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结党营私
作品:《南园遗爱》 病已回来的时候,平君站在家门口等他。
一如很多的岁月里那样,只是比起幼时,平君的身姿更窈窕了些,眉眼更清秀了些,口鼻更精致了些,她的双手在胸前互相摩挲着取暖,又抵着嘴里呼出来的热气,一头青丝被冷风吹起来一些,飘在脸侧。
她看见病已,便喊了他的名字。
少年飞奔过去:“外面冷,怎么不进去?”
“谁叫你一直不回来?吃过了吗?”
病已摇头:“我先去了趟陛下那儿,这才回来晚了。”
“那先进来吃汤饼,今日阿母做了许多。”
病已便笑:“我可真有口福。”
他方才在皇帝那里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
第二日,霍光称病,再然后,胡建自杀的死讯传便长安。
京兆府里,田安倒吸一口冷气。
鄂邑公主并没有见好就收,在霍光称病的日子里,她与上官桀揽了朝政权力,同时参了霍光好几次。
这日,上官萦阳按照皇帝的意思,把事情同父亲上官安说了清楚:“阿翁,女儿劝您不要再与鄂邑公主为伍。”
她的说辞往往就是这样长驱直入的。
“为什么?就因为你与她不合?”上官安自也是没把自己这个幼女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眼里,上官萦阳分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萦阳皱了皱眉,她努力回想起刘弗陵的话,道:“不是的,是因为……为了朝廷,当肃正秉公,切不可结党营私。”
上官安反笑道:“你知道何为结党营私?为父营何私?营私的是我上官家还是他霍光?”
上官萦阳当然不懂这些,刘弗陵并没有告诉她这许多事,她问:“又干外祖父何事?”
上官安不答,过了片刻,才道:“你既然姓上官,总该多为上官家想,陛下那头,你就要多劝着,多说些上官家的好话,也省得让其他人把便宜占了去,比如最近你叔父主持修订的典狱之法,在民间就广受好评,你该同陛下说说。”
“可是……我不止是上官家的女儿,他们都说,我还是大汉的皇后。”
“谁这么告诉你的?”
萦阳没说话。
上官安便接着说:“你既是大汉的皇后,上官家更当以你为荣,孝文皇帝的窦皇后、孝武皇帝的卫皇后,哪个不因女儿皇后的身份备受尊荣。”
上官萦阳就彻底哑口了。
上官安看着这个小女儿,心里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父凭女贵,原以为萦阳嫁进宫来可以算一个上官家的助力,却没想到是白忙活一场。
他毕竟是父亲,男女之间的事也不好和萦阳说得太清楚,否则,凭皇后的荣宠程度,完全可以定一家的兴亡,萦阳难道就不能多经营经营自己的皇帝的关系?
萦阳的母亲霍懿又和他不是一条心,皇帝心思也远不如表面那么单纯,他上官家要想站稳脚跟,就得把霍家的权势扳倒才行。
“保重自己吧。”上官安留下这句话,离开了椒房殿。
萦阳看着上官安的背影有些落寞,她的话在家人那里总起不了什么作用,同样,她的话在刘弗陵那里也只被当做笑谈,而不论是自己的娘家还是刘弗陵,又都对她有些高看的期望,认为她可以说服对方。
“阿巧,陪我出去走走。”萦阳招呼自己的侍女。
阿巧拿来暖手香炉,这是刘弗陵最近新给萦阳的礼物,香炉上镌刻凤凰模样,小巧精致。
萦阳已经很熟悉宫里的路,就这样走着走着,她离开后宫,绕过沧池,最终来到了宣室殿的外面。
宣室殿的外面有宫人恭敬伫立着,里头传出来刘弗陵大声呵斥的声音。上官萦阳只听到那种感觉就心里一惊,刘弗陵从没和她发过火,但她仿佛想象出了他生气时的模样,那就好像是泰山压顶一般让人窒息。
她自认为无法承受刘弗陵的怒火,但此时的刘弗陵是在向谁发火,又是因何生气?
到了夜间,刘弗陵来找她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温和,他没有提起今日在宣室殿的烦闷,而是带来了一块雕刻成兔形的和田红玉,送给了萦阳。
萦阳试图去问,但刘弗陵却只和她说:“无需忧心。”
随着入宫时间和年龄的增长,上官萦阳开始或多或少的怀疑,她其实成不了一个好皇后。
不久后,上官桀联合燕王刘旦上书,称霍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
刘旦在上书中还称霍光擅自增加大将军幕府的人数,巡检军队时享受了和天子出行一样的特权,他愿意交还燕王印绶,入宫成为皇帝的侍卫,洞察霍光的预谋,以备不测。
刘弗陵看着刘旦拙劣的游戏,隐而不发。
刘旦是他的兄长,先帝后期,卫太子被废之后刘旦就对先帝上过书,大意同样是如此。当时那封上书惹得先帝大怒,当下斥责了他的居心叵测。
所以今时,刘旦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才会把同样的把戏又在自己面前重演一遍,而上官桀竟还与此人站在同一阵营。
是因为霍光真的做了那些逾矩的事情?被上官桀抓住了软肋,他们就想群起而攻之?
这天他心中很是烦闷,派人去请刘病已来同他饮酒。
前些天,病已在南市的云来客栈见到了本不应出现在那里的东西,那是一块龙形玉佩,那玉佩病已曾在刘贺身上见过,是一条四爪蟠龙,在本朝,当是藩王级别才能拥有。
病已自然也见到了那个佩着龙形玉佩的人,那人有了一定的年纪,虽然穿着精致不俗,但双眼混浊,须髯参差,大腹便便,叫人看了一眼便心生厌恶,而丁外人对他却是一副恭敬的模样,这让病已大为吃惊,毕竟丁外人连霍光也没放在眼里。
病已向刘弗陵汇报之后,他便即时后悔了自己的汇报之词。
刘弗陵显然很是在意,他把藩王与霍光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病已走后,刘弗陵也没闲着,他很快便安排人去了那里,并且探知清楚,燕王刘旦在未有诏的情况下,私自入了长安,为了掩人耳目,藏在南市的客栈之中。
刘弗陵勃然大怒,公主显然和刘旦早有预谋,她谋的是什么,是霍光的权力,还是皇帝的权力?
到今时今日,上官桀也和他们两个沆瀣一气?
“朝中的臣子,没有一人是甘为社稷的,他们永远不会和朕一条心!”刘弗陵说着,便一口饮进杯中之酒,他已经饮了不少,烛火摇曳,照出他本来白皙的脸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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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红晕。
刘病已拦不住他,也不敢拦他,只能陪他喝着,听他倾诉。
“对皇姐而言,是朕这个兄弟重要,还是燕王那个兄弟重要?对霍光而言,是他的权势重要,还是汉家的天下重要?对上官桀而言,是他的地位重要,还是朕和萦阳的幸福重要?”
刘弗陵反问,问的是自己,问的是病已。
病已不知如何回答,只道:“陛下还要处理政事,少喝些吧,朝中之事莫要积郁在心,有伤龙体便不好了。臣叫人去请皇后过来,陛下今日就早些休息,明早起来,再烦恼这些。”
刘弗陵一手握住病已的臂膀:“病已,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的手用尽了力,青筋凸显。
“臣不敢妄言。”
“病已,你说罢,他们都不可信,朕只信你。”刘弗陵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上的力轻了几分。
“陛下……”病已扶刘弗陵坐下,刘弗陵只比他长几岁,却似乎比他多经历了数十年的人生路,他喝得醉了,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变得更像病已的亲人。
“其实,陛下早已心中有数了。”病已不再回避,恭敬地答道:“陛下知道丁外人与公主的谋划、知道燕王殿下在长安的作为却隐忍不发,知道上官家对皇后的希冀却始终不让上官安如意,虽从不干涉大司马大将军的职责,但在胡建一事上,令霍光只能称病。”
病已顿了顿,说出结论:“陛下早就知道,该如何制衡他们。”
刘弗陵惨笑一声:“你真懂朕?”
“陛下多年的教诲病已都铭刻在心。”病已俯下身叩拜下去:“病已不是懂陛下的为君之道,只是懂陛下愿做的有心人与无情人之间的矛盾罢了。”
刘弗陵眉头一动:“君王,原是无情人啊?”
“是病已的片面理解,只是若不是无情,怎又舍得以秉公之法累及亲友,若不是无情,又怎能秉公?”
病已言辞动容,这深深地触动了刘弗陵,只是人又怎能真的无情,否则他在这里借酒浇的是什么愁?
他突然,就很羡慕如此通透却还自由自在的病已。
上官萦阳就是在这时过来的,她脚步急促,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眉头蹙成一团,着急到连安都没请就去扶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君王。
刘弗陵动手舒展她的眉心:“萦阳,小小年纪,可别学着皱眉。”
“怎么喝这么多酒?”萦阳娇嗔道:“陛下有何事忧心怎从不同我说?”
病已在一旁看着,自知在这里已是多余,便向刘弗陵请辞,道:“酒多伤身,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但若陛下有召,病已必前来奉君。”
刘弗陵动了动嘴角,心说叫你来你还把皇后也招来,分明是不想让我尽兴,还说得什么必来奉君的鬼话。但他嘴里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挥了挥手让病已退下了。
上官萦阳给刘弗陵倒了杯茶水,再吩咐阿巧去煮一碗姜汤,她挪了一个靠垫递给刘弗陵,小嘴因为生气而撅着,脸蛋气鼓鼓的,却又十分安静地待在刘弗陵身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萦阳怎么生气了?”刘弗陵见她这模样,伸手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可别一个人生闷气,容易变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