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不是有意要损钱行之。


    在如今的粉丝或观众看来，钱行之成熟稳重，全能优秀、能力超群，实则不然。


    就拿以前上高中，学校里开运动会来说：自己那是实在没办法，被老班强逼着报了个3000米，随便跑跑。钱行之见他报了，颠颠儿地也要去报。


    在领先了自己一圈后，这人得意忘形，偏要和他打个招呼嘲讽一番，然后就把脚给崴了—结果第一还是自己。


    跑完之后也没法歇着，还得扛着钱行之，去医院拍片子。


    至于其他方面，那就更不用说了。钱行之总是在那些涉及到男性自尊的点位上，既爱面子又要强，一度以为自己很行。


    而节目组既然表示，项目和他们的专业或职业有关。那么根据沈离预估，如果素人嘉宾里没有做运动员的，这个5星难度的C项任务，大概率会和自己原来接触过的体能训练类似。


    什么长跑、短跑、间歇跑；跳箱、高翻、敏捷梯


    别说是钱行之，自己这腿就算还好使，现在做下来也够受，跟二十四五那阵子，确实没法比。


    更况且现在各类综艺里做游戏，丢人现眼的男艺人还少?抱个搭档都抱不起来，怪人家不减肥的有；上半身练得挺好看，两跟筷子腿大小腿一样粗，比竹竿子还细的也有。


    ——当然，沈离知道，钱行之还不至于这样。不过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岁月也不饶人，他现在也纯属善意提醒，以免钱行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自己说实话….…钱行之又不爱听。


    果然。


    沈离的话音一落，只见钱行之眉头一凛，面色冷傲。轻声问：“你十年前特训，最好的成绩是?”


    沈离一愣，眉头蹙紧。


    就听钱行之又轻飘飘地撂下一句：


    “自己好好回忆下吧，沈警官。”


    话音未落。


    钱行之便已经走向了申请台。


    顺便一把捞过了状态外的林胥，林胥本来是想找沈离去问要报什么,中途就这么被截了个胡，一脸懵逼。


    沈离：


    沈离实在想不通，钱行之是怎么做到这么自信的。虽然在外人看来，钱行之并不是那种头脑一热的人，然而沈离却知道，钱行之做很多事，都比较随性，并没有那么深思熟虑。


    不过沈离仔细想想，这小屋里的壮劳力也的确不多，能胜任难度较大的体力任务的，好像也只有林胥和钱行之勉强适合。


    【啊?他俩这是聊了啥?是彻底谈不拢吗?我以为他们要一起报同一个，结果要分开吗?】【哈哈，我们没救啦，冰山撞冰山，洗洗睡吧】


    【钱行之你前两天的那股劲儿呢?进不去又想老婆，进去了又和老婆吵架，真是看不起你!!】【老师，能不能不要再骂我们家子涵啦?】


    【钱某：痴情-不是-罪过!~忘情-不是洒脱!~为你-想得-撕心-裂肺!有什么结果!~~~】【我敲我敲!快看yzq的那块屏!!!】


    只见客厅正中央的那块屏幕里，沈离缓缓地走了过去，坐在了沙发的边缘，默不作声地听着杨至琦狡辩了一会，和姚爽递了个眼色。姚爽笑意如刀地狠狠剜了眼杨至琦，被摄像头拍下来也毫不介意，略带几分轻蔑地摇头。而沈离也终于在杨至琦大吹自己“心算”、“速算”的时候，插了句话。


    声音听上去很温和，并无攻击性："也就是说，你想选D?"


    杨至琦其实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


    “我，其实我啊，我选C或者D都可以，看你们女孩子还有残疾人先选，要是其他项目的人不够….….


    沈离并没在意他那声直白的称呼，打断他：“——我是要选D的，我现在就问你，你敢不敢选?”


    语气稍硬。


    给杨至琦听得一愣，嗤笑着改了口，“你都选了，我有什么不敢选的，走报名，??哥俩这次咱再比试比试。”


    杨至琦其实不是一定要选什么,只是也想扬眉吐气一把。


    这几天的舆论里，就说他们几个素人：挨骂的成分他最多，流量却全是沈离的，虽然沈离有着这个“钱行之前任”的属性加持，可问题是，起码在骂他的同时，把关注也多少点点吧?黑粉都行，多少来点啊?


    结果，连李巍薇的涨粉数量都比他多，他是真有点绷不住。


    而说白了，他上这节目，就是想要流量。现在他是看明白了，沈离和钱行之在哪，流量就在哪，他在这问半天，就是想看看沈离和钱行之到底去哪，今天这环节里，多少也要傍上一个。


    沈离却没起身。


    修长的手指转动笔杆，迅速写了几个字在报名表上，又很慷慨地将他的报名表一递，递给杨至琦，淡声道："顺手帮我这腿不好使的也去交一下吧，谢谢。"


    杨至琦：?


    就听沈离清润的声线笑了下：“这次的截止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应该不至于交不上了，是不是?”


    ——沈离指的是第一天，杨至琦抢来他的报名表，看了半天，耽误了他交表的时间。


    弹幕和网友讨论区，从沈离走到这边开始，其实就已经沸腾了。现在更是滚得飞速：


    【猫猫好记仇，猫好!】【沈离好像一点都不忌讳别人说他的腿，有一种全然自信的感觉流泪羡慕又心疼爆哭真的很喜欢这种内核强大的人爆哭]】


    【而且他情绪好稳定，你们想想，从他进节目到现在，无论谁怎么挑衅，永远情绪稳定】【有沈离这样的老婆钱行之居然不回家[碎开]离婚原因居然能是聚少离多[碎开]】


    【靠，姓钱的事儿先往后放，先骂姓杨这男的，见得没边儿了真的是】


    【不过有一说一，杨至琦这人是招人烦，但脑子里还是真有点东西，再怎么说也是自考高考，一路硕博，从211里读完人，就算学的是经管，但比起林胥那种水硕，还是很少水分的】


    【那咋啦?你是觉得沈离会比不上他吗?】【也不是故意踩沈离，你们看沈离那个申请表写得嘛】


    但见那《申请表》上：


    【申请人：沈离】【申请原因：钱】


    【个人优势：无】


    杨至琦捏着沈离这极其简洁的《申请表》看了眼，正要在说句话，便有人抽走了手里的纸。


    抬头一看，是钱行之。


    “他的我拿。”“?”杨至琦咧了下嘴：“那钱总，你帮我也顺手交了呗?”


    便见钱行之全神贯注地垂眸看着沈离的申请表，目光盯在某一行上之后，极细微地勾了下唇角，全神贯注到完全没听到他说话.……转身漠然走了。


    姚爽望着钱行之那背影，轻声问沈离：“啧啧啧，你那申请原因，是这个 钱’,还是那个 钱’呀?”


    “.…想多了，”沈离漂亮冷淡的眉眼一垂，压低了声线，“就正常那个。”


    “哦，懂了~”姚爽拿起自己的报名表，“那我得赶紧去告诉你前夫，别让他想歪了。”


    沈离：?


    姚爽话音一落，便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向申请台的方向走去，见钱行之回头来看，姚爽脑袋一歪，声音又是不大不小，刚好落尽沈离的耳朵里：


    “我离哥说了，‘钱’是你的那个‘钱”——不用谢，快去抱抱他吧。”


    钱行之：?


    沈离：……


    观众：?!?【社会我姚姐，企业级理解】


    然而钱行之往沈离那边看了一眼，便见沈离已然转了眼，耳廓很轻地发了一点红，接近于无，而且现在已经回头，帮小赵他们分析选哪个项目更好。钱行之满面霜色，没有上前打扰。


    直到报名时间结束，沈离跟着导演组上车，再去往D组的场所。钱行之和林胥那辆车，就在他们隔壁，而且目的地似乎很近，然而两人间，却没有再说话。


    沈离并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以前两人吵架时，最长是三个月没跟彼此说话——也就是婚姻关系不看断联时间决定是否结束，若是放在普通情侣的身上，断联时间这么久，大概是自动被认作分手的。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更跟吵架无关，更像是一种合约式的冷淡。


    而考察期的前任，就像暖昧期的对象，谁忍不住先跟对方搭腔，谁便会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变成被动的那方。


    沈离其实不介意把主动权交给钱行之，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姚爽一句玩笑话，就主动A上去抱钱行之一下。


    又不是小学生过家家，不对，小学生现在都不过家家了，小学生的爱恨远比他们还要强烈，而像他和钱行之这样的，最忌讳的其实是，在错误的时间，释放给对方错误的讯号。


    于是沈离闭目坐在车上，借着这简短的车程闭目养神，姚爽兢兢业业地套取着她的隐藏任务，杨至琦大体上说了几嘴，又要开始演讲，被姚爽打断：


    “可以了。”


    杨至琦："………我还没说完?"


    姚爽：“后面要讲的话，我付费收听，听半分钟，给沈离一千，可以吗?”


    杨至琦：?


    “虚拟货币给我没用，我明天就走了，可是沈离也被迫在听，你直接转他每分钟两千。”


    “我去?!”杨至琦没搞懂，“为啥啊?你们不给我付费就算了，还要我给钱?而且还收这么贵?”


    “对呀，”姚爽理所应当地微笑，妩媚道，“观众也在忍受啊，所以贵呀，沈离就替观众把钱收了，正好他那儿的钱昨天被他前夫败光了。”沈离：


    【要不说叫姚爽呢笑哭]不知道你们爽了没笑哭反正我爽了笑哭】【我刚喝完奶茶!嘴巴甜甜嘟!姐姐可以亲[欣喜]我要姐姐亲亲[欣喜]】


    【哈哈哈再看看我家小离，我笑死，一脸懵逼好像没听清为什么被点名】【沈离在这种时候，永远在摆在状况外微笑我看着就着急[微笑姚爽那么给力!你赶紧再A-刀!说不准就捡漏yzq直接哭了啊微笑】


    【可是我家小离又闭上眼睛咯，看上去好困啊，昨晚没子睡子好子吗子】【这么困得话，也不知道一会做题，能不能发挥出来】


    【哇靠，这是TM啥题啊?恋综爆改最强大脑?!?】


    D组三人到达节目组设置的房间时，大约是下午14:45。拿到试题、公布规则的时候，已经将近三点了。


    沈离看到试题的时候，其实并不十分意外，毕竟最初已说过是五星级别的难度，而且和他们的能力相关。但沈离没有想到是，这题难得有点夸张的程度，估计请专家来设计，都要设计个好几个月，也不知道钱行之是怎么想的。


    “卧槽?!这他妈啥情况?!——1000双眼睛里挑出两双?!?”杨至琦不可置信地在美术馆长廊般的展厅里，疾步走了大半圈，又赶回来问导演组：“你们开玩笑的吧?我们不是个复婚节目吗?这搞啥嘞?"


    “哦，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一个故事，因为想介绍给观众朋友们，所以设置了今天的任务，”导演解释：“你们今天要寻找的，是两个女孩的眼睛“各位的寻找开始之前，我这里会发放两个目标对象，童年时的眼睛照片，“各位可以经过对比推断，找出她们成年后的眼睛。“每位挑战者都拥有1次提交答案的机会，即，团队共三次。“若答案正确挑战成功，则系统于20分钟后解锁下一阶段的故事，并发放每人500的个人资金，给三位闯关者。若挑战失败…….


    “什么?你等等!”杨至琦惊诧，“你说多少?”


    “500。”导演组重复。


    “——你是说让我们从1000个人的眼睛里，找他妈两双?结果找到之后才每人给500?你开玩笑呢吧?!”不仅杨至琦非常惊讶，姚爽的眼睛也是微微正大，看上去也毫不知情。


    然而镜头之下，只见刺眼白射灯的灯光正割过沈离的脸，而沈离那张清瓷般的面庞白得透骨，面色也显得煞白，那双温良平静、甚至略有几分困倦的眼睛，此时眼底泛起了波涛。


    姚爽看见了，本能地问了句：


    “离哥?”


    沈离回神，声音冷静且正常。


    “嗯?怎么了?”


    姚爽看了他的神色，走到他身边，“你有头绪吗?”


    沈离的唇角绷成刃，脖颈绷直的青筋在冷光里浮出半寸，又生生沉入皮肤之下。


    “没太有，先看看。”


    话音落下之后，便再也什么都没说。


    沈离望向墙上那一双双眼睛的照片，突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激进的探索欲一般，对着那两双童年版的眼睛看了一分钟，便沉默着走开，从最入口处的第一幅画面开始，极安静且沉默地开始了寻找—


    第一幅。


    第二幅。


    ……


    每一幅停顿三秒。


    【我天，他们中间不会真有人是警察吧?我怎么觉得这个环节，和辨认人脸的程序很像……】【那也没必要搞1000双眼睛吧，现在都有机器做虹膜识别了吧?】


    沈离望向这硕大的长廊，只觉百感交集。


    以现在的技术发展，机器能辅助识别已经普及到各个刑侦环节，但机器识别也非万能：在数据完备、图像清晰的条件下，机器识别效率远超人力。但若无数据支持或环境复杂，仍需依赖人工经验。所以按现在的实战来看，协同作战是主流模式：警方通常先通过机器快速筛查可疑目标，再由专家人工复核关键证据，同时结合其他侦查手段(如DNA、指纹)交叉验证，不太会进行这样只观察眼睛的环节。


    这1000双眼睛，都很像。外行可能看不出来，但以他的视角来看，每一幅画之间的差别，几乎微乎其微。


    其实若是普通的题目也就罢了，但在听到导演宣布规则的那一刻，沈离便只觉心中像是被重锤锤击了一般，登时给他的所有困意都锤醒。


    于是沈离的步速不慢不快，近乎匀速地在每一双眼睛的画像之前，停顿三秒，然后便又面无表情地走向下一张。


    跟拍导演再度跟上来。


    “………沈老师，其实这边您可以坐着，在lpad上看，咱们所有的照片都在设备上有，您可以解放双脚不用走路的!”导演善意提醒，“这个长廊，只是为了节目展示的震撼效果，您其实用设备对比会更便捷一点。您要不别走了?"是担心他的腿。沈离瞥了眼跟在身后的导演，知道这可能是钱行之为自己争取来的特权，也没再坚持，点头道谢之后，便坐在了软椅上，点着自己的ipad,一张一张往后翻。


    刚


    ……


    模拟纸张的翻页声，一声又一声。


    时间就静止了一般。分分秒秒的时间，仿佛凝成了透明的痂，停顿一会儿，又如流水般逝去。


    直到半小时后。


    节目组为将杨至琦的呼噜声隐去，调小甚至关闭了一组镜头。而沈离的指尖一顿，用肘部轻微地碰了下姚爽，指了指第225张、和第586张图片，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然后继续再往后翻。


    姚爽眸光稍黯，点头起身离开镜头，而大多数凝视着沈离的观众也有点看困了，渐渐转战了钱行之的那块屏。可不知怎得，转战得稍晚一点的观众，却只能看见林胥像只可怜的搁浅小金鱼，陷在泥沼里扑腾不止，钱行之不知何时，早已走了。


    【我去，我刚来，这啥情况?】


    【别吵，我在思考】


    【思考个屁!!钱行之人呢?!不会是人不行了，被送急救车了吧?】【送锤子救护车了，这人30分钟跑完，直接往D馆去了，估计再一会儿就快到沈离那儿了】


    【那他跑得啥啊?就一直搁泥潭里扑腾吗?】【你没看就直接去A站搜最新发布吧，手快的up估计已经把片段剪出来了】


    【……我只能说，沈离嫁给他，阿妈我会很放心~很放心~很放心的[微笑]】


    三分钟后。


    当D组的导演宣布中场休息，因为姚爽提交了答案，而答案正在通过Al操作，生成验证。


    沈离坐得腿有点麻，站起来活动一下。路过了自己的跟拍导演小陈，沈离本着礼貌的原则，打了个招呼，却没想到给人家吓了一跳。


    啪嗒一声。


    手机从大腿上滑落。


    但见一块熟悉的腹肌视角向上滑动，更熟悉的肉/体和脖子，便再那屏幕上猛然地扑张开—镜头再向上滑，是钱行之那张过分俊朗却不张扬，气场很镇得住场了的脸。


    沈离不动声色地捡起手机，递还给小陈。小陈很不好意思的笑笑，然而更尴尬的是，沈离的手指微触，视频切片刚好暂停在某一秒，戛然而止：


    画面上的钱行之正将200斤的负重轻松抱起，优美的背部曲线与腰部曲线，正悍然地展示在镜头上。沈离目光瞥过去的时候，本来什么都没想。


    然而，某条弹幕还是极恰好地停在了屏幕中央，带着上千条的点赞，正好误触到放大。


    ……


    【抱200斤这么轻松，晚上抱着我们小离应该也很轻松吧?】虽然没说干什么。


    但成年人，懂得都懂。


    沈离原本垂落的睫毛颤如寒潭落雪，瞳孔倏地收缩成针尖，有点尴尬地瞥开了眼。


    赶忙将那手机还了，装作什么没看见便转身往外走。


    ……


    五秒钟后，隐蔽拐角处伸出一只大手，将沈离牵进了小树林。


    掌心相扣。


    炙热潮湿的手心激得沈离浑身战栗，也吓了一跳—


    沈离紧蹙着眉头，抬头向着钱行之望去。


    便见钱行之一身落拓，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一身脏污和泥泞但那张冷峻的脸上，目光锋利至极。………像是还在生气


    沈离蹙眉，身体本能地一缩，想要抽手。“我不行?”钱行之问。


    沈离的右掌被他稳稳牵住，垂眸讷了很久，才缓缓地接了句：“……还可以。”"只是还可以吗?"


    钱行之的声线没什么温度，只听语气并不像是在置气，可内容却经不起细想。


    良久。


    沈离无奈地摇了摇头，气声很轻。


    “.…你是真有病。”


    “嗯?”


    沈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


    钱行之蹙眉，不太懂他的意思。


    却见沈离那双眸子古井无波，声音也分外平静：“你要是实在想证明，晚上再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