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爬到了那个高位，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名。


    可官场终归是与他想象的不同。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还好，他早就将察言观色、插科打诨练得炉火纯青。


    他开始动用各方面的力量找云然。


    最后，他的人在宜邑地找到了她。


    见到云然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妹妹不是来京城寻他途中失踪，而是被姑母一家卖给了人牙子。云然几经辗转，最后才在宜邑地落脚。


    可那时，顾望悔虽然找到了妹妹，却不能将她接来身边照顾。


    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做的事，若是大张旗鼓相认，会给云然带来祸端；另一方面，人心叵测，京城更是如此，他希望妹妹能一直平安顺遂、康健快乐。


    他自作主张，替她安排了一条自以为不错的路——在远离京城的小城，他给她准备了一座宅子和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钱，想让她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可他了解自己妹妹的性子。若是实话实说，她会担心自己的。


    而且，他要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最后注定不得善终。


    长痛到底是不如短痛的。


    于是，顾望悔心生一计——他索性就扮演一个坏人，一个心狠手辣、罔顾亲情之人，一个满脑子只有权势之人。


    他骗云然说，其实娘是他亲手害死的，因为嫉妒娘对妹妹的偏心；还告诉她自己为了讨好某位大人，要将云然作为侍妾送给他。


    还说了一堆伤人的话逼她。


    如他所愿，云然想要逃离京城。


    为了让这出戏不露一丝破绽，他假装安排人要捉云然回去。又安排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女下属去救她，装作路见不平的仗义相助。然后让那姑娘认云然做妹妹，这样，云然就能被这位“姐姐”名正言顺地带到他事先安排好的宅子。有自己的心腹守着云然，有他细心安排好的一切，他想，此后云然总能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云然被人杀了。死在了最恨他这个哥哥的时候。


    就在他安排的假装追杀她的人“骚扰”云然时，一箭穿心。


    顾望悔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至亲，就这样死了。


    *


    提及往事，顾望悔的脸上滑落两行泪。


    是悔亦是恨。


    沈晴微静静地听着他讲那些她从未听过的往事。


    心里酸酸的，像是吃了一颗还没熟的果子，酸味一直蔓延……


    她与云然相识于一场阴差阳错。


    大概是……五岁？那时尚且年幼，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清了，但时隔多年，与云然初见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深处水深火热之中，却能将手中唯一一串糖葫芦毫不犹豫地递给一个陌生之人。


    热忱善良如她。


    若是没有遇见云然，沈晴微想，自己可能会比现在无情、残忍千倍万倍。


    那个骨瘦如柴的姑娘，明明自己身在黑暗之中，却依然那样乐观、爱笑，那么温暖、炽热。


    沈晴微回到京城以后，斩断了和宜邑地所有的联系。唯独云然，她舍不得。


    沈晴微在霄定阁站稳脚跟之后，每个月都会给云然寄东西，有些银子，有些玩物，有些吃食……


    与沈家无关，那都是她自己一道伤一道伤亲手换来的。


    后来，再长大一些，她时常去宜邑看云然。


    沈晴微和逢嫣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逢嫣自幼孤苦伶仃，云然救过她，于是她便一直跟着云然。


    再后来，她和逢嫣一起帮助云然摆脱宜邑的麻烦，一起回到京城。


    逢嫣也进了霄定阁，云然则是因为身体孱弱，不能冒险。


    借着执行任务的机会，三人一起走过许多地方，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博览山川河海……


    那时的日子，才叫一个惬意——如果忽略沈晴微偷偷摸摸执行任务时伤痕累累的话。


    和她们俩一起的日子里，她有时会有一种错觉，她们好像是她的家人般。除了阿姐和宿弥，她从来没有在谁面前活得这么恣意。


    沈府唯一值得沈晴微惦记的就是阿姐了。因为阿姐在，那里才是她的家。如果没有阿姐，她根本不会乐意回沈府。


    在沈府，沈晴微就是一个被忽视的人——除了阿姐，没人愿意管她，也没人敢管她——毕竟，她连沈登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谁还能拦她？


    沈登心里那点仅剩的愧疚之情也在沈晴微日渐丰满的羽翼和日益张扬的作风下消失殆尽，从不想见到她到不敢管她之间没隔多少时间。


    反正除了沈府上下，没人知道沈晴微的真实身份。没给沈家造成损失，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府一直对外宣称沈晴微自由体弱多病，活不过二十岁，一直在宜邑养病。


    所以即便沈晴微行踪不定，只要与阿姐提前说一声，她无论去哪里、去多久，也不会有人抓着不放。


    往事浮在眼前，现在想起，却是物是人非。


    “云然其实来京城很早，也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却得知你死了的消息。”


    顾望悔本来是不叫顾望悔的。


    换了个名字，是他想要换一种人生。


    “直到两年前，她才知道，她亲爱的哥哥不仅还活着，还是位高权重的顾大人。她一开始甚至不想和你相认，因为——她怕成为你的阻碍。怕你看见她，想起过去的可怜生活。她说，只要知道哥哥还活着，过得很好，就够了。”


    “你派人找到她，与她相认那一天，你知道她有多高兴吗？”


    沈晴微压制住心里的怅然，让自己尽量平静地说清楚那些话。


    “可你的苦衷却是刺向她的利剑。久别重逢，过去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却要用她往后余生的幸福来为他的野心铺路。是个人，都会怨恨的吧？更何况，在她眼中，害死她的人，是你啊……”


    “顾大人，一念之差，你的一念之差改变了她的一生。”


    云然逃离京城的前一日，沈晴微答应了执行完任务就去一路护送她。


    可是，那一日沈晴微执行任务时被绊住了，差点丢了一条命。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赶到的时候，云然已经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她永远忘不掉，云然抓着她的手，说替她报仇。


    云然那样善良的人，连她都想要报的仇，若非恨到骨子里，又怎么在临终之时如此交代？


    “弑母之仇，杀身之仇。”


    沈晴微的眼眶通红：“顾大人，你的苦心还真是骗得她好苦。既然不是大人杀了她，那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是……”顾望悔眼神空洞，像是被困在了暗无天日的牢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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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闪烁的泪光都无法照亮黯淡的眸。


    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沈晴微有些耐不住性子，皱着眉说道：“我答应了云然，要替她报仇。无论这个人是谁，上天遁地，我也要用他的血祭奠古人亡魂，告慰故人的在天之灵。”


    顾望悔摇了摇头：“并非我不想说，只是……即便是我，也不只是他人眼中的蜉蝣、蝼蚁，这盘棋局早就被算好。一环扣一环，不容一丝差错。我赶云然走，原因之一就是不想将她卷进这些是是非非中。我注定是一颗以死而终的棋子，又怎么忍心让她再次经历失去至亲之苦？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她希望，让她恨透了我。”


    顾望悔这般答非所问让沈晴微一头雾水。


    难道，即便位高权重至此，到头来，也是他人盘上的一颗棋子吗？


    这幕后之人究竟要多厉害，才能将这潭水搅成这般？


    “所以——害死云然的人是谁？”


    顾望悔低头：“凭你一己之力，即便武功再强也杀不了他。人心可怖，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手中的一柄剑可以解决的。他害死了云然，这个仇，我死也要报。但是现在时机未到，贸然行动会坏了执棋者的局。届时，山河动荡，风雨如晦，没有人能背得起这样的罪名。”


    顾望悔忽然抬眼，眼神赤诚：“一年，再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保证，幕后凶手一定会为他做的桩桩件件付出代价。”


    沈晴微不懂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但顾望悔的话听上去，好像那个幕后真凶现在一死，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整个大煜陷入混乱。


    全天下这样重要的人能有几个？


    一一排除着也能找到真凶吧。


    顾望悔仿佛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死死地抓住她手中的剑：“你别白费力气了，仅凭武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你即使去了，也是枉送性命。”


    沈晴微咬牙切齿：“难道要看着他逍遥法外吗？顾望悔，云然是因你而死的吧。那人杀云然，是冲着你去的吧！”


    “不是。但此事真相错综复杂、牵连众多，说来话长，我还不能告诉你。”


    “而且，即便是一年后，所有的棋子都布下，要想杀了幕后真凶，依然不是易事。”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说起来，执棋之人正缺一把刀，来划开僵局。若你敢于一试，待你杀了害死云然的真凶，他或许会许你一辈子荣华富贵。若你需要，我可以为你引荐。但是，身为云然的哥哥，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别以身试险。”


    “我可以一试，不需要富贵荣华，只要能让我亲手替云然报仇就好了。”


    她答应了云然，要亲手替她报仇！


    这是承诺，更是誓约。


    “好，我会代为转达的。一年后，时机成熟，我会再找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府，沈晴微。一年后，我等你的消息。”


    此事就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了。


    她只有三年可活了，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因此也没有必要再留在离澈山。


    剩下的一年，她就好好陪着阿姐。


    一年后找个理由离开。


    待手刃仇敌后，便找座谁也找不到的山里隐居。


    一个人等待死亡的降临。


    如此，九泉之下，待她见到云然，才有颜面说出那句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