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铁，桑晚负手立于万剑山断崖边。山风掠过她腰间软剑，带起一声呜咽般的轻鸣。这柄剑自她学武起便随她走南闯北，剑柄处“陆从生”三字被摩挲得泛着温润光泽。


    “帝姬当真是要回去?”鬼面侍卫自树影中现形，嗓音像淬过寒潭水。


    她指尖抚过剑柄凸痕，突然想起一年前在青州驿站，那人裹着狐裘往她怀里塞暖炉时说的话：“待开春雪化，便带你去草原看狼群。”那时他眼瞳映着篝火，倒像真能灼出个洞天福地。


    可一朝梦醒，便被耶律小鸡携来的沈玄临加急信函召回盛京，那信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打破了她短暂的宁静。


    桑晚心中满是烦躁与不安。母亲与大哥离世尚未足月，这突如其来的召回，究竟所为何事？


    踏入盛京城，恰逢陶尚书家千金路过，桑晚心头一惊，忙上前问道：“雪瑶姐，可是老师差遣你来接我？”


    陶雪瑶朱唇紧抿，稍作犹豫后摇了摇头，轻轻拉过桑晚的小臂，行至街角，指向对面茶馆，“他在那等着你。”桑晚道声谢，欲举步前行，衣角却被陶雪瑶再次拽住。


    “小九……遇事莫要冲动，若是想哭，可来陶家寻我。”言罢，陶雪瑶轻拍桑晚小臂，转身登车离去，独留桑晚怔愣原地，思忖良久，只当她所言是因母亲辞世之事。


    步入茶馆，依着小二指引，桑晚寻至包间，见沈玄临安然坐于其中，便自行入座，直言问道：“召我回来，所为何事？”


    沈玄临神色凝重，缓缓道：“陆从生要成婚了。”


    桑晚端茶之手猛地一顿，面露惊愕之色，满眼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圣上颁下旨意，陆家乃凤国肱骨之臣，却无天乾袭爵，故而封陆从生为继后，明日便是封后大典。”


    “啪！”茶杯坠地，摔得粉碎，桑晚霍然起身，转身欲走，却被沈玄临一把拉住手腕。


    雅间里檀香袅袅，沈玄临斟茶的手稳如磐石：“云知与尤将军刺客不在盛京，而我手中的三万骑兵今夜才能入城。“茶汤在青瓷盏里荡出涟漪，桑晚盯着那圈圈水纹，突然想起陆从生总说她饮茶像牛饮。


    “……我知道了。”桑晚声音颤抖，神色慌乱。


    沈玄临见她如此模样，终是松开了手。待桑晚离去，他即刻修书一封，遣亲信送往京郊军营。


    ……


    国公府的红灯笼刺得人眼眶发疼，哪怕路人匆匆一瞥，亦能知晓府中即将有大喜之事。桑晚翻墙时踩碎两片瓦，这要放在往日，陆从生定要板着脸训她轻功懈怠。


    如今窗棂上贴着的双喜字，倒比边关狼烟还要灼人。


    房门紧闭，桑晚抬手欲推，却又迟疑不决，那手悬于半空，久久未动。直至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瑜？”


    门后传来的声音裹着药香，门扉开启，桑晚按在剑柄上的手突然泄了力。那个总替她煎安神汤的人，此刻穿着绣金凤的锦袍，倒像戏台子上任人摆弄的傀儡。


    她一路奔波，满面风尘，眼眸中闪烁的星光已然黯淡，取而代之的是盈盈泪光，泪珠在那精致的脸颊上摇摇欲坠。陆从生见状，抬手欲拭去她的泪水，可指尖刚触碰到她的脸颊，便猛然惊觉，如今二人身份有别，这般亲密之举已然不妥，正欲抽回手，却被桑晚紧紧握住。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自圣旨下达至今，整整四日，陆从生未曾合眼，亦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二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最终桑晚缓缓松开手：“今夜亥时，相思亭。”她转身时腰牌磕在门框上，金丝楠木的“晏安”二字裂开细纹。陆从生欲言又止的神情在余光里晃，倒像前不久她执意要闯天牢时，他挡在诏狱前的模样。


    ……


    客栈内，桑晚自衣襟中取出印泥，以食指上的戒指蘸取，印于密函之上，而后轻叩桌面三下，起身擦拭随身兵器。


    未及戌时，桑晚便已抵达相思亭，此时天空阴沉，细雨纷纷，她静立于亭下，仿若一尊雕塑，任时光悄然流逝。


    细雨将亭角铜铃洗得锃亮。桑晚数着更漏，忽觉这场景荒诞——十四岁那年她偷溜出宫看花灯，陆从生提着灯笼在朱雀桥头等了她整夜。如今位置倒转，她等来的是皇城方向渐起的礼乐。


    桑晚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心中暗忖：是我自作多情了。


    君后之位，尊崇无比，她虽贵为晏安帝姬，可这天下终究不是她的，又怎能阻拦他奔赴锦绣前程？


    桑晚抬手，欲擦拭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手已麻木，良久，她缓缓走出相思亭，将手中软剑随手掷于路边草丛。


    隐于暗处的军队与鬼侍见状，知晓她心意已决，便悄无声息地退去。


    回到客栈，简单收拾行囊，尚未迈出房门，桑晚便被尤淮川拦住去路。他一路快马加鞭，听闻消息后心急如焚，此刻眼中满是心疼：“子瑜……”言罢，上前将桑晚紧紧拥入怀中。


    “若心中苦闷，便哭出来吧，没人会瞧见。”尤淮川柔声说道。


    桑晚心中似有万千悲戚，却欲哭无泪，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眼神空洞而茫然。


    “我原以为，母亲会伴我长久，大哥会君临天下，我以为……他会想跟我离开的……我甚至……愿为他忤逆父皇……若他想成为君后，我亦能成为女君，可他终究不信我……”桑晚声音哽咽，神情木讷。


    尤淮川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紧紧拥着她那瘦弱且冰冷的身躯。


    良久，桑晚轻轻推开尤淮川，拿起包袱，“若想我，便来万剑山寻我。”言罢，不顾尤淮川阻拦，决然离去。


    ……


    回到万剑山，便一头扎进床榻，昏睡三日，不吃不喝，直到小师姐林霜霜忧心忡忡，前来唤醒她。


    “晚晚，你这是怎么了？”林霜霜满脸担忧，轻声问道。


    桑晚悠悠转醒，揉了揉胀痛的脑袋，环顾四周，方知自己已回到万剑山，对着林霜霜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觉得困罢了。我睡了多久？”


    “自你回来，已经三日了。”林霜霜答道。


    听后，桑晚这才觉得腹中饥饿，微笑着问道：“有吃的吗？”


    “当然！师父前些时日猎得一只肥鹿，留了里脊与腿肉给你！我这就去叫小厨房烹制。”林霜霜笑道。


    “多谢小师姐，师姐待我最好！”桑晚作势拥抱林霜霜，林霜霜亦未推开，只是轻拍她的手。


    “晚晚，这世间众人来来往往，有时不过是为了告诉你，结局并非那般重要，过程才是最值得回味的。”林霜霜语重心长地说道。


    桑晚垂眸，沉默不语。林霜霜见状，笑着将她按回被中：“你再睡会儿，我去小厨房瞧瞧。”


    待林霜霜离去，桑晚这才起身，行至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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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窗户，深深呼吸着山中清新空气。这三日，在梦境之中，她仿若大彻大悟，往昔种种，皆已释然。例如，陆从生未赴约，起初她满心愤怒，可转瞬便觉庆幸，幸而她未被困于那深宫内苑，一生不得自由。


    万剑山的厨子厨艺精湛，烹制的鹿肉美味可口，毫无腥味。桑晚食欲大增，连食三盘菜，两大碗米饭，才搁下碗筷。


    此时，大师姐颜婳步入屋内，见桑晚悠然品茶，不禁蹙眉问道：“你没事了？”


    桑晚抬眸，看向颜婳，眼中满是疑惑：“我为何会有事？”


    “寻常人被退婚，不是寻死觅活，便是消沉许久，你却睡了几日便恢复如初，倒是稀奇。”颜婳说道。


    “我消沉？为何要消沉？我这般聪慧、贤良、貌美、家世显赫、身份尊贵，失去我，该是他懊悔不迭才是。”桑晚嘴角上扬，自信满满地说道。


    言罢，桑晚双手轻拍微微隆起的腹部，满意道：“吃饱了~”


    颜婳抱剑倚门，忽然想起师父说的那句话：这丫头眼里藏着火，迟早要把九重宫阙烧出个窟窿。


    桑晚笑着看向她，问道：“师姐寻我，可是有事？”


    “天墉宗出了叛徒，杀害骆掌门，夺走其宗门传承的地煞剑后逃之夭夭，听说已逃往月国。师父本欲让我与你同去，只是你如今……”颜婳说道。


    桑晚眼眸一亮，急忙举手：“我去！我去！”


    “你确定？”颜婳问道。


    “确定！确定！留在山中，师父定会唠叨不休，好师姐~便带我去吧~”桑晚撒娇道。


    颜婳略作思忖，点头应允。桑晚转头看向林霜霜：“霜霜，你去不去？”


    “去吧！去吧！我从家中带了许多银票，到月国可以尽情买买买！”桑晚兴奋地对着林霜霜说道。


    林霜霜兴奋的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山下会合。”颜婳言罢，转身离去。


    桑晚与林霜霜闻言，立刻分头行动，一个准备干粮饮水，一个收拾金银细软。


    三人自凤国启程，一路快马加鞭，兼施轻功，七日便抵达月国上京城，此地正是天墉宗叛徒最后现身之处。


    相较于盛京，上京城的民风略显保守，街头巷尾鲜少见坤泽摆摊叫卖，多是中庸或天乾。


    桑晚咬了一口手中的青团，只觉美味可口，便揪下另一半递给林霜霜。待林霜霜吃完，二人相视一笑，又去摊前买了六个。颜婳见此，无奈摇头，心想：林霜霜是中庸也罢，桑晚身为天乾，怎也如此嗜甜？


    “让开！让开！让开！”


    三人正四处张望，忽然听闻身后一阵喧闹，急忙侧身躲避。只见沿途商贩纷纷藏匿，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直至一位热心摊主上前，将她们拉至摊后蹲下。


    “老板，这是什么情况？”桑晚问道。


    “嘘！今日乃皇家祭祖之日，要去城外护国寺祈福，故而净街！”摊主低声说道。


    桑晚微微抬头，向外望去，只见那队伍浩浩荡荡，阵仗极大。她撇了撇嘴，重新蹲下，对摊主说道：“这般大排场？每次出宫都要净街？”


    摊主摇了摇头：“唯有当今圣上出宫时才会如此。”


    三人闻言，默契地不再言语。桑晚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咬着青团，心中暗自思忖：也不见她家那位陛下出宫时如此兴师动众，这月国皇帝，倒是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