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感情？李逢意两百年韶华，都赋予寂寂长夜下对酌的孤影。


    她侧身眺望无雨无晴的天幕，偶尔雁群排云略过，勾勒点点痕迹，很快又被云雾抹去。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好似云雾或苍茫大雪，来去无痕，无人会为她淹留，反之亦然。


    “好了，传送阵即刻开启，诸位快些组队。”


    墨怀仁的声音掐断她刚生发的思绪。


    她拉过慕渺和花彤儿，颇有人间那种风流倜傥贵公子左拥右抱的堂皇模样：“二位美人可否与我相伴左右？”


    花彤儿点头如捣蒜，慕渺则刮刮她鼻尖：“花心大萝卜，本小姐勉为其难答应你。”


    “你疯了吗？这两人根本没用！”


    来者剑袖武袍，深红斗篷加身，上挑眼尾乖张桀骜，酝酿着惊涛骇浪，正是慕渺的族哥——双灵根器修慕津。


    慕津平素拥戴者众多，重心捧月下对外门不屑一顾，在他这等天赋与家世都挑不出毛病的人眼里，慕渺简直是舔着脸接济废柴。


    “哥，我就想跟她们一队，我会保护好她们的！”


    “你不想要固元丹了吗？你看看她身为剑修剑都没带一柄，就带了只流口水的傻冒土狗，她能干什么？”


    “那个，打断一下”李逢意突兀地出声，“它不是土狗，是臧耳。”


    慕津：“......”


    众人：“......”


    他身形未移分毫，只着如炬眼刀斜视李逢意作警告，便强行拉走慕渺，慕渺迫于血脉压制，只得与李逢意挥泪告别。


    花彤儿惊慌失措：“怎么办怎么办，少个人无法参与，我还指望去秘境寻机缘呢！”


    “唔，交给天意吧。”她撒开牵狗绳。


    那只臧耳左嗅嗅右闻闻，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最后定在了陆羲川脚边，他犹犹豫豫，最终蹲下身与龇牙咧嘴的狗大眼瞪小眼。


    仅微眯双眼，那狗便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嚣张气焰偃旗息鼓，顷刻变得乖巧伶俐。


    “这狗还挺亲人，它总舔我的手。”


    李逢意不好告诉他，它只是馋你身子而已。


    精锐与精锐惺惺相惜，前三甲指定被他们收入囊中，众人寄希望能在秘境中找到些天然灵宝，起码不负此遭。


    ......


    刚入秘境半个时辰，他们开始想捶死天真的自己。


    整个秘境回荡着不可名状的低吟，妖兽如仓谷倾倒，个个都是能匹敌结元婴修士的八阶巨兽，巫族养蛊亦莫过如此。


    而且，没人告诉他们秘境变成了沙漠啊！！这能掩护个什么？！


    一堆人躲在戈壁后瑟瑟发抖。


    *


    “怎么回事？”万象水镜后的掌门惊疑地望着岐修，“不是去南地雨林吗？你怎么把他们传送到北域荒原了？！”


    岐修俏皮地吐舌头：“哦，我弄错了。”


    要不是打不过，掌门恨不得掐死这个不干正事的混蛋。大规模的传送一旦打开，法器便需要一日时间冷凝，这些人里仅墨怀仁是结丹修士，救援抵达前估计便会全军覆没。


    完全可以即刻敲锣打鼓准备他们的升天酒席。


    到时候这把老骨头就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几大宗门联合问斩，圆润的头骨被传来传去当蹴鞠，下到地府后再被顾荀来套煎炸烹煮热情招待。


    他绝望地摊开几案灵纸写罪书。


    “噗”岐修笑得把到嘴葡萄吐出来，“别这么悲观，我相信有人会出手的。”


    *


    李逢意跟着人群隐蔽在戈壁背面山洞，与脚边的狗神识交流：“小红，你能打过这些人，啊不，妖吗？”


    小红白了一眼：“你是说我越级以一杀千？”


    “啧，真没用，早知道收个元婴妖兽了。”


    小红十分无语，要不是你当初一剑斩断我结婴，现在老子至少已经升到元婴后期了。


    “躲在哪里——哪里——”粗犷咆哮越发逼近。


    有弟子害怕，哆哆嗦嗦攥起手中的骨哨，一口气吹下去，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整片荒漠。


    墨怀仁：“我就是那个原本要躲在暗处救你们的人。”


    众人：“......”


    跟随哨音而来的巨兽如潮水奔袭，兽足踏步似大厦倾颓，轰鸣声震耳欲聋。


    掌门送的防御法器已被用完，当时被李逢意退回的伽蓝钟如今成为最后保命罩，亦在巨兽猛烈攻势下逐渐碎裂。


    每皲裂一寸，众人的心便沉一分。


    身为大弟子，墨怀仁没有任何退路，他将手中的明夷牌牒摘下，随手丢给在场弟子：“若此去不还，请将此物带给我师父，聊以慰藉。”


    慕渺站起来，眼中坚毅如磐石：“大师兄，怎有不战先惧的道理？我愿随你应战！”


    萧霁北拱手：“若要师兄一人受难，我愿同你赴死。”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表明决心。


    结界外的敲击声混沌又沉闷，已是夜幕时分，狂风带着莽莽黄沙夜奔嘶吼，骤降的温度带来寒意入骨，墙内的数百人却浑然不觉，沸腾的血液似乎烧穿身躯，将这里燃成燎原之火。


    唯有三人没有加入这场意气风发的宣誓。


    一个是李逢意，一个是陆羲川，还有一个，是坐在角落的医修时不我。


    时不我一双丹凤眼配上额头的黑痣，颇有书生的清秀、佛像的脱俗，可偏偏生了张臭嘴，经常一开口便跌落神坛。


    “愚蠢之辈，除非有化神高手，不然就算是元婴修士到此，怕也徒劳无益，年轻人激情澎湃，实际是不知死活的愣头青。”


    “唔，你不也是年轻人吗？说得好像你有几百岁一样。”李逢意忍不住吐槽。


    时不我懒得理她，静静蜷缩角落，似乎死对与他来说跟睡个长觉无甚区别。


    “你别怕，我会护你周全。”李逢意转向陆羲川，郑重而诚挚。


    正在撸狗的陆羲川颀长手臂一顿，他抬头与李逢意四目相对，夜风拂鬓，相顾无言，凉夜中氤氲的气氛不可言传。


    伽蓝钟结界颓势骤显，猝然炸裂，巨兽以压倒性优势撕天裂地，众人瞬息被千钧掌力掀飞，伤经断骨地晕死过去。


    “马上要轮到我......”时不我一转头，眼前早已空空如也，二人不知去向。


    墨怀仁胸口被利爪划过，血流如注，即便如此，他仍旧在拼死一搏。


    三招过后，巨兽没耐心消逝，直击他的头骨。墨怀仁手臂重伤无力抬剑，这掌下去定是首身异处。


    “啪——”


    只听一声鞭响，眼前的巨兽来不及知晓发生何事，硕大头颅便掉到地面翻滚。墨怀仁急忙闪避，巨兽倒塌轰然砸出深坑，带起一阵阵黄沙浮空。


    青衔神色漠然地伫立半空，手执长鞭背逆身后月光，绿色缀金的袖口烈烈鼓动，额印被白皙深峻的面庞映衬，如同红梅傲雪，颠倒神魂。


    “怎么回事？”掌门在水镜对面默默收起了罪书，“我不是派廖阁去救援吗，青衔怎么在那里？”


    岐修耸耸肩：“我就说有人会来的。”


    他长鞭一甩，脚底如踏轻云，闪身于四面八方妖海中，青色灵息光芒快到留下残影，在逐渐苏醒的众人眼里变成缭乱的藤海。


    片刻后，战场尸横遍野。


    但这里的妖似乎了无惧意，即便溃不成军亦前赴后继。


    悬空而立的青衔没有丝毫杀气和怒意，只是不停挥鞭，比起脚下的众妖倒更像个已死亡灵。


    掌门在那头有些着急：“这北域何时出现那么多妖兽了？他纵使厉害，也禁不住无穷无尽的厮杀吧。”


    岐修不语，眼睛弯成危险的镰刀。


    李逢意顺着戈壁来到众人背面，她起初只是想出来找个趁手武器，好歹能让这群人撑到等到救援。但她便宜师尊忽然现身，她便也乐呵呵作壁上观。


    刚准备动身回去，远处忽然有什么晃到她的眼睛。


    那是一株通体银白的野草，每片状似月牙，叶片布满针刺，下垂的尖端开着黄色花蕊，一滴花蜜摇摇欲坠。


    炼制进阶元婴后期丹药的关键灵草——银月花。


    青衔还在与妖兽缠斗，地上尸块累积如山，醒来的子弟自行聚集在一块，正在与墨怀仁合力将灵气注入续胜丹。


    “尊上，您用这个！”续胜丹漂浮而上，落在青衔面前。


    一群人灵力尽丧，腿脚瘫软箕踞而坐，青衔只淡淡往下睥睨一眼，便用鞭子将续胜丹甩回原处。


    “别做无用功，我不需要。”


    李逢意扒拉着人群，蹿过来拉走花彤儿：“你有带炼丹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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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彤儿不明所以掏出乾坤袋：“呃，有是有，但是低阶的......”


    “谢啦”李逢意一把薅过丹炉，又悄悄缩回戈壁背面。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众人顺着向上看，发现青衔居然开始负伤，他就像在被成千上百的元婴修士围剿，即便实力压制，源源不断的攻击也足以让他精疲力竭。


    “不是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人开始慌张起来。


    “有谁有飞行符箓吗？”人群中传出一道坚定又平静的声音。


    大家回头一望，李逢意不知拿着从哪里搜罗来的干枯树枝，不慌不忙地望向人海。


    符修张碌拿出几张折得皱巴巴的黄色符纸：“这是练手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李逢意点头道谢，不管其他。符箓只是幌子，主要掩盖她能凌空腾飞的事实。


    “你要去做什么？那边很危险！”慕渺拉住她。


    她左右摇头活动筋骨：“我上去给青衔尊上助阵。”


    众人一脸莫名其妙，别说你了，就算是墨怀仁见到这场面都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你上去捣什么乱？


    “有病吧？你是又犯花痴想让青衔尊上感念你？小心有命去没命回！”杜枫看着她一脸鄙夷。


    哎，这个借口好啊！


    她神色悲戚地点点头：“对，我就是不想让我师尊孤单一人，俗话说秀色可餐，我上去为他加油鼓劲，万一他就赢了呢？”


    “......”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大家懒得费口舌，只有慕渺、花彤儿紧紧抱着她，不让她做傻事。


    “你们看，青衔尊上来了！”


    三人抬头的间隙，李逢意一个鲤鱼打挺借着符纸飞身而上。


    第一次用飞行符难免会重心不稳、左右摇晃，但李逢意似乎完全没有。她背似长弓盈盈而立，左手剑指竖起，右手反握枯枝，风吹得她的腰带四处飘摇，黑发在身后狂舞。


    大家有一瞬间恍惚觉得，她真的是遗世独立的高人。


    然而下一刻，她重重摔在青衔怀中。


    众人：“......”


    青衔被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险些把鞭子脱手，他将怀中人扶正，恼怒地望着她：“你上来干什么？”


    李逢意刚刚靠着银月草突破结婴后期，这副身躯还尚未适应，她尴尬地挠挠脸：“呃，我上来给你助威。”


    可能是这场景太荒谬，青衔忘了要赶走她，只皱着眉头发问：“为什么？”


    “嗯......”李逢意没想到他会追问，脑子编排的理由不够，只好让嘴巴控制大脑。


    “因为，我不想让你孤身一人。”


    青衔愣在原地。


    妖兽源源不断朝他涌来，他的长鞭有灵，自行飞出迎敌，月光下的荒漠度上一层冷色，那明月高悬，让每个试图逃离的人都以失败告终。


    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李逢意脸庞被殷红浸染，这个人毫无惧色，只带着一只枯树枝桠，就莫名其妙地跑来生死交锋的夜里，对着他说，不想让他孤身一人。


    他不太理解，只觉呼吸有些困难。


    “小心！”李逢意拽过他，用枯枝向身后伸来的利爪一甩，八阶妖兽后仰倒地，溅起漫漫黄沙。


    “你......”青衔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后方众人俱是一惊。


    她亦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惶恐，好似被那木枝拽着四下乱飞：“啊，不关我的事！我的手不自觉就动了起来！”


    “砰砰砰——”几只妖兽应声倒地。


    “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用灵气助推她杀妖啊？”有人问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因为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青衔不做多想，他握住李逢意右手，调整她握剑的姿势：“这样，用灵气锋刃对准敌人，手腕用力带动手掌......”


    月光让李逢意修为暴涨，天地灵气不受控制地冲进她的丹田和五脏六腑，弄得她头昏脑胀，神思模糊，几乎醉溺在月光下。


    她脑中已经听不见青衔的指导，也不在意这种早就练过百遍的剑招，五感在一瞬被无限放大，她闻到身后传来如同那日翁头春的清香。


    “好香......”她喃喃道。


    “什么？”身后的青衔问道。


    “我说，你身上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