻，终是摇头，说，“徐老，我大约，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徐老太傅恨铁不成钢，问：“为何？”


    “胜算不够。”林妍想过道，“若是青衣军在京，我大约能有七成把握拿下京师，但恐我压不住局面，又有五分可能陷江南于内乱。而今青衣军调离，我只有三成胜算了。”


    “三成足矣！”徐老太傅急道，“你可知当年文肃公主宫变时根本就没有军权？实是兵行险着，三成胜算也无！丫头啊，你拼一把，尚有三成胜算，可你若不赌这一把，难道你就要空把余生都消磨在深宫之中？”


    林妍苦笑了下，说道，“若我没有这一场病，倒还使得，只是……”她伸出了手腕，看着徐老太傅，说，“徐老，我的病弱不是装的，的确是，活不长了。此时若是兵变，我死后，江南必定分崩离析。这三年，江南绝不可乱。”


    绝对不可乱，这三年是楚奕最难的时候。她的青衣军在平江防线上频繁调动骚扰，牵制着车黎部、阿骨打部，才叫最凶残战力最强的犬狄骑兵不能参与对楚奕的围剿，不然一旦叫这二部出兵，碾死楚奕那点人马，简直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只不过，这些军报，魏钊与屈赐得她授意，都没有向京里发而已。


    徐老太傅将信将疑地搭上林妍脉搏，感受着那无力浅浮的脉象，脸色也是一变。


    林妍垂眸，“我真的，是活不长了。和我娘一样，大约也是文肃公主一脉相承的病症了。”


    “你莫多想，你娘的咳疾是自幼就有的。”徐老太傅收了手，说道，“如此你就更要去松原了，仁心阁当可医你。”


    “实不相瞒，”林妍说，“我现在用的，就是松原送来的药。只是，想当年文肃公主、卉阳公主都没能治好的病，我实在不敢有奢求。”


    “谁告诉你文肃公主与卉阳公主是咳疾去的？”徐老太傅面色奇怪。


    “啊？”林妍愣了，问，“不是史书上记的吗？”


    “嗐，你别信那些！”徐老太傅摆手，说道，“文肃公主身子康健着呢，她那是……唉，她体弱，是中了毒。卉阳公主虽有咳疾，却不碍什么事……前朝党争，比本朝斗的狠的多，不过是卉阳公主保全之法罢了。若卉阳公主当真是病弱之人，焉能稳坐大宗正之位，又焉能做得国子祭酒、巡查学政？倒是丫头你这身子，自幼消耗亏空的太狠，落下病根了。”


    林妍以前一直觉得白妮和楚奕信中说的妘氏能治好她不过是安慰她的说辞，这一下实在是出乎了她的预料，绝症里的人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林妍的目光忽然就又亮了起来。


    “莫想太多。”徐老太傅看见林妍的变化，笑道，“顾虑可除了？你功在社稷，称帝不虚。”


    林妍沉吟，重新想过，仍是摇头，道，“徐老，不是时机。便是要起事，还需再等三年。”


    “你在等什么！”徐老太傅大急，“丫头啊，老夫老了，三年后，兴许这把老骨头就埋在地里了，到那时候，老夫这些门生们就不帮上你了！何况你若退居后宫三年，朝堂上还有多少人能记得你？人走茶凉，哪怕是你的嫡系，你一手提拔上来的寒门，多半也早另投门路去了！”


    “可是徐老，”林妍说，“北伐是大业，楚奕他正在江北，创业艰难。我若此时陷江南于乱局，没了平江防线上青衣军牵制犬狄车黎部，犬狄八部十六国必定集结全力剿杀他！我……不敢赌。”


    “那不是正好？”徐老太傅反问，“有楚小子在江北牵制犬狄，叫犬狄不能趁江南内乱南下，不也是你的大好时机？”


    林妍闻言顿时呆住。


    这是……她与楚奕，只能活一个的局吗？


    林妍不答应。


    徐老太傅还在游说林妍，“万一你两个都成了呢？你在江南，他在江北，岂不美哉！”


    “可若不成呢？”林妍皱眉，“我岂能陷他于险境！”


    “可你想过没有，三年，三年之后你胜算几何！”徐老太傅恨铁不成钢道，“丫头，你可知三年能发生多少事情？你若与轩明成婚三年，他就是你的夫君，你会有与他的孩子，你能忍心杀他？忍心杀你孩子的父亲？”


    这问题问住了林妍，林妍不知道。


    徐老太傅还不罢休，追问道，“难道你想看着楚小子与他轩明划江而治？看楚小子因你束手束脚，你夹在他两个中间进退两难？最好不过，宁希的江山，分裂百年？”


    问的林妍深吸一口气，“我……”她答不上来。


    徐老太傅语重心长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丫头啊，你不该被困在后宫里！”


    林妍脑子里想法纷乱，却明白自己的底线。她看着徐老太傅，说，“徐老，我会好好考虑。但是，在他江北安定之前，我真的不能拿他的安危冒险。”就像楚奕，也从来不会置她于险境一样。


    徐老太傅重重叹气，只说要林妍自己考虑，她的时间，不多了。


    婚期将近，林妍自己也明白。


    徐老太傅起身，拄着拐杖要走，林妍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道，“徐老，妈妈背后的人，是您吗？”


    徐老太傅步子一顿，林妍心里就有了答案。


    想当年楚氏离京二十年没有管过软玉楼，妈妈一人竟也能支住了，背后应当另有人保。而到楚氏回京，妈妈也半点不怯楚奕，逼得楚奕把心思打在了她身上，才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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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步归还了软玉楼……


    林妍把京里人想了一遍，当年楚五公子将软玉楼托付与楚相，可以他与楚氏家族的恩恩怨怨，只怕并不能完全相信楚氏。那么若暗中还有一人，大约该是卫老太师，或者，徐老太傅，总之，必定是这些章华遗士们。


    徐老太傅没说话，抬手摆了一下又举步往前走，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春日明媚的阳光打在他佝偻的背影上，佝偻的老人是七朝元老，历经了江北与江南两个帝都、后雍、南雍、西雍三个王朝，历经了章华台变、三叠宫变、两次南渡、两次北伐、三次变法、元庆党禁、犬狄南侵、和一只手都数不清的改朝换代的老臣——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宁希1014年，四月二十六，林妍的第三个香囊，送给了徐悠。


    林妍到底是拒绝了徐老太傅的提议。


    她那日从徐府里回来，噩梦连做了五天，安神汤都压不住，天天梦见犬狄八部十六国围攻楚奕，包括玄同会在内，江北全军覆没。


    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噩梦做到第五日，睡不着的林妍点了灯，望着漆黑的夜色坐了半晌，提笔，向江北的玄同会传了最后一条讯息。


    宁希1014年，六月十二，林妍的第四个香囊，送给了林菲——川南林氏的一个旁支，林菲的父亲，现任御史，林妍的香囊送出去后，林御史的官职也连升了两级。


    宁希1014年，六月二十，内宫再出诏：封徐悠令妃，林菲娴妃，拟与九月十六，与林妍同一日入宫。


    尧山是齐山分出的一脉，是扼守海齐的咽喉之地，以尧山峡口为界，以西是犬狄聂络部巫粟国，以东是楚奕自立的楚国——江北除西北蛇口关外的隆德大长公主外，唯一的宁希人的政权，一个新生的、稚嫩的小国。


    尧山峡口东西两侧，两军扎营对峙。


    犬狄诸部对楚奕的围剿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每次大举集结时，总会生出各种事端，不是流匪作乱，就是有重要的王室贵族暴毙，此起彼伏的，仿佛受了什么不能说的诅咒一般。犬狄毕竟八部十六国，若无战事集结，平日里一团散沙，各打各的。可楚国东有巫粟国，北有号沃国，南有黑水国，西南还与更旦国接壤，四国围堵，打打停停，举步维艰，推进的很是不易。


    宁希1014年，五月初四。


    一个瘦高的男子带着两个随从，三人皆是一身黑色兜帽披风的打扮，漏夜时分出现在了尧山峡口东边的楚国军营前——


    “在下玄同会，奉主公之名，来与楚帝递个消息。”


    玄同会的大名函锋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听这话赶紧去报与陈景。陈景一面说着“快请”，一面忙穿衣提靴，却是一路小跑到营门前，守卫的兵士告诉他：“来人说还要去巫粟国赴宴，已经走了。叫我等转告，近来会有玄同会诸首领来投，以臂缠红巾为记，叫咱们不要误伤了友军。另外，还要要把这个转呈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