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禾离开后，苏暗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了散落一地的答题纸。


    原本就是顺手的事儿，存了讨好的心思，却没想到黎青禾不吃这套，但也无所谓，就当是巩固知识点了。


    苏暗在这些事上向来想得开。


    只不过她换到一半的衣服被团乱扔在床上。


    苏暗听见门外有动静，黎青禾进了浴室，水声传来，她耳朵灵敏，听这些声音很清楚。


    等黎青禾洗完澡，隔了好一会儿苏暗才去浴室洗澡。


    这次她换衣服前内锁了门。


    ……


    黎逍游和周倾很忙，忙到在家里见不到人影的程度，而黎青禾也不怎么出房门。


    苏暗每天仍旧按照自己以前的节奏生活着，倒比以前还轻松些，起码不用照顾吵闹的弟弟妹妹们，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不过她也没什么爱好，无非做做题，跑跑步。


    跑步也是为了让她的身体更健康，更有效率的学习。


    第二天下午家教老师准时到来，她留给黎青禾的作业，黎青禾没有写，卷子跟前一天一样堆得乱糟糟。


    就连苏暗给她收拾好的桌子也被再次弄乱。


    苏暗今天没有凑过去，但给老师开了门后，老师主动喊住了她。


    很明显，给苏暗补课要比给黎青禾补课轻松得多。


    黎青禾仍旧是那副桀骜又懒散的模样，但挺安静的。


    老师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只能得过且过。


    等补课结束，苏暗出门去送老师，今天有了经验，在出门前就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拿到了客厅。


    老师离开后，苏暗便准备回房间把刚才没写完的题做完，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了拎着行李箱往外走的黎青禾。


    黎青禾锐利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上而下扫过苏暗，最后定格在她的眼睛上。


    四目相对，苏暗率先移开视线。


    黎青禾勾唇笑笑：“真能装啊乖乖女。”


    苏暗抿唇，只是看向她的箱子：“你去哪儿？”


    “看不出来？”黎青禾嗤笑：“你不滚，只能我滚了。”


    黎青禾说完拉着行李箱往门口走，行李箱车轮滚动的声响很刺耳，黎青禾走到苏暗身边时停下，语气淡漠，“真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滚了。”


    苏暗垂眸，声音很低：“抱歉。”


    她应该是不会滚了。


    “知道抱歉就该滚啊。”黎青禾说：“虚伪。”


    话音落下，黎青禾换好了鞋，推门而去。


    晚上九点半，周倾才到家，苏暗在房间里看书。


    周倾曲指敲门，“苏暗，你在吗？”


    “阿姨。”苏暗起身开门朝她乖巧笑笑：“怎么了？”


    “你今天看到青禾了吗？她房间里没人。”周倾说：“我问了她朋友，今天她没出去玩。”


    苏暗把下午发生的事儿简单说了下，不带任何添油加醋的感情色彩，周倾闻言怔了几秒，随后看向苏暗：“青禾跟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吗？”


    “没……”苏暗讪讪一笑，尾音停得恰到好处，任谁也能听出她的委屈，但她却没说。


    理所当然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委屈求全、寄人篱下的弱小形象。


    “真是抱歉。”周倾说：“青禾性格比较尖锐，你别放在心上，我去找一下她。”


    苏暗嗯了声，“没关系。”


    “真是个好孩子。”周倾欣慰地看着她：“要是我们家青禾有你一半就好了。”


    在学校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苏暗都会短暂地成为那个全世界家长都想要的小孩，因为她是全年级第一。


    但她们都只是说说，事实上，苏暗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在她们心里，永远都是自家小孩最优秀，最完美，哪怕她们嘴上充满怨言，嫌自家小孩吵闹、闯祸、学习差，但是当发生矛盾时，即便是苏暗，也会被骂成是只会学习、没要人的杂种。


    苏暗听多了这种话，早已应对自如。


    周倾问完她以后便让她休息，转过身去客厅给人打电话询问黎青禾的去向。


    苏暗坐在书桌前，桌上的那本《无声告白》是她从市图书馆借的。


    这本书的扉页上写：


    [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她人的期待，成为真正的自己。]


    有很多人用一辈子在完成这个命题，譬如文中的主人公莉迪亚，用死亡来证明了一句话。


    但像黎青禾这种人想必永远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她特立独行，肆意张扬，随心所欲。


    自由啊，真是自由。


    苏暗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外边的动静，周倾不知道在打到第几个电话的时候终于打听到了黎青禾的去向，她一个人拎着行李箱买高铁票去了云水市的下辖县城。


    而黎青禾的姥姥、姥爷都住在那。


    周倾又跟父母打了会儿视频电话，苏暗懒得听了，戴上耳机继续看书。


    ……


    黎青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事儿并未在黎家掀起波澜，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黎先生跟周女士聊起这件事的反应都很平淡，似乎这只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在苏暗所认知的东亚家庭里，无论是从课本上看到的，还是从日常中观察到的，都很不一样。


    但她们就那么随黎青禾去了，还讨论了一下黎青禾买完车票后钱够不够花，周倾无奈道：“有我爸妈在，她肯定不会缺钱花。”


    “倒也是。”黎先生说。


    此后便再没提过这件事，但黎青禾房间的门在吃过早饭后便锁了。


    而专门为黎青禾找的家教老师周倾已经付了一个月的钱，黎青禾离开，周倾也没有退掉这位家教老师，而是让她继续来给苏暗补习。


    苏暗就这样捡了个大便宜。


    起先还跟老师不熟，总是很拘谨地问题，后来苏暗在这个假期开始啃高二上学期的数学课程，自学进度很快，老师也不再故意装成熟，再来的时候还会给她买些水果或是文具。


    苏暗跟她算是混得熟了些，没有老师不喜欢聪明又勤奋的学生，尤其苏暗是其中的佼佼者。


    偶尔做题做到累了，苏暗也会问她：“老师，大学有那么好吗？”


    “很不错。”老师今年其实才大二，暑假来做兼职的，干脆让苏暗直接喊姐，顺带侃侃而谈给她介绍起大学的优点，最后总结：“是个充满快乐和希望的地方。”


    “覃晶姐，听你的描述就很向往呢。”苏暗笑了笑，发自真心的轻松的笑。


    覃晶莞尔，“你要加油啊，我们清华见。”


    “我不喜欢北方。”苏暗说：“估计不会在清华见了。”


    “你这么好的成绩不考清北吗？”覃晶看着她整齐的字迹，刚完成的数学试卷，还有些惋惜，“到时老师会劝你考清北的。”


    “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去清北。”苏暗耸了耸肩：“我想去南方。”


    “南方也有很多不错的大学，同济复旦也好。”覃晶鼓励她：“只要你高考成绩足够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前提是你要继续保持下去哦。”


    苏暗点头，很郑重地低声说：“会的。”


    不知是在给覃晶做承诺，还是在给自己做承诺。


    中考完的暑假，苏暗换了新的居住地，进了新的家庭，拿到了二中的录取通知书，把小区周围的馄饨店都吃了一遍，最后发现还是周倾告诉她的那家店最好吃。


    因为周倾的关系，苏暗在未开学前就提前拿到了二中给的入学奖励，中考状元的头衔为她换来了十万元。


    钱到账以后，周倾并没有过问，苏暗联系了「星光孤儿院」的几个弟弟妹妹，在暑假结束前挨家挨户地去找他们，挨个带他们吃了饭，买了新衣服，却没问他们在各自的新家庭过得如何。


    过得好也就罢了，过得不好苏暗也没有能力把她们带走。


    所以不问最好。


    临别前苏暗又给了她们一笔零花钱，让她们在新家里乖巧点，听话一点，多帮着做家务，好好读书，想要改变这种生活就要好好读书，还告诉她们，这笔钱就是她好好读书的奖励。


    苏暗叮嘱她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就给自己打电话，但私心希望永远不要接到她们的电话。


    覃晶也结束了这次的补课任务，在补课的最后一天将苏暗带去书店，让她可以随便买。


    苏暗买了两本书，一本是职业规划，一本是国内大学介绍类书籍。


    覃晶看着她买的这两本书笑问：“从现在就开始定具体的目标了吗？”


    苏暗点头：“感觉这样更容易坚持下去。”


    覃晶付了账之后还说要请她吃汉堡，苏暗却没让她请，带她到了肯德基以后点了两份套餐，“覃晶姐，我请你。”


    “好。”覃晶笑着说：“以后你有什么不会的随时问我，我很乐意给你解答。”


    “这样不会烦吗？”苏暗问。


    覃晶：“你是三年后要成为明州市高考状元的人，到时候我就能跟人炫耀说你是我带的学生，这简历回二中混个老师当简直不要太爽。”


    苏暗：“你想回二中当老师吗？”


    覃晶：“随口一说。”


    两人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没一会儿覃晶问起黎青禾，说她是很有个性的女生，但长得太漂亮了，很危险。


    “漂亮的人不能有个性吗？”苏暗问。


    覃晶摇头：“不是。有个性是一件好事，但在高中，长得太漂亮又很有个性很容易被混混盯上，所以最好都是漂亮的乖乖女，最起码还能安稳度过高中。”


    苏暗有些疑惑，覃晶叹口气：“等你上高中就知道了，二中也很多混混的。”


    那些有钱有关系的，给学校捐个实验楼，换套新课桌，翻新一下操场，请校长吃顿饭，都可以把那些中考两三百分的学生塞进来。


    苏暗垂眸没说什么，却想起了那天在公园看见的黎青禾和男孩。


    那男孩看上去很像是覃晶口中的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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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似乎，黎青禾成绩也很差，不然也不至于数学考28分。


    但这些都跟苏暗没什么关系。


    ……


    开学前两天，苏暗从周倾那儿得知黎青禾要回来了。


    整个暑假她都在外地，先在云水的姥姥家待了大半个月，又去隔壁市的奶奶家住了大半个月，上周独自去海滨城市旅游，临开学，在周倾的连环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买了车票。


    黎青禾那上锁的房门也随之打开，傍晚过后，街边路边次第亮起，黎青禾仍没回来。


    周倾又在客厅不停地打电话询问黎青禾的行踪，苏暗则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看风景。


    而那天，周倾等到晚上十点也没等到黎青禾归家，据说是因为黎青禾心情不好，所以临时退了回家的车票。


    苏暗听到后并不奇怪，是黎青禾能干出来的事。


    周倾也有些疲惫，耐心告罄，对着电话下最后通牒：“要是不回来以后都不要回来了，干脆就在那里念书。”


    “好啊。又不是没念过，我本来就不想回明州。”黎青禾也在电话那端喊。


    苏暗刚好出来接水，只愣了一秒便恢复如常，当做没听见。


    翌日，周倾出差，苏暗走到客厅就看到了周倾放在桌上的钱，用信封装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零花钱。


    而她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变化，照常看书看风景做题，临近傍晚收到了周倾的消息：【晚上有个同事的女儿结婚，你跟青禾姐姐一起去吃席。】


    周倾：【地址她知道。】


    苏暗想拒绝但打了两个字又删掉，乖巧回复：【好。】


    暮色西垂，夕阳影影绰绰地洒下一层光辉，明州进入闷热的夏季，客厅内没开空调有些热，苏暗没等到黎青禾，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橘子汽水。


    冰镇饮料握在手中缓解了些许燥热，她仰起头咕嘟灌了两口，看着夕阳的光影逐渐从客厅消失。


    下一秒，门被打开。


    黎青禾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她眉头微皱，目光落在苏暗身上，灰色运动裤，白色纯棉T恤，手腕上戴着一支看上去很廉价的手表，清隽温柔的脸，滚圆晶黑的眼睛，仰头灌汽水时像在拍画报。


    就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港星，仔细看还有点像年轻版的关之琳。


    “咕嘟——”


    苏暗吞咽下一口汽水，拿下汽水跟黎青禾打招呼：“你好……”


    黎青禾把行李箱扔在一边，声音冷淡：“走。”


    苏暗也不知道周倾是怎么说服黎青禾的，一个暑假过去，黎青禾对她的态度都好了些，起码不是一见面就让她滚了。


    来吃饭的地方离黎家小区不远，看得出来黎青禾做这种事轻车熟路，先去写礼的地方交了礼金，又随便找了一桌带苏暗坐下。


    没一会儿就有大人坐下来，看见黎青禾后还跟她打招呼，黎青禾的态度也不似在家里那般剑拔弩张，反倒从容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当有人问起苏暗，黎青禾便说：“我妈妈的远方亲戚。”


    不亲不近的关系。


    苏暗一如既往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菜上了也是不疾不徐地吃，但黎青禾却没怎么动筷子，反倒盯着桌上那瓶茅台看了几眼，只可惜阿姨们只给她递了瓶雪碧。


    桌上大人吃得差不多了，已经有几人离席，趁着大家还闲聊的时候，黎青禾将那瓶白酒拿到桌下倒在杯里。


    很快又将其放到桌上。


    苏暗吃饱后便无所事事，低头假装玩手机，就看到黎青禾将杯里的雪碧倒掉，换上了一杯白酒。


    黎青禾佯装淡定地喝了几口，红色的唇沾惹了几分酒渍，还散发着淡淡的酒味。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黎青禾转头就看见苏暗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肆无忌惮地勾了勾唇，倏地凑过去：“乖乖女，要跟我爸妈告状吗？”


    苏暗缓缓摇头。


    黎青禾闷头喝了口酒，眼神轻佻又散漫，刻意压低的声音，语气却凌厉：“敢告状你这三年都会过得很惨，不信试试。”


    苏暗看着她，凑近了低声示好：“姐姐，我没恶意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相信。”黎青禾冷嗤一声，将杯里剩一口的白酒喝完，弯腰凑到苏暗的耳边，带着淡淡酒味，滚烫的热气掠过苏暗的耳垂，那轻薄的一层肌肤迅速变红。


    苏暗感觉自己的后颈都跟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要往后退，但黎青禾却抓住她的手腕，用了很大力气，似是要将她的手捏断：“可我就是讨厌小偷和强盗。”


    苏暗的喉咙不自觉发紧，声带都变得干涩，却还是扬着那张无辜的脸温声道：“可是姐姐，我没有偷走你的东西。反倒是你多了一些东西。”


    黎青禾挑眉：“什么？”


    苏暗的喉咙滚了滚，口水似乎都分泌得特别旺盛，酒味不停蹿到她鼻腔内，呼吸都有些困难。


    嘈杂环境里，苏暗厚着脸皮用那双特别会讨好人的眼睛对着黎青禾低声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