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马急如飞，看君得胜归。


    次此次险中求胜，全倚仗军中将士们一鼓作气熬过伤病，加之燕临骁勇善谋，云合景从。


    班师还朝在即，将士们护送君侯同夫人返程，一路便远远离开了那血雨腥风的战场地界。


    回京路上，正值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的大好光景。此前燕临领兵出征十载，每每携军返京皆是策马而归，即使负伤也嫌少独乘车马。薛延问了，他只说将士们离家已久，战场书信难回，既然捡回一条命，必然要早早将他们送回到父母亲人身旁。


    这还是他第一次未与将士驭马过官路，而是遣了薛延在溧阳郡套了最好的车马，与江诗宁同乘一厢而归。


    瞧着被铺了软垫的车厢地板，还有那被牛皮封得严实的四周缝隙，江诗宁莞尔看向身侧丈夫，燕临则是微抬起下巴，故意不去看她，作出一副傲娇姿态来。他眼神时不时瞥向江诗宁，仿佛便在静静等着妻子能发现他的悉心，而后夸赞他一番才好。


    江诗宁哪里不懂他的小心思，只是这位岐侯着实难以推开，若是她开口夸夫君体贴备至，燕临定要言说不够诚意，趁机索要她一个吻来才罢休。


    想到此处，江诗宁故意清了清嗓子，自他耳旁浅浅开口，道：


    “我知夫君怜惜我生产辛苦，只是妾身去寻夫君时耗了太多精力，时下乏力得很，如今还要照顾这襁褓的稚童，实在抽不开心思陪夫君闲话家常、逗弄闺中情趣了。”


    燕临正过脸去看她，瞧妻子被自己裹得厚实，一颗小小的脑袋露在外面，正扑闪着眼睛看他，燕临越看越想伸出手捏一捏她柔软的脸颊，心中不住地怜爱。


    江诗宁还未等到他答话，便被将燕临揽在怀中，二人相护依偎着不再言语，感受着近乎劫后余生的短暂圆满。


    说起来，溧阳郡距上京路途遥远，许多章法传到此处，却不必规规矩矩地落实，百姓反倒是自由不少。溧阳郡并不算多富庶，但也算得上安居乐业，身为周边疆域邻近土地，每岁朝廷不知拍遣了多少军中能者到此守城，这才数十年安稳如初。


    不过他二人即便早早听说了溧阳之事，却仍是小看了当地复古的斤两。燕临前些日子派遣薛延至郡中借用车马，不想他竟弄回一驾厢坐宽如内室的车马。


    登上马车推门入内，便能见得其间宽敞无比。江诗宁身量娇小，站起身来竟能行走上三五步不说，最深处竟还有一张能容纳江诗宁全身休憩的软榻，真真是商贾之家，一惯是会享受的。


    燕临身高体长，躺在其上蜷着身子，倒也勉强能睡，他还算满意。


    燕临侧过头去看她，目色闪动，道：


    “夫人为何不等我回来商议，便将儿子的名字取了‘和’字？”


    江诗宁朝着他笑笑，复而又靠在他的肩头，回道：


    “那日你领兵破城，生死未卜，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冀你能平安归来，此后愿天下太平，不再有风火狼烟，更不要有旁的将士殒命。既如此，便想着图个彩头，诞下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取名燕和。”


    燕临垂眸，轻轻于江诗宁身旁点了点头。


    天下太平，这同样是祖父和父亲生前的愿景，如今，更是他身为武将的责任。


    他伸出一只手来，指尖轻轻摩挲着江诗宁的脸颊，温热的、真实的，让他很安心。


    忽而想到些什么，燕临又勾唇笑起来，打趣道：


    “待来日夫人若在生下一个女儿，便取‘宁’字，燕宁，夫人觉得此名可好？”


    江诗宁羞怯地别过头去，双手握成拳，轻砸在燕临的胸口上，佯装推开他，又娇嗔道：


    “夫君莫要胡言，我何时答应过还要再生的…”


    江诗宁的声音很轻，怕搅醒了一旁熟睡着的燕和。小儿嗜睡，稚童难哄，二人这几番闺中之乐，总是压低着声音的。


    燕临见此情形，更是故意凑到江诗宁的耳旁去轻言细语，丝丝热气随着男子轻柔话语，江诗宁只感觉浑身酥酥麻麻的，身子都软了起来。


    “夫君…”


    她侧过脸去，一双小手包裹住燕临带着茧的厚掌。


    看着她，燕临忽地心头一暖，竟想落泪。


    自燕和出世以来，他愈发觉得自己变了。从前他是多么杀伐果断的一个人，而今竟生出许多愁肠来，同从前大不相同了。


    这些日子，燕临不大适应自身的变化，反倒是江诗宁很受用。龙骧虎步的大将军变得如此温柔体贴，时不时还眼泛泪花，妻子岂有不快之理。


    他忽然很想问江诗宁些什么，在心中又暗骂自己矫情，可思索再三，仍是有十成的好奇，还是开了口，道：


    “诗诗…这些时日我领兵上阵厮杀，你只能安身军营等我归来，心中是何感受？”


    江诗宁看着他那不自在道神情，先是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而后又怕他面子受挫，便立刻板正了神态，正色道：


    “妾身在想，倘若君侯阵亡，我便鼓舞士气，请薛副将带着将士们同敌军搏命一击。而后，不论胜负，我都与夫君共赴黄泉。”


    “至于和儿…”


    她眼眸黯淡了些，仿佛真的想象到那最坏的场景。


    “我会拜托薛副将把和儿护送回上京，交由祖母与母亲抚养，这也算我作为儿媳能为侯府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便是替君侯留下子嗣，保岐侯府后继有人。”


    她言辞恳切，说到最后动情之处，燕临甚至能看见江诗宁那翻涌而上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他陡然愣住了，不再逗她，转而是更加坚毅的神色浮现在她脸上。看着面前的妻子，她如今也不过十八芳华，眼中竟不知何时生出了果敢之色。


    “共赴黄泉…”


    他喃喃重复着，眉宇间竟有几分局促，似乎从未听过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从前，他又能与何人共赴黄泉呢。


    他长臂一伸，朝着熟睡的儿子而去，小心握住，摩挲着燕和的一只小手。他还这样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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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脆弱，他尚且不明事理，不知晓他的母亲是在万分凶险的战场上将他带来这人世的。


    他的降生之时，是他的父亲大军压敌的破城之日，他定是受了上苍的点化，才特来此处成了他们的孩子。


    “是，我与夫君同生共死。”


    江诗宁转过身子，向旁侧靠去，二人的双额抵在一处。两相贴近，他们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感受此刻独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宁静。


    燕临心中不知为何颤抖起来，鼻尖竟又感觉酸涩。


    想他燕临，如今竟有妻子，还有孩子了。


    他第一次有了感谢上苍的念头。


    感受着怀中江诗宁的清浅的呼吸，他想，他还是更感谢他的妻子，也更心疼他的妻子。


    大队人马自官路大道出发，往上京方向而行，方才五日多的功夫，上京派遣下来的兵卫便到了。千里马日行数万，这才赶着迎到了大军的面前。


    原是帝王口谕到了。


    口谕中言，帝已知晓岐侯夫人自战场归来，加之产后难免虚弱，是以，帝王特别允了燕临陪同夫人，缓些回京。此外，可由副将薛延携同大军先行回京述职，留一小队人马保护岐侯和夫人即可。


    待二人的车马辗转几地州郡，稳稳停在岐侯府大敞着的朱门前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日夜。


    彼时，上京已是寒冬。


    早些时候，还下了两场大雪，现下一片银白，倒是赏心悦目得很。


    江诗宁最喜欢的时季便是冬天，如此倒是巧了。她频频向外张望着，一片银白披在街巷头顶，江诗宁瞧着，顿感身心舒畅。相较于她，倒是燕临显得担心。


    天气这样冷，她又是在路上坐的月子，虽说各类物品总是不缺，一路上随行医师也日日诊脉都说无妨，可女子生产之苦他岂能不知？燕临实在怕她病着了。


    被他这么一说，江诗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子。


    燕临派人带去的狐裘她穿着了，保暖的军装内胆她穿着了，外面还披了一层极厚的大氅。


    身上所穿皆是燕临随身带去的衣物，他身形魁梧，那衣衫做江诗宁的被褥都不为过。于是，眼下江诗宁刚一下了马车，衣服便在地上绽放开了一圈的花边，她藏身其间，置于燕临为她造出的春天。


    “诗诗！”


    扭过身看去，陆夫人便自门内而出，提裙小跑着下了台阶。她手中原本还搭着一件绯红色的外披，见她穿得这样厚实，便转身将手中外披递给了身旁仆妇，伸手去为江诗宁拢了拢衣物。


    “母亲。”


    她笑得灿烂，拍了拍陆夫人的小臂，以示安慰。


    燕临见这婆媳二人走上前来，斗篷一掀，陆夫人这才见到他怀中护着的小人儿。


    “母亲做祖母了，可高兴？”


    她问着，陆夫人笑得灿烂，眼角竟也不自觉地泛出红晕来。本是极华贵的妇人，一别数月不见，瞧着比先前憔悴了不少，想来定是担心得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