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苏苏抚琴用的食指，就这么生生被断了。


    那些让她在苏州城一夜成名的《汉宫秋月》、《平沙落雁》，还有惊艳一时让时人竞相模仿其指法的《夕阳箫鼓》，都是这双手抚出来的。


    可她如今左手食指没有了，只为了演一出逼真的戏。


    苏苏疼得缩在深巷中蜷曲起来，右手紧紧地包裹住断指的部位，瞳孔一点点涣散。


    在她昏死过去之前，她躺在地上，那道狭窄的巷道，乱七八糟摆放农具的巷口处，似乎走来了一个人，那人极其冷漠地看着她痛得痉`挛的样子，又冷静地离开了。


    秋叶打着旋儿从她苍白的脸庞吹过，她唇瓣轻启，半阖无神的眼眸像失去生机的鱼目，一点点地，从深处泌出泪，


    口中不断喃呢：“阿...桢...为何...”


    ·


    苏苏醒来，发现已经回到翠红楼。


    昏暗的屋里一阵浓重药味。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左手，发现食指的地方依旧空荡荡的。


    看来不是梦。


    她手指真的没有了。


    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滑落，可她没有后悔。


    她不解的是，阿桢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他又为何，明明看见了她，却又要走掉。


    门扇“支呀”一声推开，秦妈妈掩着鼻子挥动帕子走进来。


    “苏苏你可醒来了呀，可花了我不少药钱，你可算醒来了。”


    “妈妈，是阿桢送我回来的吗？”苏苏问。


    “谁？宋公子？你可别说，我可好多日子没见着他了，从前他不是最喜欢你吗？他的手和腿都是你救回来的，现在既然你醒了，赶紧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替你赎身？大不了我给他算优惠些。”


    原来，是因为她现在没了食指，弹不出绝美琴音，身价大跌，所以秦妈妈着急找人接盘止损。


    “不是阿桢救我回来的？那...那是谁？”


    “那日你昏在巷子里，小赵恰好路过，见里头有人多事瞧了一眼，可没把他吓死，是他送你回来的。”


    秦妈妈这番冷冰冰的话，彻底把苏苏打击到了。


    原来，男人还能无情成这样...


    ·


    交假账本出去之时，苏苏已经筹谋好一切了。


    她在账本中看见了万红绣坊的名字，那是苏州城内，帮那位公子转走账款的店，看那公子样子，似乎是并不知晓底下人如何帮他做账和转移出去的，这就让她钻了空子，用自己积攒来给自己的赎身钱全拿出来，在城内盘下了另外一家绣坊，还找楼里姐妹的关系，和县太爷联系上了。


    她把自己盘下的那家绣坊的名字，换进账本中，代替了万红绣坊的名字，店内掌柜和账目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个人只要看见她给的假账本后，就一定会想办法抹掉那家绣坊，到时候便能成为呈堂到衙门的证据。


    所以她也才会...咬牙倾情演出，不惜付出沉重代价，就为了让那人相信，这是真的账本。


    到时候，她就能帮阿桢夺回家产，然后请他，给月霜姐姐解蛊。


    这是她单方面美好的想法，可等她身子好一些，去衙门找县太爷时，却被衙门的人扫地撵出门。


    “伤风败俗的娼`妇，我们大人很忙，没事别随便跑来，玷`污我们大人声誉！”


    苏苏觉得很疑惑，明明上回小蝶姐姐带她来的时候，县太爷一下子就接见她了，答应得好好的，可现在为何...


    回翠红楼等小蝶的消息，小蝶姑娘被折腾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让苏苏去找她，她叹气道：“苏苏，我劝你不要再掺和进此事了，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为什么？大人怎么跟你说的？”苏苏追问。


    “我把绝活都使尽了，可大人还是什么也不肯对我说，只说了一句，说那人的身份，不是你我可以得罪的，他劝你要命的话，此事还是算了。”


    “算了？这怎么能算呢？我把所有钱都花里面了！而且我的手...”苏苏顿住。


    小蝶姑娘拍拍她的手，“傻姑娘，世上男子都一样凉薄，你何苦为了他搭上自己？你看他最近来见你了吗？”


    “你现在不能弹琴了，妈妈日日张罗着在你身价还在时找金主把你买下，你现在还有功夫在为了他做这些事吗？”


    小蝶一副同病相怜的眼神，苏苏欲言又止，她不能告诉她月霜姐姐的事，不能告诉她，她做这些不是光为了阿桢，还是因为要救月霜姐姐。


    从小蝶的房间出来，经过月霜姐姐闺房时，又听见了月霜声嘶力竭吼叫的声音。


    月霜如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秦妈妈养着她，只是因为她还能从李爷那里赚一些嫖`资。


    苏苏眼酝泪水，泪眼婆娑中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她练琴练得手指都是伤，疼得忍不住哭时，月霜姐姐和明月姐姐一起扮鬼脸逗她笑。


    明月姐姐是比较安静的人，而月霜姐姐则比较活泼，有她在，她总感觉那些苦闷的日子都过得热闹了不少。


    可月霜姐姐现在正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屋里，原因是她牵进来了一头狼。


    苏苏走出翠红楼的牌匾，站在车水马路的热闹街头，看着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衣香鬓影，突然失声：“阿桢...阿桢你在哪里啊？”


    “你回来呀...我还没让你对我付出真感情，还没找你要解药救回月霜姐姐呢，你快回来呀...”


    她叫到最后嗓子都哑了，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盯住这个哭得都那么好看的姑娘看，甚至有喝得醉醺醺的醉汉胆大了走过去。


    “小娘子陪我喝一杯，我就对你付出真感情如何？”


    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苏苏就流着泪抬手勾住了眼前这个长得歪瓜裂枣、惨不忍睹，一打酒嗝还恶臭难忍的男人，“你再不回来...再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招待别人！”


    醉汉一脸受宠若惊，“真...真的吗？”


    旁边有男子听了，立马过来推开醉汉，“苏苏姑娘，我呢？招待我可以吗？”


    “我！还有我！苏苏姑娘...”


    “我先来的，你滚！”“我来！我来！”


    陆续有男人争先恐后涌出，还大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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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抢大打出手的趋向。


    苏苏有些绝望，绕过那些人往长街尽头走。


    这条街上的都是些青楼妓寨，来往路上不是来寻`欢的，就是被寻`欢的人。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这条梧桐长巷，走到步行需半个时辰之久的玉清街，来到那家三进院落前。


    可里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搬清了，她试图让姐妹们通过一些外地的客人，找蕲州宋家，可那些蕲州的客人都说，宋家主和宋少主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生意失败，游走失踪了，而且宋家都是九代单传，不存在什么叔伯旁支。


    所以...宋桢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她还能去哪找人？


    夜风拂起地上落叶，沙沙地在身后扫过，夜静更阑。


    红漆桐木大门上已经薄覆了一些尘，苏苏不愿意相信，一遍又一遍用衣袖擦拭门上的尘，坐在门边等，希望阿桢能像上回一样，去而复返。


    苏苏就这样蜷缩在门墩边，等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体微烫，有些不适，只能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回翠红楼。


    回到翠红楼，秦妈妈看见她，立马眉笑颜开拉着她到一旁，“苏苏啊，你来得正好，妈妈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同你说。”


    “妈妈，我现在有些不舒服，有什么事可以等我睡会再说吗？”苏苏感觉浑身晕乎乎的，走起路来就像在云端飘着似的。


    “这么大的喜事，怎能待会说呢？我跟你说啊...城西霍老板和陈员外知道你身子干净，只伺候过宋公子，都说不嫌弃你身体有残缺，愿意替你赎身，愿意给到的价钱啊，跟你先前的身价差不多，陈员外给得还要高一些呢！不过啊，陈员外说不知道你的床上功夫如何，想先验收一下，若是好的话愿意再加钱！”


    秦妈妈两眼发光像掉钱眼里一样。


    “验收？现在？”苏苏惊了，“那陈员外都能当我祖父了，要怎么验？”


    “自然是那么验啊...”秦妈妈说完，立马将她往旁边两个龟奴那推。


    两个龟奴壮实力气大，抓住苏苏如同单手拎起鸡崽似的，还在生病中的苏苏压根敌不过他们气力。


    他们拖着苏苏往楼下一间昏暗的小房。


    那间小房是用来关那些刚卖身的不服从的姑娘，会让楼里的龟奴将她强`了，强了之后，就算再忠贞的姑娘，都会再也无力抵抗。


    苏苏从前见过不少，有十三、四岁被卖进来就强迫着接客的，她和姐姐能待到及笄，是多亏了这得天独厚的美貌，秦妈妈要将她们培养成楼里的台柱，才先送去由清倌人开始培养。


    那时候她拉着姐姐的手经过小房，时常会听到有姑娘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出，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就轮到她了。


    那龟奴即将对她动手，苏苏虚弱地朝他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叫陈员外来吧，以我的手段，就算他是百岁耄耋，我也有法子叫他快活。”


    陈员外闻言自然欢喜，屁颠屁颠就扶着拐杖过来了。


    却不料，刚踏入翠红楼大门，就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色的鸟袭击，被啄了脑门，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