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擦亮，江诗宁便带着一支小队在山间行走。


    燕临不放心，可军务繁忙脱不开身，便想叫薛延跟着。薛延身上有伤，还护送了自己这样久，江诗宁实在不忍，便推辞了。


    她凭着记忆在山中找寻着，确有些收获，可军中将士十万人，受伤者甚，她焦虑万分，手中药材得是越多才越好，否则不知晓何日朝中才会送来药物。


    好在，军中之人常随身备下几瓶金创药，也能暂时省着用一用。但江诗宁心中有愧，此来跋山涉水，如此艰难，若是还没派上用场，反倒成了累赘，平白添了军中一碗饭、一张嘴，她便更无地自容了。


    可若说如此，上天还真是垂怜她夫妻二人。


    这日，江诗宁继续在山间走着，到了一处地方，身前却被一片带刺的密林挡住。将士们皆劝阻，夫人怀有身孕，不可再往前。可她总闻到丝丝异香，探着身子向里去看，将士知晓夫人劝不得，便护其在身后，穿着铠甲上前，抽出长剑劈开了一条缝隙，扭身钻了进去。


    不多时，那将士便归来，手中还攥着两株青草。


    外表看去，两株青草别无二致，不过都是漫山遍野长得飞快地野草罢了。可幸的是，这将士在军中有“千里眼”之称，眼神极好，人也聪明，便是燕临也常要请他去看十里之外的情形。


    江诗宁问他，密林之中有何不同？


    将士答，初见并无不同，可细细观察，却又十分古怪。


    按常理，这荒山野外的无人打理，山上长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花草也是应该，可偏密林之中，只那一片地方只长杂草，一棵鲜花都无，树木更是皆枯落，早便成了废木。


    “这便是了！”


    江诗宁笑道。


    “这种草名为枯春，极难遇见。若是内服，则十二时辰内百毒不侵，若是外敷，则三日内什么伤疤伤口都能愈合。不仅如此，它还能解毒，甚至也有传闻，称临终之人若是有未交代利落之事，以此枯春化水服用，便能延缓一炷香的寿命，可灵着呢。”


    将士大戏，可有些不解，道：


    “如此厉害，为何叫作枯春？”


    江诗宁解答：


    “正因它太过有效，是以自身养分极盛，若要它一株活，方圆十里的花木都要死，否则它便不活。此草我也只在家中医书上见了寥寥几句，已经鲜少有人能亲眼见到枯春是何模样。它外形同杂草一般，旁人分辨不出，也想不到它有如此威力。”


    听了此话，将士们纷纷上前，拔出长剑砍落了密林的外围，而后入了内，将枯春小心挖出，装满了背篓。


    是夜，燕临回了营帐之时，闻见药草清香，便知晓妻子寻到了能治病的良方。


    他走近将士们随意坐着围成的圆圈之中，见最里边悬着一口大锅，下面架着柴火，烈焰燃得锅中液体冒着热气，阵阵药香扑鼻。


    药锅旁侧，江诗宁一碗一碗递给将士，见一人腿伤不便，她走上前，抚着肚子蹲下身去递到将士手中，还招呼薛延为这人敷药。


    将士们纷纷道谢，一口闷了苦药，面上却笑得无比灿烂。


    “夫人如此心善，生得还这样美，果真是菩萨降世，解救我等于战火。”


    江诗宁笑着，口中道：


    “莫要再夸耀我了，我不过是尽力而为，却不似你们，才是真的为家国冲锋陷阵的英雄，君侯能有如此部下，我该要感谢你们才是。”


    这一回，将士们更加赞叹不已，有些年轻胆大的，甚至还感叹起君侯有福来，想着自己如何能娶到如此贤妻。


    “这有何难？待王军大胜，班师回朝，陛下自然有封赏给诸位的，到那时，在座列位皆是封官加爵，我再叫君侯为诸位求娶淑女，如此一来，我朝大胜之日，便是列位齐享安乐之日，诸位也能同家人团聚。”


    听了这话，将士们备受鼓舞，纷纷举起碗来，以药代酒，答谢君侯夫人的祝福。更有甚者，想起远在上京的父母亲人、妻子儿女，还洒下热泪，羞怯地笑出声来。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军中之人鲜少能有今日这般机会坐在一处畅谈闲事，今日倒是畅想了个痛快。


    “夫人受累了。”


    燕临缓步走入其中，将士们见君侯来此，皆站起身，整装肃穆，不敢随意。哪承想，燕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不必多礼。


    “你们其中过半之人曾与我一同上过战场，我的规矩说得一贯清楚，军中将士人人平等，不分高低贵贱，也没有什么君侯，这都是俗礼，莫要学了朝上有些个重视繁文缛节的人，免得学坏了。”


    众人笑起来，气氛活跃到顶点，甚至连伤口的痛都忘却大半。刀口舔血活下来的人，有什么会比留了条命回家更重要呢？


    看着江诗宁笑靥如花的模样，和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燕临竟真切感受到了，他想活。


    他不怕死，可这一瞬，他如此贪生。


    几日汤药下去，士兵们精神抖擞，倒是好了一大片，江诗宁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燕临本想薛延护着她再回去，可大战将至，江诗宁月份又大了，怎么都不方便，便先搁置了。


    燕临倒是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意味，美人在怀，他日日睁眼便见江诗宁在身侧躺着，她呼吸均匀，看着很是安心。


    原先他打仗都是为国，现□□会到了那些出身微末的人，投身军中，誓要守着大好河山，让家人生活安定的感觉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战事频繁，一连又牺牲了无数将士，但捷报连连传回京中，称岐侯燕临势如破竹，连连击退北周兵队。如此，战事将结，前朝军政处甚至已经协同中书门下，开始起草乃至呈上获胜后要同北周索要的条件。


    燕临眼下已连破十二城，他亲率大军一路向东，直捣北周王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一口气破了最后八城之时，他却停下了，只是将军营向北周王廷靠近了百里，重新定下。


    众人不解，帝王却摇头笑着称赞。


    如今，是最重要的一战。


    燕临此刻兵临北周王城之下，江诗宁却在这时破了羊水。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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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知晓夫君今日是最后一战，心情起伏过大，这才胎动发作。


    燕临先前抵御外敌，一时忙得顾不上她来，便叫薛延专心留意着，他倒是个细心的，江诗宁腹中身孕九个月之时，他怕事有万一，提前便派人在最近的溧阳郡中带回一个产婆来。那女人生养过几个，又在溧阳郡内替夫人生产，颇有经验，一听是君侯夫人临产，也不顾军营危险，赶着便来了。


    燕临之名，于百姓而言犹如盖世天神，有他在，即便是开了城门便能和敌军面对面，他们也绝不怕。


    江诗宁身子骨小，燕临又生得那样强健高大，孩子略大了些，难以下来。又因着江诗宁初次生产，是以刚发动之时，她是吃了些苦头的。


    产婆耐心地指导着江诗宁，叫她留着力气，轻易不要喊叫，她便乖乖听话，咬着嘴唇苦苦忍着。好在，前些个月江诗宁双腿走了一日一夜寻到了军营，而后又亲到山上为将士找来枯春，如此，倒是走动得多了，反而胎儿下得快些。


    江诗宁此刻心中暗想，这也算是福报了。


    留在军中的将士们此刻默默为君侯夫人祈祷，愿上苍保佑，保佑君侯平安归来，也保佑君侯夫人顺利生产。


    “哇啊——”


    一声啼哭划破长空，嘹亮而长久地盘旋在军营之上。


    燕临此刻骑在马上，面前是北周国相亲手奉上的城池堪舆图和印章，他接过铜盘的瞬间，只觉得心中有什么震了一下。


    十面埋伏，需留一空。


    若彻底断了人家的后路，那对方便会置之死地而后生，破釜沉舟，不要命一般地攻出来，我军便会不得不抵御，折损不该殒命的将士。但如今，燕临留了体面，并未打入城中，而是给他们商讨的时间，叫他们亲自拿出诚意来。


    十日后，八百里加急军情传回：


    北周帝李氏，献出十二座城池的地图和印章，派国相亲自奉上于燕临，是为求和。


    另，岐侯夫人于军营产下世子，岐侯大喜，特请陛下准副将薛延入宫替帅述职。


    帝王满意，自知两国相争，定是不能贪得无厌，素来都要知晓见好就收之理。北周眼下此战虽败，可毕竟是上百年王朝，颇有威名，更有深厚的底子在的，此番大败其士气已是很好，若是不见好就收，甚至狮子大开口，再咄咄逼人下去，难保不被反噬。


    于是，双方当即派出使臣签订盟约，承诺一百年内不再挑起战乱。


    燕临清奏，愿陛下能犒劳军中将士，安抚牺牲军士之家眷。帝王便一一封上，也听了燕临的建议，点了几名此番征战十分英勇出色的人来，赐婚于朝中官员的名门闺秀，成就了几对大好的姻缘。其中，便有那日替江诗宁进密林挖出枯春草的“千里眼”。


    此外，帝王亲自下笔拟旨，封岐侯嫡长子燕和为世子。


    岐侯妻江氏，不畏艰难、寻来治病良方，于社稷有不可没之大功，特封二品东阳郡夫人、岐侯妻江氏为武安县主，恩荣己身，不附夫名。


    自此战后，东边再无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