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以死相殉

作品:《病弱废柴,但造船暴富

    本想着带秦公子在后花园边散步边拉拉家常,却没料到撞见自己家的丑事,赵承宗有些懊恼。


    虽然妻子替赵家挽回了颜面,但他一看便知,是赵承邦又犯了蠢事。


    他这三弟,当官当不好,当纨绔更是一败涂地。


    不过,走在前面的秦公子看起来并不在意,还在和赵承业聊福船订单,这是让他内心唯一感到安慰的地方。


    “我听说江南一带多产松木,”周冀步入正厅,询问赵承业,“不知赵氏福船用的材料是什么?”


    赵承业回过头,和赵承宗对视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贪婪。


    赵承宗上前一步介绍:“自然是上等的松木和杉木,我们赵氏有自己的林场,货源都是专供的。”


    “可如今雪灾,怕是今年的树木大多会遭受冻害吧?”周冀端起茶杯悠悠抿一口,抬眼打量这兄弟二人。


    比起新当家,周冀对赵明堂研究更多,却没想到对方只派两个儿子来接待他。两兄弟似乎以为他并不懂船,明明给出了不错的价钱,却还抱着糊弄的心思。


    松木质地偏软,易受海水腐蚀,不是做海船的料。这边让他花钱造船,过了不久又等他花钱来修,一年一小修三年一大修,这生意真是世世代代无穷尽也。


    “秦公子放心,松木和杉木能抗冻害,我们林场也有专人日日除雪,只是如今天寒地冻,若要尽快开工,恐怕每艘船造价会高一些。”


    赵承宗没有透露的是,为了防备赵承业,他已连夜传信让梅氏林业去外地囤积松木和杉木,等到开工之时,就不愁原材料的供给。


    “高多少?”周冀之前与赵明堂交的底分明是一百艘福船和三百艘漕船一共四十万,但今天赵承宗已经数次提起涨价的事,坐地起价让周冀心生厌烦。


    “每艘只需多一百两,算是工人们的炭火费和原材料的仓储费。”


    一共则是多了四万两银子,周冀咬咬牙,瞥向站在赵承宗身后的赵承业。


    对方轻轻摇摇头。


    周冀沉下脸。


    昨天夜里,周冀宿在赵家,赵承业深夜登门拜访,说只要周冀愿意和他签约,他有办法以三十万的价格拿下这笔订单。


    一个当家要涨价,一个当家要降价,赵氏船业的阴阳嘴脸怎么能让要买船打仗的周冀放心托付。


    周冀和两兄弟打了两天太极,没有获得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无心恋战,决定打道回府。背地里,他的暗卫在府内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做巧取还是豪夺的决定。


    临出门前,周冀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女孩苍白病弱的笑容,联想到昨日自己在花园里躲清静,碰巧听见她卑微吹捧着赵家那个毫无出息的三少爷,明明瘦弱的身子骨都冻得摇摇欲坠,还要摆出谄媚颜色,自以为能掺和到男人的事业里去挑拨离间。


    一副十分愚蠢又很好欺负的样子。


    今天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是莫名其妙地替一个贪她银子的丫鬟求情,看向他时淡淡笑意,仿佛在问,有没有被我骗到?


    无聊。


    在周冀的眼中,女子大概只有一种身份,就是可以利用的砝码,至于其他,成不了什么气候。


    譬如他的母妃入宫前曾有恋人,却因秦家寻求皇权庇护,被送进宫里做摆设,高墙内的郁郁寡欢保佑了高墙外的荣华富贵。


    而他的皇姊皇妹无一例外,都成为和亲的筹码,待到出嫁年龄便远走他乡。


    后宫里的暗流涌动,周冀并非没有听过,但在他眼里,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情,和前朝的腥风血雨比起来不值一提。


    跨出门槛,周冀随口问:“赵家有几位小姐?”


    他一时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和赵家地位差不多的商人,问完才觉得失言。


    话题变得太快,两兄弟皆是一愣,赵承业先转过脑筋来:“就只有一位,四妹莹娘,年方二八。”


    他还想再说点生辰八字,赵承宗赶忙接上话头:“小妹已许给知府家的二公子,婚期就定于四日后,到时候还请秦公子来喝杯喜酒。”


    他怕秦公子动了心思又得不到,会影响这桩大生意。


    周冀听出赵承宗的画外音,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商贾出身的庶女,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周冀才二十出头,洁身自好,无心婚配,但京城里,光是给他递过信儿的名门闺秀,都已不下数十位,如今他的随口一问反倒让赵承宗如临大敌,实在是可笑至极。


    “盛情难却,秦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神情冷淡,懒得掩饰内心的羞恼,跨上那架造价不菲的紫檀马车,将两兄弟甩在身后扬长而去。


    “这两天,可有什么消息?”周冀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化身车夫的暗卫坐在前面,恭敬递上一张图纸。


    赵家虽占着个长海首富的名头,但这些年在赵承宗和赵承业的经营下已经日渐衰微。周冀本打算,若是能谈成,就花钱买轻松,若是不能谈成,就拿走赵家福船的图纸,找个好控制的船厂代工。


    如今赵家当家跟他耍滑头,他自然也不与对方客气。


    周冀接过暗卫从赵家密库里复刻而来的福船图纸,细细打量,不禁叹服。


    福船多桅,高大如楼,依靠风力推行。底尖上阔,首昂尾髙,因此装载火药与炮筒时,乘风下压,能够以俯视之姿击打敌人。舷侧板用三层木叠合,底板用二重木叠合,坚立如垣。船底采用大体积、多隔舱设计,当福船遭到部分撞击时,能够避免对整船航行的影响。


    近年来,东海沿海一带的海寇动乱频繁,倭国浪子和沿海流氓互相勾结,盘踞在近海岛屿,对富庶的沿海地区虎视眈眈,部分壮大的团伙妄图自立为王,公然反抗昭朝统治。


    随着海寇团伙武器装备的升级,明州府、泉州府等地海防日渐薄弱,近海渔民屡遭劫掠,百姓终日提心吊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明州府已上书数次,寻求中央支援。


    今上年事已高,无心政事,前两年为求新气象,改国号景元。即便如此,他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周冀的四个兄弟个个狼子野心,不愿在父皇即将立储之时离开京城半步。


    因此,当父皇打算派一位皇子来沿海平乱时,大家纷纷推举最不可能登临大统的周冀离京。


    周冀并非对皇位无所图谋,只是地位在皇子之中十分尴尬。


    他的母亲秦氏虽为六妃之一,却久不受宠,他的母族秦家是京城首富,却无族人有要职在身,与那些背后有宰相、将军撑腰,或是母妃深受宠爱的兄弟们相比,他的背景乏善可陈,也最不受。


    随着太子监国,秦家的态度开始明朗。在家族的授意下,周冀不得不支持太子,而太子也正是此次力荐他前往沿海平乱的主导者。


    周冀并非毫无准备,早年父皇刚登基时,他曾随舅舅和外祖父出海经商,足迹遍及东瀛、琉球等地,对海运颇有了解。后来北境匈奴来犯,他又随太子出征,担任副将,积累了不少排兵布阵的军事经验。


    然而现实不如人意,尽管他被父皇派去平乱,却徒有一个“巡按”的虚名,手中并无实权。所谓的四十万两白银,不过是他用来诓住赵家兄弟谈条件的手段,实际上,中央拨款的数额仅有一万两,连五艘福船都买不起。


    太子虚与委蛇地给他大办践行宴,坐在京城最豪华的酒楼里与百官把酒言欢,背后却卡着钱眼,一毛不拔。


    周冀得知此事心中冷笑,这哪里是平乱,分明是让他来当个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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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心眼如针一般小的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和他的家族追随?


    临行前,周冀收到关于明州雪灾的情报。他临时决定借力秦家,再筹集十万两白银,垫付一百条福船的三成订金,先糊弄过去。


    十年一遇的雪灾,带来的后果必然是物资的极度匮乏,海面结冰尚能抵挡一阵匪寇骚乱,但周冀预测,不出二月,海冰化冻,对方就会变本加厉卷土重来,明州府必将与穷途末路的海寇团伙有一场恶战,届时再准备战船训练水兵,怕是来不及。


    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周冀将图纸收进袖口,撑着头,倚在软垫上懒洋洋地听暗卫汇报赵家的情况。


    “……赵家如今的重心都放在造船厂里,船厂雇佣两百位熟练工匠,年产量可以达到四百只漕船,但是,”钟浮白顿了一下,“赵家这两年的账目有问题,原材料的品质也有所下降,而且为了这笔订单,现在赵家大少和二少暗地里斗得厉害,连三少都想插一手,要尽快拿到好船,恐怕不容易。”


    “我们也调查了别家船厂,有家叫华夏船业的船厂,规模虽然小,但当家人是从赵明堂手下出去的,据说也能做福船,唯一的问题是工期必须要延长到两年才能接。”


    周冀的手臂靠在车窗上,手指轻敲窗沿,袖口的仙鹤金纹若隐若现,似在沉思。


    “赵承邦是走仕途的人,为什么说他也想插一手?”


    钟浮白想了想,道出前因:“两个时辰以前,赵承邦与一丫鬟偷情,那丫鬟似乎是四小姐的贴身婢女,被赵家大夫人撞见,狠狠罚了一顿。事后,赵承邦与四小姐在后花园站了一会,属下隐约听见,赵明堂似乎将这笔订单,作为竞争继承权的条件,告诉三个儿子,谁能拿到这笔订单,谁就能接管赵氏。”


    他话音刚落,就听车厢里传来周冀的轻轻嗤笑。


    那看来要让他们大失所望了。


    如果钟浮白所听非虚,那周冀便能理解,面对这笔订单,赵家四子为何表现出完全不同的态度。


    嫡长子赵承宗,掌握核心技术,又有梅氏林业做靠山,心中对这笔订单十拿九稳,才会站在梅氏的立场,再从他这“冤大头”手里捞上一笔。


    次子赵承业,掌管船业经营,谈生意鞍前马后是他,最后却落得替他人做嫁衣的境地,必然不甘心,不如趁手上还握着财权,压缩赵氏的利润替自己把订单争取到手。


    至于赵承邦和赵莹真,都是被排出竞争之外的人,他们的失败不会有任何损失,成功却能一战翻身,当然愿意联手一搏。


    只是……送她的丫鬟给赵承邦?


    周冀不知自己已经想歪许多,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是个心狠的角色。


    车向前行,碾过一片碎石。


    钟浮白被那一声难以揣测的笑引走几分心神,等他回过神,却见前方不远处冲出一个老头,疯疯癫癫地撞向他们的马车。


    “求大人替小民之女申冤!求大人替小民之女申冤呐!”声嘶力竭的哭喊在寂寥的官道上显得分外瘆人。


    "让开!"钟浮白厉声喝道,却见那衣衫褴褛的老者直扑马车而来,浑浊的眼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求大人替小民之女申冤!老身愿以死相殉!”


    见躲不过,钟浮白猛拉缰绳,骏马嘶鸣,车厢剧烈颠簸,周冀一个踉跄,伸手撑住厢壁,才稳住身子,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撞上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周冀抽出佩剑,声音里带着怒意。


    他掀开车帘往下看,就见钟浮白面色黯淡,而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七窍流血倒在马车之下。


    “死了。”钟浮白收回探鼻息的手。


    雪还在下,满地洁白,红分外显眼,扎得周冀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