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不可强求
作品:《和死对头中蛊后》 薛鹤年歪在软垫上,懒意地撩起轿帘。
满目皆绿,空气清凉舒适,一阵微风带来山茶花的淡香,融入轿子中的月麟香,一时间沁人心脾。
她仰起脸,【白云观】的匾额遥遥与她相望,瞧着还有一段距离。
薛鹤年皱皱鼻子。
“破道观没事修这么远作甚?还建在破山上。跟那呆头鹅一样讨厌。”
她声音清甜,生气也像在撒娇。
“郡主,山中多蚊虫。”
严肃的女声刚响起,薛鹤年手中立即多了一盏冰碗,轿帘也被人放了下来。
香瓜蜜桃在碎冰中红绿一片,凉气有了形,白丝丝地飘起来。
薛鹤年不用勺,举起碗啜了口汤,咂摸着甜味儿,扬声道:“青芜,你快上来,我都闷一路了。”
“山路崎岖,人多轿子沉,郡主稍安勿躁,再有半炷香便到了。”
青芜话音未落,便见轿帘扬起,一个身着妃色百花长衫的少女穿帘跳下轿撵,“咚”一声落在地上。
她站稳脚,看着瞬间如临大敌的一众护卫,还有满脸警惕的婢女们,轻嗤一声。
“我既然答应了翁翁,必不会出尔反尔,你们这么紧张作甚。”
薛鹤年一张俏丽的小脸未施粉黛,眉眼极黑,脸色白腻,阳光下看着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只是她说完话,背着手就往山上去,昂首挺胸迈着四方步,背影又像个遛鸟观花的老人家。
青芜跟护卫头领对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稍稍落后于薛鹤年,不动声色将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薛鹤年自定亲后一直被拘在府里,这会看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瞬间起了兴致,走走停停,揪揪花踩踩草,眼见着快到了白云观。
传闻中的算命摊却没什么生意,只有一个白袍男子立于摊位前。
算命先生一脸愁容,连比划带叹气,似是在对男子解释什么。
薛鹤年心下好奇,想着在驿站听到算命张的名号,正想走过去,就听青芜带笑的声音。
“郡主是想起谢大人了?不过既然八字已经合过,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就是听个热闹。”
薛鹤年鼻子一皱,“就他?脸大如盆!”
她没了心情,脚尖半道一转,径直向道观走去。
一见郡主踏入白云观,后边连人带马全都松了口气。
护卫头领暗中给青芜比了个大拇指,青芜不敢分神,不光没看见这个赞赏的手势,连拱手迎来的道观主持也没注意。
她不错眼珠盯着薛鹤年,薛鹤年越过灵宫殿,迈入老律堂,给道祖像上完香,便不耐烦挥手让侍女退下,自己进了西侧的知客寮。
青芜看着那抹妃色身影闪入门中,立即冲护卫头领使了个眼色,头领微微颔首,大手一挥,随行的护卫们迅如闪电四散开来,上屋顶的上屋顶,上树的上树,满院子的人除了侍女婆子,转眼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窗台和房门没人敢守,毕竟郡主看见了,又要闹得不消停。
青芜抚着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回想起主持刚才说了什么。
她转过身见礼,略表歉意后,疑惑道:“长公主殿下昨夜到的?”
见主持点头,青芜心中讶异,正待细问,就听薛鹤年一声惊呼。
青芜脸色微变,众人急步奔至客房,还未破门而入,又听薛鹤年朗声道:“青芜快去山下给我买话本,破道观只有经书,太可怕了!”
屋外青芜无奈应了声是,薛鹤年听着人声马嘶都远了,兴奋地向前飞扑。
“死鬼!你要带我私奔?好啊好啊,咱俩去哪?大漠怎么样?”
叶起随手将帷帽放在桌上,来不及感叹此人不知又看了什么话本出口就是死鬼私奔,听见身后的动静迅速侧身一躲,她一避开,薛鹤年没了遮挡,笔直向前,眼见就要撞向墙上挂着的三清像。
叶起急忙拽住她的后襟,手上一个巧劲又给人薅了回来。
一声短促的轻笑,叶起暗道不好,眼前一花,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想抱人家就直说,整这虚头八脑的作甚。”
叶起一直将薛鹤年当作无忧无虑的小妹妹,这会被她身上馥郁香甜的气息环绕,再看她因为蹭来蹭去炸了毛的脑袋,心里一软,本要推开的手中途转了个弯,轻轻将她头上歪了的玉簪推回乌发中,无奈道:
“郡主大人,在下此番前来就想问清楚一件事,为何我去京城会有杀身之祸?”
薛鹤年撅着嘴哼了一声。
“原来不是要带我私奔啊。”
“……你少看点话本吧!”
好不容易把薛鹤年从身上撕下来,叶起又问了一遍。
“别急嘛,我慢慢说。”
薛鹤年松了手,退后几步撑着供桌往上跳,在三清像下双臂抱胸,盘腿一坐。
她乌髻斜坠,眉眼秀丽,脸颊还带着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妃色衣衫百花绽放及腰以下蓬乱成一团,仿佛彩云驮着一个小仙子。
叶起见薛鹤年这副悠闲自得的小模样,本就不多的忧心立时烟消云散。
想来是拘在府中实在无聊,看多了话本,才一时兴起让何金千里传音。
叶起松了口气,拉过一把圈椅正准备坐下。
“因为有人要抓你师傅。”
叶起瞳孔微缩,倏然转过身。
此间知客寮背靠竹林,阳光透过竹叶散去暑气,只留下被竹叶和窗棂分割的块块光亮。
薛鹤年透过竹影光斑,望向那一双神光逼人的丹凤眼,眸子慢慢漾出笑。
她最爱看她生气时的样子。
叶起一双丹凤眼长而大,平日里眼尾轻扬,逢人自带三分笑意,此时眉峰横压,乌瞳深藏,眸中笑意便褪了个一干二净,一寸一寸翻涌着寒光。
“谁敢抓她?”
薛鹤年看满意了,思忖着气大伤身,暂且放下卖关子的念头,蜷在衣裙里的两条小腿往前一弹,垂在桌边晃悠。
“你绷着个脸作甚,你师傅是顺带脚的,肯定没事。皇叔一开始是想找姑姑新收的面首,那面首叫什么星还是什么月……”
薛鹤年歪着头皱起眉毛,努力回想半个月前听来的那个名字。
叶起一愣,未来得及去想薛鹤年口中的皇叔是哪一位,脱口道:“裴星澜?”
“对!就是他!”
白云观外。
张六壬十分后悔出门前没给自己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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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卦。
今日分明不宜出行。
又后悔不该见钱眼开,破例一卦多算。
他第三次铺开黄绢命纸,蘸墨起笔,在对面白袍男子专注的目光中,再次将那两个生辰八字一一排入命盘。
须臾,张六壬低叹一声。
“裴公子,这一卦仍是断鸿寄影。”
不出意外,下一瞬,眼前立即出现一只玉白的手,修长的指尖夹着一张银票,轻飘飘放于他的紫微命盘旁。
同样轻飘飘地还有男子含笑又不容拒绝的声音。
“劳烦先生再算一卦。”
张六壬瞥了一眼银票,食指微动,将视线投向面前的男子。
眉如墨裁,目冷若寒潭之水;气骨清然,神华若秋月之辉。
此相藏锋敛锐——宜顺其势而交,忌逆其鳞而触。
可这卦,也实在是别无二法。
张六壬暗叹一声,点着紫微盘上两个八字里的“甲辰”。
“两位皆属甲辰年,一龙一凤,命格本应相生相和,奈何女命生于七月午时,赤火灼心,天干地支中火旺过盛;而男命生于腊月子时,凌霜浸骨,命局水寒龙潜至深。这便是火水既克,情深则劫。至于签筹里的断鸿寄影,我也解得再清楚不过,‘一枝斜坠,不堪双栖。残灯影里梦孤啼。’”
张六壬头摇得浑似拨浪鼓,一把山羊胡随之晃动,每一根胡须都透着股可惜。
“裴公子,此人与你恐非良缘啊。”
裴序凤眸微垂,淡淡重复。
“再算。”
张六壬恼了,装听不见是吧!
他虽是为银子破例,可这九次卦已然穷尽蓍草、铜钱、龟甲,签筹等方法。
他甚至将看家本领的罗盘都拿出来,所谓事不过三,罗盘既然排过三次,拿了银票又如何,他已经仁至义尽。
这人怎还如此执迷不悟。
更何况——哪有这样算命的!
张六壬忍下烦躁,语重心长道:
“裴公子,九卦全然一致,这便是天命。天命如此,不可强求。”
裴序巍然不动,拢袖微笑。
“尽人事才能听天命。”
张六壬:?
那你去尽人事改变命运啊,还赖在我摊子前干嘛!
“所以继续算吧,张先生。”
在这等他呢!?
实在受够来来回回算一样的命数,这让张六壬回想起刚入行时被师傅折磨的童年。
再多银票也不能弥补的凄惨童年!
他眉毛横竖,冷笑着收回手,衣袖拂过小桌,黄纸笔砚瞬间归位。
“《易》有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卜了九次,已非探寻未知,而是成了执念与天道角力!你这般执拗,非要老朽说出你心中所愿,那便不是‘算命’,而是‘造命’了!可惜,老朽只是个凡胎肉眼的卜者,担不起这逆……”
狠话还未放完,一把寒光摄人的剑在眼前一闪,轻轻压在银票上。
张六壬的斥责碎成一声干脆的“得嘞!”,他眉飞色舞再次铺开一张命纸,笑呵呵研墨蘸笔,心中默泪:师傅救我!
死了二十年的神算子,在地府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