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比翼(二)
作品:《此间春色》 堂上,见叶平成丝毫未有放过之意,江诗宁心下一横,直接站起了身子向院里奔去。齐氏看穿了她的心思,大声喊着叫府中小厮按着她。
江诗宁将将跑到叶酥身边之时,两个高大的仆从便拦住她的去路,想要将她拖回厅中。她奋力挣扎着,见蛮力不能耐他们何,干脆向下坠去,跌在地上,他们便只能无奈地按着江诗宁,不许她上前。
“放开!”
叶酥并未尝上一口,又将茶盏归为原位。他忽地起身,执着那张庚帖走到厅上正中处,江鸿章与齐氏不免有些莫名,不知晓他此举目的为何。一旁的江晗宁略有些紧张地望着叶酥,她双手绞着帕子,垂首,却忍不住总抬眼看他。
他目色坚毅,盯着江鸿章开口:
“长寿恋慕诗宁已久,昨夜已于家父面前起誓,此生心中唯有诗宁一人,若今生无法娶其为妻,长寿便终生不娶,也绝不违背誓言。”
江晗宁‘腾’地站起身,神色慌乱中带着满得溢出的伤心,一时间竟顾不得那些礼节,对着叶酥大声质问道:
“叶哥哥!你我间的亲事已然得过双方父母亲允准,你怎可当堂这样羞辱于我!”
叶酥转过头去看她,那双平日里满含柔波的眸子,此刻却无法再淡然,唯余悲切。他只觉得好笑,忍不住开口反问她:
“亲事。”
“我与你之间,何曾有亲?”
他深深吸气,又漫长而沉重地随着叹息呼出。
“明明是你为一己私欲抢了姐姐的姻缘,怎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委屈?”
齐氏哪里能允许有人这样羞辱亲生的女儿,立时脸上便挂不住和善来。江鸿章心中不满叶酥这般无礼,却又因着他是恩师之子不敢斥责,一时间,厅上乱作一团。
“叶相来了!”
门外的小厮高声喊道,江鸿章便如见甘霖般迎到门口。叶平成大步迈进正屋里,身上的衣裳还有些凌乱,他径直走到主位上,双手理了理衣衫,这才坐下。江鸿章与齐市自是识趣地退到旁侧的红木椅子上落座,一时间,气氛变得凝重。
江鸿章还在思索如何遣词造句,叶平成已然皱着眉开口:
“长寿,你可知错?”
叶酥双拳紧握,低眸道:
“儿不知。”
叶平成大手一拍,桌案发出闷响,倒是将齐氏母女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你还嘴硬!”
叶平成匆匆赶来,胸口还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顺了顺,这才又对着那平日里听话懂事的儿子发难: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有变也是为父同江大人商议过的,你不懂其中深意,又怎能如此无礼,跑到江宅来大放厥词?”
叶酥自幼丧母,宰相叶平成一贯是做的慈父,这么多年细心教导独子,从不曾谩骂苛责,重话更是一句都无,今日发了这般大的火气,叶酥也有些惧他。
叶平成长叹了口气,努力克制着怒火道:
“你五岁开蒙,读书识字无一不用功刻苦,诗书倒背如流,科举更是一路通达,如今也有了一官半职,为何如此不爱惜羽翼?今日你明目张胆到江大人府中为自己讨妻,可知晓若被外人知晓了,到了圣上耳中,你这青云直上的官运、头上扣着的乌纱帽要是不要了?儿啊,你糊涂啊!”
他继而道:
“若是你真不中意江大人家的二小姐,衬着两家只是退亲,还未向官府递交新的庚帖,婚事若作罢也可。来日你再升任三品,上京城中所有官眷家的闺秀你大可随意相看,心仪哪个,为父替你求娶淑女,也是一样。”
江晗宁听了这话,心中万分焦急,不住地捏着母亲齐氏的袖口。
齐氏心中说不得比江晗宁还要着急,可一时也不敢在宰相面前插嘴,要知晓叶平成虽是温润的,可到底是她丈夫的顶头上司,就连陛下也要敬听叶相在朝上的奏告。她一个五品官的内子,是万万没有脸面能反驳叶平成的话的。
是以,她也只能将目光哀求给自己的丈夫江鸿章。
还未等江鸿章开口转圜,叶酥却毫无前兆地双膝跪在地上。
“父亲,儿不怕被陛下罢黜。”
他仰起头,叶平成对上他那一双无比坚韧的面容,也被惊得愣了一瞬。
“儿只要诗宁。”
叶平成目光闪动,顷刻间,又化作愤怒,对着儿子道:
“岐侯不娶的人你娶,你是想让自己成整个上京的笑话吗?”
叶酥却突然红了眼眶,哀哀地回:
“她不是没有人娶。”
他哽咽地滚动了喉结,带着几分哭腔又开了口:
“是有人换了我的妻,不让我同她在一起。”
他转过头去,直视江鸿章的眼,道:
“她是你的亲女儿,为何你竟一点都不爱她?”
“你同沈夫人少年相识相恋,数年的夫妻情分,难道随着她撒手人寰全都灰飞烟灭,一丝一毫都不剩了吗?”
叶酥被父亲如珠似宝捧着长大,自然是无法想象,为何天下间竟有这般冷血的父亲,莫说是偏疼,更不奢望平等,可他竟对江诗宁连可怜都没有。
“每每她独自在那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夏日没有窗户通风,冬日没有够暖和的被子,只能跑到廊下抹泪时,你没有哪怕一瞬的愧疚吗?哪怕是对亡妻的愧疚呢?
叶平成猛地起身,自早已泣不成声的江晗宁身前过去,径直到了叶酥的面前,挥手打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这一下,堂上众人都不敢再出声。
他从未同叶酥动手过,今日却当着外人的面责打自己的儿子。叶酥不可置信地仰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可神色间的坚毅却不减一分一毫。
叶平成愁眉不展,一刹双眼紧闭,缓和许久才复睁开,他低声吩咐道:
“去请江家大小姐来。”
小厮领命,不多时,江诗宁便提着有些不合身的裙摆小跑着赶至前厅,入眼便撞见这一幕。她强压着心中慌乱,先行在厅上三位长辈躬身行礼,这才到了叶酥身侧站定,问询叶伯父今日来所为何事。
叶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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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她问安时淡淡点了头,而后俯视跪在地上的叶酥,开口道:
“你只要娶她,是也不是?”
叶酥又重重点头。
叶平成转身,背对着二人走至主位木椅之前,负手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
“叶酥出言不逊、顶撞长辈、不知悔改,拖到院里,打四十棍。”
一语出,自丞相府跟来的侍从自然领命,几人快速地上前来,说了句得罪,便大力将叶酥从地上拉起领至院中。板子预备妥善后,叶酥沉默着趴在长凳上,再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别!”
江晗宁先一步跪在叶平成身后,苦苦哀求道:
“叶伯父手下留情啊!叶哥哥是读书人,怎受得了这等惩罚!四十板下去,这…这人都要晕死过去了!”
见其不答,江晗宁起身大力推了身旁的江诗宁一把,忿忿道:
“你真是克星!若不是你,叶哥哥怎会无端受此责难,怎会将事情闹到今日这般地步!”
听着江晗宁毫无规矩地在厅上聒噪,江鸿章也忍不住出声喝止,她这才悻悻作罢,只是眉目间仍旧满是怨气地斜眼瞥着江诗宁。
屋外刮起风来,簌簌声响起,院中落花满地。
江诗宁提起裙子跪下,声声恳切道:
“叶大人,今日之事皆因我一人而起,大人若要责罚,便罚我一人罢。”
叶平成并未回身看她,只是淡淡问道:
“你可知四十板子是何后果?”
江诗宁沉吟,回道:
“皮开肉绽,女子则性命危矣。”
叶平成又问道:
“那你还愿与他换?”
齐氏在一旁忍不住勾起嘴角,可又怕她真叫打死了,无法向岐侯府交代,于是只得露出苦笑道模样来。
江诗宁郑重点头称是,可叶平成只是摸不清情绪地笑了笑,似乎十分不屑地回她:
“你倒是想替,可有何资格插手本官管教亲子?”
江诗宁愣在当场,只见叶平成抬起一遍胳膊挥了挥。顺着向后看,院内的侍从自叶酥身侧左右各一人,皆执着长木板,窥见叶相下令,即刻便举起板子向下拍去,一刹那,厚实的木板自叶酥的臀上发出结实的一声巨响。
可那趴着的叶酥竟死咬着嘴唇,硬是不肯喊出一句痛。
“不要!”
江晗宁立时慌了心神,泪水夺目而出,大哭着瘫坐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地三两句流出,大抵是些求叶平成放过叶酥的话。
江诗宁重重叩首在地,院子里木板每落在叶酥身上一下,她的额头便触底一次,直到叶酥的身上渗出鲜艳的血色,她的额间也绽开一朵红色的花。
将近二十板下去,叶酥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眼前的石子地都有些模糊不清。他始终咬着唇,此刻已尝到血腥气弥漫在口中,却仍旧不肯低头求饶。
他被父亲呵护了二十年,谨小慎微了二十年,从不与人相争斗气,可这一回,他不知自己如何能有这样大的底气与父亲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