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书院并没有在衡山宗待太久，他们提前回去了。


    因为章含他们那晚的所作所为被传出去了，钟灵说话算话，他们道歉她接受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昆仑顶其他人，就没有钟灵这么好说话了，衡山宗向来护短，钟知淮又是钟灵的孩子，正是被昆仑顶上下稀罕得不行的时候。


    如今乍闻钟知淮被人欺负了，他们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就要给自家孩子讨回公道。


    只是因为钟灵有言在先，又管着他们，翎华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就是青山书院每次听课与切磋的时候，他们都带着钟知淮在旁边捣乱。


    一直到徐清找上门再次道歉，钟灵才知道翎华他们干的事，她客客气气送走了徐清，转头御剑去找钟知淮。


    她在钟知淮身上放了一丝神识，可以随时随地找到孩子在哪。


    灵剑朝着神识所在飞去，最后落在了璇玑嶂。


    这孩子又到东篱散人这来骗吃骗喝了。


    想到孩子上床时床铺明显被压塌下去的痕迹，钟灵忧心忡忡地想，似乎该控制一下师父跟几位师叔无休无止的投喂了。


    未进殿门，钟灵就听到一阵银铃似的欢笑声，她迈步进去，看钟知淮被一群人环绕着，像个霸王一样坐在东篱散人平时坐的椅子上。


    桌上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绿葡萄，翎华刚剥完一颗，正拈着葡萄预备往钟知淮嘴里送。


    宋明知那谁都不让碰的宝贝机关木偶，正在灵石催动下欢快扭动着腰肢，仿佛今天是什么逢年过节的好日子。


    翎华眼里满是宠溺，笑呵呵问道：“这个好不好看？”


    钟知淮咽下那口葡萄，人似的点点头，稍稍挑剔道：“好看，但还有点僵硬，四师叔可以做得更好。”


    往常谁说宋明知机关不精都会得他一个冷眼，他现在倒是乐呵呵的，一点都不生气。


    他恨不能拍胸脯，“放心吧，四师叔什么都会做。”


    大殿里其乐融融，好一副幼帝昏庸，奸臣谄媚的和乐景象。


    钟灵觉得拳头发痒，想起徐清说话时语气里暗含的控诉和祈求，深觉不能放任他们再这样没有底线地宠溺钟知淮。


    她抬脚步入大殿，逆光的阴影打在地上，引得三人齐齐抬头。


    翎华看见是她，立刻心虚地低下头。


    钟知淮也不躺着了，他扯了一粒葡萄，摇摇晃晃跑到钟灵面前。


    他剥好葡萄皮，一脸讨好地踮脚往上递，“娘吃，这葡萄很甜的。”


    钟灵低头静静看着他，她已经发现了，这孩子瞧着乖巧，其实猴精猴精的，十分会看人眼色，尤其是看她的眼色。


    她接过葡萄吃下，却没如钟知淮的意把这事揭过，问道：“以后还跟着闹吗？”


    钟知淮立刻摇头，“不闹了，我乖乖的。”


    宋明知有些不忿，“明明是他们先欺负我们淮儿的。”


    “是他们，还是他，”钟灵冷眼看过去，“怎么，我现在说话，你们都不听了是么？”


    钟灵本都不打算骂他们两个了。


    钟灵语重心长，“青山书院，除了那两个生面孔，其他人为人如何，你们应当清楚，章含是不是被人挑唆，你们看不出来？”


    不过他们也是为了维护自家孩子。


    钟灵微微叹息，“你们这次闹了人家十来天，也够了，人家是来修习的。”


    翎华闷声承诺：“知道了师姐。”


    钟灵看了眼桌上依旧跳得欢乐的傀儡，轻声道：“你们这两日天天带着钟知淮，想来琅琊大比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钟灵：“大比在七日后，咱们飞去西洲要三日，这四天我来陪你们修炼，我会请师尊旁观。”


    宋明知跟翎华闻言齐齐色变。


    钟知淮本能察觉到危险，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钟灵说的修炼，其实更应该说是殴打。


    钟灵从来不在这上面放水，她本身修为要高出一截，又肯在锻体上下功夫，所以能在战斗中看出对方身体弱势在哪。


    宋明知和翎华先被钟灵殴打了两天，觉得不行，应该有难同当，把另外两个也喊了过来。


    如此，到第四日，他们几个提着浑身酸痛的身体回各自住所。


    钟灵十分嫌弃，一人扔了一瓶灵药油，“自己滚回去抹。”


    她回去时身上还带着好闻的药香，钟知淮已经睡着了，闻见这味道睡得更沉了。


    琅琊大比是修真界盛会，那些惊才艳艳的绝代天骄大多在此大放异彩过。


    衡山宗已经筹备许久，此次由菩者道人带队前去。


    钟灵原本不打算带钟知淮过去的。


    她倒不在乎什么外人眼光，只是钟知淮太年幼，大比又远在西洲，稳妥起见，钟知淮应该留在衡山宗。


    这些年钟灵斩妖除恶，结下了不少仇家，尤其，这次琅琊大比是由问心门主办，问心门与衡山宗有些由来已久的龃龉。


    他们倒不至于对钟知淮一个孩子做什么，但也绝不会对他有多友善。


    钟知淮被宠着长大，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但钟知淮一改之前听话的样子，吵闹着非跟去不可。


    钟灵左思右想，又觉得让他受些挫折，让他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无条件喜欢他也是件好事。


    而且琅琊大比为期一月，钟灵不敢想自己要是一月都不管教他，等她从西洲回来钟知淮要皮成什么样。


    衡山宗家大业大，此次参与大比的修士不过六十名，却奢侈地御了两条飞舟。


    飞舟腾起，透过结界外望，霞光掺着游云流霭绕在四周，远阔山河，四方天地，尽在眼前。


    钟知淮十分兴奋，捧着自己的零食罐在舟头坐，旁边围了一圈被吸引过来的普通鸟雀。


    他很大方，也很公平，那罐里装的是宋明知帮他剥好的瓜子仁和核桃仁，他每摸一个进自己嘴里，就会摸一个给旁边等着的鸟。


    钟灵抱剑站他身后，眼底不由得染上些许笑意。


    他一边吃，嘴里似乎还在一边嘀咕什么。


    钟灵走近，看见他把一枚核桃仁放嘴里，又挑了粒瓜子放到面前的地上。


    钟知淮：“小鸟一个我一个，大鸟一个我一个……”


    钟灵这才发现他递出去的不一样，小鸟吃瓜子，大鸟吃核桃，有些哭笑不得。


    她轻声道：“虽然有结界，但舱外还是凉，你待会喂鸟喂好了，就自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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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睡午觉。”


    钟知淮抱着零食罐，先是点点头，然后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钟灵，小小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为难的表情。


    钟灵收敛笑意，正色道：“怎么了？”


    钟知淮又看了眼钟灵，眼眶却慢慢红了。


    “怎么了，”钟灵轻叹一声，蹲下来靠在钟知淮旁边，“有什么心事连娘也不能告诉吗？”


    钟知淮扁起嘴，松手撇下零食罐，无限委屈地抱住钟灵，手脚并用，像只八爪鱼一样攀在钟灵身上。


    他小声抽噎着，钟灵只好慢慢拍他的后背，“怎么了，有谁给你委屈受了？”


    钟知淮：“……对不起，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听你话的。”


    他揪紧了钟灵的衣裳，为难道：“但是，但是我必须跟着娘，不然，不然我会……”


    他突然不说了，钟灵却听得心里一紧，但她并没有惊慌，安慰道：“不然怎么啦，没事，小声和娘说，娘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生疏地抱紧孩子，小小的身体沉甸甸的，钟知淮搂住她的脖子，抽泣道：“我要是离娘太远，会死的。”


    钟灵愕然，她想扳正孩子的身体问清楚，但钟知淮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只把脸埋进钟灵脖子抽泣。


    她只好先把孩子抱起来，连声安慰：“没事，没事。”


    这个秘密似乎耗尽了钟知淮的精神，他的抽泣声在路上越来越小，钟灵把他抱回房间时，发现这孩子竟然已经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钟灵轻轻放下他，没有立刻离开，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孩子。


    他微微侧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紧紧靠在枕头上，夜明珠朦胧光下，孩子的眉眼，与她幼时十分肖似。


    小孩捏着钟灵的袖口，无意识地嘟囔，“娘……”


    钟灵嘴角上翘，心底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压了一下，她看见小孩的额头上沁了些汗出来，便小心伸手替他擦去。


    她施了个风霜术，卧房里登时微风拂煦，热气消散不少，见孩子睡得熟了，钟灵缓缓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钟知淮不悦地哼了两声，“妹妹别闹……”


    钟灵笑意一僵，她还有个女儿呢，若如钟知淮所说，他们兄妹一直在一处，那钟知慕，应该也这里才对。


    钟知淮很想钟知慕，一开始没弄清状况时隔一会就找身边的长辈要妹妹，等后面她把事情同他说清楚，他虽不常问了，可平日言行都明显惦念着这个妹妹。


    为了安慰钟知淮，钟灵有时会特意问问他们兄妹是如何相处的。


    钟知淮是个十分擅长讲故事的小孩，他讲起来时眉眼都在跳动，钟灵就在他生动的描述里看到了自己女儿的模样。


    她比钟知淮要调皮很多，很爱为人打抱不平，不管是在衡山宗还是在归藏海，都有一大批追随她的小侍从。


    她天资出众，修为进益比同辈人要快一倍，很给衡山宗长脸。


    但她也会闯祸，每次都能气得钟灵跳脚，有时候还得耐着性子给她收拾烂摊子。


    钟灵现在很想见见她。


    但是……


    钟灵看向熟睡的孩子，眼底渐渐被忧色铺满，钟知淮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