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微来到阿姐房间，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于是黑灯瞎火，她便开始连灯都不点，在府里瞎逛。


    黑一点好啊。环境黑一点，她看不清前路了，就会开始思考孰是孰非，就会开始畅想未来。


    好像瞬间豁然开朗了。


    一年后，她总归是要离开的。


    但是离开之前，她要确保阿姐余生无忧。


    “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歇斯底里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长夜，回荡在黑漆漆的夜里。


    是阿姐的声音！


    沈晴微不敢出声，竖起耳朵仔细听。


    “沈雨汀！我是你爹，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沈登气急败坏的声音盖过了阿姐的声音。


    “爹？那您可真是伟大，自幼对我们不管不容，纵容林氏欺侮我们姐妹俩。如今却又厚颜无耻地想用两个女儿的余生去铺你的青云路。我竟不知，堂堂沈府沈大人竟是卖儿鬻女的人牙子？！”


    “啪——”


    清脆的巴掌声。


    沈晴微没忍住心里的怒气，冲了上去。


    一把推开沈登，将雨汀护在身后。


    沈登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被猛地推一把，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地，一脑袋撞上一旁的柱子。


    待看清了来人，沈登厉声斥责道：“沈晴微！”


    沈晴微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而是一门心思关心阿姐脸上的伤。


    赫然的指印像是被镌刻在阿姐的脸上一般。白皙的脸上多出的异常的红肿让沈晴微倒吸一口凉气。


    她恨不得扇沈登十巴掌报复回来。


    是阿姐拽住了她，“没事的，晴晴。不痛的。”


    沈晴微实在咽不下心里的怒气，便将手中的剑鞘指向沈登：“沈登，念在父女一场，这些年我对你和林渡宛一再忍让。但你屡屡得寸进尺，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介意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我是你爹！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沈晴微低着头笑，万籁俱静中响起的笑声仿佛厉鬼索命时得偿所愿。


    “我爹？沈登，你说出这番话，不会心虚吗？哦——对了，我忘了，您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原是没有心的。那今日我便与你好好算算。当年你蛊惑娘、利用娘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却在娶了我娘、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没多久和林渡宛勾搭上，她的女儿只比我们小几个月。沈登，你可真行。因为算命先生的寥寥数语，你毫不犹豫地将尚在襁褓中的我送出京城，随后又想法设法将我娘支出京城。而你，转头将林渡宛接进沈府，纵容她欺负苛待雨汀。”


    沈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震惊之余带着几分做贼心虚。


    沈晴微看着罪魁祸首挣扎的神情，心里还觉得不够痛快：“若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对你产生那么大的怨念。沈登，可你做的，不止这些呀。母亲得知真相后要回京讨要一个说法，你说——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房里就起火了？”


    沈晴微一步步逼近沈登，掐住他的肩，逼迫他看着自己充满怨恨的眼神：“沈登，扪心自问，那场大火当真与你毫无干系？娘比你聪明，你说，她猜不到那场火究竟是何人所为？她真的逃不出去吗？


    “你错了，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只是对你失望透顶，连最后一丝求生的意愿都没有了。亲手谋划这一出杀死发妻的‘好戏’，沈登，午夜梦回，你真的睡得安稳吗？你别忘了，你有今日的地位，全是娘对你的恩赐！”


    沈登听了这些，像是一个濒临窒息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沈晴微在心里积攒多年的话终于当着沈登的面亲口说出来，心里多了一丝畅快。


    但是，那还不够。


    沈晴微继续道：“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我娘一死，你立马将林氏扶为正室，默许林氏对我们姐妹苛刻虐待。若不是我拼了命，我和阿姐早就被饿死了。”


    “你不是不知道我和阿姐的处境，你只是袖手旁观。林氏固然有错，你呢？你有何曾无辜？！”


    “若不是有阿姐在，你以为我当真稀罕这沈府，稀罕做什么沈家二小姐？”


    说完，沈晴微就牵着阿姐的手离开了。


    方才沈晴微这么一说，道出了许多真相。


    沈雨汀肉眼可见地不知所措。


    “晴晴，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阿姐……对不起，这些事我一直瞒着你……”


    阿姐没有因为被蒙在鼓里不满，也没有因为她的刻意隐瞒而生怨。


    相反，雨汀只是抱着她，红着眼说：“我们晴晴这些年过得好苦啊……”


    “啪嗒——”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沈晴微的手背。


    这世间，也就只有阿姐会这么傻了。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得知真相的第一反应是心疼自己多年的隐忍。


    想起方才阿姐和沈登的对话，沈晴微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阿姐，你是真的喜欢谢小将军吗?”


    沈晴微亲昵地蹭蹭阿姐的肩头，被两人紧紧相拥的温暖包裹。她在害怕，她怕阿姐的婚事有沈登的逼迫，怕阿姐一直在妥协，怕阿姐手链委屈却不愿意说。尽管此时此刻，她深深地抱着雨汀，可她却觉得，雨汀好像有事情在瞒着她。两个人之间，好像隔着什么似的。


    雨汀顿了顿，试探地问：“你……都听到了？”


    “嗯……阿姐，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会站在你身边的，没有人能逼迫你。即使是沈登也不行。”


    沈晴微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孙照陵托自己带给雨汀的生辰礼物。


    看到孙照陵送的生辰礼的那一刻，雨汀眼中分明闪过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好像有点意外，好像有点无奈，好像又有点儿……喜悦？


    “阿姐，你嫁给谢小将军真的是自愿的？”


    沈雨汀若无其事地将手上这份礼物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可那个角落放的都是她珍藏的宝贝。


    “晴晴，我……是喜欢谢云尘的。若我嫁给他，余生皆欢喜。所以，阿姐希望，晴晴也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爹……沈登他为了自己的官途，想要你嫁给权贵。但是晴晴，咱们不理他。只要你一辈子平安喜乐，阿姐就心满意足了。”


    一辈子……平安喜乐……


    听上去好像轻而易举，可实际上难如登天。


    平安，喜乐……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沈晴微终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她中毒一事，至死都不能告诉阿姐。


    死也不可以。


    阿姐会难过的。


    她要想一个办法，让阿姐虽然见不到她，却一直坚信她活着。


    *


    自从离开离澈山，沈晴微每日没什么正事。


    有时在房间里一窝就是一整天，像一只好吃懒做的狸猫。什么都不必担心，什么都不必心急。


    等着命运不知何时将判书送到她手上。


    在那之前，她是自由的。


    她不必像从前在霄定阁时一样，时时如履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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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日日为执行任务殚精竭虑；不必奋起直追，生怕有一日被打败，从高位上摔下来。


    她也不必像在离澈山时一样，一边低调地伪装，一边听着没有意思的规则训诫。


    每天无所事事地陪着阿姐，一起吃喝玩乐，就很幸福。


    命运是厚待她的。从前让她错过的，在这几个月加倍弥补她。


    沈晴微还是时时坚持练剑——答应故人的承诺，她没有忘记，也不能忘记。


    总之，日子虽然平淡，却很美好。


    就像是淡淡的桃花香，虽不及桂香浓郁，薄荷清冽，却自有一份细水长流般的淡淡的温馨。


    这种美好，在当下的感觉不那么强烈。但是她想，等到阿姐出嫁以后，等到她完成故人所托孑然一身之时，对这段时光的怀恋定是不可遏制的。


    濒死之前，若真的能看到走马灯，与阿姐一起无忧无虑的这段轻松时光，一定是那走马灯里最好看的一幅画卷。


    这段时间，周临言闲着没事，时常给她写信分享离澈山上的趣事。暗卫送来第一封信的时候，沈晴微大致扫了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信，自然也就没回。


    后来，第二封、第三封……


    记载着他点点滴滴经历的书信被送到她手上。


    她闲着无事，边偶尔给他回信。


    周临言分享他经历的尴尬或者做过的蠢事时，沈晴微就会回信嘲讽挖苦他几句。


    从此，她收到的信件里，每封信末尾都附上了周临言做过的一两件傻事。


    沈晴微便看着心情来，有闲情雅致时就回复一下，懒得写就不回。


    偶尔发生了什么她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的趣事，她也会主动在回信里提上一嘴。


    *


    秋去冬至，东往春来。


    二月十六，便是阿姐大婚的日子。


    那一日，沈晴微抱着阿姐哭了许久，看着阿姐穿着大红的婚服，一步一步迈出沈府的门……


    她为阿姐高兴。


    那夜，她喝了许多酒。


    孙照陵是新郎的挚友，自然也被邀请到喜宴。


    沈晴微喝得醉醺醺的时候，看到了混在人群里同样喝得醉醺醺的孙照陵。


    他分明在笑，可眼底却少了一抹光彩，像是丢了魂似的。


    众人也只当他是醉得神志不清了。


    沈晴微暗自跟踪过谢云尘一段时间。


    他为人低调，做事妥帖，既非花心滥情之人，又思虑周全事事细心。


    细节之处处处彰显他对雨汀的尊重。


    最重要的是，阿姐也是真心喜欢他，与他在一起，阿姐会快乐。


    那就好。


    “阿姐，一定要幸福啊。”


    喝得迷迷糊糊，沈晴微在心里祈祷。


    *


    阿姐出嫁后，沈晴微也搬出了沈府——既然没有阿姐在，沈府对她来说，也没有意义了。


    在霄定阁执行任务的十年，她积攒了寻常百姓可以过一辈子的钱财。


    她将宿弥送她的山水牌和周临言给的那串石头带上，将阿姐赠予她的各种小玩意也捎上，便离开了沈府。


    在城西，她买了个小宅子。


    城西离官宦权贵的府邸远，离霄定阁也远。


    住在城西，便不必担心遇上熟人。


    她就可以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直到那些为数不多的朋友，渐渐将她遗忘。


    直到她真的消失。


    接下来便是等待顾望悔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