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可以叫太宰治太宰治酱。


    不可以说他是黑手党的妈妈。


    ——短短一天，安娜就理解了这两条规则。


    因为，他会不高兴，会非常生气，当场倒掉他准备好的晚饭，黑着脸按她的脑袋，用很严肃的口吻警告她不能这么喊。


    好吧。


    不喜欢她就不喊，人类这种生物挺奇怪的，她还没腻，可以包容一下他们的奇怪之处。


    太宰治在发完脾气以后就不搭理她了，“发脾气”这个行为，是她从书里看到的，虽然不搭理她了，但太宰治在走进一旁的小屋子之前，还是给她挑了本书看的。


    “安娜酱今晚就看这个，不要打扰我了。”


    少年将书本丢过她后，就扯着袖口处露出的白色物体，拉开一旁的小门走了进去。


    他身上那些白色的物品是什么？


    眼睛上也有。


    安娜觉得书里会有答案，就继续蹲在角落看书了。


    她听到哗哗啦啦的水声隔着那扇门传来，听到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声，还听到衣服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


    现在的天气，应当是属于人类的冬日。


    冬天，是会下雪的季节。


    书上说，雪是洁白的细小颗粒，雪花小小的，是六角形的，是晶莹剔透的，是落于掌心就会融化的。


    书上还说，漫天的大雪会遮盖住一切的犯罪证据。


    杀人就是犯罪。


    港口黑手党，就是一个会杀人的犯罪黑手党。


    人类的世界，犯罪了，就要被抓起来。


    黑手党的世界，犯罪了，就要被复仇者抓进专门关押黑手党的监狱里。


    安娜觉得，港口黑手党就应该被关进复仇者监狱里。


    好朋友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呀。


    可是监狱是会束缚人自由的地方，小小的，密不透风的，进去了，就再也见不到太宰治了。


    安娜想了想，有点舍不得，决定先放弃向好朋友告发他的想法，起码，等她和这个叫太宰治的人类关系好一些了，再把他关进去吧。


    那个时候，她就可以陪他一起进去玩了！


    她可真是一颗温柔的星星！


    好朋友就是这么夸奖她的，那么，没有立刻把太宰治关起来的她，也应该得到夸奖！


    太宰治将头发擦了个半干，缠好绷带走出来，就看到紫发少女坐在他刚刚坐着的椅子上，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安娜酱想做什么？”他先一步询问出声。


    安娜抬手指着自己，隐隐有些期待：“你应该夸奖我。”


    “你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吗？”


    “我没有把你关起来，我是一颗好星星。”她语调缓慢又认真地说道，“你，夸我。”


    太宰治：“……”


    她的脑回路是真的很奇特。


    “好哦。”沉默了半晌后，不想自找麻烦的少年敷衍地称赞她，“安娜酱是一颗好星星。”


    连夸奖的句子都是照着她刚说出来地重复了一遍。


    但安娜很高兴。


    是的，她是一颗好星星。不像他，他是一个坏黑手党。


    嗯，决定了！


    等这个人类惹她不高兴的时候，就去找好朋友告状，把他关进监狱里，然后，只有她一个人陪着他。


    她甚至愿意陪他，她更好了！


    “你再夸奖我一遍，太宰。”安娜理所应当地要求。


    “安娜酱是一颗好星星哦~”


    “你知道就好。”


    “……”懒得敷衍第三遍了。


    “太宰，你去那扇门后面做什么了？”安娜好奇地望向他身后，“我听到了水的声音。”


    “洗澡。”下意识回答后，太宰治忽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骤变，“难道说安娜酱是个从不洗澡的外星人吗！”


    洗澡。


    在书上看到了。


    人类在晚上入睡之前会做的事情。好像就是用水冲洗身体，那么，听到水声就不意外了。


    “那我也要洗澡。”安娜朝他说道。


    太宰治：“？”


    她为什么要看他？


    “太宰，我要洗澡。”她继续用平板无波的目光，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望着他重复。


    太宰治：“……”


    即使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他，不想听懂。


    “洗澡就是用水冲洗身体，安娜酱想要洗澡的话自己去做就好了。”


    “可是我不会。”安娜说，“所以，你给我洗。”


    “我才不要。”少年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嫌弃，“那麻烦死了，我好不容易才缠好的绷带。”


    “绷带就是你身上那些白色物品的名字吗？”


    “是的。”


    “洗澡的时候，要把绷带扯下来？”


    “要更换新的绷带。”


    “为什么要缠绷带？”她不理解，“别人都没有。”


    “这是我个人的隐私，为什么要告诉你？”


    “隐私就是不能说的事情吗？”


    “是的。”


    她问一句，太宰治就简短地应一句，她的问题越来越多，太宰治的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最后干脆拒绝回答了。


    他不回答，安娜也没生气，毕竟是隐私。


    她也有不想要说给人类听的事情，如果他问，她也不说。


    这很公平。


    安娜去洗澡了。


    太宰治不愿意帮她，她就自己去洗。


    不过她还是强制把太宰治拉进了狭窄的洗浴间里，让他给她开水。


    她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都很好，看过一遍就记住了。


    太宰治也就转身离开了。离开时，他顺手拉上了那扇门。


    太宰治以为教给外星人洗澡的方法她就不会再来打扰自己了。


    然而，十几分钟后。


    划拉——


    那扇门被拉开，一个□□且浑身滴水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女紫色的长发湿答答地滴着水，发丝紧密贴合着白皙的皮肤，透明的水珠沿着她的发丝滴入她的锁骨，沿着肌肤纹理一路往下。


    最后，一片液体从她裸着的脚下弥漫开。


    太宰治沉默了。


    这幅场景在他看来没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他倒是更意外这个刚降落时身体还裹挟着银河和云朵的外星人，是怎么在和人类对视的一瞬间，把自己的身体完全变成人类女性的？


    “太宰。”


    杵在那里的水人开始喊他了。


    太宰治抬手捂住了耳朵。


    “太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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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宰治！”


    “呜哇，生气了？”竟然从她的语调里听出来了凶意，太宰治侧目朝她投去了视线。


    安娜站在那里，眼睫费力地往上抬的同时，贴在额头的刘海处不停地往下落水，她干巴巴地开口：“太宰，水。”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安娜在一旁重复了好几遍“水”的话语，在她快成一个复读机的时候，少年喟叹了一声，起身朝她走过去。


    他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浴巾盖在她头上，摁着她的脑袋擦了几下后垂眸，语调平淡：“……用这个把水擦干，懂了？”


    安娜眨巴着眼睛：“然后呢？”


    太宰治冷哼一声，近乎命令地道：“然后睡觉，不要再叫我！”


    安娜不接话，也不接头顶的浴巾，她只是这么安静地与他对望着，一秒，又一秒钟。


    忽然，她抬起手，在少年瞳孔骤然放大的倒影中，扯下了缠绕在他眼睛和头部的白色绷带。


    她的速度极快，快到他根本不曾做出反应，视线里就被一抹纯白侵占了。


    白色绷带散开落在他的脸上，露出那只色泽纯净如枫糖浆似的鸢色眼眸，带着明显的错愕。


    “原来不是坏掉的眼睛。”她说着，取走了落在他脸颊的绷带。


    少年神色淡淡，唇角的弧度没什么情绪：“虽然一见面就发现了，但安娜酱想做什么事情时，真的速度很快呢。”


    安娜点头，一点也不脸红地说：“对，因为我很厉害。”


    “那安娜酱知不知道，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从别人身上取东西是很失礼的行为？”


    “不知道。”


    “……”太宰治深吸了口气，阖上眼睛平复了几秒钟，才强忍着把她掐死的冲动睁开了眼睛，“现在我告诉你了，安娜酱还是记住这句话吧。”


    不是不想掐死她。


    是掐不死。


    不只是掐不死，任何皮肉上的伤害，应该都无法对她造成。


    看看，森先生这又是招惹了个什么东西来？


    安娜觉得自己渐渐能明白一点太宰治的情绪了，就刚才这个眼神，这个神情，他出现好几次了。


    在她叫他“黑手党妈妈”和“太宰治酱”的时候，他都有这样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他在不高兴啊。


    他是会杀人的坏黑手党，不高兴的时候，会想要杀掉她吗？但是他做不到诶，又很不高兴很生气又完全做不到伤害她，他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太宰，给我擦头发。”


    “……？”


    “我觉得，你给我擦头发，我会高兴。”她特实诚，“你很不高兴，但是还要冷脸给我擦头发，我会更高兴。”


    太宰治表情冷淡，非常木的感情：“我可以送你进火炉里直接烤干水分。”


    “火炉是你亲手做的吗？你会亲自为我点火吗？”


    “……？？”不是，这外星人真的有病吧？


    他第一次如此真情实感地在想。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明明很不高兴，还要为我做一些事，我就觉得，心情很好。”安娜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几分诡异的温柔，像是在对他倾诉，“这就是和人类一起生活的快乐吗？”


    不。


    那是因为你脑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