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

作品:《梨落折高栀

    *


    林梨选了一处宅院租下,离同安大街不过几里远,也是方便了菲姨她们的来去。梨花阁的生意做得不错,资金充足,倒也是叫她安心了许多。


    林敦钰和林珑虽有些不乐意,但心知自己从此便与唐府的人是两家人了,于是也不多说,只是皱着眉,扯着脸,乖乖将自己的东西收好。


    搬家那天,林梨没有出现,委托菲姨去把剩下的物件都收拾好。唐栀也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似的,专门趁那天出门踏青。


    大概是因为看着她们一个个搬走,会叫人想起曾经在渭城被抄家的那些天。


    都说“树倒猢狲散”,可为何如今,树未倒,猢狲先散?


    他想不明白。


    二人之间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似乎是在默契地等待一个重逢的将来——


    待到那时,再相爱也不迟。


    在梨花阁和新的小林府安排好一切后,她便准备趁这月满月时分出发了。那时,家家团聚,人人欢喜,应该是发现不了这夜有个离途的不归人正匆匆离去。


    岑千知和百晓问她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其实大可不必回江南也可谋一份安宁。她笑了笑,说:“我想回去看看娘。”


    娘的墓应该很久没人扫了。除了她,还有谁会记得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岳小姐,却在某天成了林二夫人,独守空窗,直至香消玉殒。


    她还打算将那盆从渭城带来的春兰带回去,娘若是看到了,一定喜欢。


    可那春兰却还放在唐府的卧房里。


    林梨其实大可叫人去拿,可她却想亲自去一趟。顺带,再看一眼他。


    她坐在烛前,仔细思考良久,最后决定还是趁他睡了再偷偷潜入房中。况且,她是有正当理由的,就算被发现,也不会太奇怪。


    于是这夜,她出发了。


    王二守在门口,一眼便认出了她:“小姐,好久不见啊。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呀?”


    林梨笑了笑:“我来拿点东西,落在院子里了。”


    “我去帮你拿吧!”王二自告奋勇。


    “不、不必,我很快就来。”林梨婉拒道。


    她撑着烛台走到了院中,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有个单薄的身影,孤单坐在栀子树下,一个人喝着闷酒,还时不时发出几声似有似无的呜咽声。


    是唐栀。


    林梨知道,此时该绕开来,拿好自己的东西,便快速离开。可心却始终将自己往他所在之处牵引。


    十余载情谊,自今晚后,也许再不会相见了。


    想到这,她走近了,坐到了唐栀身旁。


    唐栀醉了酒,恍恍惚惚地转过头来:“我说了你不要再来这个院子里!”似乎是把她认成阮贞离了。


    林梨不说话,凝眸望他。他的心忽然一抽,身子骤然立直:“你回来了?”数月不见,他的声音又低沉了许多。自那日一别,他便不再叫她姐姐了,兴许是为了彻底祛除自己身上的孩子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握紧了林梨的肩。


    她端着烛台,烛火被晚风轻吹,光斑便在二人脸上窸窸窣窣地抖动。她不由得攥紧了手:“我来拿东西。”


    唐栀恍若无闻地继续说着:“你……是不是喜欢白贯道?那老狐狸到底比我好在哪里,你为何如此无法忘怀!!”片刻后,他的声音又弱了下来,“……若是你当真喜欢,我便与你和离,还你自由……”他边说,眼睛边直直望她。


    他的眼神清明,实在不像一个醉了酒的人。


    林梨低下头:“我要走了。”


    “去哪?”


    “回渭城。”


    “为什么?”


    林梨轻笑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和醉酒的糊涂蛋说这么多做什么。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打算让一切快快结束,然后找你。”


    “找我做什么?”林梨抬头看他。


    顿时,视线交汇。


    烛光映在二人眸中,闪烁摇晃,似两颗无限接近却又无法靠近的心。


    唐栀不答,只是一手搂住她的腰,然后俯身。


    林梨怔住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直至感受到唇上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她才慢慢睁开眼。


    是……吻?


    她该后退的,可她没有。她只是握紧了烛台。


    对方试探地伸出舌头,她第一反应是抵触,却又忍不住笨拙地模仿着。与此同时,小腹隐隐传来酥麻的感觉。


    直至蜡烧尽了,烛火灭了。


    然后对方将她一把抱起,带回那熟悉的房中。


    院里下起了雨。起初是慢慢落下的几滴,有些艰难。随后更多的乌云紧跟着来了,雨越下越大,似要将天上的水都倾尽。最终,一枚流星划过天际,于是,拨云见月。


    这夜,外边云翻雨覆;里头二人,共了枕。


    第二日,林梨抱着春兰匆匆离开时,折了枝院里的栀子。


    ……


    京城林府门口。


    点儿身上背着、手里端着大包小包走上马车:“小姐,不是说我们今晚走嘛?怎么现在就要走?”


    林梨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白天好赶路——师傅,出发吧。”


    马车启动了。


    林梨掀起帘子望向窗外——


    菲姨用手帕擦着泪,挥着手送别;林珑抱着手,默默看着她远去的方向;而林敦钰用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然后大声喊道:“姐!一路平安!记得给我带糖糕回来!”还有梨花阁的得力小二甘焕之,也背着他老大偷偷来了。他一边挥手,一边踮起脚——猜都不用猜,肯定是为了看车厢里的另一个人。


    林梨拍拍点儿,点儿也探出头来,挥手告别道:“再见了!大家!”点儿的眼眶通红,说完便快速坐回到座位上,低声抽泣起来。


    见到点儿,甘焕之默默放下了脚后跟,落寞地低下了头——


    再见?


    真的还能再见吗……?


    *


    唐栀一起床,便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上还多了几块奇怪的红印。


    他记得昨夜自己在栀子树下喝酒来着……怎么转眼就到了卧室?


    不对啊,这桌上烧尽了的烛台是哪来的?


    他昨晚没点蜡烛啊……


    他走下床,腰肢处顿时传来一阵酸痛——


    不是,我昨天不就是喝了个兑水的酒吗?我不会跑哪耍酒疯去了吧……?


    他一抬眼,便瞧见梳妆台上的一张宣纸,正工整地摊放着。


    上边写着清秀的两个字——“勿念。”


    ?


    ???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始乱终弃的人吗?


    他按耐住内心的诧异,仔细地观察这纸上的墨迹——


    这字迹……是林梨的?


    她昨天来了?


    他一口闷了桌上的隔夜茶,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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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穴,试图从脑海中寻觅出昨夜的真相。


    记忆开始逐一浮现——她来了,她问他,他吻她,他抱她回房,然后……


    天呐——


    昨夜,我同她,圆、房、了?


    ……


    唐栀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感,直奔林府,想讨要个说法,那纸上的“勿念”是个什么意思——或者说,他想和她说,自己其实只想要和她在一起。


    至于其他,都不重要了。


    一走进去,却只见里边每个人都垂头丧气。负责打扫的几位下人都垂着脑袋,耷拉着嘴。甚至还有一位一边扫着地一边情难自禁地哭了起来。


    他一眼便瞥见了在院里闷头喝酒的甘焕之,他快步走向前,问道:


    “焕之,你怎么在这?”


    甘焕之一见到唐栀,便被吓得站起了身:“唐、唐兄,你怎么来了?”


    “你可有看到我夫……林小姐?”


    “没、没有!”他猛猛摇头,毕竟他是在梨花阁签了保密协议才得以参与送行的。


    “为何林府每个人看着都……”


    “没有!你看错了!这里一直是这样的!”


    唐栀挑了挑眉,抱起手:“你来过很多次?”


    “哈哈,唐兄,我也是第一次来……”


    “那这酒是?”


    “哈哈,你找林小姐是吧,我知道她去哪了!”


    “去哪了?”


    “去梨花阁了!”


    梨花阁。


    菲姨一见到唐栀便咻得一下从柜台前站了起身:“你怎么来了?都好几个月没来了,怎么突然……”


    “菲姨,我来找林……”


    菲姨别过脸,像是还在生他的气:“她不在。”


    “可焕之他和我说……”


    菲姨打断道:“这个甘焕之!我就知道他不可信!哼!你想知道什么?”


    唐栀心想:我也还没说什么啊……


    “她昨夜……”


    “小梨儿她不就拿你一盆春兰吗?用得着找上门吗,况且本来也是她的东西——”


    唐栀愣了愣。


    原来,她昨晚是为了拿回那盆春兰。


    “我不知道……”


    菲姨将手帕重重甩到桌子上,紧蹙着眉:“我就不明白你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巧赶在现在来。就算我实话同你说了,又有什么好处?”


    “实话?”唐栀疑惑。


    “行了,我也不想瞒着你,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的——小梨儿她,已经走了。”


    “……走了?”


    菲姨默默将手帕攥紧,偷瞄了眼他的反应:“你不会还想知道她去哪了吧?”


    “去哪了?”


    “……甘焕之那家伙没告诉你?”


    唐栀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脖颈:“他说的是,她在梨花阁。”


    菲姨恍然大悟,努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呃,啊,对。”


    唐栀不再追问。


    空气一时凝成了冰。


    唐栀将双手紧紧攥成拳,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片刻后,他低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还会回来吗?”


    菲姨扭过头,顿时蔫了似的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作答。


    她在逃避。


    唐栀转身,哑声道:“我会找到她的。”


    一定会的。


    然后,再也不让她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