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容宫内，香炉中细烟袅袅——


    李青莲倚坐在铜镜前，手中持着一把白玉梳，缓慢而细致地理着鬓角，鬓边点缀一枝素白梅花银钗，映得她眉目间愈发清冷。


    明月立在一旁，小心为她系上外袍的襟扣，轻声道：“漪澜殿那边传来消息，宋姑娘这会儿已出门，正朝我们这边过来。”


    明月迟疑片刻，低声补了一句：“听说今晨映秋苑也动静不小。”


    李青莲手中动作一顿，抬眼望向铜镜，镜中女子神色淡然，只是眼底多了几分若隐若现的冷意：“程若婵去找她了？”


    明月微微颔首：“是，听说清早便去了，气色不太好，出来时神情也怪异得很。”


    李青莲唇角微扬，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轻声道：“她去得倒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明月踌躇了一下，试探道：“姑娘……可这次宋姑娘这么快便来我们这儿，是不是察觉了些什么？”


    李青莲没有马上作答，只将手中白玉梳缓缓放回梳妆台上，指尖轻轻抚过银钗的梅枝，语气悠悠：“她若是察觉不到，我倒还真要失望了。”


    明月一怔，未及开口，李青莲又淡然开口：“让她进来便是，宋清仪一向通透，既然来了，也必定是心中已有计较。”


    “那姑娘……”明月微微蹙眉，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忧虑。


    “无妨，”李青莲淡淡打断她，“既然能请得她亲自登门，说明她已上了心，我倒想看看，这一次，她是打算明言质问，还是继续装作视而不见。”


    话音落下，殿外便隐隐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明月神色微紧，转头瞧了一眼门外，低声道：“姑娘，她来了。”


    李青莲闻言，神色丝毫不变，只伸手理了理鬓角散落的一缕发丝，眉眼间透出淡淡笑意：“去吧，请她进来——”


    “也该与她好好聊聊了。”


    片刻后，珠帘微动。


    宋清仪步入殿内，一袭深湖蓝素袍，衣襟压着一层极浅的雪白云纹，神情温雅，步履不急不缓。


    她未戴珠钗，只绾了最简的低髻，整个人在柔光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清冷


    李青莲快步迎上去，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清仪来了，快坐吧，难得你有空来我这里。”


    宋清仪浅浅一笑，坐下时袖口轻拂，带起淡淡青木香调，低缓而温柔地道：“本该早些来拜访，只是最近宫务繁杂，今日才得空，倒让姐姐见笑了。”


    李青莲将目光落在宋清仪平静无澜的脸上，轻声一笑：“你我之间何必客套？想来你此行，也不单纯只是来问礼节的吧？”


    宋清仪微微垂眸，神色温和如旧，唇角依然是得体的弧度：“礼节上的事，自然是小事一桩。只是近来宫中事务繁多，总务那边时常顾不过来，难免出些差错，今日特意过来与你说一声，省得彼此生出误会。”


    李青莲听她话中隐含的锋芒，眉梢却未动分毫，轻轻道：“若是误会，倒也简单，坐下来谈开便是。但怕就怕，明明是误会，偏有人不愿说清楚，让误会越积越深。”


    宋清仪抬眸看她一眼，笑容不变，只是语调稍稍低了些：“有些事，点到为止，或许更合适一些。若是真挑明了，对彼此也未必好。”


    李青莲未曾多言，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似是细细品味着宋清仪言外之意。


    片刻后，她才缓缓道：“清仪你向来细致周到，总不至于因为一点小小的误解而特意过来一趟吧？”


    宋清仪温和地点了点头：“李姐姐说得没错，确实不是误解本身让我在意，而是误解背后的缘由和分寸。我只怕，一不留神伤及无辜的人。”


    李青莲唇角轻勾，似笑非笑：“无辜的人自然要保护好，可有些人太过无辜了，未必能一直置身事外。清仪你说是不是？”


    宋清仪静静看了她片刻，唇边笑意渐淡：“正因如此，我今日才特意过来。李姐姐聪慧过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李青莲轻扬眉梢：“妹妹不妨说清楚些……”


    “既如此，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宋清仪抬眸，目光坦然却带着几分锋芒，“花房那笔账目，走了别的渠道，绕开了若婵……此事的缘由，我虽心知肚明，但往后，还望姐姐注意些分寸。”


    李青莲似笑非笑：“清仪你这话，倒叫我不明白了…”


    宋清仪神色淡然，声音却更坚定了几分：“若婵单纯，本不该涉入这些争端。我不管姐姐用什么法子对付我，我都接着。但程若婵……是我的底线，绝不能碰。”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


    李青莲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讥诮：“清仪倒是说得直白。我原以为，你会再藏一藏呢。”


    宋清仪眉眼未动，依旧笑得温婉：“藏与不藏，姐姐若有意探我，都不会错过分毫。既然如此，我何须遮掩？”


    她说着微微颔首，眼中已不见笑意：“我今日来，是为了让姐姐清楚，我能忍你，也能敬你，但若婵不能动，更不能利用。”


    话落，她也不等李青莲回应，只轻轻行了个礼，转身缓步而去。


    李青莲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唇角那抹笑意渐渐冷却，眉间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殿外日光熹微，云影浮动。宋清仪步伐依旧缓慢从容，却透着一种再不掩饰的冷然锋利。


    只有跟随身侧的紫苏能隐隐觉出她指尖捏紧袖角时微微的颤动。


    回到漪澜殿，宋清仪一言不发地坐到案边，神色凝重得连紫苏都不敢轻易开口。沉默良久，宋清仪才缓缓道：“紫苏，李青莲不会就此罢手的。她既然能绕过我设下这一局，后面必然还有更多手段。”


    紫苏低声道：“姑娘，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宋清仪垂眸，指尖轻轻叩着案边，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淡淡的凉意：“她如今发现若婵是我的软肋，必会再以她为突破口。账册上那一笔不过是个开始……恐怕她还会设法激起若婵更大的疑心。”


    紫苏犹豫片刻，试探道：“要不奴婢去找若婵姑娘，把事情解释清楚？以若婵姑娘的性子，只要知道了真相，必然不会再生怀疑的。”


    宋清仪摇头，脸上露出淡淡的无奈：“这样固然能暂时澄清误会，可一旦告诉她真相，她便卷进了我和李青莲的争斗中，以她的心性如何承受得起？”


    她顿了一顿，又道：“我情愿她误会我，也不能让她被牵连进这场风波。若婵是无辜的，这一切从头到尾就不该扯上她。”


    紫苏听着，只觉得心里酸酸的，眼圈有些泛红：“姑娘可是要一直瞒下去？”


    宋清仪轻叹一声：“若能瞒得住自然最好，若瞒不住……我也自有打算。如今只能步步防备，看她下一步怎么出手。”


    她轻轻站起，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花枝，神色变得更加凝重：“去盯着李青莲那边的动静，特别是账目往来，她既然用过一次，必然还会再来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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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苏连忙答应一声，迅速退出了殿门。


    宋清仪望着窗外，忽然觉得一阵难言的疲惫。她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程若婵早晨那双含着疑虑和失落的眼眸，心口顿时一阵微微抽痛。


    而此时雅容宫内，李青莲也未曾松懈。


    明月有些忧虑地看着她：“姑娘，刚才宋清仪说得那般直白，恐怕她真的要动怒了。”


    李青莲唇角冷笑，声音平静而冷冽：“我正是要她动怒，若她依旧不动声色，我才要担心呢。”


    明月微怔，似乎不太明白。


    李青莲望向门外渐浓的日光，悠悠道：“只有她心乱了，才会露出破绽。我若不刺激她，她如何会现出真正的弱点？”


    明月轻声道：“那我们下一步要如何？”


    李青莲沉吟片刻，淡淡道：“再送一份账册给映秋苑……”


    明月迟疑：“这次再送账册，会不会引起程若婵的怀疑？”


    李青莲微微一笑：“我正是要让她怀疑得更深。程若婵心性安稳，但越是安稳，越容易执着于真相，以获取安稳”


    “她若查得越深，宋清仪就越难脱身……而且她不是想护吗，我想看看能护到什么时候，只要程若婵入了局，宋清仪定会瞻前顾后，失去冷静和果断！”


    明月低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映秋苑内，程若婵仍旧坐在账桌前出神。她的眼眸微微泛红，神情中尽是挣扎与内疚。


    小喜端着新的账册进来，声音低低的：“姑娘，方才雅容宫的明月姐姐送来一本账册，说是昨日急报的账目，需姑娘再核一次。”


    程若婵怔了一下，下意识接过账册，打开一看，脸色却瞬间变得苍白。


    这一笔银两的支用更为离奇，上面的印章依旧是总务章，但仔细看去，却隐隐能发现支出的数额比实际需求多出了不少。而更奇的是，这笔账册所记的日期，恰好就是自己昨天曾特别核查过的。


    程若婵的手指微微颤抖：“怎么可能……我昨天明明检查过了，这一页根本不曾有这样一笔账……”


    小喜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姑娘，那这……要不要再去问问清仪


    宋姑娘？”


    程若婵脸色瞬间更难看了些，咬了咬唇道：“不……不能再去问她了……”


    小喜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可是姑娘若不问，又如何能安心？”


    程若婵沉默良久，最终低声道：“再容我想想吧……也许，只是我自己太多心了。”


    说完这话，她的眼里却更加黯淡，内心的挣扎似乎比之前更为剧烈。


    此时殿外阳光明亮，她却觉得殿中仿佛落满了阴影。


    同一时间，宋清仪也再次从紫苏口中得知了映秋苑收到第二本账册的消息。


    宋清仪听完，眼眸微微一沉：“果然如此，她动作竟如此之快。”


    紫苏忧心道：“姑娘，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宋清仪沉思片刻，声音中带了些坚决：“去安排一下，我要亲自去一趟映秋苑。”


    紫苏迟疑着问：“姑娘不是说……若婵姑娘知道了真相，会更受不了吗？”


    宋清仪轻声叹道：“这次不同了。李青莲已经开始步步紧逼，若我再不出面，若婵迟早会被她推到更危险的位置上。”


    她缓缓站起，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我必须去告诉她，至少告诉她……她还可以相信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