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长安,庞景之来了
作品:《大唐锦绣》 安西的晨风裹着碎雪粒子,刮得人面颊生疼。庞景之将玄狐大氅又裹紧三分,衣下透出的寒气仍顺着脊椎往上爬。远处沙丘起伏如巨兽脊背,官道在灰蒙蒙的天色里蜿蜒向东,像条褪了色的绸带。
"世子,暖暖手。"亲卫递来铜制暖手炉。
他摆手推开,铁护腕撞出清脆声响。安西男儿不需要这些暖阁里的物什,就像朝廷不需要边关的急报——回纥屠得三个屯所,尸骸还埋在雪里时,长安已准了胡商使团入京。
马队转过鸣沙隘口,日头突然毒辣起来。铁甲片烫得能烙饼,黄沙钻进锁子甲缝隙,磨得皮肉生疼。
庞景之眯眼望那连绵沙丘,恍惚看见十二岁那年,父亲庞充的帅旗在龟兹城头折断。那时他就明白,安西的生死从不在战场,而在八百里加急能否赶在政事堂的香炉熄灭前抵达。
自那之后,父亲蜕变成了一名政客。
他勒紧缰绳,目光沉沉地看着延伸向东的官道。
这条路,他走过不止一次。
从安西向长安,数千里路程,他早该习惯,可每次走心境都不一样。
去年秋后,回纥人又一次南下劫掠。
庞景之亲眼见过那些烧毁的村寨,断壁残垣,焦土之下还埋着未曾入殓的尸骨。回纥人杀得狠,掠得多,可依旧派使团踏入长安,参与那场风光无两的“丝路珍物大展”。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冷意。
他清楚圣人的心思——相比于外敌,陛下更在意的是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闽南、江南、川蜀,各地割据之势渐重,兵强马壮,盘踞一方。相比于权利集中,边陲之地死几个人算得什么?
朝中的那些士大夫呢?他们口口声声“攘外安内”,可等到真的要拨银子养兵时,一个个比谁都躲得快。对于他们来说,外敌劫掠的安西,不过是天高皇帝远的事,远不如长安城里的争权夺利重要。
庞景之将缰绳一抖,身下骏马嘶鸣一声,步伐加快。
他此行进京,肩上担着几桩大事——
一是入宫面圣,汇报近期安西都护府各类事项与近况。
二是呈递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联合团练的奏疏。西陲战火未息,两镇联手才能稳住局势,可若无朝廷支持,光凭地方之力,终究难以为继。
三是请求安西四镇赋税减免。战乱未平,百姓流离失所,征税无异于割肉。朝中定然有反对之声,他势必要在殿上与户部据理力争。
四是讨要军备钱粮。安西兵卒作战惨烈,战马、甲胄、棉衣、粮草缺一不可,而户部的算盘向来打得精,若没有十足理由,怕是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松手。
他眯了眯眼,隐约能预见这趟进京将是一场阻力重重之行。
马队一路向东,庞景之的目光扫过队伍中一辆马车,车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箱木匣。
这批东西,是回纥秘浆。
他嘴角微微一抽。这玩意儿,是他表妹庞三娘托他千里送回长安的。
想到自己的表妹,庞景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安西战事吃紧,他满脑子是兵甲粮秣,长安的佳人们心心念念着浆洗织物的秘方。
回纥秘浆,乃是回纥王庭秘制之物,能让羊毛织物挺括柔韧,极适合用于大氅上浆。表妹擅经营,手上有些铺子,其中最挣钱的好似是个布匹店。这次她想方设法打听此物,又特意托他帮忙带回,不知道是在作什么妖蛾子。
庞景之并不反感庞三娘的行事作风。他幼时,父亲庞充刚承安西都护之职,当时情况复杂,不便带着妻子儿女,因此将他放在了清河老宅寄养了几年。
恰巧,三娘也寄居在那里。她的父亲并非嫡长,家族枝繁叶茂,兄弟姊妹众多,自幼周旋于错综复杂的亲族关系中。她的母亲虽被敬重,却受限于夫君的地位,稍有闪失,处境便难免受挫。庞三娘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学会了看人行事,也学会了如何在礼法与现实之间寻求平衡。
她性格冷静,做事果断,善于权衡利弊,不轻易依附旁人,却也不逞强争胜。她既有世家女子的端庄与沉稳,又有商贾之家的精明算计,心思通透,步步为营。
甚好!这世道,世族大家好似高高在上,实则已日落西山,哪日倾覆也可能是弹指一挥间。
只是,他这一路东行,隐隐觉得,此物或许不只是庞三娘在关注,甚至不止是商贾在关注。
黄沙漫漫,驼铃清脆,庞景之望着远方的天际,不由得轻哼一声,唇角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长安,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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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郎在赴长安的路上满怀心思,皇城之内,朝臣们正于廊下议事。
紫宸殿西阁的窗棂漏进几缕斜阳,崔怀瑾的指尖在越窑盏沿轻轻画圈,茶汤表面浮着的贡菊随争论声起伏。
"安西张口就要三十万贯?"户部右侍郎王延龄的嗓音像把铁算盘,"江南道今春茶税折了四成,河北三镇又要增拨冬衣饷——"户部尚书年迈,病休次数愈发多。左侍郎半年前致仕了,当下只剩下王延龄这一颗独苗,他秉承了上司的‘铁算盘’作风,故意将册簿摔在案上,惊得侍御史袖中的谏本掉了出来。
“王侍郎!”尚书左丞杜恪沉声道,“去年回纥屠我三座屯所,掠走百姓千余。三十万贯与北地存亡相比,孰轻孰重?”
兵部给事中陈仲谋霍然起身,袍服随动作簌簌作响:“神策军去岁换了突厥马,安西却连箭镞都要回收复用。若再放任回纥劫掠,西域商路断绝,陇右的盐铁税、河西的丝绸税将尽归旁人!”
"陈大人慎言!"鸿胪寺少卿截住话头,指尖敲着案上鎏金请柬,"下月还有吐蕃使团入京,此时动干戈,岂不坏了圣人怀柔远人的国策?"
“怀柔?”陈仲谋冷笑,“若怀柔能换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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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回纥蛮族怎敢在珍物大展上大肆炫耀?是他们不知感恩,还是我们软弱可欺?”
"陈大人好大的杀气。"一直闭目养神的门下侍中突然开口,苍老的声音带着药香,"却不知剿灭回纥要耗多少兵马?江南刘节度使上月刚献了十万粮草,此刻调他麾下精锐西进——"他睁开浑浊的眼,"你猜他肯不肯?"
阁中霎时死寂。
"下官以为......"年轻的监察御史陆明诚突然出声,"安西所求军备,可令其自陇右十六卫调配,如此既不耗国库,又能......"
"陆御史可知陇右军府的空饷案?"王延龄冷笑打断,"三成兵额都是吃空饷的空名册!去岁兵部清查的折子,还在政事堂积着灰呢!"
崔怀瑾的茶盏轻轻一磕。清脆声响中,他看见陈仲谋额角暴起的青筋。
"诸公!"陈仲谋霍然起身,袖袍翻飞,嗓音嘶哑得像被粗砺的砂纸摩擦,"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殿内一瞬静默。
几个年长的朝臣蹙起眉头,似乎对陈仲谋的质问有些恼怒。而更多的人,甚至面色如常,连最起码的愧色都无。
陈仲谋目光扫过众人,竟在殿中背诵起《六国论》来,声音颤抖却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针锋般直刺入耳。
“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尾音盘旋在梁柱间,透过燃烧的沉香,久久不散。
“诸公在此锦衣玉食,丝履华裳,肉糜酒酎,夜卧青罗暖帐,可知我北地将士御寒之物为何?!”
“单衣裹甲,稻草填靴,冻得夜不能眠!有几位大人曾踏足北地边关?曾见过士卒哆嗦着手指,在雪地里点燃碎甲上剥下来的麻布,只为取一点微薄的热度?曾听过战马因寒风入骨,半夜在营中哀嘶,天明便倒毙雪中?!”
陈仲谋的唇角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而敌骑铁甲裹裘,饮温酒、食酥肉,围猎之时甲胄光亮,整齐如一!那年冬月,回纥大军夜袭朔方,雪中鏖战一夜,城上弩弦尽断,弓兵十中七人冻裂指骨,箭上鲜血结霜!”
“这一仗,北地死三千余人,死于刀箭者,不足五百!其余人——”
他猛然顿住,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压抑着沉痛的怒意:“其余人,皆是冻死。大家都忘了么!”
殿中顿时一片死寂。
崔怀瑾目光微敛,心中却浮现一个声音 ---
“崔郎君可知回纥王庭的羊毛梳理车?”
“保暖胜过袄服,外观不逊貂裘,价格介于二者之间,若能批量生产,价恐更低。”
门下侍中重重咳嗽起来,侍从连忙捧上药盏。老人就着参汤咽下谏言,忽然指着舆图上燕云十六州:"比起胡马,藩镇才是心腹大患。江南节度使的奏章诸位都看了,他要自设盐场,诸公觉得该不该准?"
话题如鹰隼急转,扑向更危险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