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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美人灯沦为阶下囚后》 第31章 第 31 章 裴玄铭再也忍无可忍,伸……
裴明姝纵马疾驰, 在演武场上纵横几个来回。
恰逢头顶飞鸟振翅而过,她耳朵一动,眸光似鹰, 抬手扣住弓弩的开关, 三箭连发穿云直上!
嗖嗖两声, 箭矢正中那飞禽的双翅, 最后一只箭矢落了空,倒不是裴明姝准头不好, 只是箭矢射到中途便力气软绵,颓然坠了下来。
裴明姝勒起缰绳,一路小跑过去, 早有手下将猎物捡起来双手奉上:“小姐。”
裴明姝在军中并无官职,名义上只是借了裴玄铭的光暂住军营, 故而手下也都只喊她小姐。
裴明姝对此十分不满。
论武功她不比裴玄铭逊色多少, 大大小小的战事也都参与其中, 凭什么不给她请功封职,她数次朝裴玄铭要此事的说法, 都被裴玄铭回绝掉了。
“若你在军中有官职,来日就不好脱身了。”裴玄铭很平淡的告诉她。
裴明姝只当他在胡扯:“战场杀敌, 报效国家, 我从没想过从西北脱身!”
“那也得守卫的是明主才行。”裴玄铭低头翻案卷:“若有朝一日, 我被召回京,步了岳武穆的后尘, 起码不至于连累你。”
裴明姝没想到他居然敢把这大逆不道的话如此赤裸裸的摆在明面上,不由得愣住了。
“哥……”
“好了,打住,你方才是说, 军中的弓弩不好使,是吗?”裴玄铭从她手中接过弓弩,上下看了一,琢磨道:“是有些松劲了,去查一下后备的弩箭还有多少,今日一并修补了,省得在战场上掉链子。”
裴明姝眼睛滴溜溜一转:“哥,这次剿匪,我想……”
“你想都别想。”裴玄铭不容置疑的打断她:“轻骑先锋队的率领者我另有人选,你在营中好好呆着。”
裴明姝怒而甩手,拂袖便走:“你不就是个小小的将军,竟如此霸道专权,欺人太甚!”
裴玄铭:“……”
西北边塞最高军事统领,在她口中就是一个小小的将军。
裴玄铭磨了磨牙,心里寻摸着挑个合适的机会,以什么理由把这妹妹殴打一才好。
谢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他的身后,他歪头打量着裴玄铭案上的地图,出声道:“你要去清剿千钧潭?”
裴玄铭在一处据点上放了一个石子以做标记,然后回头诧异道:“嗯,你怎么突然醒了?”
“睡够了。”谢烨懒散的拢起长衫,靠在他桌案旁侧,伸手将他刚刚放下去的那枚石子捡了起来:“这处突破口早八百年被那群土匪修成堡垒了,从这里攻不进去的。”
裴玄铭抬头讶异:“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这群土匪跟明渊阁做过领居,当年被我压着打。”谢烨笑了一下:“他们上任老大的首级在我那处竹舍前挂了三个月,一直到风干为止,才摘下来扔回去。”
裴玄铭默默将那处据点从心里划掉了,他同谢烨一起在西北呆了很多年,明渊阁和西北驻军之间离的很近,但是两人却一次都没打过照面。
看样子是这人有意对他隐瞒行踪,以至于到最后,他连明渊阁覆灭,谢烨被俘,都一概不知情。
裴玄铭想到这里就一肚子气,冷冷道:“你昨天夜里才发过誓,说没有事情瞒我。”
谢烨反问:“你是我谁啊,我为何要对你知无不言?”
裴玄铭语塞:“我……”
“救命恩人?”谢烨继续讥讽道:“你大可以现在就弄死我,还省得我领你这个情。”
裴玄铭气的眼冒金星,但是偏偏反驳不出来一个字,一时怒极攻心,霍然起身,一把将谢烨摁在了桌案上:“住口。”
谢烨用力扳住他钳制在自己肩胛上的手,眼底泛着水光交织的血丝,极力隐忍着被压制的屈辱感,喘息着怒道:“裴玄铭,我本就是一心求死,没有武功成为废人,受制于人仰人鼻息,在旁人的庇护下才能勉强苟活……这些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
“你费尽心思不让我死,平白让我多受这些折磨,却还以为我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以为你是谁啊?”
裴玄铭只觉全身血液凝固,一时连生气都忘了。
这算什么事?
他忙活好半天,到头来反倒没遂了谢烨的意。
他将谢烨双肩钳制的死紧,几乎要将此人的肩膀捏碎,谢烨痛的忍不住到抽一口凉气:“疼!”
裴玄铭失神的放开了他,后退几步,脸色煞白惨淡的惊人。
隔了好半晌,他才朝帐外喊了一声:“来人!”
立刻有几个军士进来,单膝点地行礼:“将军,有何吩咐?”
“把他先关到押俘虏营里边去,单独看押,我暂时不想看到他。”裴玄铭挥挥手,示意他们带人走。
两边军士立刻一左一右拽着谢烨,将他强行禁锢了双臂,摁着朝裴玄铭的方向压下去。
谢烨闷哼一声,被迫跪在地上,头顶传来裴玄铭气愤难当的砸东西声音。
方才那用来做标注的小石子擦着他的耳朵打过来,从他半边脸颊旁掠过去,擦起一道生冷的厉风。
裴玄铭颤抖着手,这么近的距离,他也不知道是太过生气而失了准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没有打中谢烨。
两侧军士正要押他下去,就听裴玄铭又道:“等等。”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听下一步指示。
“他身上有伤,动作轻点。”裴玄铭没好气道。
“知道了将军。”
谢烨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低头任由旁人拉扯着被押去了俘虏营,也没再抬头看裴玄铭一眼。
裴玄铭气的半死,在营地里阴沉着脸转了好几个来回,看的场上训练搏杀的将士们都是一头冷汗,不知道主帅今日怎么了。
王玉书匆匆从外边赶回营地,下马直奔裴玄铭身侧:“将军,我方才去了趟边民聚集的地带,收集了些匪窝的情报,给您过目一。”
裴玄铭示意他说。
“冤情一片呐,这群土匪在民间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抢人家老婆孩子不说,还把镇上唯一能救人看病的郎中给虏去山上了,简直放肆。”
“那郎中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医术鬼才,在镇上声誉极好,堪称妙手回春,不仅能看普通风寒,就连不少被挨了酷刑后发配边疆的囚犯,在他那儿医治后,身上的沉疴旧疾都没了。”
“只是可惜了,那人被掳去这么些天,不知道还活着没有。”王玉书沉重道。
裴玄铭眼睛眨了眨,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挨了酷刑的后遗症,那郎中也能治?”
王玉书没搞明白他的关注点,但还是答道:“能啊。”
裴玄铭定定的看着他:“千钧潭匪寇总共有多少人?”
“大概三万。”
“拨三万人,你做先锋,我攻后方,明日随我出战。”
王玉书茫然:“……这么快?”
裴明姝也觉得她哥可能是疯了。
“千钧潭地势低平,但是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一道小山丘,给你一千人埋伏此处,等到土匪们逃窜时伏击他们,够不够?”裴玄铭将她召到帐中。
虽然语气是询问商量着来的,但是那神色大有你要是敢说不够,我就连一千人也不给你了的意思。
“绝对够的呀!哥哥!”裴明姝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承蒙哥哥信任,妹妹定当不辱使命!”
“你给我少贫几句……去整队伍吧,凌晨出发,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二日一早,王玉书率五百骑兵直攻千钧潭,为首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了千钧潭外猎猎飘扬的旗帜。
“小小土匪窝,还敢给爷爷筑起围墙来了。”王玉书一拍身旁年轻弓弩手:“小赵,全给他射喽。”
“是!副帅!”小赵声如洪钟。
收腕抬弩从左到右,一口气将一整排的旗帜全数击射下去。
“不好啦老大!”岗哨亭的小土匪连滚带爬翻下去:“有敌袭——”
“还敌袭。”王玉书骑在马上笑骂一声:“这小喽啰居然还念过书。”
“撤!”王玉书一声下令,五百先锋随即勒马撤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回身后小丛林。
城墙上呼啦啦涌过数十弓箭手,搭弓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踩着西北驻军的马蹄激射过来,溅起一地破碎尘土。
“副将,咱们怎么撤了!”小赵在狂奔中怒吼:“不攻进去了吗?”
“不攻,吊着他们。”王玉书从手下怀里捞过盾牌,示意众人严阵以待:“等他们过来。”
王玉书话音刚落,只见对面匪寨城门大开,几个土匪头子一手拎刀一手骑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几百号人纵马而来,看数量竟然与先锋队伍不相上下。
王玉书果断道:“跑!”
小赵:“???”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却说另一端裴玄铭循着地图上的方位,在边民聚集的小镇上绕了一圈,远远看见街尾最后一家店铺的老板正仓皇的收拾东西准备关门逃窜。
裴玄铭眼疾手快,从部下箭袋中掏出一柄箭矢,倏然投掷过去,劲风厉袭,稳稳扎在那老板收拾东西的手边。
吓得那人当即停下动作,一动都不敢动了。
“抓住他,他就是千钧潭的内应。”裴玄铭吩咐一声,两边人马顷刻涌出,将老板和老板娘两个拿下。
“军爷,冤枉啊军爷,草民绝非土匪的内应,天地在上——”
“让他闭嘴。”裴玄铭发话,立刻有手下上前将老板摁着强迫他住了口。
“你这些年不仅给土匪窝提供前来采买剿匪军的线索,还将街坊邻里间谁娶了新妇,谁家近日上了货这些事情统统对土匪交代的一干二净,他们得了你的信息后就来街上直接抢人。”
老板神色大骇,心道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军爷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西北驻军向来是不管民间纠纷的,何况他在这条上山为匪的链条里只扮演了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
“不仅如此,你甚至在自家店铺的后院,给土匪们开辟地道,做以后路。”裴玄铭冷冷道。
“背信弃义,出卖邻里,勾结匪寇,论罪当斩。”
身后士兵一刀一个,老板夫妇两人同时人头落地。
裴玄铭一剑挑开店铺的房顶和掩护的柜子锅碗,只见偌大的地道洞口就展现在众人眼前。
“走吧,这条路直通千钧潭后方,我们从内接应王副将。”
一旁随侍的小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道:“将军,这地道口藏的如此隐蔽,且这么多年都未被人发现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裴玄铭头也不回:“旁人跟我说的。”
昨天夜里,俘虏营。
裴玄铭示意看守打开牢门,径直走到里边去。
谢烨脚踝上系了枷锁,右手手腕也被铁索禁锢着绑在墙壁上,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显然已经听到裴玄铭进来的响动了,于是他偏过头去拒绝交流。
仍然呈一副倔强的抗拒姿态。
裴玄铭叹了口气,蹲到他面前,拿钥匙给他解开腕上的镣铐。
谢烨蓦然睁眼,恼怒道:“你别碰我!”
裴玄铭动作一顿,耐心道:“该换药了,跟我回去。”
谢烨冷笑:“然后呢,待你假惺惺的做完了表面功夫,再将我关回来,是吗?”
裴玄铭忍不住道:“谁跟你做表面功夫,这是我的地盘,我用得着跟谁做表面功夫?”
谢烨被他顶了一句,嘴唇颤抖,一时不知道如何辩驳,只能在裴玄铭伸手过来的瞬间张嘴咬在他手腕上。
那力道又狠又重,毫不收力,痛的裴玄铭冷不防激灵了片刻,却硬生生忍着没抽回手。
直到谢烨发泄够了,咬合慢慢松懈下来,他才将手抽回到眼前看伤口,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
裴玄铭无奈的看着他:“好了吗,气消了吗,消了我就开锁了。”
谢烨一声不吭的任由他将自己手腕和脚踝上的锁扣打开,仍然不出声的瞪着他。
裴玄铭解开他的束缚以后却不急着带他出去,而是继续蹲在他面前盘问道:“你早上说的那个土匪窝的据点已经被修成了堡垒,那你知道这群人现在新据点在哪里吗?”
谢烨大怒:“你来放我出去就是为了问这个!”
裴玄铭:“……不是,本来你也该换药了,我顺道问你一下,谢烨!”
谢烨抄起刚刚解开的枷锁砸在裴玄铭身上,裴玄铭连忙起身躲避。
“将军!”
“喂你好大的胆子,不要脑袋了吗,这可是裴将军!”
身后几个看守慌慌张张的赶进来要帮忙制服犯人,不料被裴玄铭抬手一挡,关在了牢门外:“不必进来,出去等我。”
“我打的就是裴将军!”谢烨指着门外那几个不长眼的看守喝道。
“嘿……你这小子,造反了是不是!”
裴玄铭又好气又好笑,终于上前一手夺过谢烨手中的枷锁,一边将他拦腰抱着抵在墙上,回身对看守道:“好了,老张,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吧。”
旁的看守很识趣的将老张抓走了。
谢烨气喘吁吁的被他搂着,身后抵着墙壁,避无可避,只得被裴玄铭压在怀里。
裴玄铭低头道:“我看你是真想造反,在西北驻军的牢里嚷嚷着要打主帅。”
谢烨俯身低声呛咳起来,他方才动作的太过剧烈,一时岔了气,不得不扶着裴玄铭的手臂,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玄铭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耐心好的惊人。
他咳的差不多了,才气息奄奄的虚弱道:“你不生气了?”
裴玄铭思索一下,坦然道:“气啊,但是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你在牢里过夜吧。”
谢烨沙哑道:“那我还是在牢里过夜好了,回去也是碍裴将军的眼。”
裴玄铭笑了,打趣道:“你是在跟我赌气吗?”
谢烨不答话。
“可是我还没跟你生气呢。”裴玄铭手上一用力,擒着谢烨的瘦削的腰身往上一顶,眼神骤转阴沉。
谢烨登时双脚凌空,只能靠着裴玄铭手臂托举的力量才不至于摔下去。
“放我下去!”谢烨急道,蓦然腾空的失重感让他不是那么的好受,尤其是裴玄铭手劲极大,力量感带来的压迫强的惊人。
让他被迫回忆起那日在客栈,被裴玄铭从身后死死按住肆意妄为,自己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时的场景。
“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裴玄铭开口道:“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谢烨暴躁道:“谁在乎你!十年前西北一别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你,是你自己可怜巴巴的找上门来——”
“你不在乎我,为什么那日在李彧内殿明明身受酷刑却咬着牙死死坚持着不肯让我听见一声?”
谢烨蓦然噤声,喉结艰难的上下滚动片刻。
“你既然不在乎我,为什么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对我每日练兵的行程安排知道的那么清楚,还不承认你就是在明渊阁每日偷窥我?”裴玄铭质问。
谢烨怒极攻心,挣扎就要下地推他,裴玄铭就势将他放回地上,却仍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裴玄铭仍然十分强硬的卡着他的腰身,将谢烨困在自己的臂弯和墙壁之间。
“你就是在乎我,这是连李彧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才急着召我回京,我猜他吓唬过你,说要让裴玄铭看看你在牢里最狼狈的模样,然后再眼睁睁的看你去死,是不是?”
裴玄铭抬起他的脸颊,看样子今晚要跟他杠到底了。
“李彧都承认,你自己不承认,谢烨,你再这样的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承认。”裴玄铭声音很轻的威胁道。
谢烨气息断续的问道:“承认什么?”
“承认你在乎我。”
谢烨猛然一推他:“你试试看。”
“诏狱十八样酷刑我挨个都熬了一遍,李彧一句想听的话都没从我嘴里榨出来,就凭你?”
此话一出,有那么一瞬间,极致狠厉的愤怒从裴玄铭眼中一闪而过,但那股无名的怒气与谢烨无关。
“可是你就是在乎我。”裴玄铭冷冷道:“不管你嘴上怎么不愿意承认,可你所有的行为都在反驳你的说辞。”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你今天早上问我为什么要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把你带出法场。”
“因为我做不到真的眼睁睁看你去死。”裴玄铭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就这么简单。”
谢烨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就像如果我单枪匹马,毫无准备的去剿匪,你真的会不告诉我千钧潭的薄弱点吗?”
裴玄铭用指腹描摹过他苍白而怔然的眉目。
“以前的事情你对我有埋怨,我理解,可是如果你说你彻底对我一丝一毫的情分都没有——”
“且不说我信不信,你自己相信吗?”裴玄铭低声道。
隔了很长时间,谢烨才麻木的笑了起来,他心平气和的抬头与裴玄铭对视着,开口问道:“有什么意义呢,将军?”
“我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没有价值,你愿意救我是看在我们当年分道扬镳前的那点情分上。”
“可是情分是会流走的,再过十年,八年,你还愿意把一个随时随地会召来杀身之祸的废人留在你的军营里吗?”谢烨没什么情绪的道。
裴玄铭蹙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在不在乎你这件事没有意义,将军,你若是真喜欢我这身还算看的过去的皮囊,拿去就好了。”
谢烨扯了一下领口,随意的笑道,一副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的放荡模样。
“我随你采摘,予求予给。”谢烨懒洋洋的望着裴玄铭道。
“……将军若是愿意,我今晚就随将军回营帐,像客栈那天一样。”
裴玄铭蓦然出声,极剧烈的发抖道:“别说了!”
“至于其他的,我也没有更多了。”谢烨柔和的道。
“哦对,千钧潭的薄弱口,在菜市场最后一家店铺的内堂底下,他们两口子给土匪做内应很多年了,别忘了明日一并清剿了。”
裴玄铭再也忍无可忍,伸手一切他后颈,将他直接打晕过去,紧接着将软倒下去的谢烨拦腰扛起来就回营帐。
“有的人实在不会说话,那就闭嘴睡觉好了。”裴玄铭冷声道。
第32章 第 32 章 诸允严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谢烨从被裴玄铭一记手刀敲晕过去, 再到被裴玄铭扛到肩膀上带出牢狱,他都一概没有意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回主帅的营帐里的,只能微弱的感觉到有人轻轻将他放回了那毛茸茸的的狼皮毯子上。
裴玄铭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他被枷锁勒红的手腕, 身下熟悉而温暖的狼皮毯子再次包裹了他的神志。
梦境裹挟着意识一路下坠, 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裴玄铭。
那时候在温家, 裴玄铭也是像今天这样握着他的手腕, 一手环到他脖颈后,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带走的。
……
“如何呢裴公子, 是不是终于觉得,自己才第一天认识我?”
谢烨看见自己站在无边血色里,面前是死不瞑目的温家老家主, 屋外的火光声势浩大,武林豪杰宫中禁军各方势力鱼龙混杂, 打的不可开交。
裴玄铭一步一步的走进屋里来, 怔怔的看着地上老家主的尸身, 俯身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谢烨冷冷道:“别看了,留这么多血, 肯定活不了。”
裴玄铭呼吸颤抖,难以置信道:“你纵使同他有仇, 一刀毙命了便是, 何至于将他这般虐杀?”
谢烨蓦然瞪大眼睛, 伸手一把将裴玄铭领子拽起来怒道:“何至于如此虐杀?!你可知这老匹夫手上有多少条娈童的命!”
“你若不是出身高贵的裴公子,就你这幅长相, 被搜罗进温家也在他床榻上活不过一天!裴玄铭,你怎么敢同我说这种话?”
裴玄铭伸手,将他攥在自己领口的手生生扯下来:“所以你方才带他进屋杀他,我没有拦你。”
“可我幼时体弱多病, 温老家主精通医术,曾于我有恩。”裴玄铭低声道。
“那你说的太晚了。”谢烨喘息了两下,笑了:“杀都杀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如你卷条破草席,在这种自身难保的局面下给他收个尸,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裴玄铭气极,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对谢烨出手了,可当他冷静了片刻,对上谢烨那双交织着复杂恨意血火的眼睛,胸中怒气却又被那眸中的神色给化开了。
他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的场景下,仍然对谢烨生不起气来。
后来很多年以后,裴玄铭一个人在西北大漠上望着夕阳如血缓缓落下,染红一地饱受蹂躏的丛生荒草,他才隐约回过味来。
自己当年对谢烨的那种情感。
好像叫做,心疼。
两人一声不吭的对视着,谁都不肯先说话。
身后大门被一记重剑用力挑开,裴玄铭的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伸手抓住谢烨,拦腰飞身将他捞进了屋里。
谢烨方才还在跟这人气势汹汹的吵架,下一秒却又被这人不由分说的拽进怀里,一并藏在屋中的柜子后边躲好了。
谢烨下意识的反抗了两下,裴玄铭将他箍的更紧,冷冰冰在他耳边道:“别动。”
谢烨向来不喜欢旁人强行让他做什么,更别说裴玄铭这种比他稍长两岁,但是并没有年长太多的人对他命令来去,但是此时裴玄铭一手禁锢着他的腰身,一手捂在他的嘴上,藏身之处狭小闭塞,身后少年的胸膛温热而可靠,谢烨莫名没了脾气。
于是他安静下来,两人躲在屋内等着看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诸允严,本官再数三个数,说出四殿下的藏身之处,本官饶你不死。”为首的将领命人将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推到院子里。
谢烨心神猛然一晃,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正是他师父。
诸允严此时已经完全不复武林大会上的潇洒风姿了,他浑身都是斑斑血迹,右眼睛已经被弄瞎了,血糊呲啦的一脸,眼珠子半掉在眶外,骇人的很。
裴玄铭明显感觉怀里的人身形难以克制的瑟缩了一下,他害怕谢烨情绪起伏太大,平添出什么事端,于是更紧的将他环住了。
“你……做梦!”诸允严踉跄着跪到地上,被人狠命掐起脖子,脸色憋的铁青,半晌上不来气。
直到快要濒临窒息的时候,施虐的官兵才放开了他。
屋内谢烨轻轻在裴玄铭手臂上拍了一下,示意我不乱动,你放开我。
裴玄铭稍微松了一点力道,但还是用手臂拦在谢烨身前,防止他冲出去亲自将诸允严大卸八块。
“那是二殿下的人。”裴玄铭轻声对他解释:“看样子是听到李彧在这儿的风声,赶来顺路把这个弟弟给做掉的。”
李彧再怎么在朝廷中不受重视,那也是皇家血脉,留他活着总是隐患,还是杀掉对哥哥们来说比较安心。
不料这群人追到温家搜刮一圈,不仅先帝遗诏不见踪迹,连李彧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正当他们发愁此行一无所获,不知怎么跟二殿下交代的时候。
有人眼尖,看到了混在人群中往出逃跑的诸允严。
“头儿,你看那个是不是四殿下在江湖上那个师父!从前进宫陪四殿下一起面圣,我们见过的!”
为首的将领定睛一看,还真是!
众人当即大喜,抓了诸允严提到别院里去审,可巧就走到了谢烨和裴玄铭藏身的后院里。
“诸位还是死心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个师父当的不称职,彧儿受了诸多委屈,可生死面前,尔等休想从我嘴里得知一个字!”
他话音刚落,凌空一鞭子迎面袭来,直将诸允严抽的面容稀烂,骨血和肉沫稀里哗啦的沿着脸颊往下掉。
“好硬的骨头。”为首将领冷笑:“那就看看是你这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给我打他!”
诸允严又挨了沉闷的几下,整个人被抽的仰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说,你何苦死死护着李彧呢,那不过是朝堂上的一个废子,就算他今日因为你的掩护而活下来了,他也绝无可能登上皇位,我家殿下若是登基了,第一个处死的也是李彧,早死晚死的区别。”
旁边一副将好言相劝,堪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甚至一手拦下鞭子,给足了诸允严喘息的时间。
回应他的是诸允严的一口带着血的唾沫:“我呸!”
“你懂什么,我就他这么一个徒弟,我保护他乃是天经地义!你说再多也没有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副将朝旁一躲,躲过了他吐过来的唾液,最后忍着气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我记得不错的话,诸大侠又不止李彧这一个徒弟,您不如此刻将他的落脚处告诉我们,然后他是死是活就与你没有干系了。”
“好好栽培其他的弟子,来日又是江湖上一条好汉,何苦偏要将命搭在这里呢?”
“我没有其他弟子了!老夫此生就李彧一个徒弟,誓死不出卖他!”诸允严厉声道。
副将盯了他半晌,轻声吐出四个字:“自寻死路。”
“用刑吧,二殿下有令,今日非要得知四殿下的下落不可。”
一旁等候多时的小兵上前,刚要架起诸允严,下一刻空中剑气横扫而过,一行人猝不及防倒飞出去,七零八落的砸在墙上,一声没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诸允严又惊又惧,委顿在地,朝来人看去。
“什么人!”
“我等奉二殿下之命办事,何人敢来造次!”
“拿下他!”
一院子的士兵抄起家伙就要冲杀过来,只见那白衣少年立在院中将手中长剑一横,手臂上削薄肌肉隐隐颤动,蓄势待发。
下一刻,谢烨单膝跪地,手中长剑寒光冷冷,以一人之力扭转风云。
迎面而来的数十名士兵都被他剑花飞转,斩杀而过,剑光所至之处血水飞溅,锋刃上映出少年锐利十足的俊秀眉眼。
这群士兵很快变换了策略,他们一人一匹将谢烨团团围住,手中长枪聚拢成一个塔尖的形状,对准谢烨一压而下——
谢烨在众人的围攻中反应超乎寻常的快,他就势矮身,单手握剑在枪尖力压下来的瞬间,旋转手中剑锋,剑尖指着那些士兵身下战马的马蹄,剑身碰撞上马腿。
顷刻间周遭人仰马翻,谢烨趁机扬手挺剑,悍然劈开了长枪的包围圈!
裴玄铭不动声色的捡了块布,将脸蒙住了,他身份敏感,这时候对二皇子的人出手,无疑是直接加入了皇子的斗争中。
裴玄铭不想给父亲惹事,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谢烨被围攻,于是只好蒙面出手,轻功起落之间在摔翻在地的士兵后颈一人切了一下。
将他们全数打晕过去,然后他连忙奔到谢烨跟前,急道:“你没事吧?”
谢烨摇摇头,将他拨到了一边,直径走到诸允严身前。
诸允严万万想不到,他和这位被逐出师门的徒弟再次相逢,却是在这种场面下,自己还如此狼狈,这简直太让人难堪了。
谢烨呆滞的注视着他,然后声音很干涩的开口道:“师父……”
“你此生当真只有李彧一个徒弟吗?”
诸允严张口结舌。
谢烨死死看着他,仿佛急于从诸允严口中得知一个答案。
他方才一人打那么多人时,那握剑的手都稳如磐石,而此刻却微微颤抖起来。
裴玄铭无声的走到他身后,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以表示没事,我在你身后呢。
诸允严隔了很长时间,直到嘴边的血水一淌而下,他才缓缓开了口:“是。”
谢烨的心狠狠坠到了谷底,但还是强撑着逼问道:“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你从前不是这般待我的……你不是……”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李彧他明明抛下你走了,他——”
“不要直呼皇子名讳。”
谢烨蓦然噤声,仿佛从没认识过他一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曾说过,你已经不是我的弟子了。”诸允严淡声道:“你以为,救我一次就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吗?”
诸允严身上的绑绳已经被裴玄铭刚才顺手斩断了,他一面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一面朝裴玄铭点头:“多谢小裴公子。”
裴玄铭冷着脸不理会。
谢烨猛然抬起剑,又狠又重用剑身打在诸允严的肩膀上,强迫他坐回地面上。
“如今从龙之功已成泡影,诸允严,我再问你一遍,你此生当真只有李彧一个徒弟吗?”
诸允严被他用剑指着直呼其名,被弟子冒犯的怒气和耻辱感最终还是压过了他心里那一线对于谢烨的愧疚。
“是!”诸允严斩钉截铁。
“有本事谢大侠就一剑捅死我。”诸允严自知这个徒弟如今武功已远在自己之上,再怎么反抗也是无用,但宁可死前受尽屈辱,他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把胸中的一口恶气发泄出来。
“我是错信了李彧又怎么样,从龙之功成为一场梦幻泡影又怎么样?这些与你何干?”诸允严字字戳心的问他。
“你看,你如今还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坐实着我对你的看法,顽劣不堪,暴力压人,逼着你曾经的师父向你认错,就为了证明你不比李彧差——”
“住口!”谢烨呲目欲裂,要不是裴玄铭拦着,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撕碎了诸允严。
诸允严深吸一口气,说完了后半句话:“抛开武功,论品德,才学,你哪里比得上我如今徒弟?”
武林之人不比武功比什么?
裴玄铭在心里奇道,心说这师父是不是方才那几鞭子把脑子给抽坏了。
谢烨在原地静默的立了一会儿,半晌笑了起来,那笑容混杂着凄凉和仇恨,还有一丝绝望的不甘,但是很快都被他压下去了。
他起身从旁边拎起昏迷士兵的长枪,面无表情的走到诸允严面前,微微扬起了手。
裴玄铭这次没拦他。
“噗呲——”一声,长枪贯穿入诸允严的右肩膀,痛的他脸色大变,大口大口的卧在地上喘息。
“师父,我不杀你。”谢烨低头看着他道。
“只是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血在这群士兵醒过来之前就流干,这样你能走的舒服些,若是他们醒过来时你还没死,那他们会怎么处置你,就看天意了。”
诸允严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你敢!”
谢烨的目光仍然定在他的身上,然后他掀起衣袍,双膝跪地,朝诸允严俯身磕了个头:“弟子跪谢诸大侠多年养育栽培之恩,你我二人的恩怨缘分,到此就为止罢。”
他扶着裴玄铭的手臂起身,脚步有点虚软,裴玄铭叹了口气,俯身将他背在了背上。
“好了,我们走。”
两人再没回头看诸允严一眼。
裴玄铭按照谢烨的指示,来到屋内的密道门口,从地道中径直出府。
临快到地道尽头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院中二皇子手下士兵和将领们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
诸允严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谢烨始终伏在他的肩头,一声不吭,裴玄铭背着他穿行在温府外围隐蔽的小树林里,如今温府附近已经被围得密密麻麻,这里勉强可以在追兵的视线里藏身。
裴玄铭听他许久没有响动,不由得担心的侧过头,轻声问了句:“谢烨,你还好吧?”
谢烨听到这关切的一声,犹如抱住救命稻草般蓦然抱紧了他的肩膀,一瞬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
“谢烨,谢烨醒醒,你怎么了?”
耳畔传来裴玄铭很朦胧的声音,谢烨在睡梦中将泪水淌了满脸,却始终醒不来。
裴玄铭将手在他脸颊上擦了擦,摸了一手的泪水,将他脸颊旁的狼皮毯子都浸湿了。
裴玄铭蹙起眉,翻身上床将他抱到膝盖上,强迫谢烨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他泪水斑驳,瑟缩着被裴玄铭搂着,神情仍然维持着噩梦初醒的茫然无措。
“梦见什么了,这么难过?”裴玄铭低声问他,帐中炉火融融,映在谢烨容色冰白的半张侧脸上,显得分外脆弱无助。
“你不是剿匪去了吗?”谢烨疲倦的反问道。
“剿完回来了,连俘虏和财物都清点好了。”裴玄铭笑道:“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你竟一次都没醒过。”
谢烨对他驻守边关时的工作内容不感兴趣,于是简单的“嗯”了一声,从他的臂弯间挣脱开来,含混道:“我再躺一会儿,你先出去……”
裴玄铭:“……”
这到底是谁的营帐?
他本来就重伤之后精力不济,加上他还因为裴玄铭一言不合将他关进俘虏营里的事情跟他生气,于是懒得过问太多,迷迷瞪瞪又睡过去了。
昏沉中有人从帐外掀帘而入。
“将军,这是从匪寨救出来的那位老神医,让他进来给你带回来那位……看看?”王玉书明显不知道怎么称呼谢烨,只好迟疑的含混过去。
事实上他现在连裴玄铭带回来那人的正脸都没见过,只听军中传闻说将军白天照常练兵,只是夜里钻进营帐就不出来了,活像是被勾走了魂。
裴玄铭略一点头:“进来吧。”
王玉书便领着身后的老神医进帐来了。
裴玄铭轻手轻脚的将谢烨从床上扶起来,用被子覆盖住大半身形,让谢烨靠在自己身上,将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腕伸了出去。
老神医神情谦卑,身上还有些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尘土,他见病人递过来的那手腕净秀如玉,白皙的能看清其中的青色血管,犹如薄纸一般。
老神医不由得神情凝重起来,这肤色可不只是天生肤白那么简单啊。
他抚着谢烨的手腕凝神感受半晌,然后便朝裴玄铭示意了一下。
裴玄铭意会,再次小心翼翼的将谢烨从怀里放下去,让他继续睡着,自己跟着老神医到帐外去了。
“将军,这位公子脉象虚弱,看着不像是寻常习武所受的伤,倒像是……”
裴玄铭的心悬起来了,他忍不住催促一句:“先生说就是了。”
“倒像是被人从里到外彻底将经脉震碎了,数十年内功尽毁的模样,你没发现他受伤比寻常习武者恢复起来要慢的多吗?”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心。
“这人吃了不少苦,他没有内力护体,加上身体虚弱,连日奔波,若老夫猜的没错,前些日子应该还有反复高烧不退的症状。”
裴玄铭用尽了毕生之力,才让自己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是”字。
老神医叹了口气:“那就没错啦。”
“此人的身体已经趋近于灯枯油尽了,不剩多少天可以活了,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就尽量满足他罢。”
“每个人都有命数将近的这一天,将军不可强求啊。”
第33章 第 33 章 “你们将军把我摁在墙上……
裴玄铭茫然的挥退手下, 示意旁人带着老神医回去。
他自己浑浑噩噩的往营帐里走,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陷进掌心里去了,但裴玄铭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直愣愣的站在营帐前, 半晌难以迈步进去。
帐中传来谢烨的咳嗽声, 气息虚弱, 每咳嗽一下,都伴随着几声令人揪心的喘息。
裴玄铭用力闭了闭眼, 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帐中炉火依然烧的很旺,谢烨的脸色被暖融融的火光烤的泛出了几分红意,看起来气色恢复了不少, 他听见动静便睁开眼睛,朝裴玄铭望去。
“怎么了?”他懒洋洋的问道:“那个郎中说了什么?”
裴玄铭没答话, 走过去从正面轻轻将他环住了, 任由谢烨散乱的长发粘在自己脸颊上, 他半晌不出声,谢烨也就安静的让他抱着。
他能感受到裴玄铭的嘴唇擦过自己的颈窝, 带来丝缕轻柔的瘙痒和凉意。
谢烨被他弄的有点痒,便笑着将他的脸拨过来, 正对着自己道:“想亲就亲, 你这是干什么?”
裴玄铭此时已经有点忍不住眶中的泪意了, 他不想让谢烨看见,下意识偏头去躲, 不料被谢烨抚着脸颊带了回来。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烨已经仰头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裴玄铭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伸手更紧的环住眼前人的腰身,将他彻底的禁锢在自己身下, 然后更为凶狠的吻了回去。
谢烨少见的没有做任何反抗,顺从着他的力道,一路躺倒在狼皮毯上,被他亲的喘不过来气。
感官里都是裴玄铭身上的冷铁气息,唇齿交融间隐约透出几分腥咸,谢烨一边仰头接受他越发过分的侵占和掠夺,一边颤巍巍的伸手,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是他说我命不久矣了,是不是?”谢烨将唇吻从裴玄铭的钳制下错开了一点,很柔和的问道。
裴玄铭摇摇头:“不是。”
“裴玄铭,你根本不会说谎。”谢烨叹息着用指腹摩挲过裴玄铭湿润的眼眶:“你一说谎就声音发虚,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又没见过我小时候。”裴玄铭沙哑道。
谢烨吻了吻他沾着泪珠的眼睫:“你十七八岁参加武林大会那会儿,也算小时候。”
裴玄铭在外人面前一向以冷静自持,沉稳端方的姿态著称,很少有人见过他落泪的一面,谢烨突然发觉他此刻伏在自己肩头掉眼泪的模样,还挺好看。
“我真喜欢看你哭。”谢烨促狭的在他耳畔低声道:“既然我都要死了,不如裴将军满足我一个愿望好不好?”
裴玄铭不说话,只将手撑在他的两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滴泪水从眶中坠落下来,刚好砸到谢烨的眉心。
“你躺在床上,让我上一回,裴将军哭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做梦!”裴玄铭又气又急再次吻住他,泄愤般的撕咬半晌,恨恨道:“就冲这个,你都不准死,我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
谢烨失笑半晌,然后平静的任由自己在这短暂的温柔乡里陷的更深了。
裴明姝坐在马上清点此剿匪中从千钧潭粮仓里抢过来的粮食和财物,她一边清点,一边满意的点头。
“这帮土匪可真够能藏的,要不是我带人把他们的老巢掘地三尺,还真找不到这些东西。”
“堂堂西北驻军——竟是一群强盗!!强盗!”
一旁的俘虏声嘶力竭的吼着,那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正被几个士兵按在地上,双手和双脚都被麻绳捆了,被俘的时候宁死不降,抓起大刀就要自刎。
被裴玄铭一箭射穿了右肩胛,手中的刀没握稳,掉落在地上,然后就被紧随而至的西北驻军给按着捆了带回来。
此人正是千钧潭土匪窝的匪首,名叫贺锋镝,最开始是边疆镇上的小混混,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千钧潭,还一跃成为了最高首领,带着这帮土匪为非作歹。
时至今日才被裴玄铭连首领带小喽啰一网打尽。
贺锋镝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悲愤欲绝,在路上就寻死了无数回,都被身边的看守及时发现了,于是此人被五花大绑着送回营地。
姿态比寻常俘虏都狼狈的多。
裴明姝十分不耐烦,伸手一挥:“嘴给他堵了!吵死人了。”
“你们不是要处死我吗!现在就处死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好汉——”贺锋镝高吼的全营地都能听见。
一旁一同被俘的小喽啰小声道:“老大,要不你还是安静点,他们这一路都没虐待俘虏,倒是你这嗓门挺虐待我们的……”
“你给我闭嘴!”贺锋镝气愤难当:“他们还没劝降呢,你倒开始先倒戈了!”
裴明姝忍无可忍,寻了个布团大步过来,一把堵住了此人的嘴。
“多谢小姐。”看守他的士兵苦着脸道:“您是不知道,此人从被俘以来,嘴就没停过……”
裴明姝吩咐道:“先送去俘虏营,再敢吵吵就废了他。”
贺锋镝下身一凉,安分的坐在地上不出声了。
“明姝,将军吩咐过了,那个老郎中不必关押,单独送到后备营地就好,他随时要召见。”王玉书从不远处过来叮嘱她。
裴明姝简单应了,忽然想起来厨房里还煎着药,今日还没给裴玄铭帐中送过去,她撂下清点了一半的粮食,就要往厨房里奔。
“哎哎,你干什么去!”王玉书拦住她:“你把这些清点完再走啊,我哪算的明白这个。”
“我要给我哥送药去,送晚了那火候就过了,我哥说谢公子不能喝凉的。”
王玉书心道你哥真有病。
“得了,我去给他送,你先点着。”王玉书自告奋勇,直奔厨房去了。
“那你记得把灶台旁边的蜜饯一并拿过去啊,我哥说谢公子怕苦——”
王玉书:“……”
王玉书忍气吞声把药碗端进了帅帐里,只见有个人躺在裴玄铭的床榻上,单手支着太阳穴,姿态懒散而悠闲,见他进来便随意的朝床畔一指:“放那儿吧。”
确实是个美人,尽管脸色苍白,病骨支离,但仍不掩眉梢眼角的冷淡秀丽,魅色天成。
王玉书越看越觉得此人眼熟,他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指着谢烨磕磕绊绊道:“你,你你你……”
“怎么会是你!?”
谢烨将身上的被褥拢了拢,很松散的笑道:“好久不见啊,王副将。”
“没想到一别经年,你还是那么的容易被吓到。”
王玉书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揪他:“好啊,上次的帐本将军还没跟你算!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到你了,你居然还敢——”
谢烨捂着胸口很憔悴的咳嗽了两下,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臂,将自己往床下拖。
裴玄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帘而入,一把将王玉书从谢烨手腕上扯开了:“老王你干什么!他是个病人!”
谢烨伏在裴玄铭怀里咳嗽两声,然后被裴玄铭抱回榻上盖好被子,这才无力的歪头,冲王玉书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王玉书几乎要气炸了,他指着谢烨对裴玄铭道:“将军,你不知道吗,几年前就是这小子把我围困在明渊阁前的迷魂阵中,足足困了我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你出手把我捞回去的!”
王玉书想起来这茬就气的半死,偏偏他眼下还拿这人没办法。
裴玄铭看着王玉书,莫名有几分心虚,因为五年前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王玉书已经跟了他几年了,有一天照常带队去巡视边关布防,结果一连三天都没回来,一起跟着他去的下属也全无踪影,裴玄铭险些没急死。
直到第三天夜里,头顶突然出现军中特制的讯号灯火,裴玄铭才找到方向,出马将他这副将带了回来。
王玉书被围困的地方,正是明渊阁的地盘。
五年前,大漠。
谢烨站在明渊阁视野最高的瞭望亭上,单手拿了一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把玩,他一身青色长衫,腰间松松垮垮系了条丝带,从身后看去,这明渊阁阁主腰窄腿长,姿态闲散,往那儿一站便好似一幅画。
他居高临下站在亭上,面前是一块被树丛围住的黄沙地。
风一吹,树丛便呼啦啦的作响,将阵中这支十几人的巡防队伍严丝合缝的困在其中。
谢烨对奇门遁甲之术略知一二,接手明渊阁后便着手改造了一,将明渊阁门前的这块沙土地改成了一个迷魂阵,若有来犯者,进来容易,出去难。
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犹如被鬼打墙了,走不出去。
就像此刻带队的王玉书一样,他已经被这迷魂阵困了三天了,早已饿的筋疲力尽,头晕眼花,喉咙更是干渴的仿佛被烧焦了一般。
正当他们对眼前的情形绝望至极时,那困住他们的罪魁祸首踏上凉亭,在高处扔了几个水囊下来。
王玉书艰难的抬眼,看着头顶的明渊阁主,回头怒斥手下:“都不准喝!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水中下毒。”
谢烨靠在凉亭上,揣起手笑道:“王副将多虑了,本座若真想要你们死,你们进入此阵的第一天就该咽气了,本座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你费尽心思把我们困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王玉书嘶哑道。
“没什么目的,就是没见过西北驻军,觉得新奇。”谢烨回答。
王玉书用力攥了一把地上的沙砾,怒斥道:“那你现在看见了,是不是能放我们走了?”
谢烨狡黠的眯起眼睛:“不行,本座没看够。”
“士可杀,不可辱!”王玉书一脚将地上那水囊踢的更远,身侧的士兵早已七扭八歪的倒在一边了。
其中一个手下渴的眼冒金星,早就将什么严明的军纪忘到了九霄云外,不顾王玉书阻止,连滚带爬的朝那水囊够过去,解开了壶口就是一通猛灌。
其余人也都按耐不住了,纷纷上前抢水喝。
王玉书有心阻拦,奈何他已经被耗了三天三夜了,身上实在是没力气,只能嘶哑的试图喝止属下。
然而却没有人听他的。
那明渊阁主在高处放肆的大笑起来,眼里满是讥嘲。
王玉书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将此人除之而后快。
谢烨止住了笑意,抱臂站在亭中,对他道:“或者我还有一个法子,王副将不如听听。”
“你身上分明带着与驻军总部联系用的放射火矢,为何不用呢,让你军中其他人来救你们,直接将明渊阁围了,岂不是更好?”
王玉书大怒:“你休要做那将更多战士引入迷魂阵中杀掉的美梦!就算我今日死在这儿,也绝不会上你的当!”
谢烨的眼睛逐渐冷下来,随着夜幕降临,天边残阳给他的眼底渡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杀气。
有属下小心翼翼的上前来道:“阁主,不如就放他们走吧。”
“西北驻军几十万兵马,若是真将明渊阁围了,我们怕是难以招架……”
谢烨漠然转过头,神情阴鹜的注视着那手下,苍白的指骨发出“咔嚓”一声响动。
这是明渊阁主每次杀人前的前兆。
那手下连忙跪地磕头,惶恐道:“阁主恕罪,阁主恕罪,是小的多嘴了,该打,该打……”
“滚吧。”谢烨不耐烦的道。
周围手下都退下去了,只留谢烨一个人负手站在亭上,那背影孤单而瘦削,仿佛在等什么人。
王玉书见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明渊阁主就是想靠困住他们,把西北驻军的其他人引来。
而他身为西北驻军的二把手,在军中地位举重若轻,若是他发出求救信号,身为主帅的裴玄铭一定会来救他。
这迷魂阵变化多端,诡异离奇,他决不能让裴玄铭因此涉险。
王玉书咬紧了牙,平静的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准备寻个地方坐下来,等着死亡的降临。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一旁的一个手下趁他不备,一把从他腰间夺走了火弩举起,朝天就是一箭射出。
巨大的火花在暮色四合的天际线处炸开,流落出极其漂亮的火焰流光。
王玉书大惊:“你——”
“副帅!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纵使不怕牺牲,也是奔着驻守边疆,抗击北狄去的!您不能让我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啊!”那小兵悲愤欲绝,握着火弩的手在难以克制的颤抖。
王玉书看着他那双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一把薅起小兵胸前铠甲,一字一句怒道:“好,可若是有更多战士因为我们而牺牲了,本帅做鬼也不放过你。”
“真感人。”高台上的明渊阁主面无表情的点评道。
他话音刚落,阵外传来细碎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支冷箭矢借着夜色凌空而来,直射空中亭台!
谢烨猝不及防,被那箭矢擦过了肩膀,“呲啦”一声划破衣袖,落下一道血印。
小兵大喜:“副帅,是将军来了!那是将军的穿云箭!”
谢烨踉跄几步,倒退着单膝跪在地上,借着亭台的围墙隐藏自己的身形。
“阁主!阁主您没事吧!”手下慌慌张张的就要往上过来扶他。
谢烨猛然喝道:“别上来!”
他一面喝止住手下,一面在心里想,裴玄铭,你有种就射穿我。
谢烨扶着亭台站起身,冷眼看着树丛外的地方,明晃晃的将自己放在了那人的射程之内。
“那明渊阁阁主是不是专程来找死的?分明有暗箭他也不躲!”几个喝了水的小兵此时恢复了几分力气,七手八脚的护着王玉书往树丛周边靠,见此场景都不明所以。
“他就是个疯子。”王玉书骂到。
谢烨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开阵放他们出去的意思,也没有走下高台躲避暗箭的打算。
第二支箭随之而至,谢烨只觉胸口一痛,箭身直入他的前襟,力道又狠又重,带着狠厉的风声将他一下撞翻在地上。
箭矢却并没有贯穿进谢烨的胸膛,而是在“咣当”一声响动后,直直坠在了地上。
谢烨喘息着在黑暗中拾起那支箭矢,只见箭尖的地方,被人套上了一个护盾,刚好将那处致命的箭尖锋芒给磨平了。
因为射箭之人不想伤他的性命。
所以对方第一箭和他擦身而过,第二箭套上了护盾。
谢烨靠在亭台的围墙下,胸口处尖锐的刺痛侵蚀着他,他猛然将头仰起,试图让莫名涌出来的泪水倒流回去。
“阁主!阁主你没事吧!”手下猫着腰上来搀扶他。
手下急切的劝道:“要不让他们走吧阁主,裴玄铭来了!就是那个西北驻军统领,那是朝廷的将领,多少兵马在他手上握着呢,您惹谁不好要惹他啊!”
谢烨将脸埋在臂弯里,一只手轻轻的握着方才射他的那两支箭矢,半晌坐在地上不说话。
手下也摸不清阁主是什么意思,只得心惊胆战的在旁边等着。
隔了很长时间,谢烨才将眼睛抬起来,疲倦道:“嗯,开阵吧,放他们走。”
回屋以后,明渊阁里伺候的小厮端着水和药进来,轻声对谢烨道:“阁主,小的给您把药上一下吧,您刚才被那箭伤着了。”
谢烨窝在竹舍的被子里,神情萎靡而疲惫,他思索半晌,摇头示意他下去:“不用,这伤我要留着。”
小厮依言下去了,竹舍里一片寂静。
谢烨空洞的注视着屋中空旷的地面,片刻后将手心搁在胸口那伤痕处,维持这个姿势,在榻上安静的坐了一整夜。
……
裴玄铭轻咳一声,把药碗从王玉书手里夺过来,一边解释一边将他往外推搡。
“老王,此事是我做的不地道,我回头补偿你,你先出去一下,别打扰他养病……”
王玉书险些气疯了,指着裴玄铭怒道:“你知道我当时被他折腾的有多惨吗!三天啊!整整三天水米未进,我差点死在明渊阁!”
谢烨从床上起身辩驳:“胡说,我前几天也给你送水和吃的了,你自己不吃罢了,你其他手下都肯吃,就你偏要意气行事,我有什么办法!”
裴玄铭回头喝道:“你也少说几句。”
王玉书从裴玄铭的挟制中探出头来恶声恶气道:“我当时还好奇,你费这么大力气把我们关在明渊阁阵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今天我可算是知道了。”
他一指裴玄铭:“你居然敢打我们将军的主意!还拿我当诱饵!”
“你定是知道本副将在将军心中是何等重要,才出此下策想除掉本副将!”
裴玄铭:“???”
“等等老王,你别急,先把话说清楚,你我二人的战友情天地可鉴,但绝无其他私——”
谢烨抄起药碗砸过去,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堂堂明渊阁阁主,色心不小,胆大包天!”王玉书敏捷躲开,完全不理会裴玄铭,持续输出。
裴玄铭:“……”
裴玄铭的耳朵红透了。
“我们将军从小在京城公子里就是出了名的长相标致,多少人抢着想进裴府做夫人,岂是你能觊觎的?!”
谢烨眼睛瞪的像铜铃。
他不顾病体虚弱,跳起来就去拿一旁墙上的挂饰刀剑往王玉书身上砍。
“你们将军把我摁在墙上伺候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裴玄铭简直崩溃了:“你说什么呢?”
“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等等将军我是说他,没说你。”
“够了王玉书,你给我出去!”裴玄铭怒道。
谢烨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下床就要找他拼命。
裴玄铭哭笑不得,一手拦一个,左右为难。
“好了,老王!”裴玄铭拎着王玉书的手臂强硬的将他拖拽出去,安抚了两句就交给裴明姝了。
他大步返回帐里,将谢烨拦腰扛起来扔回床上。
裴明姝听到动静赶过来,中旁边哈哈大笑了一,然后接过她哥的活,把王副将带走安抚了。
名义上是安抚,实际上就是跟他一起蛐蛐裴玄铭。
谢烨气喘吁吁的被裴玄铭抓着手臂,怒道:“你别拦我——我当时在明渊阁,怎么没弄死那姓王的!”
裴玄铭伸手将他按回去:“他又没说错。”
谢烨抬头瞪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大费周章将他困在里边,就是想引我过去。”裴玄铭耐心道:“这话又没说错。”
谢烨的脸庞因为羞耻而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恨恨的拧过头不去看裴玄铭,挣动了两下,试图从裴玄铭的禁锢中脱身出来。
裴玄铭将他按的更紧,谢烨还要再动,却直接被他仰面推翻在床上。
裴玄铭抓着他的手腕抵在床头,膝盖用力分开谢烨的大腿,挤进他的双腿之间,用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彻底困住了他的身形。
这个姿势暧昧的让谢烨十分不自在,他被顶在床上,怒声道:“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谁年少的时候没犯过傻,这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你就是在乎我。”裴玄铭固执的道。
“我说了,这幅皮相你喜欢就拿走,你想睡我我也没意见,我一个将死之人,在不在乎你又有什么关系!”谢烨沙哑道。
“所以你能不能不死。”裴玄铭猝然打断他。
“若我有办法治你的经脉,让你恢复武功,你能不能不死?”裴玄铭小声恳求道。
谢烨愣住半晌,旋即冷嘲热讽道:“裴玄铭,你做梦呢?”
“不是。”裴玄铭低声道:“有办法的。”
“那郎中说了,若要你活下去,得从身体的内里将全身经脉重新打通,先将原先的淤血清出去,然后再慢慢恢复内力,你有武学底子,不会太难的。”
裴玄铭放开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扣进自己怀里,感受着那具单薄的身体在自己怀中的温度。
谢烨被他搂着,只觉得所有的脾气和无奈都消解下去,他哽了很久,才说了句:“可是我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还是算了吧,这辈子麻烦你的事,已经够多了。”
……
王玉书站在俘虏营前跟裴明姝骂了一炷香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事。
“等等,明渊阁主不是已经伏诛了吗?”
裴明姝眨眨眼睛,淡定的看着他。
王玉书麻木的咬着嘴唇,半晌颤抖着道:“裴玄铭是不是疯了?”
“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他怎么敢的!一旦被发现掉脑袋的可不止他裴玄铭一个人,裴家九族上下难逃一死!你还帮他瞒着!”
裴明姝叹了口气:“晚了,他还劫了法场,就为了把谢公子救出来。”
王玉书气急败坏,在营地里来回走了几步,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
“没事的,老王。”裴明姝安慰他道:“裴家上下已经全死完啦,就我跟他两个人,就算掉脑袋也掉的是我们俩的脑袋,与西北驻军无关,你还有可能被提拔为主帅哦。”
王玉书刚要咆哮,看了看四周,又硬生生将声音按了下来:“掉谁的脑袋都不行!”
“你告诉你哥,从今天起,不许谢烨走出主营帐半步,能不被人看见就不被人看见,只说裴将军在边塞找了个侍奉的打发时间,不许旁人看到谢烨的相貌,听到没有!”
“切勿将此事瞒住了,不然大祸临头那天,谁也保不了他!”王玉书严厉道。
“知道了。”裴明姝严肃起来:“我这就跟他说去。”
一旁俘虏营最外侧的牢房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原来如此……”
裴明姝和王玉书同时朝那边看去,只见那土匪头子俘虏贺锋镝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俩:“我好像听到一点不得了的秘密。”
第34章 第 34 章 谢公子,你的意思是你就……
裴明姝和王玉书对视了一眼, 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杀意。
裴明姝从腰间猛然拔出刀锋,王玉书命看守将他从牢房里解开锁链拖出来。
贺锋镝身为千钧潭的土匪头子,被看押过程中受的也是俘虏营最高礼遇, 不仅上了重枷在身上, 枷锁之下还有层层绳索捆束。
此人在拖拽过程中拼命挣脱了几下, 却毫无用处, 被两侧兵士按着跪到了裴明姝的脚下。
“正好,今日拿你当个杀鸡儆猴的例子, 让你其他被俘的手下一并看看,若是不听话,该是怎样的下场。”说话间, 裴明姝的刀锋已经按在他的颈侧了。
“停!停!你们不能这样杀我!我要见主帅!我要见姓裴的!”贺锋镝声嘶力竭。
“你还想见我们将军?省省力气,下辈子罢。”裴明姝嘲道。
“我有要事禀报给他!他进匪窝不就是要找郎中恢复有个人的武功吗!押送路上我都听到了, 我有办法——”
一刻钟后, 主帅营帐。
裴玄铭靠在椅上, 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的土匪头子。
“你说,你有办法。”裴玄铭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你们踏平我千钧潭不就为的是这个嘛,边民都传言说有个当地的神医郎中被我们给劫走了……传的倒是神乎其神的, 可他们不知道那神医帮人恢复经脉, 提升武功靠的不是医术。”
“那是什么?”裴玄铭耐心道。
“北狄境内有一种长了倒刺的花, 服用者可疏通筋骨脉络,对内力有增添之效, 就算是经脉寸断之人,日日服用,也能有所恢复!”
裴玄铭掀起眼睛:“我凭什么信你?”
“我拿身家性命担保!”
“不值钱。”
贺锋镝怒道:“总之裴将军既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就算试试又有何不可呢!若你试了没用, 再回来取我项上人头不迟!”
裴玄铭静坐半晌,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这土匪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
他确实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这一步了。
他不能看着谢烨,再在他眼前死一次。
裴玄铭抬手吩咐旁人解开他腕上的绳索,又将案上笔墨推了过去:“将那花草的形貌画出来。”
贺锋镝艰难的握笔,在纸上开始鬼画符。
裴明姝没忍住,从后边踹了他一脚:“你画什么破玩意儿!”
“那东西就长这样!”贺锋镝回头委屈道:“再说我自小没念过书,连字也不识几个,能画成这样不错了!”
两边的属下将他笔下纸张拿出来,呈到裴玄铭面前。
裴玄铭勉强从那歪歪斜斜的笔画中领会了一点其中精神,大概在心里描摹清楚了这花的模样。
“若将那花带回来,它的用法和功效,你能说清楚吗?”裴玄铭又问。
“这是自然,但我眼下不能同将军说。”贺锋镝昂首道:“我要留着做底牌!”
王玉书忍无可忍,又是一脚踹到他后腰上:“你还底牌上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裴玄铭用食指抵着太阳穴,没什么波澜道:“说条件。”
贺锋镝被踹的踉跄一下,又很快跪稳了身形,他注视着裴玄铭正色道:“放我手底下弟兄们一条生路,他们各个都是好汉……是跟了我,才有今日下场的。”
裴玄铭抬眼和他对视半晌,然后起身挥手:“带下去。”
两边的人拎起贺锋镝往下拽,一路拖回了俘虏营里。
“将军!将军你可考虑清楚了啊将军!将——唔!”
裴明姝被他吵的头疼,很痛苦的揉了揉揉眉心,开口问她哥:“哥你怎么看,你觉得这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裴玄铭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犹如磐石,过了片刻,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
“我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裴明姝和王玉书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裴明姝硬生生的转开了话题。
“那个,逃窜到土匪寨里的二皇子府下人都已经清点出来了,是现在就给城墙那边押送过去,还是你还有什么要审的?”
裴玄铭闻言精神一振:“审,带我过去。”
几个瘦弱不堪的小厮瑟缩着靠在牢房的最里侧,听见牢门口传来动静,便一齐呜咽着往后缩,生怕这群人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给您把他们提出来罢将军,您何苦跑到这种地方来?”看守的士兵刚要推开牢门提人,却见裴玄铭摆了一下手,示意众人下去。
“不必,就在这儿问。”裴玄铭吩咐道:“给我拿把椅子。”
“军爷,军爷我们不是蓄意逃离,实在是那城墙的监工不把人当人看,稍有不慎就在身后拿鞭子抽,委实是活不下去了!”其中一个模样白生些的小厮哭丧着脸连声哀求,他双手双脚都布满了层层伤疤,显然是流放充军的这几个月被折腾惨了。
裴玄铭的眉心拧起来。
想来也是,能在二皇子李景辞身边服侍的人,虽然只是个下人,但也在京中过的十分舒坦,一夜之间来了西北,风霜雨雪摧残不说,还要被监工虐打,从天到地的待遇,不跑才有鬼了。
不过裴玄铭眼下在意的不是这个。
“你们在二皇子府中服侍的时候,可曾听说他从西北带回来过什么人?”裴玄铭问道。
那三个小厮挤在一起,齐齐怔了一下,为首的白面小厮小心翼翼的说:“军爷说的,可是那个……二殿下关在西厢房的那人。”
裴玄铭示意他继续说。
“那人我倒是见过,长得跟个妖精似的,勾人的很,就是不太听话,刚被带回府中时,就被二殿下关在地牢里打断了腿……”
裴玄铭心头怒不可遏,狠狠一跳。
旁边下属见他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关切道:“将军。”
裴玄铭敷衍的点点头,朝那小厮冷道:“说下去。”
“后来就不知道了,地牢里就关了他一个,时常有鞭刑声响,但是没听那人叫过几声,想来也是个硬骨头。”
“后来李景辞又为何将他从地牢里带出去了?”
“他在牢里被打的重伤濒死,殿下将他带出来医治,后来就一直囚禁在别院里了,再剩下的小的们就真不知道了。”
裴玄铭十指骨节捏的死紧,嘎嘣嘎嘣声声作响。
他心烦意乱的起身,身后的士兵忙不迭的将牢门锁好,送裴玄铭出去了。
裴玄铭一个人在俘虏营门口站了一会儿。
远处飘来边民家中做饭的炊烟,沿着大漠的万里峰弧扶摇而上,丝缕斑驳,散入天际线的边缘处。
眼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裴玄铭眼睛一跳,大步走过去拿自己的披风扣头给谢烨盖住了。
“你出来干什么!这里是西北,你也不怕被认识你的人看见。”裴玄铭训斥道。
谢烨无奈的被他拽进营帐里,小声辩驳道:“那王玉书不都知道了……”
“王玉书不会告密出去。”裴玄铭将他发梢上的沙土拍拂掉,又扶着他坐到榻上,掀开谢烨衣袍下摆。
“干什么!”谢烨慌忙阻止他:“光天化日的。”
“已经快入夜了。”
裴玄铭不理会,伸手碰在他修长的小腿上,在膝盖附近的位置按了按,果然是有错过位的痕迹。
裴玄铭的心沉下来,知道那几个小厮说的是真的了。
谢烨收回反抗的动作任由他检查,忽的一歪头:“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伤?”
“看你刚才走路不对劲。”裴玄铭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烨笑了笑,没再追究。
他轻轻用脚尖去点了点裴玄铭的胸口,那动作暧昧挑逗的意味十足,从裴玄铭的胸口一路往下,一直没入裴玄铭腰身以下的地方。
裴玄铭喉结上下滚动,抬头对上谢烨挑衅的眼神,伸手直接握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到了床上。
谢烨猝不及防摔的闷哼一声,后背硌在狼皮毯子上,紧接着他就被裴玄铭从后面翻了个身,变成了趴在榻上。
这场景太过熟悉了,谢烨刚要挣扎着起身往下溜,裴玄铭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整个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手拨开谢烨松垮的衣衫,一手沿着他清瘦的腰身摩挲。
谢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警告道:“我身上还有伤。”
裴玄铭懒洋洋的压制住他,手伸进衣衫里。
不轻不重的在他腰际哪个穴道处捣了一下。
谢烨浑身上下登时软麻了半边,他低低的哼了一声,回头拼命去瞪他。
只是他受制于人时,那眼眶通红,又气又急的模样,半点也没有凌厉的意味,反倒勾的裴玄铭心痒。
他用掌心捂住谢烨的嘴,一手钳制着不让他乱动,一手贴合在他的身上,在那处停留了片刻后,向里进的更远。
谢烨被他从身后环住脖颈,裴玄铭的手掌严丝合缝的紧捂着他的嘴,整个身体笼罩在裴玄铭身下,连句求饶的软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裴玄铭在榻上欺负他。
“唔……”
谢烨身体止不住的痉挛,他下意识想蜷缩起来,缓解那处的异样感,让他不至于在裴玄铭身下太过狼狈。
然而裴玄铭一只手的力量就足以将他束缚的动弹不得。
他从嗓子里呜咽着,不多时就软成了一滩水,脸色潮红的被摁在狼皮毯子上肆意折腾。
“阁主好厉害。”裴玄铭在他耳侧低声呢喃道。
谢烨“呜呜”的挣扎两声,横着眼睛,恨不得弄死他,奈何嘴和双臂被裴玄铭压的太紧,他一点挣脱的余力都没有。
“再坚持一根手指,想来不过分吧?”裴玄铭嘴上柔声哄着他,手上却毫不停歇,力道更大。
谢烨崩溃的在他掌心里低声抽泣,泪水打湿了裴玄铭的虎口。
裴玄铭是武将,常年握刀刺枪,手指修长有力,指腹粗糙,落着一层薄茧。
那粗糙的手茧揉过水声汹涌的敏感之处,直逼的谢烨彻底连哭都哭不出来,一瞬间被卸掉了所有力气,无力颤抖着瘫软在他怀里。
“第三根。”裴玄铭在他耳畔慢斯条理道:“你好像退步了。”
“还坚持的住吗?”
谢烨拼命摇头,眼泪簌簌而下,好不可怜。
裴玄铭笑了笑,于是收回手,将他从趴着的姿势翻到正面,湿水淋漓的手指捧住谢烨的脸庞,低头辗转着亲吻他,动作温柔,充满了安抚意味。
谢烨没有做多余的抵抗,躺在那里任由他索取。
“终于嘴上不硬了一回。”裴玄铭道:“难得。”
谢烨的脸颊通红而泪水斑驳,纵然已经被松开了嘴上的束缚,他也没有一丝力气能腾出来骂裴玄铭了。
裴玄铭屈起膝盖,顶了一下刚才自己用手凌虐过的地方:“阁主,下次挑衅我前记得掂量一下,你我到底是谁吃亏比较多。”
谢烨精疲力竭的躺在毯子上,半晌将头埋进了狼毛里,只露出通红发烫的耳朵尖。
“这回可没碰到你伤口。”裴玄铭撩开他散乱的长发,放在手心里把玩:“不许耍赖生气。”
谢烨不想理他,依旧维持着那个鸵鸟似的埋头姿势不动。
裴玄铭也不逼他,心平气和的开口:“我打算往北狄走一趟,可能去的时间有点久,我会让明姝照顾你。”
谢烨终于有了动静,他冷笑一声:“行,那且看我能不能活到你回来好了,反正那郎中说我要死了,估计也撑不了几天,到时候裴将军回来记得给我收个尸,实在不想花心思选地方埋就扔到荒漠上,让我与诸允严为伴……啊!”
他被裴玄铭压着又是狠狠顶了一下,隔着两层布料,谢烨也能感受到裴玄铭炽热的恼怒。
“能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裴玄铭抓着他的手腕抵在榻上:“每次就求饶的时候能中听片刻。”
“谁求饶了!”谢烨怒道:“有本事你再来,谁求饶谁孙子!”
裴玄铭哭笑不得:“我再来你受得住吗?”
谢烨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登时羞耻着咬牙不说话。
裴玄铭看出了他的窘迫,然后冷不丁回过味来:“还是说……你方才对自己放那种狠话,其实是因为舍不得我走?”
谢烨恼羞成怒,猛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推开他,拧过身去兀自生闷气。
裴玄铭心里知道贺锋镝没那个脑子骗人,此去北狄寻草药,谢烨的内伤多半有戏,心情不免轻松了几分。
他打算独身前往,谁也不带,因为这次去北狄,除了寻药以外,裴玄铭还有点别的目的。
西北方向的小国其实不少,有野心,兵强马壮的大有部落在,只是从前碍于西北驻军实力强悍不敢轻举妄动,裴玄铭从二十岁起继承父业守护边疆,兢兢业业从未懈怠。
直到那日在刑场上看见谢烨,他将近三十年的信仰和支柱,竟然有些许动摇。
裴玄铭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火在熊熊燃烧,但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又不敢细想心里那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需要一个破口之处,来达成目的。
李家的江山该变上一变了,只是不能由他亲自动手。
这个破局之处会在哪儿呢?
裴玄铭一边把玩着谢烨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破局之法,在棋盘外。
裴玄铭起身从帐外打了盆水,没麻烦手下,自己端着去灶房烧了一刻钟,然后端回营帐。
谢烨依然委顿在榻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下来。”裴玄铭拽了拽他的手腕道:“给你弄干净。”
谢烨闷闷道:“不要,水凉。”
“热水。”
“那也不要,不劳裴将军伺候。”
裴玄铭耐心告罄,俯身将他从狼皮毯子上抓起来,拽到身前,再掀开谢烨的衣袍,用浸湿透的布块从里到外的擦拭着。
水声泠泠,空气里是飘浮的白雾,氤氲在帐中,帐外北风呼啸吹拂,帐内短暂的被勾勒出一方温暖的天地。
谢烨不自在的动了几下,见反抗无效,便闭上眼睛偏过头去,靠在裴玄铭的臂弯里,随便他折腾了。
不过片刻后,他又睁眼皱眉道:“痒!”
裴玄铭头也不抬:“忍着。”
紧接着又觉得自己说话太冷硬,便又放软了声音:“很快就好。”
谢烨注视着他俊逸冷淡的半张侧脸,裴玄铭手指掠过的地方一片温热的触感,神情专注而耐心。
谢烨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将自己彻底交给了裴玄铭。
收拾停当以后,谢烨实在是疲惫眼前发黑,被抱上床榻就睡着了,裴玄铭坐在他身侧,安静的拨弄了几下谢烨摊开散在狼皮毯上的长发。
帐外传来几声马蹄的跺踏之声,惊扰了寂静的夜色。
裴玄铭放开谢烨的头发,起身披上衣服,出帐去了。
他一走,谢烨就睁开眼睛,目光冰凉的望着天花板,看起来眼眶更红了几分。
裴明姝兴致很好的帮哥哥打点了行李和马匹,犹豫半晌,还是给他在行囊的边缘塞了一壶酒。
“都是我珍藏的佳酿。”裴明姝痛心疾首。
“糟践东西啊!”
身后有人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说谁糟践东西呢?”
裴玄铭站在她身后。
“说你啊!”裴明姝埋怨道:“每次喝酒跟灌水一样,毫不品鉴,把酒给你喝跟给牛喝有什么区别,若非你是我哥……”
“若非我是你哥,你现在应该早就找个人嫁了,三年抱俩每日下堂伺候公婆,还想喝酒骑马,有如今这潇洒日子。”
裴玄铭一手从行囊中抽出酒壶,一手又在裴明姝正额头敲了一下:“做梦呢?”
裴明姝撇了撇嘴,倒没跟他辩驳这个。
兄妹二人牵着马到大营外,并肩站在漆黑的夜幕中。
还是裴明姝先开的口:“明天就走?”
裴玄铭摇头:“今晚就走,日出之前。”
裴明姝默不作声的用脚尖扒拉着地上的土块。
“怎么了?”裴玄铭问。
“哥,你真打算造反吗?”裴明姝小声问。
裴玄铭莫名其妙:“谁给你说我要造反?王玉书那孙子吗?”
“不是。”裴明姝很义气的没供出队友,一件一件的朝他哥指出:“你干的事都是造反的事。”
“从劫法场,到壮大西北驻军,到囤积粮草……现在还打算私通北狄。”
裴玄铭止住她的话音:“停,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只承认劫法场,其余的举措我哪样不是为了加固边防着想?”
“也包括一个人偷偷溜去北狄吗?”裴明姝斜着眼睛看他。
“那是为了给某些人治病!”裴玄铭烦躁道:“难不成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那我犯这么大险的意义何在?”
裴明姝敷衍点头:“好好好,舍大国为小家……”
裴玄铭:“……”
裴明姝将酒壶往他面前推了推,诚恳道:“知道了哥哥,一口干了它。”
“都在酒里了。”她补充道:“诛九族的时候我会跑远的,放心。”
裴玄铭将所剩无几的酒水倒进嘴里,冷冷道:“暂时诛不了,你也放心。”
“他们还舍不得我死。”
裴明姝从他手中接过空荡荡的酒壶,很轻的“嗯”了一声
末了,她忽然开口道:“现在距离日出之前还有几个时辰,能把上次的故事讲完么?”
“就从你和谢公子逃出温家开始。”
裴玄铭诧异的看着她。
裴明姝央求似的摇了摇他的衣袖:“说嘛哥哥,我想听。”
裴玄铭朝远方漆黑作一团的荒漠上看了一眼,发现此时出发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
裴明姝狡黠的笑了笑:“主要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
“我师父傅照川,死在温家的那场变动里。”
裴玄铭背着谢烨一路从温家后门的小道里逃出去。
“放我下来吧。”谢烨虚弱道:“我刚才就是有点腿软,现在好了。”
裴玄铭将他放下来,却没放开拉着谢烨的那只手,他带着谢烨隐藏在树丛里,然后几个轻功起落,跳出了追兵的包围圈。
“我们去哪儿?”谢烨小声问。
“去湖畔,我父亲在那里,他带着随身的护卫,能保我们安全。”
然而等他们赶到那里时却发现,湖畔也是一场血光冲天,半个湖水都被血染红了。
裴玄铭眼尖的认出几个在同追兵搏杀的身影,都穿着裴家亲卫的服侍,他和谢烨一人一剑上前助阵。
“公子!你怎么跟过来了!将军不是让你在温府好生呆着吗!”为首的亲卫浑身浴血,又惊又怒的朝裴玄铭喊道。
裴玄铭抬手一剑,挑开面前朝亲卫长刺来的长枪,紧接着侧腕将枪杆一握,用力投掷出去,长枪旋转,瞬间贯穿了面前几个追兵的身体。
“温府已经被围了。”裴玄铭低声道。
“父亲呢!?”
“将军和傅统领在船上,我们方才已经杀掉一波了,没想到他们还敢来……小心!”
裴玄铭身后笼罩下来一大块阴影,身后偷袭的追兵双手各抓一把长枪,就要朝裴玄铭劈杀过来,亲卫长刚要拦下,只见当空一道黑影挡在了裴玄铭身前。
谢烨一剑削掉了两杆长枪的枪头,借力打力将枪身横劈出去。
偷袭者登时倒飞而出,重重砸在了数十米远的地面上。
亲卫长惊魂未定,看着那少年矫健的身形,即使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他也不由得暗赞了一声好身手。
谢烨却来不及想这么多,扫视了一圈周围已经打的七七八八的战局,伸手一抓裴玄铭的手腕,急到:“走!我们上船看看!”
两人几个起落跳上画舫。
开门进入画舫第一眼,就是裴老将军坐在地上,伸手紧紧抱着傅照川的场景。
裴玄铭失声道:“师父!!”
傅照川身体半卧在地上,一根长枪从他的前胸直插而入,血水汩汩冒出来,他的嘴唇和脸色都惨白的惊人,靠在老主子的身上,面如死灰,显然是血快流干了。
“照川!”裴老将军老泪纵横,伸手颤抖着去摸傅照川胸前的断枪,试图给他止血。
傅照川惨淡的摇摇头,似乎是在说,不用了。
他的眼睛原本已经黯淡下去了,眼看着就要失去活人的光泽,变的一片死寂。
然而在裴玄铭闯进来的前一秒,他眸中神色又骤然明亮起来,仿佛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玄铭……玄铭……”他喃喃着道。
裴玄铭眼含热泪,一个箭步跪在他身前,一手握住他师父逐渐冰凉下去的手,一手无措的去抓裴老将军。
傅照川的嘴唇不住的翳动,似乎在临死前还有放不下的话要说。
裴玄铭连忙将耳朵贴近了他的嘴唇,颤声道:“师父,你说。”
傅照川声音很小,细若蚊呐,但是落到裴玄铭耳朵里却仿佛惊雷一般炸响,将他的灵魂生生震碎。
“江山,是李家的江山,日后……无论是哪个皇子继承大统,你都得……咳咳……好好护着他……”
“大周的百年基业,都有我裴氏将门一族,生死相护……不可在你这里,断了传承!”
傅照川的喉咙里满是血气,拼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终于死不瞑目的咽了气。
裴玄铭伏在他的尸身上,痛哭失声。
傅照川不同于诸允严那般苛刻,傅照川是一个绝世好师父。
他从小教裴玄铭习武,练剑,拉弓,三九寒冬,夏日酷暑,从不离身片刻,唯有裴玄铭十八岁独自出门的这一次,师父不在身边,没想到此去就是永别。
裴玄铭悲痛欲绝,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裴老将军允许谢烨跟着他们走,在旁边照料裴玄铭,一行人连夜赶路回京城。
途中他将裴玄铭和谢烨安置在客栈里,有重兵守卫,他自己则带了两个手下,去寻了个风水宝地,掩埋傅照川。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玄铭脸上已经淡去了想起师父已故多年的伤感,他转头朝裴明姝笑笑:“那天夜里,我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抓到个稍微凉点的东西,就不想放手了。”
裴明姝神色狐疑:“比如……”
“比如我。”身后有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兄妹二人同时回头,只见谢烨站在大营门口,衣衫单薄任由风吹,神色平静的朝这边走过来。
“谢,谢公子……你怎么出来了,还穿这么少。”裴明姝磕磕绊绊的道。
“找不到别的衣服了,你哥没给我准备。”谢烨和颜悦色的回答道:“明姝小姐,这个故事改天我讲给你听好了,今晚他可能给你讲不了了。”
裴玄铭蹙眉道:“不是让你不要出来的吗?走我送你回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安分些,别去招惹王副将,有什么事情找明姝。”
“我要跟你一起去。”谢烨打断他。
裴玄铭和裴明姝面面相觑。
“我要和你一起去北狄。”谢烨又重复了一遍:“没听明白吗?”
裴玄铭断然拒绝:“不行!”
“路途奔波,你不能去。”裴玄铭不由分说,拽起他的手臂就往回带。
谢烨用力一甩,着急关头的力气之大居然勉强能跟裴玄铭扯了个平手:“我都要死了!我死在哪儿,死前想见着谁,不应该由我自己说了算吗!?”
裴明姝眼睛微妙的一转,她从这话里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谢公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就算死,也想跟他死在一起?”她眼睛亮晶晶的问。
“谁要跟他死在一起?”谢烨没好气道:“我死也死在他面前。”
“那你就是临死前最后一个想见的人是他。”裴明姝言简意赅的给裴玄铭翻译。
谢烨:“……”
在黑暗里看不见的地方,裴玄铭老脸一红,不再搭理他俩,直接翻身上马,准备直接就走。
不料谢烨狂奔两步,一把攥住马的缰绳,倔强道:“带我去!”
他急促喘息着道:“我今天不会松手的,有本事你现在就骑马从我身上踏过去。”
裴玄铭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好求助的看向裴明姝,用眼神示意她把谢烨强行带回去。
谢烨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和裴明姝交流的目光,于是转头对妹妹开口:“明姝,扶我上马。”
裴明姝大笑一声,摩拳擦掌兴奋道:“好嘞!”
她一把扶住谢烨的腰身,手臂猛然用力,将他托举上去,谢烨身形一晃,半扶住了马背。
裴玄铭担心他摔着,只得伸手从裴明姝手里将人接过来扶稳。
“你到底要干什么!”裴玄铭怒道:“给你说了此行危险——”
谢烨伏在马背上,剧烈喘了几口气,然后侧过脸去平静的看着他。
“我就是担心,万一我没能撑到你回来就咽气了……”谢烨低声回答:“那该怎么办。”
裴玄铭一怔,他很难去细想谢烨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经年累月的遗憾和恐惧。
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在西北大漠穷图匕见,甘愿被他连射两箭也要见他一面的明渊阁主。
裴玄铭嗓子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明姝抱臂在一旁注视着他俩,良久,这手欠的少女上前一拍马背。
马骤然受惊,载着两人沿着浓稠夜色狂奔而去,再不回头。
第35章 第 35 章 “我去做掉李彧。”……
夜落四野, 漠上荒芜。
二十多岁的裴玄铭被他那该死的妹妹在马背上一拍,一路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狂奔而去,不远处就是北狄的地盘了。
同一个时间点, 再往前推十年, 此时十八岁的裴玄铭正躺在客栈的硬榻上, 一夜折腾, 高烧不退。
裴玄铭不愿意旁人看到自己病弱凄惨的情态,于是将谢烨连同裴老将军留给他的那些人, 一并关在了客栈的房门外。
谢烨恼火的在屋外来回转了几圈,裴玄铭在里边把房门插的死死的,谁都不让进, 他和一众裴家亲卫大眼瞪小眼,只能从门缝间听见裴少爷艰难的喘息与咳嗽声。
谢烨忍无可忍, 挽起袖子对为首的侍卫长道:“好了, 都后退一点, 我要破门了。”
“少将军有令,不可——”
“我管他有没有令呢, 那又不是我主子!让开!”谢烨怒气冲冲道:“我凭什么听他的?”
侍卫长面色犹疑:“可是……”
“难道你打算眼睁睁的看着他病死在里边?”谢烨反问。
侍卫长不说话了,此言甚对。
谢烨单手运力, 将掌心按在门板上, 直接震碎了内里的门闩, 破门而入。
屋中裴玄铭烧的迷迷糊糊,听到动静垂死病中惊坐起, 嘶声道:“不是说了,不让你们进来吗!”
谢烨没理他,回过身将门再次关好了。
“谢烨,出去……”裴玄铭虚弱道。
谢烨将熬好的药碗从门缝中亲卫的手里接过来, 端到裴玄铭面前,一边搅着浓黑色的药汁,一边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我不。”
裴玄铭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慢慢将药咽进喉咙里。
他低着脑袋喝药,忽觉脸上一凉,却是谢烨用手背轻轻的擦拭了一下他脸庞上的泪痕。
裴玄铭鼻尖一酸,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谢烨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很不会安慰人。
“小裴,你别难过,你看我这不是也没有师父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被裴玄铭粗暴的一把勒住了腰身,谢烨一惊,条件反射就想还手。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裴玄铭好像在抱他。
谢烨这辈子没什么对别人温情以待的时刻,他缓慢而迟疑的回拥住裴玄铭,笨拙的学着从前在别处看到的样子,用手一下一下的安抚着裴玄铭的肩膀。
“……小裴?”
裴玄铭被高烧和病痛折磨的神志不清,他半窝在谢烨怀里,手臂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勒的谢烨几乎喘不过来气。
“小裴你松手……你弄疼我了,裴玄铭!”谢烨挣扎半晌无果,又不敢动手打他,只得忍气吞声的随他去了。
裴玄铭清冷俊朗的脸颊上又有新的泪水涌上去。
谢烨一边低头擦拭他湿漉漉的眉眼,一边不由得担心起另一个事情。
方才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密道门口,小夏子给他留的记号了,昨天他同小夏子商议好,若是兵变一来,小夏子就先从密道里跑了,就在门口的隐蔽处留个标记,谢烨看到就不必费心思救他了。
若是他来不及跑就被卷入了争杀之中,那谢烨在密道口看不到,就在温府拼尽全力找到他救他出去。
好在这小子还算聪明,直接就跑了,没让他费太多心神。
谢烨心不在焉的想着,眉宇间神色说不出的凝重。
只是裴玄铭究竟有没有猜到,温家今夜的劫难,是他一手策划的呢?
裴玄铭只知道他要找老家主复仇,并且提前预料到一点有人要来找温家的麻烦,若是他将傅照川的死,记在了这个搅动温家劫难之人的头上,该如何是好?
满室飘荡着浓郁的药气,谢烨在氤氲的苦涩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再一回神,只觉腰身上的束缚更紧了一些,裴玄铭闷哼一声,睡梦中居然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将他拦腰搂倒在床上。
谢烨不敢用力气反抗,只得顺着他的力道,仰倒在床上。
因为高烧的缘故,他身上是体温很热,滚烫的惊人,谢烨又刚从外边回来,凄风苦雨的赶了一夜路,周身都是凉气,这对于病中的裴玄铭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裴玄铭手脚并用,一把将眼前这个温润凉意的大物件,裹进了怀里。
谢烨:“……”
“小裴。”他几无声息的在裴玄铭耳畔叫了一声。
裴玄铭梦中昏沉,伸手将他搂的更紧了。
谢烨一动不动的任他揽着,从武林大会时就开始的日夜搏杀,殚精竭虑,先帝驾崩时独自的谋划,到今日温家全数覆灭,诸允严惨死,李彧和小夏子下落不明……
谢烨感觉自己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破灯笼,吱吱呀呀的在风中摇晃,艰难支撑。
他与裴玄铭一冷一热,身上还带着突围时未干的血迹,在客栈的榻上相拥了一夜。
次日清晨谢烨睁开眼睛时,正对上裴玄铭清醒而平静的目光,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此时正在床侧静静的注视着他。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谢烨躺在床上,注意到他的脸色比昨夜好了不少,看样子是退烧了。
“回京,拥护太子,继承正统。”裴玄铭答道。
谢烨沉默许久,出声道:“太子病弱,常年卧床。”
“所以我们不急于立刻回京。”裴玄铭望向窗外泛起的一丝光亮:“等大局落定,再见新皇不迟。”
谢烨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那新皇若是李彧呢?你也依然甘愿做他的肱骨之臣吗?”
裴玄铭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半晌无奈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不行!”谢烨狠声道:“我绝不允许他做皇帝。”
裴玄铭无奈道:“我知道,可天子乃是天定的,此事由不得你我。”
“天定的?天定的我也给他薅下来,若真让李彧做了皇帝,天下也就该大乱了。”
谢烨说着就要下床,裴玄铭适时的捂着胸口,很痛苦的咳嗽了两声,谢烨果然回身,一脸关切的扶着他:“你不是都好些了吗?怎么又咳起来了——”
裴玄铭抓住他的手臂,目光深邃,仿佛要直入进他的眼底。
谢烨不免茫然的和他对视着。
“别再卷进纷争里了。”裴玄铭隔了很久,才开口恳求道。
“等新帝登基,尘埃落定,你我一同去西北待一辈子,中原武林朝堂争杀都与你我无关。”裴玄铭道:“好不好?”
此话一出,谢烨登时把李彧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字一句琢磨着裴玄铭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你想跟我在西北,过一辈子?”他拼命压抑着语气里的难耐和喜色。
后半辈子如果能和裴玄铭呆在一起,西北又有什么不好?
昨夜相拥的温度仍然停留在他的手臂和怀里,谢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裴玄铭觑着他的神色,不由得心底发虚,小心翼翼道:“怎么了,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也没关系,你可以在边陲找个安全的地方——”
谢烨生怕他误会自己,一时嘴快脱口而出:“当然愿意了!你是我长这么大最喜欢的人。”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的时候,裴玄铭已经愣住了。
那一瞬间的惊喜对于裴玄铭来说经久而炽热,以至于往后的数十年光景从未忘却过。
门外传来两声敲打。
“少将军,该上路了。”
裴玄铭耳朵尖红的发烫,转身去收拾行囊,末了对谢烨低声道了句:“走吧,先回京。”
谢烨抓住他的衣摆,急促道:“你方才跟我说的,可是真的?”
“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带我去西北,远离朝堂党争,还有中原武林。”
裴玄铭郑重回道:“是。”
谢烨点点头,随手将自己的行囊交给他,紧接着转身大步走到窗边,少年身形矫健,扶着窗户就要跳下去。
裴玄铭慌忙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做掉李彧。”谢烨翻过窗户,一跃而下。
“你等我回来。”
若是李彧真当了皇帝,裴家又位高权重,和皇帝联系甚密,就算裴玄铭和他到了西北,光是武林大会上和李彧的恩怨,也别指望有安稳日子。
……
十年后,北狄境内。
裴玄铭在北狄和大漠交界处的地方找了个歇脚的客栈,他将马系好之后,跟小二交代了几句,便回身将谢烨的手一牵,往街上走去了。
从日出到日落,两人在马上赶了一天的路程,颠簸辛苦,谢烨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何不能今夜先回客栈休息,非要再出来一趟。
“我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在鬼市中。”裴玄铭一面拉着他往前走,一面解释道:“鬼市只有夜里才有,北狄鬼市在边疆地带很有名。”
谢烨翻了个白眼,嘲讽道:“用不着你给我介绍这些,我在西北呆的时间不比你少,明渊阁大大小小的兵器用具,一半都是在鬼市采购所得。”
裴玄铭垂眸看着他此时这幅冷若冰霜的情态,忍不住伸手将他往身前一揽逼问道:“昨天夜里闹着说舍不得我,要跟我死在一起的人是谁?”
“阁主,你怎得变脸比翻书还快。”
谢烨提起昨晚的荒唐就面红耳赤,猛一挣开他的束缚大步朝前走。
北狄坐落在西北荒山的边缘,北靠沙漠,南靠荒野,是个天堑一般被围起来的好攻守之地,风貌不比中原,夜里没有宵禁,反而处处张灯结彩,集市吵嚷。
人气和烟火气在悠长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拥挤着,来往都是异族人士。
裴玄铭生怕他跑没影儿了,便快走两步追上去,又将他手腕扣回了掌心里:“又怎么了,这不是你昨夜自己说的么?”
谢烨恼怒的想抽手,奈何没挣开,被裴玄铭箍住腰身,按在小巷的墙上强吻了片刻。
夜中光影晦涩,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再加上裴玄铭故意逗他玩,一面禁锢着他的上半身,一面屈膝顶在他小腹下,不让他动弹。
谢烨被吻的眸光水润,薄唇殷红,他一偏头抗拒道:“别闹,小景。”
裴玄铭的身形骤然僵住了,他一寸寸抬起目光,瞪着谢烨道:“小景是谁?”
第36章 第 36 章 我只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的……
“小景是谁!”
裴玄铭力道越发的大, 牢牢卡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抬起他瘦削的下颌,神色森寒的逼问道。
谢烨喘息着用了点力气, 一拳捣在他手臂的麻筋上, 趁裴玄铭力道松懈的间隙脱身出来。
“关你什么事?”
裴玄铭出奇的愤怒了, 他心道我亲你的时候, 你喊旁人的名字,还反问关我什么事?
简直天理难容。
谢烨揉了揉手腕, 绕开他往小巷外走,裴玄铭眼疾手快,伸手又将他扯回身前怒道:“谢烨!”
“你打算在这里跟我动手吗?”谢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开。”
他眼底那若隐若现的屈辱和愤怒最终还是震住了裴玄铭, 裴玄铭慢慢松手,低声道:“我以为你来西北这么久, 终于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了, 原来还有别的事瞒我。”
谢烨闻言抱臂便笑了, 嘲弄道:“将军,你到底是以一个什么身份要求我对你全盘托出?”
裴玄铭微微蹙眉, 难以答话。
“你千里迢迢来北狄,到底是探查军情, 还是有别的目的我也不关心, 总之你是替李彧守江山, 只要你在李彧麾下当一天忠犬,你我就不可能站在同一条线上。”
“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靠着年少时候那点微不足道的情谊和悸动,你我互相解决,爽一下就算了,何必逼着人交代真心?”谢烨冷嘲热讽的将剩下的话撂到他面前, 神色漠然而冷淡。
“你——”裴玄铭怒不可遏。
这话说的简直冷心冷肺,绝情到了极点,自重逢以来,谢烨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裴玄铭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此人从里到外尽数点燃,气成爆炸的火弩了。
不过冷静了片刻,裴玄铭又从他的话中找出了一点破绽,他犹不死心的问道:“可你既然这么笃定你我注定要分道扬镳,前夜又为什么偏要明姝扶你上马,千里迢迢的跟过来?”
“你自己说的,死前想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裴玄铭堂堂一个将军,被他弄的居然凭空生出了几分委屈:“谢烨,你什么时候能不口是心非,出尔反尔!?”
“有吗?”谢烨思索了一下,平静道:“那是明姝说的,不是我。”
“那怕自己撑不到我回来就咽气了,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裴玄铭怒道。
谢烨少见的沉默了。
裴玄铭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眼看着谢烨终于哑口无言了,心里却没有半点畅快的意思,只觉得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酸楚。
谢烨此人,从年少时就锋芒毕露,纵使落入下风,也从不对任何人服软。
裴玄铭曾经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如今看来与旁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正沮丧的想着,却听谢烨心平气和的开口了。
“裴玄铭,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你。”
裴玄铭心头一怔,猛然看向他。
“你在我重伤难行的时候强迫我,吵架关我进俘虏营,为了护你下属朝我射箭……这些事情若是换了旁人来做,我说什么要同他拼个鱼死网破的。”
谢烨站在巷口风过的地方,很疲倦的笑了一下:“你以为二皇子李景辞,为何会一夜之间从皇子贬为庶人?”
裴玄铭倏的反应过来了:“小景!你口中的小景是他?你——”
“更别说你十年前为了护李彧而刺我的那一剑。”谢烨淡漠道:“从那时我就知道,你跟诸允严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镇护所谓的‘大统’而活着的。”
裴玄铭的心神随着他的话音被抛去十年前。
那时他同谢烨刚从客栈分开,裴玄铭身体虚弱,没来得及拦住他,只听谢烨丢下一句“我去做掉李彧”,然后就走了。
他一路心事重重的被亲卫护送回京,与此同时,宫中发生巨变。
常年在病床上的太子大概是预感了自己的死期,临终前喊二弟三弟来宫中一叙。
二殿下与三殿下心想无非是个行将就木的人,没什么好忌惮的,便怀着送这位大哥最后一程的想法,夜赴太子府。
太子病了很多天了,东宫之人大约都知道主子撑不了多久,连棺木都在院中备好了。
谁料二皇子和三皇子进门的那一刻,就被东宫的禁军围了,太子手下的这些死士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伏在东宫的房檐上一箭射死了三殿下。
宫外两位皇子的人手方寸大乱,待要救驾已经来不及了。
东宫一夜杀伐血火,惨声震天,穷途末路的二皇子一把火烧了东宫,自己被吞噬在大火中。
而那常年病骨支离的太子躺在榻上,听了一夜外边的喊杀声和兵戈声,最终在天亮之前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孤得不到皇位,你们也别想,孤下地狱,你们也得跟着去。
此事震惊朝野,三位皇子一夜之间殒命。
而在江湖上漂泊的李彧,人在家中坐,皇位从天上来。
江湖中消息传播速度毕竟没有京城那样快,此事发生的时候,李彧还在满世界的游荡,诸允严已死,没人保护他,皇子身份敏感,他又武功低微,不好在武林中露面。
于是一路灰溜溜的逃窜,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西北边疆去了。
彼时谢烨在哪儿呢?
谢烨在明渊阁,同当年的老阁主谈判。
“小子,你是不是疯球了?”老阁主坐在高位上嘲讽的看着眼前的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我明渊阁是厉害,可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的!”
“你要杀那人是皇子,杀他是要掉脑袋的,你当我们是傻子么?”老阁主抓起李彧的画像,重重掷到地上,指着谢烨一偏头:“滚。”
谢烨也不恼,他俯身拾起画像环顾四周。
老阁主坐在最高处,其余八位长老分别立在次他一阶的地方,谷底阴风阵阵,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埋伏在暗处,对着这个漂亮锋利的年轻人跃跃欲试。
半晌,他轻声笑了一下:“阁主,你这是怕了。”
老阁主一摆手:“激将法没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烨恍若不闻,反手将长剑卸下来,讥讽道:“你们明渊阁的阁主是怎么选出来的?如此优柔寡断,要我看这老头怕是难以支撑几年了,不如诸位考虑考虑,这明渊阁阁主之位,换我来做?”
“你找死!”
老阁主大怒,拍案而起,抬手时风声呼啸,数柄长剑从山谷那头被内力召唤而来,朝着谢烨的后心直刺而去!
谢烨连头也没回,抬手一挡,数道剑刃在他耳侧爆发出极其尖锐的鸣叫声,剑气卷起他耳畔的长发,几缕青丝在铮铮锋刃中无声的断裂。
五把飞剑射到他耳侧时以一个几不可察的微妙弧度转圜开来,然后余势不减,倒插向老阁主。
老阁主眼睛一瞪,飞剑自他手边堪堪停下,唯余一地细小的气流。
谢烨抬起手,云淡风轻的将自己那缕断了的发丝接在掌里,然后指尖轻轻碾磨,修长的青丝随风而去。
“贵派以奇门遁甲和夜袭之术闻名江湖,不过我今日见之……好像也不怎么样啊。”谢烨莞尔道。
老阁主大怒,但见下一刻方才还离自己数丈远的年轻人身形犹如鬼魅一般扑杀而至,单剑直挑飞杀而过,瞬息之间犹如切萝卜西瓜一样,将老阁主五柄飞剑当空削去了三柄。
剩下两柄老阁主也来不及运内力刺杀了,眼疾手快抓住剑柄,双剑齐下怒砍在谢烨剑身上。
那一击的力道重逾千钧,谢烨抵挡的手腕震颤片刻,只觉虎口生疼,狰狞的血线自苍白的指缝间流涌出来。
激荡的内力在狭小的谷底疯狂翻涌碰撞,犹如一场看不见的滔天巨浪肆虐狂袭,周围人都难以逼近分毫。
老阁主拼尽全力,同眼前这小子抗衡着,他逐渐已经吃不住力了。
谢烨毕竟年轻,纵使他方才被老阁主的内力震的那一下,伤的不比老阁主轻,但此时光凭角力,却勉强还能坚持。
老阁主大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一起杀了这小子!”
周围的八大长老如梦初醒,忙不迭的抄起家伙要来助阵。
谢烨身后同时有三剑同时刺入,他瞳孔紧绷成一线,牙关紧咬不顾身后的破绽之处,一手收剑转刺老阁主空门,另一只手出势如电,直接一招空手夺白刃,抢过老阁主的双剑,狠狠踏在脚下。
身后插进来的剑身已经没入了他的肩胛骨,渗出血水。
谢烨喘息着,伸手抓住老阁主的脖颈,狠命朝一旁的墙壁上怒撞三下,老阁主登时头破血流,哀嚎连连。
他被谢烨提着颈,横着砸给了其中一个长老。
那被老阁主砸中的长老手忙脚乱的撤剑去接他,不料就在他撤剑的一瞬间,自己的腹部就被刺穿了。
他抬起眼,正对上谢烨似笑非笑的血色眼光。
谢烨的长剑刺穿老阁主,直接杀入了这位长老的小腹。
长老和老阁主被捅成了糖葫芦串,一齐挑了起来。
血光倾泻一地,将谷中山草荒地尽数染成红色,少年眉目锋利秀美,浑身浴血,银色腰甲,如雪长袍上皆是绽开的血花,宛如鬼域神主,不死不休。
其余六位长老皆被震慑住了。
只见那少年振剑一抖,将两具尸身从剑上抖落下去,很缓和的望向他们道:“还有人应战吗?”
六人面面相觑,为首的二长老颤巍巍的俯身下跪,双膝磕在了这少年面前。
其余人等一一模仿,呼啦啦跪了一地。
“我等恭迎新阁主入阁——”
声音悠长,绵延山谷。
谢烨笑了笑,随意的踢开了地上老阁主的尸身,转身踏上明渊阁阁主的高位。
“起来吧诸位,现在我们来聊聊,刺杀李彧的策略。”
……
“所以你我不是同路人。”谢烨抽开手,朝后退了一步:“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你从北狄回去之时,就将我留在这里罢。”
“恰好此地远离西北驻军,我若是失踪在这里,刚好跟你也撇开干系了,日后李彧问责,也查不到你头上。”谢烨将声音放柔了一些,好言相劝道。
裴玄铭目光不错的盯着他,阴沉至极:“所以你方才承认你喜欢我了。”
“我从没否认过。”谢烨答道。
他说完这句话,看起来神色委顿了不少,便对裴玄铭道:“回客栈罢,我累了。”
“好。”裴玄铭心平气和的伸手拉他,往小巷外客栈的方向回返。
下一刻,他伸手绕过谢烨的肩膀,在他的后脖颈上重重一按!
谢烨反应不及,只来得及痛苦的呻吟一声,就眼前一黑,晕倒在裴玄铭怀里。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被蒙着黑色的布条,什么都看不见。
他下意识的恐慌起来,伸手便想去揭眼睛上的束缚,却发现自己双手皆被束缚在了树上,粗糙的绳结扣紧他的手腕,后背抵着树干凹凸不平的树皮。
他被蒙着眼睛,禁锢在树上,谢烨脑海里迅速闪过自己晕倒前的画面,颤声开口:“裴玄铭?”
有人用指腹摩挲过他的下颌,强有力的动作让谢烨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你要干什么。”
谢烨想往后靠着躲闪,奈何身后绳索实在将他的双腕绑的太紧,一点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他隐约能感觉到眼前巨大的阴影,裴玄铭比他高半个头,比少年时期更为结实,压迫感强的惊人。
“裴玄铭……!”
他被人抬起下颌,被迫承受这个凶狠而掠夺性十足的吻。
眼睛被蒙住,身体动弹不得,谢烨的一切其他感官被蓦然放大,连一点细微的水渍动静在他耳朵里都格外清晰。
他被裴玄铭吻的湿水淋漓,狼狈不堪,唇线相贴的地方滑下暧昧而晶莹的银丝。
他看不见裴玄铭的脸,但能听见对方□□,显然是快要忍不住了。
谢烨终于察觉出一丝恐惧:“你打算在这里吗?”
裴玄铭没有回答他。
“这里不行,我们回去好不好,回客栈……”谢烨挣动着被绑的手腕,拼命哀求他。
“会被别人看见的。”
裴玄铭的手指擦过他的腰身,解开他外衫的第一层系带,缓声道:“你方才说,要同我分道扬镳。”
谢烨眼睛上遮着黑布,掩去了大半屈辱的神色,裴玄铭只能看到他嘴唇蓦然抿紧了,半晌带着隐忍的喘息哑声道:“所以你要这样惩罚我。”
“是吗。”
“我只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裴玄铭将他的腰带扔到地上,蹲身下来,直视着他衣袍下修长匀直的腿,指腹一点一点抚上去,感受着谢烨的战栗。
“别再自讨苦吃。”
第37章 第 37 章 你新弄来那个小侍卫,是……
“第一个问题。”裴玄铭慢斯条理的将他眼上束缚调整了一下, 不至于勒疼他:“小景是谁?”
谢烨从唇缝里被逼出一声崩溃的哭腔。
尽管已经狼狈到极点了,谢烨却还是坚持着嘴硬道:“不关你事……”
下一刻他骤然仰起头,眶中酸涩, 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 巨大的痛苦碾压着他的神志, 发出剧烈的倒气和破碎喘息。
冰白如玉的脸庞上涨满了红晕, 谢烨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单薄的身体被牢牢束缚在树上, 却仍然尚存一丝反抗的毅力。
“你自己分明也有事瞒着我……”
裴玄铭骤然禁锢住他的肩膀,俯身欺负他,谢烨身后那棵树大约有一人环抱那么粗, 头顶枝叶被外力撞击着,从下到上拼命摇晃, 满树冠叶发出沙沙的叫嚣声。
他被束缚在身后的手腕已经摩擦出了青红交错的痕迹, 浑身上下疼的厉害, 谢烨什么都看不见,恐惧和被贯穿的痛楚已经将他倾轧的粉碎, 嘴唇被人蛮横的用力堵住了。
裴玄铭一边噬咬发泄似的亲吻,一边将他折辱的更厉害。
谢烨呜咽的承受, 泛着银光的水线淌落在他的身上, 裴玄铭一手强硬的卡着他的下颌亲吻, 一手伸到树后边去,将绳索从谢烨手腕上解开了。
谢烨原本被绑绳整个固定在树干上, 还不至于脱力滑倒在地上,而此时一被裴玄铭松开,他又冷又疼,身上到处都是被凌虐出的凄惨痕迹, 整个人便软绵绵的要往下倒。
然而下一秒他浑身一震,喉咙里发出了一丝克制不住的微弱哭声。
谢烨仿佛泪失禁般哭的隐忍而小声,被裴玄铭禁锢在树上,全身着力点都来自裴玄铭的托举,这种失重的感觉极其吓人,裴玄铭一手扶着他的腰身,一手慢慢的让他往下滑。
谢烨的后背靠着树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朝着一个极其不可控的方向滑去,他惊惧的抓紧了裴玄铭的衣襟求饶:“不行……小裴我不行的,裴玄铭!”
他的腰和锁骨上全是被用力蹂躏过的指痕,眼里泛着湿淋淋的水光,无助而脆弱的伸手去抓一旁的树干,那手指无力的在树上攥紧,却不肯往裴玄铭身上扶一下。
裴玄铭动作一停,稳稳将他举在半空,面无表情继续问道:“小景是谁?”
谢烨眼眶红的又委屈又惊恐,他终于吃不住对方强悍而压倒性的力量,疼的嘴唇发白,颤抖着手攀上裴玄铭的脖颈:“我……”
裴玄铭力道一松,谢烨登时惨叫出声,周遭风声仿佛都交缠到了一起。
谢烨眼睛仍被蒙着看不见,半张黑色棉布都被他的泪水浸的透湿,泪水腥咸的余韵沿着惨淡的脸庞继续往下滚落。
“说话!”裴玄铭发狠的道。
谢烨张了张口,他此时已经被逼到绝境了,意识却还没被折磨到彻底涣散,于是又硬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名字咽了回去。
他胡乱的摇了摇头,被裴玄铭扳过下颌怒不可遏的质问:“他到底是你什么人,都这样了,你为何还是不肯说!”
谢烨筋疲力尽的将头埋在胸前,裴玄铭失望的松开手,谢烨的身形便随之一歪,往下重重坠去。
裴玄铭最终还是心软了,他放松了力道,将人扶着躺到了地上,谢烨极度惊惧后彻底顾不得别的,他躺在地上死死拽着裴玄铭的衣襟,不顾旧伤裂开的疼痛,仰头去亲吻罪魁祸首的唇。
裴玄铭俯身将他笼罩在阴影里,半晌慢慢起身,平稳的将他搂了过来。
谢烨连哭都没力气哭出声了,他完全失神的瘫软在裴玄铭怀里,眼泪犹如决堤的流水,顺着蒙眼的黑布洇湿开来。
裴玄铭抱着他坐在树下,夜间风凉,裴玄铭半晌起身,还是用外衫将他包裹住了。
谢烨从始至终毫无反应,任由泪痕在脸颊上干涸,委顿在裴玄铭怀里昏沉,仿佛一个被弄坏的娃娃。
裴玄铭将黑色布条从他眼前摘下来。
只见谢烨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附近全是泪痕,眼睫微张,漆黑如墨的瞳孔泛着湿漉漉的光泽,看起来茫然又柔软、
裴玄铭心里不知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痛到难以言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捧着谢烨的脸颊,沙哑的问道。
“那个人对你来说,就有那么重要吗?”他继续问:“比我还重要?”
“你以前说过,你只喜欢我的。”裴玄铭握住他纤长如玉的手腕,分明自己是那个施加暴力的上位者,神色却带着极度卑微的祈求。
谢烨瞳孔僵硬的转了一下,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他实在是太累了,从身体到灵魂都疲倦不堪,但他神情里并没有责怪裴玄铭的意思。
他恍若叹息的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裴玄铭隐忍难过的锋利眉目,然后就向后晕倒过去了,到最后也没说出小景是谁。
……
明渊阁每隔一段时间,会从周边边民的家中挑选一批资质根骨都不错的少年,选入明渊阁中从最底层开始培养。
这些少年的有些是孤儿,走投无路来投奔的,有些则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被送来的,再就是初出茅庐,在江湖上挨欺负了,想寻个邪门的门派来进修武功。
不管怎么说,李景辞就这么进来了。
“阁主,这是今年新一批从外边选来的人,您看可有看的顺眼的,给你送到竹舍里伺候,就当解个闷。”右护法赔笑道。
谢烨刚动手解决了一个任务失败的手下,此时正就着竹舍旁边潺潺而过的溪水洗手,他那双手白的像玉,指尖泛着淡粉,修长漂亮。如削葱根。
此时指骨上沾了一点未尽的血珠,更是明艳而潇洒。
“都是些歪瓜裂枣,不必看了,下去。”
谢烨不耐的将手上残水甩了出去,慢慢擦拭着剩下湿润的地方,右护法看着他这慢斯条理,又别带一风情的动作,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直到谢烨将凉凉的目光转向他,右护法才冷不防的回神,连忙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回阁主,小的这就下去。”
谢烨疲倦的舒展了一下筋骨,懒洋洋的回到榻上睡觉去了。
夏日午后,耳畔尽是蝉鸣的叽喳声,屋旁的竹影在日头和微风下缓慢摇曳,竹舍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形清瘦的少年端着茶水和点心,走进明渊阁主的竹舍。
他轻手轻脚的将手中托盘放在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朝榻上看去,那传闻中杀人不眨眼,行事乖张,残忍暴戾至极的明渊阁阁主就在榻上躺着。
少年屏住了呼吸,靠近了看。
看清榻上那人的长相时,李景辞有片刻的失神和错愣。
只见那明渊阁主一袭如雪削薄的中衣,平躺在榻上,紧合起的眉眼如墨色晕染,发丝散乱在衣衫和被褥的交缠间,宛如画皮,魅色近乎妖孽。
这副皮相生的太漂亮了,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李景辞无声的到抽了一口凉气,差点把他潜入明渊阁的目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轻手轻脚的转过身打算回去,却听身后床上那人闭着眼睛开口道:“站住。”
李景辞浑身一颤,立刻转身跪下:“阁主。”
“阁主恕罪,属下不知阁主是何时醒的,惊扰了阁主……”
“在你踏进我院门的时候。”谢烨不咸不淡的打断他:“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李景辞心如擂鼓,僵硬的抬头直视着那双瞳色幽深的眼睛,身后不由得浮出一层冷汗,谢烨好看归好看,但是再好看也是个疯子,李景辞是年纪最小的皇子,如今不过十五六出头,就被派来做卧底,心中很难不怯。
他正想着,下巴就被人轻轻抬起来了。
方才低头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明渊阁主深不可测的眼睛中流露出的那一刹那伤感和怔愣。
谢烨冰凉的手指握着李景辞的下颌,李景辞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端详。
“你长得很像京城中的人。”谢烨若有所思的道。
此话一出,李景辞霎时又是一身冷汗,心说这人未免也太敏锐了,他自然是京城中长大的,只是明渊阁主是怎么看出来的?如若被他此时就发现了破绽,那父亲交代的任务,便要就此泡汤。
幸好谢烨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他的下颌被松开了。
“叫什么名字?”谢烨问。
“小景,阁主唤我小景就好。”李景辞伏在地上,满心劫后余生的庆幸,他鼻尖隐约传来一丝柔和的淡香,是从面前明渊阁主袍角上传来的。
“小景。”谢烨喃喃道:“起来吧。”
他望着李景辞清冷俊朗的面容,以及那尽管身着粗布衣衫,却仍然挺直如松的腰身,不觉微微晃了神,巨大的熟悉感从这个少年身上朝眼前扑过来。
“你留下,让老张给你找身新衣服,从此你就是我的贴身护卫了。”
“没有吩咐,不得离身。”
入夜,竹舍中一片寂静的微凉。
有人拎着酒,从门外跨入,大刺刺的往院落中的小石桌上一坐,喊了一声:“谢烨!在不在啊?”
新上任的侍卫小景忙不迭的上前禀告:“阁主去外堂处理阁中事务了,劳烦您等等。”
那客人惊奇的将他打量了几圈,目光主要停留在他那身白袍和腰间的长剑上。
“你就是服侍谢阁主的贴身护卫?”
“是。”李景辞低眉顺目。
“满院子就你一个伺候的?”
“是。”
来客将李景辞刨根问底的盘问了一,然后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挥手示意他下去。
李景辞转身退下,腰身不自觉的又恢复了平时挺直的姿态,再加上他腰侧那柄护卫的刀剑,一看也是新打的,形状模样像极了当年武林大会上随侍中谢烨身边的某个人。
来人百无聊赖的在石桌上自己跟自己敲棋子玩,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烨才跨进院门里来,迎面夜风拂过,带来一阵血腥气。
“你没事总往我这边跑来干什么?”谢烨不耐的对那人道:“姜容,你当真以为你武林大会坑我的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这位深夜来访的客人,正是当初诸允严在武林大会上买通用来给李彧铺路的姜容,他自在武林大会上被谢烨打败以后便连夜逃走,没给诸允严把事办成,自然也没去要尾金。
谢烨本以为此人不过就是个贪财的小角色,加上他在武林大会上展现出来的武功着实低微,便没放在心上。
不料入主明渊阁第二天,便听手下来报,说隔壁秘境之主前来挑战新的明渊阁阁主,西北疆域辽阔,人丁却稀少,武林门派总共那么几个,还都不是名门正派。
明渊阁易主,对于秘境首领来说是个不小的惊吓,于是谢烨上任第二天,他就气势汹汹的登门挑衅。
谢烨随手拎了把剑去应战了,哪料姜容一见新阁主是此人,惊得转身就跑,被谢烨凌空拦住,一路俘回明渊阁。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诸允严的得意门生吗!?”姜容震惊:“你怎么会成为明渊阁新阁主!?”
谢烨来西北这么多天,难得有个认识的人,再加上他属实也是懒得打架了,于是挥手让手下给他赐座:“说来话长。”
他把姜容按在明渊阁,逼着他交代了和诸允严在武林大会上的一系列谋划,以及诸允严答应付给他的报酬。
姜容小心翼翼的看着高位上的阴晴不定的年轻阁主,苦着脸道:“我也是没办法,秘境不比明渊阁大张旗鼓,我们生活在暗中,我们缺钱啊,只能让我这个首领到江湖上坑蒙拐骗一,看能不能弄点银子。”
“谁能想到遇到了你,武林大会第一轮就把我打出去了……”姜容委屈道:“我不管,你赔我钱。”
谢烨冷冷道:“你自己学艺不精,难道怪我?”
“就怪你!”
谢烨抄起剑鞘就把他打出去了。
后来姜容又来明渊阁光顾了几次,一来二去,竟与谢烨熟识了起来,左右明渊阁在江湖上名气大,任务多,富得流油。
背靠大树好乘凉,谢烨也缺个人陪他解乏说话,于是对姜容时不时翻窗进他竹舍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又杀人了?”姜容摇晃着酒壶问道:“给你说了,不要造那么多杀孽,总是不听。”
谢烨脱下沾了血迹的外袍扔给李景辞,李景辞迅速接过来,到外边去洗了。
谢烨从他手里把酒壶拎过来,咕嘟咕嘟灌下去几口,消去了胸口大半尚在沸腾的血腥杀意,坐到姜容对面执棋而笑。
“四长老在本座杯中下药,被本座一闻便闻出来了。”
姜容不置可否:“那他现在人呢?”
谢烨朝他扬了一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云淡风轻道:“刚剥完皮。”
姜容恶心的一个激灵,忙道:“你赶紧洗一下去,我今晚不跟你喝酒了,明日再来。”
谢烨挥挥手,示意他酒留下,人走。
姜容刚往门外溜达几步,又贱兮兮的凑过来打听:“哎。”
“你新弄来那个小侍卫,是不是按照武林大会上你旁边那位的模子找的?好生相似的两个人。”
谢烨言简意赅:“滚。”
“也说不上来哪里一样,论五官吧,长得也不像,就是那通身的气质像的没边,如出一辙……原来你喜欢这款啊阁主。”姜容低声挑逗道。
谢烨抬手要打,姜容连忙忙不迭的跑了。
李景辞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大半年,明渊阁上下都知道阁主偏爱这小侍卫,因此没人敢惹他。
所幸裴玄铭没见过李景辞,不过以谢烨的性子,他咬死了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信任了一个同裴玄铭相像的人,才被人将明渊阁一锅端的。
……
谢烨再恢复意识的时候,裴玄铭已经将他背回客栈了。
双脚落地的一瞬间,谢烨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在房间的地板上。
紧接着被裴玄铭从身后扶抱起来,重重扔到床上。
谢烨低声呜咽了一下,眉心紧蹙,小声喘息着将自己在床上蜷缩起来,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裴玄铭把他往床上一撂就出去了,谢烨能感觉到他的衣袍下摆里黏糊糊的,仿佛被灌满了水,他双腿一动,就有温热流淌出来。
可他实在疲倦,一点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起身去把自己洗干净了,裴玄铭也没来管他。
于是谢烨就着这个难受的要命状态,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有人将他从床上抱起来,好像是走了几步路,然后开始动手将他所有的衣服都剥落了下去,谢烨冷的不住颤抖。
裴玄铭这时候倒很温存,他将谢烨整个放进了盛满热水的木桶中。
他委身在偌大的木桶中,长发披散着漂浮在水面上,只露出圆润而白皙的两边肩头,原本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被热水蒸腾出了一片红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脆弱又懵懂。
裴玄铭随之跨进桶中,和他对面而坐。
“还要跟我分道扬镳吗?”裴玄铭将他从对面拉过来,伸手拨去他被水沾湿躺在脸颊上的长发。
谢烨在雾气缭绕中迷蒙的看着他,平日俊秀锋利的面容在氤氲的模糊中削减了锋芒,裴玄铭无数次被他平日里从不饶人的那张嘴气疯,又无数次被他在床上时无助脆弱的样子给哄好。
裴玄铭知道他说不出来好听的,便也不要他回答自己了,顺手将人压在木桶的边缘,凑过去含住那双柔软而温热的嘴唇,用力吮吻掠夺,谢烨盛满水色的眼睛因此而瞪大了。
但他并不推拒裴玄铭,只是伸手扶着木桶的边缘,在断断续续的接吻中勉强喘息,滚烫的身躯覆盖过他的每一寸感官,吐息之间全是年轻将军身上简单皂角的清香。
谢烨筋疲力尽的仰起头,靠在了浴桶边缘支棱起来的木板上,他这个角度显得他脖颈修长,锁骨清晰优美,成串的水珠自薄红的皮肤上滚下,滴滴答答落在水面,溅起轻微的波澜涟漪。
裴玄铭喉咙干渴,凸出来的喉结再次滚动片刻。
“别动,给你清理干净。”他将手伸进水里,靠近了谢烨。
谢烨果然很听话的没动,但是他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裴玄铭自然不听他的意见,低头道:“你不用动,我来就行。”
谢烨闷哼一声,裴玄铭碰到了他敏感的伤处,于是他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来瞪着裴玄铭。
裴玄铭无奈的和他对视,半晌吐出一个字:“乖。”
“啪嗒……”一声,泪水自眶中砸落进水面上,谢烨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将哭腔压进了肺腑中,那凄惨而破碎的模样,无论谁来看了,都忍不住会为之一怔。
丝缕黏腻缠绕指尖,中水中勾勒出晶莹透亮的轮廓,谢烨咬牙不语,他每回事后都这样,将头埋在一处可以遮挡的地方,不让旁人看到他过于狼狈瑟缩的模样。
从前中军营里是埋在狼皮毯子里,今夜没有狼皮毯子,于是谢烨转过脸,将额头抵在木桶壁上,耳朵通红发烫。
裴玄铭清理的差不多了,这才将他又从水里捞出来,用外衫和被褥覆上。
谢烨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眼睛都没睁开,就又被裴玄铭从侧身的姿势翻了过来,被迫正对着他。
“你又干什么?”
裴玄铭合衣卧下,看着他唇上被过分掠夺后的浅淡血痕,不由得有点懊悔。
他心里分明将谢烨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宝贵,可每每一到关键时刻,就难以把控,不由自主的就带了强制的意味。
裴玄铭思虑再三,还是开口对他全盘托出了:“匪寨首领贺锋镝说,北狄境内有修复经脉,重练内力的草药。”
谢烨倏然睁开眼睛。
“我此来北狄,不为别的,我就想找那草药。”裴玄铭抓着他被褥子包裹着的肩膀,又靠的近了些,声音却是沉寂的低柔。
“这样便算得上,没有瞒你了吧?”
“若是你恢复了武功,能不能……能不能不跟我分道扬镳?”
第38章 第 38 章 “我娘子可好看了,我不……
谢烨怔怔的看着他, 少倾眼眶便红了,那殷红晕染的眼尾便滚下泪水来。
裴玄铭伸出手,用指腹揩去了他眼尾处的那抹水渍。
“至于其他的, 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 再说不迟。”裴玄铭将他连被子带人一起扣进怀里:“抱歉, 我今天不该逼你的。”
谢烨伏在他的臂弯里无声无息的落泪, 那湿意蔓延开来,浸透了裴玄铭的单衣。
裴玄铭安抚的低下头去亲吻他:“身上还疼吗?”
谢烨用他的衣襟擦了一下眼泪, 声音几不可闻:“手腕疼。”
裴玄铭又满含愧疚,道了一声抱歉,温热的掌心贴合在他冰凉的腕骨上, 一边摩挲,一边用嘴唇轻轻在谢烨的颈窝里顶了一下:“下不为例。”
“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总喜欢绑我……”谢烨小幅度的拧动了一下身子, 小声抱怨道:“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个爱好。”
裴玄铭盯着他因为苍白秀丽的侧影, 温和道:“以前也想。”
“但是以前未必打得过。”
谢烨茫然的回视过去,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片刻之后他的脸颊再次因为愤怒和耻辱交杂的情绪而涨的通红:“裴玄铭!”
裴玄铭笑了:“所以你以后不准寻死,也不准跟我分道扬镳, 我等着你恢复武功, 将我报复回来的那天。”
“到时候我就躺在这里, 任你摆布,为所欲为, 做什么都行……”裴玄铭在他耳畔半是引诱半是调侃的说着。
谢烨闭上眼睛,熟练的玩起了冷战。
裴玄铭不由失笑,将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一点,再将人往自己臂弯里捞的更紧了, 一夜无话。
与此同时,西北驻军大营。
“小姐!小姐不好了,那土匪头子又犯病了,说要让咱们给他找郎中去。”俘虏营看守匆匆掀帘,朝坐上的裴明姝禀告道。
裴明姝将手中书卷一摔:“这都第几次了!”
“他吵的其他犯人一齐抗议,不怕别的,就怕俘虏营出乱子啊……”
“给他把刀,让他去死。”裴明姝吩咐道。
帐外俘虏营方向的叫喊越发凄厉,简直是鬼哭狼嚎,惊得在场中演练的士兵们频频回头,看这是什么情况。
裴明姝在帐中做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拎刀往外走:“罢了,我亲自解决他。”
“不必等将军回来通报一声吗?”
“不必!”裴明姝刚走到帐外,忽然又一个急刹转回来:“不对,为何是我去俘虏营啊,来人!给我把那土匪头子提过来!我就在帐里杀!”
不多时,贺锋镝就被士兵五花大绑着从俘虏营拽到了裴明姝面前。
“跪好!”身后的人一踢他腰臀。
直将那土匪头子踹的呲牙咧嘴,连着骂了几句“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踹哪儿呢!?”
裴明姝将匕首往手中一握,刀尖往地上的沙土里一插,皮笑肉不笑的问他:“据说你又犯病了,这回是哪儿疼?”
贺锋镝伏在地上,艰难起身:“屁股疼。”
裴明姝深吸一口气,将刀抛给一旁士兵:“给他割了吧,这个部位我不方便。”
小兵立刻接刀,应了一声:“是!”
贺锋镝眼看着她动真格的,当即大惊失色,慌里慌张的在地上乱滚:“等等等等!等一下!”
“刀下留臀!”
“我其实是有要事禀告裴小姐!”
裴明姝伸手止住手下的动作,盯着他道:“说。”
“我昨日才想起来,我给裴将军画的那个愈合筋骨的草药方子,其中最重要的那味,其生产之所位于北狄内里临近王室的地带。”
裴明姝感觉自己心脏有点不好,她盯着贺锋镝:“说下去。”
“北狄狼主常年靠此药物维系功力,不仅设下了重兵把守,且每隔半个月都会亲自登门征收一批回去,算算时间,裴将军去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北狄狼主登门之时……就是不知道狼主认不认识裴将军的脸?”
裴明姝感觉五雷轰顶,她几乎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把上前揪住此人的领子,咬牙切齿的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
“是不是存心要置裴玄铭于死地,你明知道此只能单枪匹马——”
贺锋镝被两边按着动弹不得,只能高声咆哮:“绝无可能!”
“我只是才想起来罢了!若我真蓄意谋害,为何今日还要跟你禀告此事!”
裴明姝冷静下来,心烦意乱的回身靠在案上,思忖半晌之后,命令道:“裴玄铭回来之前,我是没有权力弄死他,拖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
“把王副将喊来,抽调骑兵,派人现在就去北狄边境。”
“是!”
……
裴玄铭站在集市上,侧头望着身旁那个正在慢吞吞吃糖水的年轻人。
“好喝吗?”裴玄铭立在一旁,抱臂问他。
“还行。”谢烨用小勺专注的搅着碗中的糖水和果丁。
“我也要喝。”裴玄铭眼巴巴的道。
“不给。”
“我付的钱。”
谢烨瞅他一眼,连忙将剩下的糖水一齐倒进了嘴里。
裴玄铭哭笑不得:“你是小朋友吗,这么护食?”
谢烨将碗勺放到一边,朝裴玄铭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裴玄铭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近了做出倾听的姿势,不料下一刻就被人拽着衣领低下头,谢烨借着他身形的阴影,挡住周围人的视线,仰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仿若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裴玄铭愣住了,他怔怔的去看谢烨的眼睛。
只见那人抬眼朝他轻轻一弯,眼神狡黠而灵动,带着点一闪而过的得意。
仿佛十年前武林大会上那个肆意而锋芒的美貌少年穿过层层光影和数年恩怨交错,再次回到了裴玄铭的身边。
百感交集,裴玄铭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他伸手牵过谢烨,默不作声的抓着他宛如暖玉的手把玩了一会儿。
谢烨这会儿心情好,便张着五指任由他蹂躏。
“我们在北狄待多长时间?”
“找到贺锋镝所说的那草就回去,我打算今晚去鬼市上找点线索。”裴玄铭道:“光天化日之下,这种东西显然不会自己跑到我们面前。”
谢烨随他安排,倒没太多的异议。
再者谢烨本身精力不济,昨夜本就折腾的很,今日一早又被裴玄铭拽出来,烦不胜烦,方才饮了点糖水才恢复过来。
“好吧,那你夜里再探一探鬼市,我是不行了,我要回客栈休息。”谢烨说着就要原路返回。
不料裴玄铭一拉他的手腕,无赖道:“可我还没吃上那糖水呢。”
谢烨:“?”
“那你再买一罐去啊,裴将军缺这点银子?”
裴玄铭拽着他的手腕,将他一扯:“缺。”
谢烨好整以暇的看着此人,看他又打算干什么。
“再亲一下。”裴玄铭要求道。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谢烨斥道,回身便走。
“是你刚才先亲我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客栈,裴玄铭果然不曾食言,一关门就将人从后边擒住腰身,抵在门板上彻彻底底的吃了一遍“糖水”。
谢烨被他吻的双腿发软,脱力靠在门上,恼怒的扬手想给裴玄铭一下,看着他那张和少年时代如出一辙的清冷面容,半晌还是无奈的把手放下了。
裴玄铭捞起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一扛,放回床上。
“走了,等我回来。”
谢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口的小巷外,才回身关好窗户,自己休息去了。
裴玄铭先是将周遭地形全数摸了一遍,在脑海里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紧接着换了一身更不起眼些的打扮,沿着小巷逛悠起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人群越发嘈杂起来,裴玄铭将兜帽拉低,逆着人流走,不多时就拐进了一条暗巷里。
夜色浓郁,巷道幽长。
身后隐约还有人跟了进来,看样子今晚光顾鬼市的不止他一个。
裴玄铭步履不紧不慢,镇定自若。
头顶传来几声乌鸦的嘶鸣,巷道的尽头露出一丝黯淡的光线,裴玄铭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他从巷尾穿了出去,迎面一阵被烧焦了似的肉味,混杂在各式各样的香料里,裴玄铭刚从第二道转角探出身,一道铜锣鼓的声响险些震碎了他的耳膜。
敲鼓的是一个披麻衣的老头,目光呆滞,面如枯槁,手里攥一鼓槌,举一办丧仪时用的手鼓,来一个人便敲一下。
活像是敲丧钟。
裴玄铭瞥了他一眼,心道这鬼市欢迎客人的方式可不太吉利啊。
他将四周彻底的环顾了一,此处不比外边的正常集市,北狄寻常集市中每隔几个铺子之间会有一盏灯笼,保证整条街看起来亮堂而宽敞,而鬼市只靠单个店家点起来的小火烛为照明,若不靠近了看,甚至难以辨认铺子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裴玄铭在一个摆放着几把草的摊位前站定脚步,数把颜色,长短各不一样的草束被隔开放在一起。
他蹲身下来,看着摊位后那个戴着草帽抱着长剑的男人,伸手去拣其中一束最长的草束,由两把颜色不一的草捆在一起。
“两个人头。”草帽心平气和的说。
裴玄铭动作停滞在半空,耐心的听下去。
“十金。”草帽报价。
裴玄铭摇了摇头:“杀两个人而已,十金未免太贵了。”
“慢走不送。”草帽厌倦道。
“若是雇你杀人,能指定他们的死法吗?”裴玄铭想了想,和气道:“我不喜欢直接砍的,我想让我要杀的人一点一点,受尽折磨再死。”
草帽将帽子掀起来,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他朝裴玄铭咧嘴一笑,格外阴气纵生。
“那得看你要杀的是什么人了。”他长了一张中原人的脸,身形却高大魁梧,很有北方蛮族的气势。
裴玄铭心念电转,开口道:“我要杀的人是北狄狼主,以及少主。”
“敢接吗?”
草帽和他对视着,眼底神色阴沉的可怕,又带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他轻轻往后靠了靠,问裴玄铭:“中原人?”
裴玄铭:“不重要。”
“十金太少。”草帽又道。
裴玄铭笑了:“这是有戏的意思?”
“十金太少。”草帽又重复了一遍。
裴玄铭从腰间解下钱袋,他抖落着一打开,里边竟全是金灿灿的碎金子,多的晃人眼睛。
他随手从中抓了一把,直接抛在了摊位上:“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一年俸禄都是你的。”
这算是间接挑明自己身份了。
裴玄铭的手始终按在刀上,警惕的观察着此人动作神色,一旦有变数立马动刀夺命。
北狄地处大周边疆,算是西北最兵强马壮的小国,常年同边军和边民们有摩擦,裴玄铭未上任之前曾经一度杀到了中原腹地,烧杀抢掠,抢夺民女,几个被霍霍的小镇更是财物被劫掠一空。
此事导致了当年老裴被降罪处罚,回京向皇帝请罪,整个裴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哪日老爷就回不来了。
裴玄铭对此印象很深,中原与北狄有血仇,能在北狄鬼市里出没,且看起来熟门熟路的中原人,绝对不是来这里过安稳日子的。
从方才看见草帽脸的那一刻开始,裴玄铭就在赌,他在赌这个流落在蛮荒的中原人,怀揣着一个报仇雪恨的死志。
草帽伸出手,将碎金子全数揽到自己怀里,然后起身对裴玄铭道:“走吧,这活儿我接了。”
入夜不久,房间门口传来几声“笃,笃,笃……”的敲门声。
谢烨睁开眼睛,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这动静不是裴玄铭回来了。
裴玄铭轻功底子深厚,谢烨自酷刑后就身体虚弱,又失了武功,精力和敏锐度也是大不如从前,若是裴玄铭回来了,是不会让他听到动静的。
谢烨没出声,只是起身看着客栈的门板。
敲门声变大了一点,更加急促起来。
谢烨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匕首,目光死死盯着门板不错开,他从武功尽失的那一天起就想过,若是真有仇家找上门的时候,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跟对方鱼死网破。
可是裴玄铭怎么办?
他若是死在客栈里,裴玄铭就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门从外边被人轻手轻脚的推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谢烨掀起床板一掌打过去,正中来人面门!
他虽然武功没了,内力也没了,但好在这么多年身体的条件反应还在,对方似乎不会武功,低声惨呼一声,从床板后骂骂咧咧的闪身出来。
谢烨瞬间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他浑身上下的血水都凝固了,极度的战栗和惊怒占据了他的脑海。
来人正是几个月前,在李景辞的地牢中看管他,又被他咬掉了耳朵的小厮。
谢烨握着匕首,眼底的震悚藏都藏不住,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厮从床板后钻出来,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说我这双招子亮的很,不会看错人的,果真是你。”
“那日你从二殿下府中被带走,害的我们全府上下发配边疆做苦力,那些人都恨毒了你呢,你竟还敢出现在西北?”
谢烨单手握刀,慢慢和他周旋:“全府被发配做苦力,你却逃了出来,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告发你,让边关的看守砍了你的脑袋么?”
“你是个废人,逮不到我的,就算我站在你面前。”小厮看着谢烨单薄的身子骨,挑衅而放荡的将他扫视了一圈。
谢烨笑出了声,语气阴冷起来:“你可以试试看。”
小厮似乎是被他毫不畏惧的气势给镇住了,有那么片刻没再说话,只兀自打量着他。
谢烨衣衫单薄,长发随意散乱在身后,微微松开的领口间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红色指痕,比在二殿下府上时更勾人了。
小厮暧昧的笑了笑:“谢公子,你这是又搭上了别的男人?”
谢烨神色一凛,冷冷道:“住口。”
“今日一早我就看见你同他在一起了,你说他知不知道你在二殿下府上的往事?”
小厮靠近了几步细看他的神情,恶意道:“知不知道你被二殿下用链子锁着,那般难堪的被人欺负过?”
谢烨抬起匕首,挥手便刺,他动作太快了,那小厮一时没躲得过去,最后时刻拼死将他推了一把,谢烨到底体力不济,力道偏了几寸,刺在了他的右肩上。
“你想杀我灭口?”小厮喘息着用手死死握住刀锋,不让他在自己肩头刺的更深。
“那看来那个男人是不知道了。”
他说着一脚踹在谢烨的膝盖上,谢烨猛然一痛,单膝跪在地上,匕首却也跟着向下划了几寸。
“我当时在二殿下府上,可是听了好几夜他折辱你的动静,你都不知道你喘的有多好听……”
谢烨眼睛爆出血红,几乎要将他穿一个洞。
“你别想活着走出这个房间。”谢烨艰难的笑道,手腕用力,又将刀锋推进了两寸。
“怎么?好意思在二殿下身下承欢,却不让别人告诉你现在的相好?”小厮嘲讽道。
血气蔓延开来,两人僵持不下。
“你这么在意他的看法吗?”小厮一把卡住谢烨的脖子。
他常年干粗活,力气比谢烨要大的多,谢烨几乎瞬间就被他掐的喘不上气来,只能凭借意识,拼命将刀锋朝里按去。
“松手……”
“原来你害怕这个。”小厮讶异道。
小厮一个翻身,用蛮力将他压在身下,却怎么都撼动不了他手中的刀锋,匕首的锋刃已经深入进了自己的肩胛骨,眼看着就要从身后刺穿出来了。
“不为别的,就为我损失的这只耳朵!”小厮的右耳上如今还横亘着一只硕大的血洞,正是当时在地牢里拜谢烨所赐。
“你等着,我偏要告诉那人你的身份,告诉他,你在二殿下那里,所有的一切。”小厮的声音犹如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般,一字一句,敲击着谢烨的心神。
那确实是他最恐惧的事情。
昨夜裴玄铭将他捆在树上那样逼问他小景是谁,他都硬咬着牙没吐露半个字,如今却要栽在这小厮的手里。
谢烨脸色涨红,几近窒息,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线极其浓烈的狠劲与杀意,令人胆寒至极。
“是吗……”他仰躺着身形,血水从小厮的肩胛骨里淅淅沥沥的流出来,尽数淌在谢烨苍白无色的脸上,将他的面容衬得宛如修罗。
“那你我就一起下地狱好了。”谢烨手中刀疤一歪,正好切开小厮的半边肩膀,将他筋骨和血肉整个朝外挑翻出来——
明渊阁主纵横西北数十年,最不缺的就是生死之地见血绝杀的狠厉,纵使他如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反正我烂命一条,早不在乎了。”谢烨低声道:“但是你敢靠近他试试。”
……
裴玄铭坐在草帽的小屋里,翻看着他桌上的所有刀具和刺杀暗器,不禁暗自赞叹。
“你确实是找对人了。”草帽在他身后道。
“我从潜入北狄的第一天起,就在寻找刺杀那个狼主的机会,平时就在鬼市上接活为生,顺便还能当练手。”
裴玄铭拎起桌上一只骨碟把玩着:“那据你了解,若是我要在这半个月之内要了狼主的性命,该如何行事?”
“光我一个,不够。”草帽淡淡道:“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我全力配合。”裴玄铭没回答他第二个问题。
草帽不置可否,继续说下去了:“狼主每月初三,会在王城最西的郊外去取一种草药,据说有疏通筋脉,提升武功之效,顺道祭拜天神赐予他此等神物。”
裴玄铭直起身子,心道可算是问出来那草药的地点了。
“为表虔诚,狼主会独身一人前往祭拜,那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裴玄铭点点头:“还有一事。”
“我得在刺杀狼主之前,取到那味草药,你觉得怎么做才能得到草药?”
草帽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拿到草药倒是不难,只是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救命。”
“此去我就没想过活着回来,你竟还想留着草药救自己的命?当真可笑。”
“不是救我的命。”裴玄铭解释道。
“那是谁?”草帽狐疑道:“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光用金子就想让我帮你做事?”
裴玄铭停滞了片刻,犹豫道:“救我……娘子?”
草帽和他大眼瞪小眼:“你还有娘子?”
“有啊。”裴玄铭神思游离的看着虚空,慢慢道。
“我娘子可好看了,我不能让他死。”
第39章 第 39 章 谢烨猛然惊怒,一拳砸在……
谢烨被他一边掐着脖颈, 一边一拳捣在小腹的旧伤上,他脸色登时疼的惨白,嘴唇都在克制不住的颤抖。
小厮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的肩胛已经被谢烨钉穿了, 按理说早应该失血过多, 失去行动能力了才对, 可偏偏那刀口挡着出血口,淤血在伤口里堵着流不出来, 竟无端给他一种伤的不重的错觉。
小厮家从父辈开始就在王府里,虽然是给人家为奴为婢,但在京城的皇子府上, 他又是个小管事的,日子总不会太差, 然而王府一朝被人算计, 落得如此下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也被送到西北苦寒之地做苦力。
这京城和西北的生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辈子怕是都回不去京城了。
如今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说什么也要将此人报复到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厮思及此处, 额头青筋暴起, 手骨因为极度用力而咔嚓作响:“我要你去死,听到了吗, 我要你去死!”
“你毁了这个王府,殿下因你获罪被囚,你怎么敢在西北依旧潇洒的,你怎么敢!”
谢烨一愣, 就着这个僵持的姿势笑出了声。
“你居然会问我这个。”谢烨握刀的手腕因颤抖的笑意而略有几分不稳:“想知道原因么?”
“来凑近一点,我告诉你。”身下的人声音轻柔,每句话都含着说不出的引诱。
这话无疑让小厮想起了几个月前,他在地牢里初见谢烨时,那人也是这样示意他凑近了听话的。
然后他就被谢烨咬下了一只耳朵,至此残疾。
小厮脸色愤怒的发青,大吼一声,又是一拳砸下去,正中谢烨肋骨,他的话音被迫停滞了片刻,眼眶里全是痛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闭嘴!我不想听。”
谢烨恍若未闻,艰难的喘了口气,继续道:“因为在我眼里,你们整个王府上下都是蝼蚁,根本不值一提。”
“我想让李景辞被囚禁,也就是动动手指传个话的事,至于底下服侍他的你,以及其他人……你们是死是活,对我来说更是无关紧要。”
“你不过是个在男人□□求欢的禁脔——”
“对啊,我是禁脔,这个禁脔现在要弄死你了,害怕吗?”
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谢烨猛然将匕首从他肩胛处抽出来,同时下身屈膝一顶,重重撞在对方小腹下方!
小厮登时惨叫出声,肩胛处血水喷涌而出,爆炸似的流淌一地,他这时候才感受到歇斯底里的疼,钳制谢烨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方才对话间,谢烨将他整个肩膀从皮肉到血筋,连根挑断,刀法精准,力道狠辣,对人体的筋骨脉络走向竟是无比熟悉,完全看不出一丝当时在二皇子府上时,缠绵病榻的柔弱模样。
更重要的是,此人忍痛能力和反应能力都强悍至极,小厮动手打他的时候完全没收力,几乎奔着往死里打去的。
谢烨受伤程度绝不比他轻太多,而此时被松开的一瞬间却能闪电般爬起来,抢步上前,一刀砸向小厮。
小厮下意识伸手抵挡——
“噗呲!”刀锋穿过手掌,爆出满泼血水。
“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差距在哪儿吗?”谢烨颤笑着道。
“你平生最大的勇气也就是打架斗殴了,你根本就不敢杀人,尽管装出一副自己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外壳也毫无用处,改变不了你只是个懦夫的本质。”
“你连个武功尽废的禁脔都不如。”谢烨嘲讽道。
小厮此时已经彻底毫无斗志了,只想着跑,他一把推开谢烨,从窗口出跳了出去,血水滴滴答答,在客栈的地板上炸开血花。
谢烨瞳孔一紧,还想再追上去,然而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握着刀锋,咕咚一声跪坐在地上,捂着受伤的内脏处大口喘息,显然已经疼的受不住了。
决不能让此人出现在裴玄铭面前,他心想。
此人不除,必成祸患,可是他已经没力气了。
谢烨筋疲力尽的靠在血泊里,半晌才起身,将屋里的血迹和痕迹都处理干净了。
……
裴玄铭和草帽并肩走在鬼市的街上,沿途被一辆巨大的囚车吸引了目光。
“那是什么?”裴玄铭蹙眉道。
草帽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平气和的解释道:“买卖的奴隶。”
“买卖的奴隶需要穿成这样?”裴玄铭指着那囚车上的人疑道。
不是裴玄铭大惊小怪,而是那囚车里的奴隶实在被打扮的伤风败俗。
囚车里大概装载了十来个人左右,皆是瘦削白皙的年轻男女,无一例外都是美人胚子,被卖家用重枷锁着手腕和下身。
几道歪歪扭扭的细链子穿过难以描述的敏感地点,将身形勾勒的极为暧昧放荡。
大多衣不蔽体,稍微好一点的身上被披了一层薄薄的白纱,那若隐若现的料子,还不如不披。
裴玄铭难以言说的对上草帽的目光,欲言又止。
“怎么?没见过啊,这是北狄的风俗。”草帽道。
“北狄游牧出身,本来就没什么官府可言,甚至买卖奴隶在王室那里也是默许的,这种交易在明面上也多的是。”
“这些奴隶都什么来头?”
草帽将剑卸下来,递给裴玄铭:“帮我拿一下。”
说着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掀开了自己上身的衣衫,只见男人背部临近尾椎处的地方,被烙上了一个巴掌大的暗色纹身,是个月牙似的形状。
除了那一个人之外,裴玄铭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男人的裸体都没有兴趣,他不解的看着草帽:“你这什么爱好?”
“北狄人无论男女,在婚嫁之后,都要纹上这么一个象征你有主的纹身,一来是情趣,二来……”草帽朝那边看了一眼。
然后继续示意道:“二来,北狄秩序混乱,一般上层势力或者奴隶主暗线,看上什么人就直接抢了。”
裴玄铭眉心一跳,他担心起客栈的谢烨来,那人没了武功,他又长时间不在……
“但是他们不玩已婚的男女,所以若是落到他们手里,身上有纹身痕迹的话,就会放你离开的。”草帽指了指囚车里的人,
“那些,就是长得漂亮被看上,身上还没有象征纹身的,就被抓去高价卖给其他主子了。”
裴玄铭:“一个纹身而已,自己不能为了安全给自己纹一个吗?”
草帽揉着自己的尾椎骨低声道:“你看那纹的位置,靠自己能纹的上去吗?”
“父母给子女也可以纹。”
“能被这些人贩子看上的奴隶,大多数都卖给了高层,他们巴不得子女被北狄王室宗族看上,绵延族系呢。”
“再说了,你不觉得北狄这风俗很浪漫么?”草帽神情忽的暧昧起来。
“那个人身体最私密的地方,有你的烙印,无论以后他跟了谁,只要扒开最外层的表皮,内里就是你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他属于过你。”
裴玄铭张口结舌。
半晌,他缓缓开口,问道:“你那里,有可供纹身的颜料么?”
裴玄铭回到客栈的时候,让草帽先站在门外等等,自己进去叫谢烨起床。
进去却发现谢烨并没有睡觉,而是已经换了身衣服,在椅子上坐着等他们回来。
裴玄铭将屋内环顾了一圈,心头微微一跳。
这屋子里有问题。
裴玄铭行军多年,敏锐度和洞察力不输谢烨,屋里衣柜和床铺的位置都被移动过,细闻过去,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转向椅子上安坐的人。
“休息好了?”
谢烨矜持的点了点头:“嗯,走吧,你说去哪儿。”
裴玄铭打量着他,没吭声,半晌忽然伸手一扯谢烨手腕,状似亲呢的将他带起来,谢烨果然疼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裴玄铭松手,关切道:“哪儿疼?”
谢烨蹙起眉头,恼怒道:“你说哪儿疼!”
裴玄铭笑了,俯身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谢烨看了数秒,才轻声道:“你疼的是肋骨,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烨的脸色刷然变的惨白。
裴玄铭一手扶住他的腰不让他往后躲,一手轻轻擦过他肋骨的部位,目光审视着他压迫感十足。
谢烨扶着椅子的手颤抖起来。
不过裴玄铭到底没有拆穿他,和他对视一会儿后便站起身,轻飘飘的道:“下次在屋里小心点,别再把自己摔了。”
谢烨僵硬的被他扶起来。
“走吧,给你介绍个人,他知道那草药的具体地方。”
草帽始终站在门口等他俩,裴玄铭推门出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谢烨身上,然后又侧目朝屋里看了一眼。
三人在客栈大堂中叫了点酒和菜,裴玄铭给谢烨一指草帽:“他这几日跟着我们,给我做帮手。”
谢烨在外人面前一向风度翩翩,温和有礼,举杯朝草帽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草帽显然是有点意外,也跟了一杯:“多谢公子。”
他没多问谢烨的身份,只见二人举止亲昵,心中便有了数。
裴玄铭起身结账时,草帽作势跟上去要抢,被他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
“你抢着结账干什么,刚收了我的定金,此刻花的不还是我的钱?”
草帽默不作声收回了手,隔了片刻突兀的道:“你娘子确实好看。”
裴玄铭忍俊不禁,心情说不出的好。
“我还以为你会先震惊一下,他是个男人呢。”裴玄铭低声道。
草帽依旧没什么波澜,只平淡道:“美人不分性别。”
“此言甚妙。”裴玄铭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钱已经结清了。”
草帽站在原地不走,裴玄铭疑惑的看向他:“大侠?”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他盯着裴玄铭道。
“发现什么?”
“屋中的异端。”草帽平静道:“那位公子的房间里,有旁人进出的痕迹,我们做杀手的对这些很敏锐,你最好是问问他,你不在的时候,他见了谁。”
裴玄铭停住手上的动作,低声道:“问不出来的。”
草帽拧眉:“你俩单独出行,要执行这样艰险的任务,九死一生,他却趁你不在,会见其他人,你就不怕他联合北狄背叛你?”
“不怕。”裴玄铭无奈道。
主顾两人面面相觑,草帽大有你今天不问个清楚,这单我就不接了的意思。
裴玄铭只得解释道:“他这个人,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逼供都没用,我试过很多次了。”
“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裴玄铭诚恳道。
草帽杀手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若有不测,我会以一己之力,护先生脱离北狄,安然无恙。”裴玄铭又补充了一句。
草帽彻底没话说了,摆摆手准备要进去了,裴玄铭却又把他拦住了。
“等等,我要的纹身颜料呢?”
草帽:“……”
谢烨对于他俩嘀嘀咕咕在外边说了半天话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安静的坐在案前尝酒,侧影秀美孤俏,衣带随穿堂风飘摇。
“我们现在什么计划,今晚就动身去找你说的那片种草药的地方么?”裴玄铭来到桌前,坐在谢烨旁边,抬头问草帽。
“今晚休息,明天动身,你去给我开个房。”草帽冷冷的说。
裴玄铭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草帽拿着自己房门的牌号不满道:“为什么给我订一楼的房,你自己住顶层?”
“我出钱雇你,你保护我的安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裴玄铭斟茶慢饮道。
“我是杀手。”草帽纠正道。
“没什么区别。”裴玄铭答。
“再说危险若是就在你身边,我又该如何保护你?”草帽意有所指道。
“若有不测,你卷着我剩下的金子跑路就是了。”裴玄铭和缓道:“就当天降横财,不必顾忌。”
两人在一旁你来我往的打哑谜,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烨也不是傻子,他握箸的手轻轻一顿,抬头正对上那杀手冰冷的目光。
谢烨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半晌,然后什么也没说,起身便上楼了。
草帽见劝阻无效,也转身大步而去。
裴玄铭:“……”
合着就他最好欺负。
裴玄铭只得放了筷子,起身上楼。
谢烨立在窗前,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小巷的尽头,无论如何他得在离开北狄前解决了那个小厮,决不能让裴玄铭知道他在李景辞那里的过往。
绝对不能。
身后门“吱呀”一开,裴玄铭推门而入。
身后很长时间没有动静,谢烨背对着他,身形因为紧张而僵硬起来。
裴玄铭叹了口气,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
谢烨不耐烦的想要挣脱开,却被他在窗台上按的更紧,裴玄铭正好压到了他受伤的小腹和肋骨处,疼的他“嘶”的一声。
裴玄铭敏锐的用手去探他受伤的地方,谢烨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别动!”
“哪里疼?这儿吗?”裴玄铭不松手,蛮横的将他禁锢在窗前,去掀他的衣服。
“我说了你别碰我!”谢烨猛然惊怒,气急之下一拳打在了裴玄铭脸上,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裴玄铭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红痕。
裴玄铭没动弹,硬生生受了这一下,然后安静的保持这个将谢烨环在窗台前的姿势,注视着他。
谢烨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用力之大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神情痛苦的俯下身,想缓解肋骨上的余痛。
头顶传来裴玄铭冷淡而沉稳的声音:“发泄完了吗?”
谢烨闭着眼睛不说话。
“那该我了。”
他捞起谢烨的肩膀,将人踉跄着拖到床上,若动起真格来,谢烨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被裴玄铭按着扒开了衣服,从最外衫开始,到里衣,一层层剥落,动作粗暴而毫不留情。
这是谢烨反抗最激烈的一次,平时无论是裴玄铭强迫他也好,亲吻他也罢,他其实都是下意识顺从着对方的,因为他喜欢裴玄铭。
可今天不一样,他不能让裴玄铭知道李景辞的小厮来找他的事。
然而在绝对的体型差面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
谢烨没两下就挣扎的气喘吁吁,脱力瘫在床上,被他剥落下来的衣服顺手捆上了双腕,动都动不了。
“还反抗吗?”裴玄铭居高临下的问。
谢烨屈辱的红着眼睛不说话,又被他强迫着翻了个面,肋骨上的淤青就彻底暴露出来。
裴玄铭一怔,那明显是人为的伤,他伸手碰上去想一看究竟,不料谢烨再次激烈的挣动起来。
“别碰那儿!求你了……”他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哀求,双手被绑,眼眶通红,又可怜又惊恐。
“裴玄铭,你说好不逼我的,那个戴草帽的怀疑我,连你也怀疑我吗?”他上半身衣服已经被强行扯下来了,身上还有前些天残存的凌虐痕迹,谢烨喘息着隐忍哭腔,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裴玄铭几乎被他气笑了,一手将他从床的最里边扯过来,用被子盖好。
“我没不信任你,可你这明显是跟人打架吃亏了的痕迹,你跟我说发生了什么,我帮你打回来还不行吗?”
谢烨红着眼圈,又开始死不张口。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凄惨了,神情委顿,长发被拨拉着散在被褥间,他又不想被裴玄铭看到自己委屈的神情,于是拧过头,只留下眼尾一抹刺眼的红。
裴玄铭无奈,也冷静了下来,他伸手将谢烨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到底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裴玄铭耐心的问道。
谢烨手还被绑在后边,没办法擦眼泪,只好屈膝顶起被褥,想在被褥上将泪水擦拭掉。
不料被裴玄铭一把拦住:“脏不脏。”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细致的擦拭过谢烨的脸颊,轻轻在他眼角碰了碰,将他的泪水吸进了布帕里。
“给我解开。”谢烨沙哑的小声道。
“不解,有本事你自己挣脱。”裴玄铭冷冷道。
裴玄铭捆他的法子是军中捆俘虏时用的死结,谢烨当然靠自己挣不开,只能任由他压制着审问。
“以前的事情,你不让我过问也就算了。”裴玄铭不悦道:“怎么现在也不肯跟我透露分毫?”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谢烨,看着我说话。”
谢烨每次被他凶的时候,都有点泪失禁体质,在旁人面前都从不示弱,不知怎么回事,在裴玄铭面前就收都收不住,眼睛一红,又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裴玄铭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无奈的发现自己还是心软了。
他将手伸到后面,给谢烨将绑绳松了一点,维持着一个既不让他乱动,又勒的不是那么紧的力道。
谢烨哽着嗓音恳求道:“我以后跟你说好不好?这次真的不行。”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跟我们此行的目的有关吗?”
谢烨摇摇头。
“来找你的人欺负你了吗?”裴玄铭又问。
谢烨勉强笑了一下:“见血的是他。”
裴玄铭看着他那苍白而无力的笑容,心里恼怒又心疼,偏偏谢烨死都不肯说,他总不能跟李彧一样,将人押进牢里百八十种酷刑全上一遍,问你说不说,说不说吧?
那裴玄铭还不如自己拿根绳子站谢烨面前,说“你要再不说实话,我就吊死我自己给你看”来的简单。
……等等,这好像也是个方法。
裴玄铭觉得自己真是快被此人逼疯了,连此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都想的出来,他在心里自我唾弃道。
“能给我松开了吗?”谢烨虚弱的问:“疼。”
裴玄铭回过神,意识到他说的是手腕上的绑绳。
“暂时还不能。”
裴玄铭起身,从外衫里拿了白天草帽给他的颜料和刺青的物件出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被他放倒在床上,衣衫不整,毫无反抗之力的谢烨,眼底神色意味不明,一边用目光在谢烨的纤瘦的腰身处描摹了一圈,一边慢斯条理的在床畔坐下了。
“绑都绑了,正好,我们来做点有意义的事,绑起来光吵架,可太没意思了。”
谢烨看着他手里的工具,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你要干什么?”
第40章 第 40 章 纹身
谢烨被迫趴伏在床上, 双手皆被衣服结成的绳索绑在床头,他背对着裴玄铭,下身盖着薄被, 上身未着寸缕, 胸膛起伏着发抖, 也不知是冷的, 还是惊恐所致。
裴玄铭修长的手指拂过他光洁的脊背,指尖落在瘦削凹凸的蝴蝶骨上, 谢烨生了一副宛如脂膏玉一般的好皮囊。
只是原先酷刑所致的伤痕交错着落在腰腹上,仿佛残缺的花叶,凋零却艳色十足。
裴玄铭眼神沉寂, 柔和的安抚过他背上的旧伤,一路再往下掠去, 谢烨艰涩的在被褥里喘息, 声音破碎而酥软。
这个姿势已经让他极度羞耻了, 裴玄铭却还迟迟不动手,仍然耐着性子在他腰身塌下去的弧度那里比划着形状。
“再往下一点, 好不好?”裴玄铭用商量的口吻问他,手上却已经掀开被褥, 探到了那人的腰线以下。
“不行!那里怎么能——”谢烨崩溃的往后躲闪, 奈何手腕被缚在床头, 能躲的距离实在有限。
裴玄铭伸手捞起他的腰身,将他重新拖回来, 俯身吻着他的耳垂,谢烨被那湿热的触感刺激的脸色一片绯红,整个人更软了几分。
“乖,听话。”裴玄铭哄着他道。
“就往下一点点, 以后只有我能看到它在哪儿。”
谢烨被他笼罩在阴影下,无比难堪的闭上眼睛哽咽了一声,裴玄铭的手指继续往下,最终停到了一处。
他不轻不重的按了一下,亲吻着谢烨潮红一片的侧脸,将他脸上尚未褪干净的泪痕都吻去了:“这里如何?”
谢烨恼怒的背过脸去,躲开了裴玄铭的嘴唇,没说行还是不行。
好在裴玄铭足够了解他,知道这种反应,一般就是同意了,只是此人脸皮薄,不愿意张口承认罢了。
细密的针脚落在如雪的皮肤上,宛如雪地中绽开的艳色花蕾。
谢烨疼的止不住的抖,趴在床上犹如萧瑟风中的落叶,单薄而柔软,身上落着前几日被裴玄铭折磨出来的红色指痕,他长发逶迤在被褥和枕席间,漆黑如墨,衬着落红的雪肤,美不胜收。
裴玄铭伸手便将他手腕上的捆绑从床头解下来了,谢烨被他从床上拉起来,被迫坐在他的腿上,失神的望着裴玄铭的脸。
身后被针刺出来的伤口形状渗出细小的血珠,裴玄铭一手伸到他身后去擦拭残血,一手将自己指尖沾染的血水抹在谢烨微微张开的红润嘴唇上。
裴玄铭见他瞳孔涣散,神情因为过度的刺激而茫然,便轻声问他:“认得我是谁吗?”
谢烨抿了一下通红的嘴唇,低声的回答道:“裴玄铭。”
裴玄铭笑道:“这回不是小景了?”
谢烨眼圈再次红了,不过这次他没有被绑住,于是他低下头,发狠似的一口咬在裴玄铭肩头,犬齿碾磨,死不松口。
这点痛裴玄铭还是忍得了的,于是他任由谢烨发泄着怒气,并不阻拦,只专心致志的在他光裸的尾椎处捣鼓。
等谢烨咬够了,裴玄铭的最后一针也落下来了。
他用狼毫沾了红色墨汁,在上面勾勒出笔墨晕染的形状,最后等那地方彻底干了,才取了布条,在谢烨腰间缠绕几圈。
他的指腹摩擦过谢烨劲瘦的腰身,弄的谢烨略有些痒,身形摇晃两下,几乎要坐不稳他的腿。
裴玄铭一只手就能禁锢住他的腰,握着他的腰身逼他靠近自己,另一只手扣住谢烨的后颈,唇齿粗暴的入侵进去,吻的谢烨下颌湿水滴淌,一片狼藉。
“喜欢我,还是喜欢小景?”裴玄铭侧过嘴唇问他。
谢烨少见的没有犹豫,简短的答了一个字:“你。”
裴玄铭微微一笑,膝盖一掂,谢烨整个身体不可避免的朝他这边滑了几寸,上半身几乎被迫和他贴在一起,完全的被掌握在裴玄铭的手心里。
“那你以后别想着他了,过去十年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心里就我一个,行吗?”
谢烨很想说本来就只有你一个,但是巨大的羞耻感让他说不出口,只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滚。”
“我真滚了你又舍不得。”裴玄铭笑道。
长夜漫漫,耳鬓厮磨,谢烨被这从年少时起渴望多年的温情砸了个满怀,恍惚间只觉如梦一场,生怕一眨眼就没了。
他难以克制的伏在裴玄铭肩上,那人单手抱着他,身上传来清寒的铁甲冷气,如同很多年前在武林大会上时一样。
翌日清晨,草帽已经站在客栈门口,喂好马装好行囊,显然已经等他们多时了。
谢烨走路还有一点摇晃,需要裴玄铭搀扶着下楼,动作就慢了些。
草帽不悦的背着手,对这位慢吞吞下来一点都不着急的雇主吹胡子瞪眼。
“你到底是同你娘子来游山玩水的,还是来为家国安危牺牲自己,执行刺杀任务的?”草帽怒道。
裴玄铭带着谢烨上马,朝他云淡风轻一摆手:“两不误嘛。”
草帽忍无可忍,一夹马背,朝远处奔去了,看背影恨不得将这两个人远远甩在身后,再也不见。
“你跟他说我是你什么?”谢烨质问道。
裴玄铭狡黠的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自己看出来的。”
谢烨看着草帽骑马远去的背影,忽然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好像还没听你说过。”
“他说他无名无姓,是个杀手。”裴玄铭跟着策马向前,慢悠悠的跟着草帽往过走。
“叫他草帽杀手就好。”
谢烨:“……”
从北狄的镇上出去,一路就都是四野无垠的荒原了,西北的景色十年如一日的单调,好在天高云阔,视野极好,周遭大漠长风一送,推递出浓重云层波澜万里,风涌入怀。
草帽带着他们一路向西走了大半日,路途停下来歇息时,他就时不时警惕的朝谢烨瞥一两眼,弄的裴玄铭无可奈何,只得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惹这个祖宗。
草帽恨铁不成钢的瞪裴玄铭一眼,心道你是做大事的人,志气竟如此低!
那厢谢烨慢悠悠的从马上下来,接过裴玄铭手中水囊喝水,喝完将水囊递给他,低声道:“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没名堂的杀手?”
“鬼市。”裴玄铭回答。
“不入流。”谢烨点评道。
裴玄铭哭笑不得:“你怎的就知道人家不入流了?”
谢烨靠在马上,任风将他的兜帽刮的猎猎作响:“西北最好的杀手都在明渊阁,他又不是我的旧部,当然不入流了。”
裴玄铭过去给他把兜帽整理好,低声道:“没指望他真带我刺杀北狄狼主。”
“我只是推测,既然北狄有此等提升功力的草药和秘法,那北狄王室能不知情么?他们定然会派重兵把手,就算没有重兵,也会将其半设做朝圣之所,总之是北狄王室常去的地方,此人又是中原人的长相,武艺不凡且混迹鬼市,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去寻仇的。”
“北狄之内,没有鬼市打探不到的消息,他既然寻仇,那想必将狼主的行踪摸的十分透彻,所以他一定知道那草药的方位。”
他还是第一次同谢烨将这些全盘托出,谢烨不由得诧异的注视着他。
以上的推测看似简单,实则已知信息量非常少,裴玄铭来此短短几天,就将这些统统了然于心,其见微知著的推理能力和策划手段,可见一斑。
裴玄铭摩挲了一下他放在身前的手指,两人站在马背的后方躲沙尘,靠的极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谢烨略有点不自在,转身要上马,不料脚下一个趔趄,慌得裴玄铭立刻伸手将他从后边捞起来扶稳了。
“怎么了你这是,前两天上个床而已,路都不会走了。”
谢烨匪夷所思的瞪着他:“我下次把你绑树上试试,我腰都撞青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大概是害怕被草帽听见,眼睛里又带着一丝羞耻的愠怒神色,落在裴玄铭眼中简直可以称得上可爱。
裴玄铭笑眯眯的在他唇上点了一下:“等你恢复武功了,随便给你绑,乖。”
“你们两个休息好了没有!”沙丘另一边传来草帽不耐烦的声音:“嘀嘀咕咕多久了!”
裴玄铭翻身上马,伸手也将谢烨拽上去了。
“来了,走!”
途中风景越往西越荒芜,
气候比他们最开始所预料的还要变幻莫测,头顶乌云不知何时开始聚拢,风沙大起,破开一地沙尘。
几人在马背上俯下身,不知道走了多久,全凭那一点点微弱的方向感朝前跋涉。
等到第一轮风沙终于溃散开来的时候,裴玄铭眼前骤然一亮。
他的视线被大片的淡粉所包裹住了。
只见沙丘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花海,幕天席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绿洲所在的地方。
裴玄铭不由得怔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沙漠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方世外桃源,神仙般的天地。
“这就是狼主每月固定采摘草药滋补功力之所了,二位,我可没有食言吧,把你们安全带来了。”草帽在一旁抱剑道。
裴玄铭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把碎金塞他手里。
谢烨看的目瞪口呆,在身后猛然给了裴玄铭一拳,心道你这么有钱我怎么不知道呢。
裴玄铭面不改色:“看样子这些花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那怎么办,直接拔一箩筐就走?看样子此地也无人看管。”
草帽环顾四周,果断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若有埋伏,见招拆招。”
裴玄铭将谢烨往身后一推,叮嘱他:“那你站这儿等着,别下去了。”
谢烨蹙眉,看上去有点担心:“你……”
“你什么你,你有武功吗你就跟过来?”草帽呵斥:“不自量力。”
裴玄铭:“……”
谢烨一把揪住裴玄铭的领口,咬牙切齿道:“姓裴的,若我恢复武功,你最好别让此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裴玄铭简直被这俩人搞的无奈了,他一抓草帽没好气道:“走了!先下去探查一。”
两人走进花田,做贼似的四下观望了片刻,草帽沉心静气,伸手朝一束花探过去,手指刚一用力,就听裴玄铭暴喝一声:“小心!”
长鞭当空,打飞一地碎花,连着地上的泥土和草甸一起被拍飞了起来,可见那一道鞭子力道之大。
草帽反应迅速,疾步后退,却还是被那鞭梢擦过了脖颈,蹭出一道飞起的血花。
裴玄铭提剑一砍,直接将余势不减的长鞭劈断下去,剑锋凌厉,正好削断了一截鞭尾。
手持长鞭的那人凌空飞踏,在花田中央站稳了脚步。
那是个穿着浅色衣袍的年轻男人,五官深邃出众,长得倒是俊秀,就是脸色很差,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们这帮外来者。
草帽见他穿的朴素,一看就不是北狄王室中人,便瞪起眼睛道:“你是何人,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男人冷笑一声道:“无缘无故?我乃这花田的主人,此花是我养的,此田也是我沃的,尔等不打招呼随意采摘,可有问过我的意见?”
草帽“嘿!”的一声,反驳道:“胡说,此田又没写你名字,怎的就说是你的?”
男人阴测测的转向他,挥起鞭子再次甩过来,哪料裴玄铭出手如电,伸手抓住草帽的臂膀,在地上一滚带着他躲开袭来的鞭锋,另一只手翻腕挺剑,剑气汹涌直指鞭子的最首端。
裴玄铭内功之强悍,一剑下去,嗖嗖嗖的气浪将一地花蕾悉数绞杀殆尽,那人手中的鞭子随之脱手而出,飞旋着砸到地上。
裴玄铭收了剑连忙起身,抱拳拱手道:“实在对不住,我等此行原是为了寻草药救命,不想却毁了大侠的花田,在下愿以数倍赔偿,还望大侠高抬贵手,给我们——”
“尔等欺人太甚!”花田的主人却完全不听他的,撕心裂肺暴喝一声,抬手朝下一压!
“我就是把这花田全烧了,也断然不会给你们留一分一毫!”
下一刻,熊熊烈火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火势愈来愈烈,围着花田毁天灭地扑过来,眼看着就要将整个花田毁于一旦。
裴玄铭和草帽杀手人都傻了。
这火是从哪儿来的!简直像是在便戏法。
一旁的谢烨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随即朝底下的某个既定的方向弹去。
“咔哒”一声。
石子落在地面上,荡起一声脆响。
那本应该是极其细微的一点动静,事实上它在这场浩大的火焰中也确实轻如鸿毛,但是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点动静,却顷刻间将周遭的所有火焰全部定住了身形。
谢烨缓步从一旁走过来,步履极有规律的在地上跨了几步,依次点过几个位置。
片刻之后,大火如幕布般褪去,花田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玄铭和草帽面面相觑,看起来更震悚了。
“最朴素的障眼法而已。”谢烨转过身朝他们展示自己刚才踏过去的点位:“别告诉我,你俩完全没学过奇门遁甲之术。”
草帽瞠目结舌,片刻磕磕绊绊道:“好神奇……”
“你是怎么会的?”草帽震惊:“我以为你就是个……”
“就是个在他羽翼下靠他庇护的小娘子?”谢烨嘲讽道:“顺便说一句,我们眼下的这片花田,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花丛,放在京都都没资格进御花园那种,根本没什么治疗功效。”
谢烨斜眼看他,语气里多了几分指使道:“我过来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把金子退给他。”
草帽怒道:“才不是!我的情报准没有错,狼主每个月都会来此处靠药方提升功力,其中定然有隐情!”
他左右各看了一圈,抓起那素色衣衫的花田主人撂在地上,喝道:“你说,此花田有没有治愈功效!”
那花田主人呆愣愣的抬着头,眼睛仿佛钉在了谢烨身上。
然后又移到裴玄铭脸上,露出片刻恍然大悟的神色。
裴玄铭不明所以,但莫名觉得此人眼熟的要命,刚才打架时没注意,此时却越看越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谢烨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斥道:“看什么看,是的,我没死。”
花田主人“哇”的一声嚎出声来,一把扑上来抱住谢烨的一条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老谢啊!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活着的你!我还以为你早已被李景辞那小子给千刀万剐了!”
谢烨脸色一僵,伸手要去捂姜容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当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意你收了李景辞做贴身侍卫,我知道你年少时对那姓裴的念念不忘,可却没想到你竟对他执念深重至此!”
“已经到了离开他以后,要找替身的程度!”
“闭嘴姜容——”
“那李景辞是长得跟裴玄铭相像了一些,可是你找谁当裴玄铭的替身不好,偏找他当!最后自己落得个被人连老巢一起端了的下场!”
“你这是何苦啊——”
谢烨:“……”
明渊阁主整个人已经僵硬完全了,他甚至不敢去看裴玄铭的眼睛。
只恨不得刚才那场虚拟的大火将眼前的姜容和他自己一齐烧成灰烬才好。
四面寂静无声,只有姜容还抱着他的大腿没完没了的发出小声抽泣。
谢烨深深的闭上眼睛,不想面对现实。
半晌,身畔传来一丝很轻的笑声。
裴玄铭实在是没忍住,在一旁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