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檬觉得好笑。


    自他们加上彼此联系方式，除了游檬最初过节时克制的问候，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相互的联络。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任培言发来了这样的信息，仿佛是他的什么很亲近的人一样，理所应当地质问他的感情。


    游檬将手机关机，随手扔到床上，疲惫地揉揉眉心。


    从二楼飘窗俯瞰下方，室内投射窗外的灯光朦胧，但依旧能看出游家的花园打理得很精致。就像游家人一样，无时无刻都要彰显自己的地位。


    游檬的房间也是如此。


    他第一天回游家，游母双眼含泪地抱住了他，然后将他带到二楼这间卧室，神色动容告诉游檬，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家”。


    这个字多么动听。


    很长一段时间里，游檬都对它有着无以复加的向往。


    可住进来的第一周，游檬看着墙上抽象的油画，墙角的薰衣草干花，闻着不知名味道的熏香……慢慢明白，这间房从布局到装饰，虽然都是崭新的，却也全都是游柠的喜好。


    早该发现的，他从一开始就和这个地方如此格格不入。


    .


    次日一早，不等游家其他人起床，游檬就穿戴整齐准备回学校了。


    游家的管家林涛碰到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公事公办道：“二少爷要回学校了？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早餐？”


    厨娘低头说：“是，再等十分钟就好了。”


    游檬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说完戴上口罩，转身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关上游家大门的那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林管家和厨娘和蔼亲昵的笑声——


    一个笑说：“少爷醒了，正好，厨娘已经做好了你最爱吃的早点了，快来尝尝。吃完早餐热乎乎的，再让司机送你去画廊。”


    另一个也笑：“快，粥煨了好一会儿了，现在就能喝。”


    游柠撒娇一样：“这粥是只给我煮的吗？”


    厨娘嗔怪：“当然了，咱游家可不什么都紧着你这个唯一的宝贝么？”


    “嘻嘻，我还怕弟弟一回来，你们就偏心他了呢。”


    “他跟少爷怎么能一样？”


    “……”


    大门关上，隔绝了客厅里的欢声笑语。


    林管家和厨娘在游家待了二十多年，他们对待自己和游柠的不同态度，游檬回游家没多久就感觉到了。那时，他想着自己毕竟刚回来，不能立刻融入其中也没什么奇怪的。


    左右他们只是领了薪资工作，即使心里有偏心的人，大家表面上仍是客气尊重的。


    游柠会说话爱撒娇，确实讨人喜欢。


    不像他，因为儿时被拐被欺辱的经历，习惯对人保持疏离和警惕；又因为曾经体会过食不果腹衣衫褴褛，所以难免谨慎又节俭，在佣人看来也是上不得台面。


    现在看来，佣人的态度其实就是游父游母的态度。


    游檬往上拽了拽口罩，眼底神情淡漠。


    算了。


    正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是段凉。


    游檬弯起唇角，一边往大路的方向走，一边接通电话。


    “喂。”


    “喂，学长。”段凉佯装可怜兮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


    游檬回答：“正要回去，一会儿打个车。”


    段凉的声音立刻变冷：“怎么回事，游家没司机送你吗？”


    游檬缓声解释：“不想麻烦司机。”


    闻言，段凉那边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在穿衣服：“我现在去接你，你先找个咖啡店坐一会儿，吃早饭了吗？”


    “还没吃。”游檬笑说，“想跟你一起吃。”


    段凉声音霎时温柔：“好，带你去吃上次那一家早茶店。我开车了，给学长一个隔空飞吻，请乖乖等你的大可爱小凉抵达。”


    “嗯，注意安全。”


    游檬挂断电话，心中阴霾一扫而光。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往后余生，他的生活是他和段凉，这样就足够了。


    ————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


    游檬减少了回游家的频率，偶尔游母给他打电话，他就会以实验室忙为由推脱掉。偶尔推不掉的时候，都是游父勒令他必须要去参加的晚宴。


    段凉会和他一起去。


    他们两个人关系已经公开，即使一整晚黏在一起也无可指摘，游父游母更是乐见其成。游父非要游檬参加晚宴，也有想展示游穆两家关系更进一步的想法，如果时机合适两人可以先订婚。


    段凉不喜欢穆家插手他的事，倒是愿意尽快订婚。


    如果说有什么奇怪的事，那就是当段凉跟他腻歪时，游柠总是会过来搭话，偶尔穆博鸣和任培言也会凑上来。


    盛夏炎热，宴会厅的冷气开的很足。


    游檬和段凉缩在角落的沙发，一起品鉴晚宴的酒水饮料，这是他们应对无聊宴会的消遣。


    段凉坐在空调的出风口，帮游檬挡住了携带冷气的风，玩笑道：“怎么样，学长有没有体会到我的身强体壮？”


    游檬被逗得直笑。


    段凉锲而不舍，握住游檬的手悄悄挠他手心，笑着追问：“强不强？壮不壮？再不回答你的大可爱要生气了。”


    游檬擦了擦眼角，顺毛道：“强，壮。”


    两人打闹得正开心，游柠忽然手持高脚杯，走了过来。


    “啧。”段凉拧眉小声说，“怎么又来。”


    游檬也无法理解。


    分明游柠每天身后都跟着一群爱慕者，一天见一个都来不及，怎么对他和段凉这么上心。偶尔游檬跟游母通视频电话，游柠也会忽然将话题引导到段凉的身上。


    游柠语气分外亲昵，又似亲昵又似抱怨：“段凉，我就猜到你又跟我弟弟一起躲懒，刚刚找了你们两个半天。”


    段凉没搭话。


    游柠并不在意，继续自顾自说了起来：“前两天听妈妈说，你正好今年大学毕业，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段凉俊朗面容渐冷。


    游檬捏捏他的手掌以作安抚，替他回答道：“读研，我们一个导师。”


    “啊，还在京大吗？”游柠笑着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小凉会出国呢，正想说我有留学的经验，我们可以私下交流一下。不过下半年的时候，我新开的画廊跟京大油画系有合作，可能要经常去你们学校，到时候就可以经常见了。”


    “不好意思。”段凉语气冷漠，“我和学长在学校很忙，没时间见别人。”


    游柠眼角抽搐一下，勉强维持住了笑容，转而对游檬说：“妈妈之前总说到你，还说有时间要去学校看看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叫上段凉一起。”


    话音刚落，段凉忽然站起身，形状凌厉的眉峰烦躁地蹙起。他平时总是开朗朝气的笑着，此刻突然阴沉了一张英俊的脸，显得压迫感十足。


    段凉将游檬也轻拉了起来，一言未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游柠被抛在脑后，捏紧了手中的高脚杯，低着头神经质一样自言自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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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转眼到了初秋。


    段凉正式成为游檬的师弟，但他还是喜欢称呼“学长”，说因为学长是他们定情的称号。


    游檬觉得好笑，也随他去了。


    这天，跟游檬一个实验室的研三师姐，忽然将他拉到不常用的楼梯间拐角，小声问说：“檬檬啊，你跟小段最近怎么样？”


    游檬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样啊？”


    学姐解释：“感情怎么样啊？”


    “很好啊。”游檬笑了笑，说，“跟之前一样。”


    其实段凉一天比一天腻歪，尤其秋日天气渐渐凉爽，可以不用再穿短袖。段凉不再忍受似的，回回都要在他脖颈和后背留下了成片的吻痕。


    但这些总不好告诉师姐。


    师姐闻言，神情放松了不少：“那就好，我最近听到一点传闻……”


    游檬好奇：“什么传闻？”


    “说了你可别着急。”师姐打开手机的校园论坛，“我听人说，段凉跟一个校外的男孩子很亲近，被人拍到了好几次，照片不知道是借位还是什么，显得有点暧昧。不过我觉得小段不是那种人，估计就是爱八卦的人在捕风捉影。”


    游檬相信段凉。


    所以他并没有生气或着急，只是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猜测。这么想着，他接过了师姐的手机，低头去翻看那几张照片。


    ——真的是游柠。


    照片里段凉都背对镜头，看不清楚面部表情。但游柠总是正对或侧对镜头，能从模糊的抓拍中，看出他脸上甜蜜亲昵的神情。


    游檬冷静道：“师姐，照片能发我一份吗？”


    “没问题。”师姐拿过手机操作了几下，“给你发过去了。”


    “好，谢谢学姐。”


    说完，游檬把师姐发过来的照片转给了段凉。


    大概是设了特别关注，段凉总是秒回游檬的消息，这次更不例外——直接回拨了电话。


    游檬举起手机朝师姐示意。


    师姐意会，做了个拉链拉嘴的动作，悄悄离开了这里，将角落的空间留给游檬。


    电话一接通，段凉便单刀直入道：“学长，你别理那些瞎拍照片的人。游柠跟长了天眼似的，总能在学校里堵到我，但我跟他一句话都没说过，每次都立马转身走了。”


    手机那头的段凉似乎在奔跑，说话时有轻微的风声和喘气声。


    游檬语气平静：“你在做什么？”


    “去实验室见学长啊。”段凉呼吸稍稍急促，“我马上就到，再等我五分……不，等我三分钟。”


    游檬忙说：“你别来了，我没信那些照片。”


    段凉斩钉截铁道：“不行，必须当面再把事情盘一盘，我怕你胡思乱想。”


    游檬只好说：“那你走过来，不要急，我在四楼拐角的楼梯间等你。”


    “行，都听学长的。”


    风声消失，段凉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游檬挂断电话，静静等待男朋友的到来。


    约摸过了两三分钟，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同居以来，游檬听惯了段凉的脚步声，能从声音分辨出是不是他。过来的这个人脚步声更轻更飘，显然不是段凉，所以游檬翻阅着手机里实验资料，没有抬头。


    下一瞬，一道巨大的推力从侧面袭来。


    坠落的时候，游檬用余光看到游柠略显狰狞的神情，以及自言自语般的喋喋不休。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烦死了，总是打扰我做任务，他不该出现你更不该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