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警告
作品:《悟南柯》 八月,淡烟急雨裹着暑气匆忙赶来,西面京郊的山坳里,慈航庵被雨幕笼罩,檐角经幡在湿风里半卷半垂,更添几分萧索。
来到山脚的杨柯翻身下马,斗篷上的雨滴渗进了衣衫。
山间的台阶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缝隙里长出的青苔吸饱了水,踩上去软软绵绵,稍不留神便容易打滑。
“杨大人,山上就是慈航庵了。”引路的内侍低声道,声音也被雨声压得模糊。
“沈家女眷都安置在此处?”
“是。老幼妇孺全都过来了。”
二人踏进庵门,一股潮湿的香灰和陈旧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杨柯解下湿漉漉的斗篷,吩咐道:“你先去看看她们的情况,安顿得如何,缺什么短什么,都记下来。”
“是,大人。”内侍接过她的斗篷,躬身退下。
殿内,昏昏沉沉,仅有的一盏长明灯在菩萨低垂的眼睑下跳跃,将那张慈悲的面容照映得明灭不定。
沈澜之一身素白僧衣,乌黑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绾住,安静地跪在褪色的蒲团上,身影单薄得像一缕即将被吹走的青烟。
杨柯放轻脚步,慢慢走近,在她身旁的蒲团上也跪了下来。
殿外,残落的雨滴敲打着乌木搭起的檐角,滴答、滴答,像在倒数着人世的光阴。
“多谢杨大人救命之恩。”沈澜之的声音忽然响起,轻得像一缕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杨柯侧首望去,这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曾经明媚的双眸已经枯萎得只剩孤寂。
她心中一涩,低声道:“沈裕之虽犯国法,但不至于牵连沈家。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有我的责任。”
沈澜之缓缓转首,眼神空茫,没有怨恨,也没有感激,只有近乎认命的平静:“杨大人能不计前嫌,施以援手,让沈家女眷免于没入贱籍之苦,得以再次苟延残喘,澜之……代沈家上下,多谢大人恩德。”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只是哥哥他……”
“他饮鸩自尽了。”杨柯回过头去,望向菩萨像,声音平静无波,“他在狱中留了认罪伏法的遗书。他的骨灰,我会派人替你送来。你放心,易望林,他迟早会罪有应得。”
沈澜之的唇角缓慢地扬起:“冤冤相报何时了。大人……不必为沈家操心了。”
“你可知他利用你?”杨柯骤然转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痛惜和质问,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泰。
“我甘愿。”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如沉重的磐石砸在杨柯心底。
她凝视着沈澜之,却在此刻,极不情愿却不得不再一次体会到,“情”这个字的代价。
“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个傻傻的痴情种。”沈澜之像是读懂了杨柯的眼神,自嘲般地低语,“那日他说‘杨柯若倒,新政崩殂,百姓遭殃’。庆云号错了太多,拦在新政的路上,便是头等大错。没有易望林,也会有朝廷出手。”她终于微微侧过头,第一次真正、毫无遮掩地看向杨柯,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哥哥曾经造的孽,便由我来还吧。青灯古佛,何尝不是归宿。”
杨柯捕捉到一丝异样:“留在这里……是你的请求?那晚送到尚书局的香囊,也是宇文泰让你送来的?”她原以为这个结局是皇帝的仁慈,或是易望林为了撇清干系的“安排”,而自己不过是顺势而为。如今想来,那香囊出现的时机和指向,都太过精准。
沈澜之的目光重新投向菩萨,带着献祭般的虔诚与决绝:“是。香囊,是他给的。我选择帮他,按他说的做。他答应我,事成以后,保我沈家平安,不入贱籍,不充军奴。”
空气瞬间凝固,杨柯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澜之平静的侧脸,耳边嗡嗡作响:“原来都是他……”
沈澜之在沈裕之面前的挑拨,是他的剧本;沈裕之和易望林的反目成仇,是他点燃的火;易望林的反咬一口,更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那她自己呢?一个自以为在主持正义、实则按照他精心设计的剧本行事的傻瓜?
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杨柯的心,她木然地呆在原地,沉默不语。
沈澜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震惊和痛苦,没有转头,只是从颈间解下一串乌木佛珠,动作轻柔却郑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拉起杨柯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掌心,“菩提本无树。”
杨柯一怔,听到这突兀的禅语,茫然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沈澜之却没有解释,慢慢站起身,对着菩萨像深深一拜。当她直起身,转向杨柯时,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句从未说过。
“杨大人日理万机,想必还有要事在身吧,”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和平静,“贫尼明镜,就送大人到这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一步步踏入殿后那幽深的回廊之中,只余下残留的冷香。
杨柯独自跪在蒲团上,怔忪地凝视着手中那串佛珠,它漆黑,冰凉,沉重。
殿外雨声渐急,寒意更深。
驱马回到皇宫,杨柯前脚刚进观云阁的大门,后脚便收到景泰宫的消息:宸妃召见。
三月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体内的那颗牵机丸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杨柯刚踏进主殿,便看见宸妃斜倚于屋子中央的贵妃榻上,手里衔着一块七返膏,正欲送入口中。
“参见娘娘。”站定后,杨柯朝她恭敬地福身行礼,目光低垂,看不见任何情绪。
“你来了。”宸妃慵懒抬手,殿内侍立的众人立刻悄无声息地鱼贯退下,房门轻轻合拢,将内外隔绝。
“不知娘娘唤臣前来,有何吩咐?”
宸妃并不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将七返膏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片刻,才抬眼看向杨柯,状似随意地问道:“上次服下牵机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杨柯道:“回娘娘,三月前。”
“哦?”宸妃微微挑眉,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这么快,竟过了三月。”
杨柯笑着讽刺道:“娘娘日理万机,自然记不得这些小事。贵人多忘事也是常理。”话毕,她微微抬眼,目光清亮地迎向宸妃。
宸妃也笑了笑,但眼里却冰冷无比:“三月之期已到,按理,是该给你解药了。可是柯儿,你近来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本宫为难。”
她缓缓坐直身体,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你是本宫的人,这次新政,你办得确实漂亮,为泰儿、为本宫挣了脸面,本宫理应重赏。”她顿了顿,“可上一回勤政殿上,你顶撞陛下,惹得龙颜大怒,甚至泰儿也被拖下水,为你担了干系!你说说,本宫是该赏你,还是该罚你?”
杨柯看着她刻意蹙起的眉头,心中怒火渐燃,但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缓缓道:“娘娘息怒,陛下圣明,并未追究,殿下如今亦安然无恙,娘娘也可放心。”
宸妃淡淡地接道:“本宫倒是想放心,但此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娘娘觉得,应当如何?”
宸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次犯上,便有第二次。你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红人,风头正盛,更易得意忘形。这一次是鞭刑,下一次是什么?本宫岂能看着你屡屡冒险?”
杨柯垂下眼睑,掩住眸中冷意:“多谢娘娘好意,上次的教训,臣已经牢记在心,绝不会再犯。”
“牢记在心?”宸妃陡然提高声调,“若没有彻骨之痛,何谈牢记?被关在掖庭三日,对你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清净罢了。这算什么教训!”
“那娘娘的意思是?”杨柯抬起眼,直视宸妃。
宸妃瞬间收起怒意,转而浮出一抹令人心头发毛的微笑:“牵机丸的滋味,你还未尝过。其威力,不逊于一百道鞭刑。”她看着杨柯骤然煞白的脸色,笑容更深,“这才是真正让你牢记在心的教训。”
杨柯的心猛地一沉,这女人果然要用牵机丸的毒来折磨她!她立即屈膝跪下,请求道:“请娘娘三思!牵机丸毒性霸道,若此刻引毒发作,以臣的身体,恐怕难以承受,届时若伤了根本,就不能为娘娘、为殿下效力了!”
宸妃伸出手,拂过她的头顶,语气温软如慈母:“傻孩子,怕什么?本宫怎会真的伤你?第一次引毒,只是毒性的十分之一二,伤不了你分毫。只不过,身上免不了吃些苦头,忍一忍,就过去了。”
杨柯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急切道:“娘娘三思啊!”
宸妃的声音骤然冷冽如冰,猛地抽回手,居高临下地睨着杨柯:“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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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将来,你是为我们章家大业做事的人!这点儿痛苦都受不住,如何担得起重任?”
见她决心不容置疑,求饶无望,杨柯强压下翻涌的恨意和恐惧,伏地姿态道:“娘娘教训的是,”她抬起头,眼中换上悔悟,“是臣糊涂!臣一时意气用事,险些酿成大错,心中对娘娘,对殿下,都愧疚万分,不知如何补偿,臣应当受罚!”
宸妃见她转变如此之快,有些狐疑:“你为何觉得愧疚?本宫听你当日在勤政殿上,可是振振有词得很。”
杨柯垂下头,装作懊悔道:“臣一时被蒙了心智,没有想明白陛下青眼和嘴上输赢到底哪个孰轻孰重,误了大局,顶撞了陛下,若只是臣自己受罚还好,却将殿下也牵扯进来,被臣的冲动连累。”
听她话语真切,宸妃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好,不枉本宫费这些精力教导,你也算是孺子可教。”
杨柯立即应道:“娘娘的教诲,臣字字句句,牢记于心,岂敢不听?”
“本宫自然希望你是如此。”宸妃重新靠回榻上,恢复了平日的雍容姿态,“这次唤你过来,也不全是为了罚你。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杨柯道:“娘娘请吩咐。”
宸妃脸上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陛下的龙体,近来一直抱恙,汤药不断。本宫甚为忧心。”她顿了顿,目光锁住杨柯,“本宫要你去查查,陛下每日服用的药膳,究竟都是些什么。”
杨柯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臣听闻,陛下的药膳一直以来都是孔阳殿下负责,从不假手于人。不知娘娘为何……要越过殿下,反而命臣去查明此事?”
宸妃的视线移到别处,冷冷道:“孔阳?她自有她的心思,并不听命于本宫。再说,”她回过头来,目光锐利,“陛下龙体安康与否,关乎国本,何等敏感?本宫身为后宫妃嫔,若贸然插手,岂非落人口实?所以本宫要你暗中查探。若你能查出其中一二,什么时候告诉本宫,本宫便什么时候给你解药。”
听到“解药”二字,杨柯紧绷的心弦才稍微松动了一些。
却听宸妃又补道:“对了,这毒药,应该就在这几日发作。趁着毒性尚未蔓延,你最好抓紧时间。”
看着她这张保养得宜却恶毒万分的脸,杨柯忍不住想撕破了它,最后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臣……多谢娘娘提醒。”
宸妃似乎满意了,她点了点头,款款起身,走向殿中央的菩萨像。她拈起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
杨柯望着她被青烟笼罩的背影,想起半日前的沈澜之,忽感万分讽刺。
“伯喻究竟为何离开你,你心里,当真清楚么?”宸妃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来,好似一把凿子,狠狠砸在杨柯心湖的那层冰面之上。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冷冷回道:“此乃臣的私事,娘娘难道比臣更明白?”
“私事?呵,本宫在这深宫数十载,什么样的‘私事’没见过?”宸妃缓缓转身,眼神仿佛一道冰刃,贴着杨柯的脸颊划去,“他那样的人,生来就在云端,眼中也只有更高的山峰。而你——”她刻意停顿,目光扫过杨柯,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轻蔑,“一无煊赫出身,二无倾天野心,能带给他什么?”
咔嚓!心湖上的第一道裂纹被凿开。
“同样,你也给不了泰儿什么。”宸妃的声音如同魔咒,继续钻进杨柯的耳中,也钻进那不断扩大的裂缝里,“他们,从骨子里就是一样的人。”
轰隆!冰面彻底崩裂,张开的大口将杨柯瞬间吞噬、淹没,巨大的寒冷和绝望如同黑色的冰水,猝然钻进每一个毛孔,让她无法呼吸。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迸出:“你凭什么认定我毫无价值?”
“价值?”宸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头一回毫无顾忌地嗤笑出声,发间珠玉步摇碰撞,流光溢彩:“杨柯,你还不明白吗?成王之路,注定凶险异常。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才女良臣。他要的,是能助他登上皇位、稳固权柄的女人!”她的笑声渐歇,目光满是嘲讽和可怜,“你,还有你自以为是的所谓‘价值’,在他们所追逐的东西面前,”她轻轻摇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从来就不在一个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