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自迫害同门，你有几个胆子？”


    这声音似百尺潭、万江流，在嘈杂中穿透耳廓。


    忽然有风疾驰，一片飞花劈山跨海而来，似乎越过了万丈红尘，才跌跌撞撞落在李逢意肩头。


    她转身望去，陆羲川面色寒凉地望着霍平。


    “你又是谁，劝你别多管闲事！”霍平眉目阴桀。


    他虽被褫夺首徒位置，却依旧是峰主子弟，并且在凡间似乎与皇家有所勾连，鲜少有人会跟他作对。


    “长遗宫外门，陆羲川。”


    霍平冷哼：“老子管你陆什么，给我打！”


    陆羲川开始被二人左右推搡，李逢意撇向周围，墨怀仁等人没跟来，船上的要么是不想惹是生非的外门，要么是与霍平和杜枫沆瀣一气的内门。


    刚好，李逢意需要试探此人的真实修为，毕竟那日见他后就出事，她的怀疑尚未完全消解。


    下一刻，陆羲川却直接砸在船板上，霍平朝拳头哈了口气，便似暴雨朝他横甩而下。皮肉被重击的沉闷声响传遍天帆，那人只抬手抵挡，却丝毫不做反抗。


    ......不是吧？这身板看起来也挺有分量的啊，怎么比顾澈还弱？弱就算了，还来英雄救美？李逢意无奈扶着额头。


    晃神的功夫，陆羲川便口吐鲜血，锦衣男子抽出匕首，一刀扎在他腹部，他只闷哼一声，既不求饶，也不挣扎。


    “跪下来向我认错，否则老子划烂你这张小白脸！”


    冰冷利刃架在脖颈上，陆羲川眼中反倒极具侵略性，笑意张狂：“你别后悔”。


    ......气势倒是有，可他又打不过，这有啥用？李逢意匪夷所思。


    “呸！”身旁小弟啐了口痰，“说那么多废话，不会以为你善良就有人来救你吧？”


    陆羲川看向胸口，一瞬间笑意全数消退，他眼眸低垂，神色晦暗不明。也许是错觉，霍平竟感到一股冷彻心扉的杀意。


    刀刃转眼便被锦衣男子高高扬起，李逢意举棋不定。


    “像你这低等下贱之人，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李逢意一怔。


    少时在乱民堆里乞讨的记忆又在脑中翻腾。


    消瘦如柴的病骨颤抖着作揖，一个又一个叩首，干枯的泪腺划不下任何泪水。她的父母就是这么卑贱如尘泥地乞求着，乞求着有人能施舍一口馒头给他们的孩儿。


    那人用厌恶的目光睥睨脚下，继而大手一挥，她的父母被甩飞老远，撞碎石壁，鲜血横流。本就羸弱的身躯从此一病不起，在那个无风无月的夜晚溘然长逝。


    “啪——”


    霍平脖颈被狠狠扼住，眼前的李逢意比他矮上一头，力气却不似寻常女子，他竟毫无还手之力，被李逢意逼退到船沿，脖子憋得通红，一股窒息感蹿上后脑。


    先前朝陆羲川口啐污秽的小弟急忙上前拉住李逢意，李逢意左手在袖中凝气驭诀，小弟忽然崴了脚，朝二人扑来。


    她旋身错开，那小弟便扑着霍平，齐齐跃出船沿向下坠去。


    有剑修注意到，忙不迭御剑而下前去救援。


    呵，这时候倒是来救，怎么先前跟瞎了一般？


    她上前扶起陆羲川，递给他一块手绢：“没事吧？下次别轻易为人出头，先看看自己多少斤两。”


    陆羲川接过手绢，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倒也没拿来擦拭衣领，他双手随意拂去嘴角鲜血，才缓缓起身。


    “多谢，我去找人借身衣服来换。”


    大型的天帆前端设置有供人歇息的阁楼，李逢意和前来道谢的花彤儿一直目送他走到阁楼拐角后。


    半空中，二人在离地只有两三丈高的地方被修士拽回，修士正欲踏剑直上，双手却不受控制地脱离两人衣襟，就连腿也被定住，无法移动半刻。


    “砰——”


    一炷香后，修士领着摔得血肉模糊的二人回到天帆，众人被吓得半死。


    霍平双腿断裂，估计从此要坐上轮车生活，至于小弟，不知怎的伤到了喉珠，伴随鲜血吐出的是嘶哑难辨的怪叫。


    陆羲川再次出现，换了一身子弟常穿的白色外衫。


    李逢意本不想与宗门人过多纠缠，但见到他腹部重新渗血，终究还是有些动容。


    本来已经被顾澈打得满身伤痕，在门中如履薄冰，却还爱逞能。


    这种太过善良柔弱的人，总会让她想起父母，总会让她担忧其命途多舛，喟叹唏嘘。


    她不忍让他们如同星宿陨落。


    她拽过陆羲川和花彤儿，语重心长说道：“你们二人，被欺负要学会反抗啊。”


    花彤儿点点头，陆羲川倒像是从未见过此人般，眼中疑惑驳杂新奇。


    她手作榔头，对着两人额头依次扣击：“即便天赋不高，也不能自怨自艾，修仙拼的还有努力和心性，只要道心不死，总会有拨云见日，踩在他们头上的一天！”


    眼前人情真意切地关心着同门，一双桃花眼顾盼流转，本应是用来倾倒众生的，在她身上却变得凌厉傲然。


    陆羲川不明白，顾澈幼时活泼可爱，没有父母护恃后变得刁钻刻薄，对父母怀念总浮于表面。与她接触一年来，作为徒弟总喜欢上房揭瓦，作为师妹又仗势欺人，处处诘难。


    为何现在又像是变了个人般......


    就连着装亦与从前迥然。


    记忆中的顾澈喜欢死气沉沉的衣服，不是素白素履像制丧缟素，便是满身鸦羽漆黑如墨，头发随意盘成长辫。而今却将发髻婉得大方利落，白雪长衫覆盖红梅林立，脱俗又耀眼，倒是真有仙者风姿。


    若是为博取同情做戏，未免也太精湛缜密了些。


    难道她终于走出过往，愿意重获新生吗？


    正出神，他手里便被塞了几张符箓，花彤儿亦然。


    李逢意连夜写了许多符箓练笔，正愁找不到地方用，她神气凛然：“这是高阶符箓，遇到危险可以抵挡结丹后期修士一击，你们可得给我收好了！”


    花彤儿感动不已，努力吸溜鼻涕顺便控制眼泪不往外流，像只倔强小鹿，看得李逢意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


    “哇，手感细腻，吹弹可破，我喜欢。”


    花彤儿破涕为笑，嗔怒地骂她流氓。


    陆羲川仔细端详这符箓，果真如同她所说灵力不菲，可她与符修毫端峰向来水火不容，这符箓如何能到手那么多？


    他试探问道：“多谢，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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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符箓来源可靠吗？”


    切，李逢意感觉这陆羲川忒小心眼，这都要怀疑真假，她拍拍胸脯笑道：“放心，这是我师尊给我画来防身的，要多少有多少。”


    顾澈在撒谎。


    他可从来没有画过什么符箓送她。


    姑且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


    行进出明夷宗地界，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逢意喜欢面向船外观览，从前在魔界鲜少光顾仙家地盘，一路都是奇瑰旖旎。


    “救命啊——”


    一声惊呼划破难得寂静，李逢意回头，一只巨大的利爪擦身而过。


    眼似红晶、鳞如厚瓦的巨鹰突袭船面，扇动翅膀的瞬息，天帆上的阁楼轰然倒塌，船身木板咯吱作响，发出垂危讯号。


    有十来个弟子被利爪抓走，包括花彤儿和陆羲川。


    这似乎是妖兽玄雷天鹰，这些筑基修士落到其手，必不能活。


    李逢意助跑几步，拽着天鹰的羽毛跟着飞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


    花彤儿咬紧牙关，不敢睁眼，有几个已经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十岁的内门弟子江岚拔出剑，使劲插向天鹰皮肉，但这鹰身居然犹有铜墙铁壁，用力数下都未见分毫损伤。


    李逢意将剑插在腰间，左右两手并换，移动到鹰爪上方。


    这种鹰喜欢将人带到巢穴折磨，等猎物无力反抗再慢慢享用，是以不会当即伤人，现下要保证的是它不会突然松开爪子。


    “别激怒它，等它停下再想办法逃走！”李逢意对下面人大喊，风险些呛进喉咙。


    许是注意到脖颈下的动静，天鹰弯曲硕大的脑袋，用尖利的喙啄击少年。


    那少年看着眼前鹰嘴比自己身子还大，顾不得李逢意劝阻，右手一抖便往它眼睛刺去。


    玄雷天鹰发出凄厉的嚎叫，身子左摇右晃，剧痛让它下意识握紧利爪。


    “好痛——”


    爪下数十人被不断收紧挤压，骨头咔嚓作响，胸腔能汲取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少年驾驭着铁剑在鹰眼前晃荡，企图让它彻底失明。


    飞过广袤森林，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峰岩，天鹰疾速飞驰，不料在转弯时被长剑阻碍视线，一头撞上陡峭的山巅。


    “轰——”半璧山被撞毁，碎石四溅。


    天鹰昏昏沉沉倒下，无意识松开两只爪子，众人只觉周身一轻，便疾速向下坠去。


    这里离地尚有百尺高，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身死魂消。


    啧，不省心的家伙。


    李逢意松开天鹰的羽毛，跟着跌落下去。


    她剑气一凛，准备张开灵网。


    暴露就暴露吧，就把锅甩给青衔便好。


    才念得半字口诀，一道刺眼的青光便让李逢意下意识封闭视听。


    等再次睁眼，她忽觉自己像羽毛一样，轻盈而缓慢地飘在半空。环顾四周，其余人亦是如此。


    “不用怕。”


    一道青色身影遥遥伫立在众人两丈开外，乌黑的发丝迎风蓬飞，浓密的睫毛掩映双眸，深邃错落，红色额印鲜艳欲滴，摄魂夺魄。


    小绿啊小绿，来得真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