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相知

作品:《此间春色

    她的嘴唇全干了,初夏燥热,下唇还皲裂出六七道极深的裂纹,她的眼前已经有些恍惚,却不敢停下,几乎是脑中最后的一丝理智,支撑她抬起每一步。


    她不敢停下。


    不远处的战场上,无数军士的性命、燕临的性命,都在她一人的身上了。


    这是薛延第四次近身看她,她的背上被汗水浸湿了,素发有些凌乱,看上去狼狈得很,可薛延觉得此时的江诗宁最美。


    君侯能娶得如此女子,知他的冷暖,心疼他的遭遇,为他流泪,为他奔波,身为自幼长大的兄弟,哪怕叫薛延立刻同父母一般驾鹤去了,他也能瞑目了。


    一日一夜过去,他们已经筋疲力尽。


    一路上,偶有带刺的树木,二人的腿部皆有擦伤,江诗宁身量娇小倒不碍事,薛延却是吃了大苦头。


    入夜后,二人摸黑前进,终于看到了百里开外处,灯火通明的王军营帐。


    已经二更天了,可来来往往的军士却是整夜不合眼,不断进出,商讨对策。时不时地,有伤员被抬着、扶着、扛着、拖着,到了最大的营帐内。


    站夜哨的将士看见远处有人来了,本是拉了满弓准备随时射杀的,可一旁的人瞧着不对,远处二人似乎一瘸一拐,行动十分不便,不像是敌军派来的。


    “快去报君侯!”


    一人急急跑着到了最中间的营帐内,不多时,数十位弓箭手齐齐拉了满弓朝向那二人。其余兵将列阵开来,燕临自中间走出,眯着眼看。


    天太黑,山中几乎是全暗的,江诗宁与薛延刚走出山路,可逆着光线,他们看出了燕临,军营那方却看不清他们。江诗宁再也没有力气喊出声来,只能张开嘴巴,发出些无关痛痒的啊声。


    待二人靠近了些,燕临觉察出有些不对,透过模糊的身形,他突然感到呼吸加快,想跑上前去一看究竟,却双脚不听使唤地钉在地上。


    他一把扯过旁边将士手中的火把,大步朝前走去。


    近了,又近了。


    他们向着彼此努力地走着,直到只剩下十几步的距离,燕临迫不及待地将火把伸向前去,狂奔了起来,终于看见了她的样子。


    那张让他不敢再想起,却又日日浮现在眼前的脸,如今就在他的面前。


    他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手中的火把不管不顾地甩落在地。他小心地没有挤压到江诗宁的肚子,双手恨不能把她揉进怀里。


    “诗...诗诗?”


    他颤抖着,发出破碎而嘶哑的声音。


    这一刻,他们同时落出一滴泪来。


    他看到自己如珠似宝的妻子,几乎成了残破的蝴蝶,半零落着飘到他的身边。她那样瘦、那样摇晃,她的面上尽是灰尘泥土的污渍,裙摆脏得不成样子,噙着泪,皱着秀眉,低低地呜咽着。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走吗?”


    燕临放开了她。


    江诗宁咬了咬唇,忍着不哭出声来,道:


    “我听说你有危险,我怕你会死...”


    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声越来越大,甚至掩盖了燕临此刻的心跳声,和不远处将士们手中火把的磔磔火苗爆裂声。


    燕临抿着唇,露出一种心疼又懊恼的表情。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


    他伸手为江诗宁抹去那一滴晶莹,顿感拇指灼热,仿佛心脏被她的泪刺痛了一刻。


    半个时辰后,江诗宁已在主帅的营帐中更换了衣物,此刻正用随身带来的几瓶药物给燕临包扎伤口。


    她第一次见燕临身上有伤,便能猜到此战何等凶险。燕临赤裸着上身,面朝外坐,背上,一道深长的剑伤暴露在江诗宁的眼里。这是他前些日子替一小兵受的,事出紧急,来不及拔剑相向,只能以身相抵。


    江诗宁没有问他,为何情愿替一个出身寒微的小小士卒挡下这一剑。在心中的某块地方,他们是一样的人,江诗宁很明白他。如若他视若无睹,自然无人会责怪主帅没有救下小小将士,可他替这一剑虽死不了,若没有人来替,那将士便必然命丧当场。


    他不能眼见手下的任何将士白白丧命。


    在上京,他是威震不可亵渎的岐侯,是圣上御笔亲封的神策将军,可在战场上,他只是一个士兵,同那些一并搏杀阵前的将士没有任何分别。


    江诗宁为他细细处理了伤口,燕临忍着疼一言不发,待一切完毕后,一旁的铜盆中,清水早已变为猩红的颜色,他的身上也汗珠一片。


    “诗诗,你这次来,便是寻草药的?”


    江诗宁点点头,倘若能解了这燃眉之急,与百姓的安危也大有裨益。


    看她在床边收拾着药瓶,燕临咂了咂嘴,有些难以启齿,可怕若再不开口,便再不能问了,于是坐近了些,开口道:


    “寻完草药,便走了?”


    江诗宁点点头。


    “我在陵阳寻了一户好人家,家有薄田几亩,世代务农,父亲早年病故,只有一卧床老母,还有几头牛羊养着,格外有野趣。那户男子虽早年娶有妻子,但原配早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儿子在身边,很是可怜。”


    “他待我很好,我决定嫁给他。”


    燕临急得站了起来,道:


    “什么?”


    江诗宁忍着不笑出声来,依旧逗他,看他是何反应。


    “诗诗,你虽身怀有孕,可也不至于要找那样的人家来嫁。”


    江诗宁歪着脑袋看他,道:


    “不嫁他,难不成再寻个你这样的侯门子弟去,重新将先前我所经历的走上一遭,这样才算完满?”


    燕临一时说不出话,又悻悻地坐下。


    “你可以不走的...”


    他的声音很小,隐若无声,江诗宁却听了进去。


    “诗诗,你真的决定和他一生了吗?”


    燕临突然摆出一副无比认真的模样来,弄得江诗宁有些愣神。


    “我上次在大理寺中与你说的,你可找薛延去拿了?那户人家可知道你曾嫁予京中侯爵?你怀着身子,他们可有为难你、欺负你?现下你突然回了来,还跑到这北周之地寻药草,那户人知道了,会否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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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昏暗的营帐内,燕临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样红,如同他心中不舍的烈焰。


    “诗诗,你在那过得好吗?你那丈夫可疼你爱你,婆母可刁难你?你若过得不好,我便是在上京荣华富贵,也是无法合眼,定然日夜忧心,痛苦万分。”


    听他问着,江诗宁的脑中却显现出燕临从前的模样来。


    陵阳城中,寒冬腊月,在燕家别无外人的旧宅之内,他带着自己闲庭信步,陪她在院中静静赏雪。


    金山寺外,荒郊野岭,他一夜未睡,赶着在密林中寻回了被绑在树上的她。面对妻妹诬陷,他不屑争执,哪怕要得罪了文臣一派,也要力证她的清白。


    江宅耳房,得胜归来,他破门而入,将自己揽在怀中,不惧威胁,宁肯将岳父吓破了胆,也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这世上,若有一人,与她的宿命相连,缠绕而不可分,痛苦又难以挣脱动容,便只有这一人。


    她点了点头,道:


    “好。”


    “他是这世上,待我最最好的人。”


    燕临垂眸,心中不是滋味。他希望江诗宁遇见比他更适合相濡以沫的人,可又无法说服自己,还有谁能比他更爱,更舍得,更珍惜。


    “他不善言辞,但从不食言。”


    “他说,他待我,便如东流之水,永不倒逆。”


    燕临抬起头,江诗宁的面容之上早已哭成泪人。


    床榻之侧,燃着两支半宿而未灭的蜡烛,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是那样清明动人。燕临忍不住地想象,他们成婚的那一晚,一对龙凤红烛就如此刻般燃到天明,那夜她是否也和此刻一般,红泪偷垂,牵动怜惜。


    他错过了那一夜,上苍又叫他弥补了那一夜。


    原来,一切的命缘早便藏在了红烛之内。


    “诗诗,我没有杀叶酥。那把麒麟匕首被我挂在腰间,可我的官服被撕扯得太过不堪,我便叫人扔了去,我不知换下的衣物为何不见了踪影。府中上下都是用了许久的人,底细干净,我不知刺客是如何偷了去的。”


    “你可信我?”


    他低下头,眼睛却小心翼翼地向上看去。


    江诗宁点点头,她那时太过悲伤,并未留意细节,可在那之后她仔细地回想,燕临那日虽寻回自己,也却是气恨叶酥带走自己,却绝没有要取他性命这般严重。他绝非歹毒之人,真要争,也是光明正大地同叶酥比试,绝不会如此行事。


    可眼下险象环生,他们都顾不上那头,只得暂且搁置。


    “我希望这是个女孩。”


    江诗宁忽然抚摸着已渐大的肚子,柔声细语。


    “为何?”


    燕临到希望这是个男儿,如此,便可以保护她。


    “女儿像父亲,将来她会有和你一样好看的眼睛。”


    燕临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听懂后,竟喜极而泣。


    他早便猜到了,江诗宁是不会忽然怀上与他人的孩子的。他们之间的情感是那样久、那样真切,她的关心和眼泪还温热在他的心中,怎么可能便抛下他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