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P-雪山3

作品:《蓝调时刻[破镜重圆]

    “我时常梦到一只白猫……”


    裴子骞时常梦到那只白猫。


    舔舐爪牙的样子、抖动毛发的样子、露出肚皮让他抚摸的样子,每梦一次,他就后悔一次。


    他后悔当初为什么因为一场事不关己的猫鼠游戏就弃对方于不顾,他想到那天之后白猫很少出现,第二年的冬天后更是再也不见身影。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如果再回到那个撞见墙角所发生事情的下午,他想自己可能会做出完全相反的反应。


    然而多年过去,当意识到这样的时机后来真正有重现在自己面前时,裴子骞还是发现,他做不到。


    “高三寒假,卞皎父亲捡起去年履行一半的承诺,带他出国旅行。那个假期,我再次面临两个抉择,第一,正常参加高考,第二,接受裴家的建议,归宗,然后出国。我说过,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些年来他们也并不是没有联系过我,但我没有一次想过同意,甚至连一瞬间的摇摆都未曾有过,唯独这一次。


    “这一次挂断首都打来的电话后,卞皎的电话打进,我接起,他的声音很兴奋,尾音上扬,同我讲慕尼黑可以看到阿尔卑斯雪山,有很漂亮的晚霞。也许是因为我的回应太浅淡,他的声音也就渐渐小声下来,最后对我说,那里的湖泊其实并没有金湖漂亮,如果可以,他很想快点回家。很可笑吧?为了维护我可悲的自尊心,他什么话都可以讲,我却并没有因此有多高兴。因为这通电话令终于我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是否配得上他。”


    多疑、敏感、固执,裴子骞用这三个词语形容十六七岁的自己。


    多年过去,也许心境改变,当初的自卑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至极,又也许人确实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真正如叔本华所说永远在得不到的痛苦与得到的无聊之间反复摇荡,总之从今天回望过去,裴子骞才反应过来,当初自己在痛苦中沉浸得实在太深,以至于忘记,其实一切都有更好的选择。


    “我一直在想,如果人生真的按照卞皎所说是一场梦境,那么蓝本源自哪里,又或许它是一场游戏,那么代码由谁编写。为什么每一次遇到同样问题时,我总会做出一样错误的决定——


    “那年寒假结束,卞皎没有回到学校,郑怀远也没有,开学一周后我去看过,金湖的那幢房子被搬空出售。”


    白猫不见身影。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我都试过,电话、短信,甚至我找到他的老师,得到一个首都的电话,直到在拨出前,我才终于得知一件事情。”


    二零一九年初,郑怀远于阳市承包一项工程。


    工程总值十亿,半年前因环保事故,项目停摆,最终烂尾。烂尾一事发生后,投资的几百户散户因此受创。


    裴子骞的大伯陈素忠正是其中之一。


    陈素忠失意多年,原以为遇到千载难逢机会,因此以唯一一栋自建房为抵押,筹措三十万高利贷全部投入池中。


    “他要做什么其实与我无关,在阳市生长十多年来,我与他之间比起亲人,更像租客。”


    裴子骞讲到这儿摩擦了下食指,他想点烟。


    “这几年我在德国读书,已经花费掉许多个三十,就比如我们今天的咨询……抱歉,我有些记不清你的收费标准,一千欧每时?他抵押全部房产得到的资金,仅能重复我们今天对话不到三十次,这不是一个合适的类比,但很形象不是么。所以我想,或许你不大能明白这笔钱对他的意义——他一辈子,就这么一栋房子。”


    “也就是说,如果一场灾病发生,这是他唯一的退路。”


    可这条退路从此被斩断。


    “得知事情全貌前我刚刚结束那学期第二次月考,接到电话赶回家中,发现一切都变样。”


    那栋自建房还在,东西没有搬走,楼下也并无人追债,但一辆救护车停在巷口,红色闪动的警报灯光把水泥灰色的墙面照得可怖。


    裴子骞僵站在原地,只能看见从一楼抬出的担架上有熟悉的身影。


    “当天晚上,我的祖母心梗去世。”


    追债的人并非没有上门,只是他们到来时,整栋四楼房子只有裴子骞祖母一人。


    陈素忠不是没有想过隐瞒母亲,尤其是这样大笔的一项投资失败,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向老人透露半分。其实生意场上有输有赢,早年新甘一带的经历已经给过他心理建设,他又没有子嗣,如果说唯一有挂念,那就只有年迈的母亲一人,可惜世事帷幕有隙光,等到真正悔过时,不过人走茶凉。


    “事到如今,不论再说什么,其实都已没有意义。”裴子骞讲到这里,竟然轻轻笑了一下。


    他抬起眼睛看向面前那个在介绍中被描述为行业最顶尖的心理咨询师,立体的西方面孔,不知道这场无聊的自陈对方听懂多少,自己在对方眼中又是怎样一个形象。


    四方空间内,唯有腕表的指针在发出轻响喻示时间走动。


    就当咨询师轻吸一口气预备开口时,裴子骞却忽然动了下手指。他出声——


    “你能告诉我,白猫代表什么吗?”


    一切好像倒回到童年时小巷墙角。


    白猫的爪下是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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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拳头大的灰色小鼠,挣扎、吱叫、流血,在午后灰蓝色的天空之下,残忍的捕猎者仅仅是抬起眼睛看他。


    其实一切与白猫无关,对不对?


    裴子骞人生中头一次不知道该对自己的问题如何作答。


    “两个月后高考结束,我的成绩并不理想,很遗憾不能进入中国顶尖学府,最终选择去了南方沿海的一所大学。就读一学期后,我听从建议出国留学,最终在一座拥有美丽晚霞的城市度过五年时光。”


    初到慕尼黑第一个月,裴子骞登过圣彼得教堂的钟楼。


    三百多阶台阶、十四层楼梯连绵向上,从最高处凭栏俯瞰整座城市,远处的阿尔卑斯雪山映照日落金光,冰雪泛蓝。


    他一共去过三次,第三次后再未登上。


    “一切确实与白猫无关,我很早就知道。”裴子骞说:“这场事故如果能简单算作一场谎言,那么他也是受骗者,本不该将过错迁诸于他。


    “但就在高考后不久,我们见面。”


    裴子骞知道卞皎的户口在阳市,高考只能在阳市进行,但两天过去,他从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六月八号下午,他提早交掉英语考卷出门。


    那天太阳很大,室外接近四十摄氏度,炙烤一整天的校门外挤满家长等候的身影,裴子骞找不到一处阴凉,也没有高地,好在他的身高足够越过一切人群,目光对准校门。


    终于被他看到卞皎。


    “说见面其实并不准确,这一面,不过是我单方面见他。”


    卞皎出校门时戴着一个蓝色口罩,那时出门的学生很多,裴子骞却还是能一眼看到他,但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


    因为他看见卞皎在笑。


    他拿着一部手机,证明他可以通讯,他虽然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也弯得很轻,却还是遮挡不住笑意。


    “我不明白,真的。”


    裴子骞抬头,眼中盛满复杂情绪。


    “他好像很开心,至少没有一点忧虑的样子。在那天之前,我还想过他是不是被郑怀远管制,所以无法打电话,无法出门,无法与我有任何接触。但事实证明,我错得离谱。”


    “我并非圣人,无法做到不埋怨任何人,也承认在事情发生之后真的有怨过他,但这份怨实在力量太小,轻易就被击倒。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那天我等在校门前要见他,肚子里一堆腹稿,想来想去,最后竟然只想对他说一句话。我想说,卞皎,我很想你。”


    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


    可你怎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