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作品:《美人灯沦为阶下囚后

    第41章 第 41 章 刀锋滑落,怆然坠地……


    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


    草帽是率先打破沉默的, 他犹疑不决的思虑半晌,狐疑道:“裴玄铭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那西北驻军的主帅……是不是就叫裴玄铭?”


    他看了看姜容,又看了看自己身侧那眉目舒朗的年轻雇主。


    那年轻人此时嘴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半是讶异半是温柔的望向谢烨, 眼睛里仿佛盛了一千只振翅而起的蝴蝶, 细碎微光呼之欲出。


    脑海中点连成线,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从这年轻人出手的阔绰程度, 到他尽管说着要去九死一生刺杀狼主,但却毫无惧意的态度。


    草帽一脸震惊的望着他:“你就是裴玄铭?!”


    如果他是裴玄铭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敢情人家最开始就没打算搞刺杀, 先找到狼主老巢,再往边关发个讯号, 西北大军压境, 动手, 他们成功撤离或者里应外合,北狄灭国一步到位。


    谢烨看起来已经完全僵硬在原地了, 他跟姜容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裴玄铭灼灼目光正钉在他身上。


    这简直是谢烨人生里最难熬的一刻钟。


    裴玄铭没顾得上理会草帽,他上前两步去拉谢烨的手, 不料被对方甩手抽开了。


    谢烨抓起姜容的手臂, 不知道从哪儿迸发出的力道, 一把将姜容踉跄着拽起来,拖着就往花田正中央的那小院落走过去了。


    “哎哎哎……老谢你去哪儿?”


    “那是你家么?”谢烨指着院子问。


    “是啊, 我是住那儿,你松手,怎么生离死别后跟老友重逢第一面就如此粗暴!”


    “谁跟你生离死别。”谢烨冷冷道:“进去再跟你算账。”


    “那他俩呢?”姜容痛苦的抻着手臂向他示意身后的两个人。


    “他俩去死。”谢烨怒道。


    裴玄铭和草帽被留在原地。


    草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你娘子好像让你去死。”


    裴玄铭依旧保持着他那副春风满面的神情,嘴角噙笑, 眉眼舒展,望着远去谢烨的背影也不吭声。


    “行了,跟上去吧将军,你再这样下去就要自己把自己给乐死了。”


    ……


    谢烨寻了个小厢房,一把将姜容推进去,怒不可遏道:“你为何要在他面前提此事!”


    姜容愣住了:“啊?谁啊?”


    “裴玄铭。”谢烨咬牙切齿。


    姜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那俩人当中有裴玄铭?”


    谢烨抄起一旁的花瓶就砸他:“你别给我装傻,你都能认出李景辞长得像他,如今他本人站你面前,你能不认识他?”


    “不是啊哥哥!”姜容惨叫,一偏头躲开他的一记花瓶。


    “我跟裴玄铭,就只是十多年前武林大会上远远见过他一眼,当时觉得此人气质出众,往那儿一站跟个仙鹤似的,我俩甚至都没交手!”


    “我看人只看风骨神行,不记长相的,再说方才见了你太激动了,哪顾得上别人啊!”姜容委屈至极:“我见着你这么激动,哪料你还打我。”


    谢烨气不打一处来,只觉脑袋疼的突突直跳。


    “我费尽心力,瞒了他这么久,关于李景辞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过,如今就被你这么给抖落出来了,姜容你……”


    他脸色看起来很糟糕,姜容有点担心的去扶他,却被他一摆手甩开了:“别过来!”


    姜容也恼了,像过去在明渊阁跟他闹着玩过招似的伸手一碰他肩膀,用了几分内力推打过去。


    岂料谢烨登时就受不住了,一声闷咳跌撞跪地,虚弱的俯身去扶地面,又不慎扭到了前些天被裴玄铭折腾出淤青的腰身,直疼的他脸色苍白,呻吟着就倒在地上了。


    姜容被他这么大的反应给吓到了。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碰谢烨的时候,此人体内并没有内力护体,筋骨也软绵绵的,竟是毫无武功的模样。


    姜容颤抖道:“谢烨,你武功呢?”


    “说话!你武功去哪儿了!”


    谢烨伏在地上喘息着摇摇头,苦笑一声,没做回答。


    以前谢烨光凭一根手指的力量,就能将他的力道推抵回来,姜容无数次想偷袭他都没得手过,那看起来永远游刃有余的明渊阁主反应速度和感知能力都是一流。


    背后仿佛随时长了眼睛,在姜容出手的刹那,周遭射出的尖锐气浪就能给他按地上了。


    曾经如此强悍的一个人经过数月的摧残,变成了如今这样,姜容不由得怔愣在了原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后小厢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裴玄铭大步而入,一把从地上将他抱起来。


    谢烨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他在裴玄铭怀中剧烈的挣扎下地,自己扶了墙壁,转身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裴玄铭没回答他的问题,擒住他的腰身扣到自己手中,抬头温和的冲姜容道:“姜少侠,劳烦你在外边等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谢烨满身狼狈,不想被姜容看见,裴玄铭的手劲又宛如铁铸,让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只能暂且将脸埋进裴玄铭前襟里,屈辱而崩溃的闭上眼睛。


    姜容向来是个很识眼色的人,何况他方才不知道此人武功尽失,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还没轻没重将谢烨推到地上,裴玄铭不同他计较就不错了。


    姜容见此场景如蒙大赦,连忙转身出去,顺带给他俩带上了门。


    裴玄铭这才放开他,目光沉静而缓和,他低声问谢烨道:“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没有。”谢烨冷淡道。


    “姜容方才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谢烨浑身上下犹如被刺了一般,忍着痛跳起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承认我以前是喜欢你,就算你给李彧当狗,就算你为了大统挡在他身前跟我为敌,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现在落到这种下场也是我应得的,与你毫无关系!”


    裴玄铭不明白他又是哪根神经被刺痛了,莫名其妙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不是,你——”


    “我喜欢你,所以我重用与你相像的李景辞。”他一把推开裴玄铭随时要伸过来搀扶他的手臂,眼神颤抖,却硬是不肯服输半分。


    “他废我武功,逼我震碎内核,关我进地牢,断我双腿……都是我识人不清,我活该,李彧和我从年少起就不对付,因为诸允严的死要将我千刀万剐也是情理之中,这些我都认了,愿赌服输没什么不对。”


    “只是裴玄铭,你当年既然选择了效忠李彧,现在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要你中途跑出来横插一杠做我的救命恩人?”


    裴玄铭喉咙干涩,拳心攥紧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李景辞……还对你做什么了?”他费尽力气,才问出这么一句来。


    谢烨听见此话,仿佛自暴自弃般猛然扯开了自己的前襟,露出胸前一大片令人浮想联翩的红痕,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嘲讽,恨不得将裴玄铭的心彻底撕个粉碎才好。


    “将军,我呢,从小就知道自己这幅皮囊长得好,以前有武功的时候,旁人忌惮我几分,不敢近身,可等你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阶下囚时,那处境就由不得我说了算的。”


    裴玄铭呼吸蓦然一滞,只觉胸口仿佛有火焰喷涌,将他的理智撕心裂肺的灼烧起来。


    “你做什么了,他也就做了什么,你们本就没什么区别。”谢烨嘲讽的轻声说。


    “我怎会跟他一样!”裴玄铭已经顾不得去想别的了,他满心都是对眼前这人的心疼,偏偏谢烨毫不领情,偏要将他跟李景辞划到一处去。


    “只不过我喜欢你,哪怕你当年背叛我,选择保护李彧。”


    他的神思被谢烨蓦然打断,谢烨脸色苍白的看着他,眼底尽是苦涩的伤感:“是我贱,是我犯蠢,与你无关。”


    裴玄铭怔在当场,他的眼眶终于被谢烨气的红出了血丝,张口结舌的站在原地,颤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谢烨……”


    “现在知道小景是谁了,你满意了吗?”谢烨气喘吁吁的惨笑道。


    “满意了就滚,我不想看到你。”


    方才的这话耗尽了谢烨的全部力气,他拿起姜容闲置在桌上的匕首,往自己脖颈前一放,喘息着又重复了一遍:“滚。”


    眼中神色冷厉如冰,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我现在是打不过你,但你再敢靠近我一步,我立刻死给你看。”


    裴玄铭深吸几口气,眼眶酸涩,实在是想不管不顾上去强行搂着他说个清楚,但谢烨眼中神色实在是太决绝了,坚韧又破碎的可怕。


    他不敢让谢烨真伤了自己,只得慢慢的逼着自己后退几步,跨出了房门槛。


    门板被裴玄铭轻轻关上了,谢烨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筋疲力尽的枯坐在地,任由刀锋滑落,怆然坠地。


    他麻木的将自己埋进膝盖里,身上还有裴玄铭抱他时沾染上寒铁冷刃的气息。


    要是没有过去的一切从中作梗该多好,要是他和裴玄铭,从始至终就是两个相识于武林大会的普通少年,该多好。


    谢烨疲惫的合上眼睛,将意识浸泡在无尽的酸楚中。


    第42章 第 42 章 “你就是从十几岁就开始……


    对于最开始成为明渊阁阁主的那两年, 谢烨的记忆变的很混乱。


    一来是他那段时间实在杀人太多,新继任的阁主本就需要立威,更遑论明渊阁自建阁以来, 还没有过这么年轻的阁主。


    好在谢烨武功够高, 诸允严纵然偏心, 但对他是从小严厉, 无论是烈日酷暑,还是三九寒冬, 练功从未懈怠过,年少时的严苛塑就了谢烨远超明渊阁这帮野路子的内功基础,才得以在明渊阁站稳脚跟。


    二来则是, 裴玄铭那段时间跟他住在那个竹舍里。


    谢烨白天与手下商议完刺杀李彧的计划事宜,晚上挥退众人, 也不要小厮搀扶, 自己慢慢的往竹舍里踱步。


    走着走着他就弯下腰来, 额头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难以克制的扶着屋舍门前的竹竿, 将指骨捏的咔嚓响。


    那日当众杀老阁主到底留下了内伤,他此时被老阁主用飞剑打过的脊椎和肋骨都涩然发疼。


    但是如今位置未稳, 他不能在手下面前展露出重伤难捱的一面。


    谢烨咬紧牙关, 指尖用力之大, 竟生生将竹身抠出了爆裂的纹路。


    有人从竹舍的院落里缓步走出来,似乎是知道竹舍周围有人监视, 便不紧不慢的朝他躬身作揖,下一刻头顶便传来谢烨熟悉至极的声音。


    清冷沉稳,分毫未变。


    “在下已恭候多时,还望阁主进屋一叙。”裴玄铭按礼数躬身而起, 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谢烨抬头见是他,一时间喜出望外,连跨两步扑到他面前,裴玄铭伸手将他腰身一揽,自然而然的托起他因为受伤而略显虚浮的步履身形。


    他若有若无的朝竹舍两边的树丛上望了一眼,少倾,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原先几个明渊阁内部长老派来监视新阁主的密探消失了身形,四周归于寂静。


    “你怎么来了!”谢烨被他一路扶着进入里间,裴玄铭熟练的抱他上床,随即转身合上门。


    确保彻底无人监视了以后,才松了口气,去查看谢烨刚才不太对劲的部位和伤口。


    “陛下驾崩,京都大乱,父亲回京镇守大局,我来替他一段时间,正好熟悉西北,日后反正也是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裴玄铭掀开他单薄的外衫,将掌心落在谢烨淤青未褪的脊椎上,汩汩内力流涌着运入谢烨体内。


    “你抖什么?”裴玄铭笑道:“别乱动。”


    谢烨难以克制的哆嗦了一下,裴玄铭的掌心比他的腰身要烫一些,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能感知到那人每一寸掌纹的走向,无数热意在肌肤交合间肆意流淌。


    谢烨猛然回身按住他的手,喘息着道:“好了!可以了!”


    裴玄铭不紧不慢将手收回去,挑眉看他这异样的举动,紧接着他的目光上移两寸,看到了谢烨通红的耳朵尖。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了一下,开口道:“谢烨,你在害羞吗?”


    明渊阁主险些没从床上翻下去,又惊又怒的回头瞪他道:“什么——”


    “上次在温家,你也是这样。”裴玄铭提醒道。


    谢烨知道他指的是那日为了躲避温家家丁,被裴玄铭推到墙上作势的那一次,他深吸一口气,辩驳道:“那次是你先冒犯!”


    裴玄铭摊了一下手示意道:“我今天可没冒犯,正正经经的给你治伤来着,你怎么也脸红?”


    谢烨一掌打在他肩侧,裴玄铭旋即格挡,两人你来我往的在榻上过了几招。


    互不相让,互为制擎。


    裴玄铭仗着他不敢真对自己下狠手,长臂一展,用虎口抵住了他的前襟,不偏不倚大拇指摁在了心跳的地方。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谢烨一下一下的心跳。


    谢烨握起的拳头虚虚的垂在他太阳穴处,威胁性的朝他脑袋上晃了晃,但也终究没砸下去。


    裴玄铭的手指抵在他心脏处,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谢烨,你是不是对我……”


    谢烨倏然收回拳头,一把捂住了裴玄铭的嘴,阻止他再说下去了。


    裴玄铭半张脸埋在他的掌心里,只露出一双清晰明亮的眼睛,只一瞬间,那双眼睛就柔和的弯了起来。


    谢烨心如擂鼓,却仍坚定的冷硬道:“闭嘴。”


    他感到手掌被柔软的触碰了一下,等他意识到裴玄铭方才干了什么时,已经为时已晚。


    裴玄铭伸手拽开了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掌心,顺势推抵,将他半个身子压倒在床榻上。


    谢烨掌心里握着裴玄铭吻过的余温,他一时间难以说出任何话来,只能呆滞茫然的看着裴玄铭,半晌呼吸颤抖道:“裴玄铭……”


    “没事。”裴玄铭在黑暗里安抚着他,温柔镇静的声音充盈着安定还有某种引诱的意味在。


    “没事,我也喜欢你。”


    ……


    明明当年是你先说你喜欢我的。


    谢烨迷迷糊糊的想,为什么后来在西北十年都再没来找过我一次的也是你?


    他意识有点不清醒,朦胧中被人从地上抱到了床上,耳畔一片细微的杂乱,人来人去的脚步声。


    有人脱了他最外层的衣服,用被子裹住周身,然后将他抱起来,让他靠在怀里。


    谢烨冷的瑟缩了一下,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里衣几乎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只觉额头和躯干滚烫,手脚却冰凉的要命。


    “劳烦你打个水,草帽大哥……老天,我们不进来,这人是打算把自己在屋里烧到自燃吗?”姜容慌慌张张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蹲在地上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药。


    裴玄铭一手捞着他,一手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摸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喃喃的道了一句“抱歉”,也不知道是跟谢烨说的,还是跟屋里姜容说的。


    “我也不知道,他跟我生气,能把自己气的高烧不退。”


    姜容急吼吼的在屋里乱窜,一边窜一边怒道:“你最开始为什么不直接上来就表明身份!”


    裴玄铭:“?”


    “下次打架之前自报一下家门好不好!你若是出剑前先大吼一声,在下西北驻军主帅裴玄铭!前来取药!我说什么都不会跟你动手的!”


    “也说什么都不会把李景辞的事情跟你抖落出去半分的,我姜容此人,平生最重义气!而今在你面前出卖了谢烨,你简直害我啊!”姜容悲愤控诉。


    裴玄铭:“……”


    裴玄铭在床上抱着谢烨,呆滞的思索半晌,竟不知从何处反驳,只得认栽:“我的错,对不住。”


    草帽任劳任怨的把水打来了,姜容示意他进来的时候关上门,自己在屋里烧起了火炉,一边煎药,一边将他刚打的凉水在火上烤温热。


    他将布条用温水沾湿了递给裴玄铭,裴玄铭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接过来轻轻在谢烨脸庞上擦拭。


    草帽看着他怀中那人惨白如纸的面容,在睡梦中都仿佛被病痛折磨着,俊秀眉心紧蹙,好不可怜的模样。


    他终于忍不住对这个病秧子似的美人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唉,这吵个架能把自己吵成这副德行,也是够没出息的。”


    姜容一边烧水一边回头骂他:“你有出息,你们两个最有出息,裴玄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年少时候就心里有你,他现在没了武功,本就虚弱,你吵架的时候让让他怎么了?”


    裴玄铭:“……”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没跟他吵架,光听他骂我了。


    但是见姜容那副忙前忙后的模样,裴玄铭最终还是没辩解什么,他选择闭嘴。


    草帽看看裴玄铭,又看看姜容,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道:“那李景辞……当真长得很像他么?”


    姜容叹气道:“有点吧,但不多,李景辞跟这位一样,都有点京城中长大的贵公子范,气质相似也正常。”


    裴玄铭静静的听着,然后默不作声的将唇吻抵在谢烨的耳畔。


    谢烨在昏迷中挣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


    “想象不来。”草帽嘟囔道:“李景辞是皇帝的儿子,跟他辈份都不一样,你这明渊阁主是不是眼睛有毛病?”


    话音刚落,他得到了裴玄铭和姜容同时投射过来的两道瞪视。


    草帽:“……”


    “好好好……我闭嘴。”


    草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忽然闻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他倏地跳起来:“还回忆过往呢!药都煎过了!”


    姜容手忙脚乱的将药碗盛出来放到一边去,等药汁稍微凉了一点,姜容才起身端起药碗走到他身前,示意裴玄铭将谢烨扶起来一点。


    昏迷中的谢烨明显不太配合,裴玄铭稍微一变换姿势,想将他从怀里扶起来一点,谢烨就下意识难受的瑟缩起来,哼唧着把自己往他怀里埋。


    裴玄铭无奈的看着姜容,他的指尖穿过谢烨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替他整理着,半晌抬头征询了一下姜容的意见。


    “要不……你放着,我来?”


    姜容一脸恨铁不成钢,将药碗往旁边一放,伸手将谢烨苍白如纸的脸颊狠狠掐了两下,怒道:“姓谢的,你当真贱的慌。”


    “喂!又怎么了。”裴玄铭将他的手打开,哭笑不得的去揉了揉谢烨脸上的那两道指痕。


    “草帽,我们走。”姜容不由分说将草帽也带出去了。


    门一关,屋里只剩谢烨与裴玄铭两个人。


    屋中只有火炉燃烧的噼啪声,裴玄铭松开手臂上的力道,将他从怀里放出来,谢烨虚软无力的被他扶着靠回床上。


    他嘴唇微张,眼睛疲惫的闭着,看不出来是醒着还是昏迷着,又或者是半梦半醒,单纯不想睁眼面对裴玄铭。


    裴玄铭从床头拿了药碗和汤匙,小心翼翼的去喂他喝药。


    大概是药汁太苦,他刚将汤匙送进谢烨口中,那人就抿起了失色的嘴唇,任由药汁从嘴边淌落,竟是半分都没喂到嘴里。


    裴玄铭气馁的端着碗,只好又换回了原来的姿势。


    他用半边臂膀禁锢住谢烨的身体,另一只手举着汤匙,再度送进他无力张开的嘴唇里。


    谢烨眉心皱了一下,抗拒着还要拧过头将药吐出去,裴玄铭这回眼疾手快,一手握住他的下颌,俯身便吻。


    两人唇舌交缠,津液推抵间谢烨被他抬着下颌,一边深吻,一边被迫将药汁全数咽下去了。


    裴玄铭找到了方法,又如法炮制,来回几次。


    谢烨终于被他折腾的苦不堪言,气息虚弱的瘫在他怀里呜咽。


    裴玄铭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擦去了他嘴角的药渍,低头注视着那双水润失神的眼睛。


    “最后一口,喝完就好了。”裴玄铭柔声哄道。


    谢烨盯着他的嘴唇,半晌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裴玄铭叹息一声,依旧很温柔的看着他,说道:“那只好如此了。”


    他端起碗,自己将剩下的药一口闷进了嘴里,然后将谢烨摁在床头亲吻下去。


    谢烨微微瞪大眼睛,难耐的挣动起来,他用手去捶裴玄铭的肩膀,却无济于事,反而被裴玄铭扣住双手,以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反压在床榻上。


    十指相交,掌心贴合。


    谢烨的挣扎逐渐减弱,苦涩的药汁从他和裴玄铭吻合的嘴角流淌下来,他仿佛一个被肆意蹂躏的布娃娃,无助又委屈的一边承受裴玄铭的强吻,一边掉眼泪。


    裴玄铭放开了他,好笑的去吻他眼角的泪珠。


    “喝个药还要哭一场。”


    谢烨烧的神志不清,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反正自重逢以来,他次次被此人强迫,情到浓处总忍不住落泪,裴玄铭已经见怪不怪了。


    谢烨哽咽一声,被裴玄铭用被子裹好,又搂进了臂弯里。


    “谢烨,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是你方才跟我说那么重的话,还让我滚,怎么反倒现在又要亲又要哄的人是你?”裴玄铭指腹擦过他通红的眼尾,小声朝他讨要说法。


    谢烨纵使烧的难受,也禁不住他这么污蔑,迷糊着开口反驳:“我没有……”


    我没让你哄我,也没让你亲。


    裴玄铭不听,趁着他病体虚弱,没平时那般牙尖嘴利的气人,干脆利落的持续输出。


    “你就是从十几岁就开始喜欢我的。”裴玄铭笃定的道。


    “当了明渊阁主以后在亭台偷窥我,找贴身侍卫也是按着我的模样找的……”


    谢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从被子中挣扎出来,顶着被烧红的一双眼睛,又仓促又虚软的去捂裴玄铭的嘴:“住口,我没有……”


    裴玄铭翻身将他往身下一压,却没有阻拦他捂自己嘴唇的动作,而是学着年少时的模样,蜻蜓点水般的在谢烨的掌心里啄了一下。


    谢烨怔怔的放下手,气息不均的颤抖起来,似乎全然没有料到他此举。


    “没事,我也喜欢你。”裴玄铭轻声道。


    两句如出一辙的话隔着重重过往和阻碍,一路从十年前虚无缥缈的回忆里杀到今天。


    谢烨浑身大震,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惶恐和伤感,他躺在床上,瞪着裴玄铭不说话,过了很久,才无声喘息着摇了摇头,其中意味不明。


    裴玄铭分出一根手指,向当年一样,将指尖抵在他急促跳动的心脏处。


    “谢烨,我也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裴玄铭的目光很专注,却再也不复年少初见时的清冷沉稳了,那眼神犹如有实质一般,炽热的要扎进他心里。


    “所以你能别老这么忌惮着我吗?”他用指骨顶了顶谢烨的心口。


    “总是害怕我知道你的过往,可李景辞又如何,有人折辱过你又如何,等你武功好了,我们杀回去就是了,又不妨碍我喜欢你。”


    谢烨呼吸急促,脸色涨的绯红,眼眶里的酸涩如潮水涌上。


    他几乎哽咽的发不出声音。


    “再说李景辞的所作所为,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有其他看低你的想法。”裴玄铭低声道:“你是不是对我太不信任了点。”


    “你知道法场劫囚是多大的罪行,北狄狼主多年视我为眼中钉,这些年光暗杀的杀手都往西北大营派了不知道多少个,我一旦进入北狄被俘,下场不必多说,我若是不在乎你,又为何肯走到这一步?”


    “谢烨我到底得怎么做,你才能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


    谢烨眼睛烧的生疼,却怎么都难以将目光从裴玄铭眼中移开,他也不知道能跟裴玄铭说什么,以谢烨的性格,在床上被逼狠了求饶两句倒是有可能。


    跟裴玄铭为几个时辰前那些伤人的话道歉,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是让他跟裴玄铭说“对不住啊,这些天没能信任你”这种话,那更是见了鬼了。


    于是他搬出最常用的办法,眼睛一闭,把自己缩在被褥里开始装死。


    裴玄铭这回却铁了心不给他机会逃避,手伸进谢烨的被子里,稍加用力,谢烨便猛的睁开眼睛,又气又怒的沙哑道:“拿出去!”


    “那你听我把话说完。”


    谢烨无计可施,只好强撑着自己睁眼,一边在被子里跟裴玄铭乱动的大手角力,一边抬着泪眼继续和他对视着。


    裴玄铭就着这个小半个身体钻进他被窝里的姿势,侧身在他旁边躺下,火炉仍然噼里啪啦的作响,将年轻将军冷硬俊美的面容衬得格外棱角分明。


    “李彧和李景辞活不到明年春天。”裴玄铭侧过头对他道:“你相信我吗?”


    谢烨混沌的脑袋闪过一丝极其不妙的感觉,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居然能从裴玄铭这种世世代代吃皇粮的人嘴里说出来,他不由得怔住了,紧接着后知后觉的屈膝顶了一下裴玄铭的腰腹。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


    “花田中的花草没有治愈经脉的功效,所以裴玄铭他娘子就没救了么?”草帽一边帮姜容收拾柴火房里的杂物,一边随意问道。


    姜容将一大把干柴塞给他,自己伸手到更里处掏着什么东西。


    “花田里是没有啦,那玩意儿是个障眼法,我刚被他们抓到北狄的时候,狼主为了掩盖我的用途,以及修复武功的真实手段而种下的。”


    “你是被抓到北狄的?”草帽讶异,随即拍拍他的肩膀:“真够可以的啊,老弟。”


    “谁是你老弟,你冷嘲热讽谁呢!”姜容怒道:“你不也是中原人?”


    “那不一样,我是自己跑过来的。”


    “背井离乡,投奔外族,叛徒!”姜容啐道。


    “不是投奔外族,是我有抱负,国仇家恨,若能以我一人之死,灭掉整个狼族王室,换的边关清静,有何不可?”


    姜容神情很复杂的看着他,似乎在看一个傻子。


    草帽不满道:“你这什么眼神?”


    “首先,你一个人不可能灭掉整个北狄王室,其次,边关也不可能清静的,没了北狄,也会有西北的各个小国,大漠的肉就那么一点,谁不想多占一口?单纯。”


    草帽一挥手:“我搞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算计权谋,我只知道,灭北狄就能给十年前被俘的中原人报仇雪恨。”


    “说实话你以为我现在看那个姓裴的很顺眼么?他分明手握几十万大军,这么多年却始终不一口气把边关这些乌七八糟的杂碎全灭了,仿佛害怕他们反扑报复似的,大周国力强盛,人才众多,我倒不信他裴玄铭怕这几个蝇营狗苟的东西?”


    姜容很绝望的看着草帽,良久他叹了口气:“算了,不与傻瓜论短长。”


    “你说谁是傻瓜?!”


    “你。”


    姜容不理会他,继续往下翻找,终于让他找到了最下层几个被密封起来的罐子。


    他伸手扒去坛上的泥土,将整个罐子抱了出来,动作极其的小心,生怕惊扰了里边的东西一样。


    草帽一时忘了刚才的口角之争,也在旁边蹲下来,好奇的注视着那东西。


    “这里边的药材,当真能给他恢复武功?我可看那人全身上下经脉都快碎成一截一截的了,内力从里到外空荡荡的,毫无迹象。”


    姜容盯着那坛子的边缘,半晌伸手掀开盖子,一股极其诡异的清香从中飘了出来。


    “不能,只能安稳住他的经脉,不让他内力虚脱至死,至于想恢复到当年明渊阁时的那种水准,无疑痴人说梦。”


    “但你能救他的命。”草帽难得说话好听了一回。


    “我看依那裴玄铭的意思,只要能让他娘子活着就好了,你手中这药材完全能做到啊。”


    姜容沉重的摇了摇头。


    “可按照谢烨的意思,若是没了武功,还不如让他去死,我了解他。”


    草帽察觉出原先打听消息时有偏差的地方,于是又问:“那北狄狼主为何月月要从你这里取药,既然没用。”


    姜容翻了个白眼,实在是觉得这人跟举一反三几个字半点缘分都没有。


    “北狄狼主本身有内功底子啊,再加上药物作用,自然进步神速,谢烨又没有,他现在跟个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草帽于是安静下来:“原来如此。”


    姜容蹲在地上思忖半晌,心一横牙一咬:“罢了,先把他的命留住再说。”


    谢烨到底也没从他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他被裴玄铭压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有些低烧虚弱。


    姜容端着药碗进屋,将碗搁在他床头吹胡子瞪眼:“自己喝,我可不是裴玄铭,不会喂你。”


    谢烨笑了笑,从床头端过药碗,却没动它。


    他抬头平静的看着姜容,少倾出声道:“姜容,你实话告诉我,北狄王室的人当真不会每月来查一眼余量吗?”


    姜容一愣,完全没想到他缠绵病榻,却还敏锐至此。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烨就已经从他眼中看出了答案。


    于是谢烨叹了口气,将碗放下了。


    “我喝了它,月末你如何同那狼主交代?”


    姜容没出声,只平和的盯着他手中药碗,然后抬头苦笑:“煎都煎了,总之也倒不回坛子里去了,喝吧。”


    谢烨放在被褥上的拳握的紧了紧,声音低哑干涩:“姜容。”


    “哎呀,大不了我月末之前跟你们跑了不就是了!裴玄铭本人都来了,那西北驻军赶来增援不也是他动动手指的事?我跑回西北驻军的地盘,北狄狼主还能把我刨出来吃了不成?!”


    “喝!”


    谢烨无奈,只得在他的注视下将药碗里的汁水一饮而尽。


    不远处裴玄铭在院子里等着,草帽悠悠闲闲的围在他边上,对他打趣道:“发现了没,你不在他就正常喝药治病,你一在他就各作妖,男子汉大丈夫,以后干脆利落一点,别一天天的喂个药还要腻歪……”


    裴玄铭:“……”


    裴玄铭心情不错,勉强忽略了他的声音,兀自在小院里转悠了一会儿。


    忽然他身形一顿,目光如电一寸寸朝着花田东边的某个方向看去。


    草帽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下一刻他就知道裴玄铭为何突然表现出异样了。


    只见花田的那头几匹高头大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马上坐着的都是北狄打扮的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草帽头皮一炸:“不好,北狄王室前来取药了!”


    “他们怎么提早了这么多天,按理说不应该是这个时间点啊!”草帽崩溃道。


    裴玄铭将他手一按,拎着他就往厢房里走,屋内姜容显然也听见动静了,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的惨白无比。


    谢烨喝干了最后一滴药物,翻身下床,抓住姜容急促道:“喊裴玄铭他俩过来,我们从后门走。”


    姜容将他的手自己手臂上推开了,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行的,他们已经提前将这里围住了……我们出不去的。”


    第43章 第 43 章 衣衫翩迁,立在风云激荡……


    姜容一股脑的将他们塞进地窖, 千叮咛万嘱咐的对三人道:“他们不走,不要出来!”


    谢烨眼里发急,一把揪住他的手臂:“那你呢, 那你怎么办!”


    “我去迎接狼主。”姜容云淡风轻, 将他抓住自己的手拍开:“放心, 我对他们还有用, 死不了。”


    院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姜容伸手将谢烨往后一推, 裴玄铭连忙接住,将谢烨拽回去,然后姜容就将地窖的盖子合上了。


    地窖里一片黑暗, 无人发出一丝声音。


    少倾,头顶传来姜容跪地叩拜时, 衣袍发出的窸窸窣窣声:“恭迎狼主。”


    那狼主懒散道:“起来吧, 去把坛子拿来。”


    姜容依言去了, 不多时传来坛底落到地上的重响,姜容退开少许, 任由两侧的北狄人将屋中坛盖打开了。


    诡异的飘香在屋里蔓延开来,甚至渗透进了地窖里, 隐隐缠绕在谢烨鼻端。


    谢烨尽力克制着自己心头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杀意, 他被裴玄铭半揽在身边, 无意识的抓紧了裴玄铭的手。


    下一刻,头顶一记鞭子的脆响!


    “这坛中药汁分明是少了!姜容, 这是我们狼主的东西,你胆敢私自碰他!”


    铁鞭划破皮肉,一鞭下去,姜容登时跪地呻吟, 从脸颊到胸口皮开肉绽,好不惨烈。


    地窖里谢烨狠狠打了个哆嗦,痛苦的闭上眼睛,裴玄铭见他情况不妙,将他用力拽到自己身侧,低声沉稳道:“别动,见机行事。”


    草帽一骨碌起身,咬牙道:“何不与他拼个鱼死——”


    他被裴玄铭一记肘击砸的跪坐在地。


    “狼主出行,听动静随行护卫来的就不止千人,我们三个眼下出去,无疑送死。”


    “那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被打死?”


    头顶又是几声激烈的鞭响,姜容很快就没声音了。


    “说,少了的药汁去了哪里,是你自己用了,还是……这些天有旁人光顾此地?”


    姜容发出几声虚弱的呛咳声,听起来是被血水哽住了喉咙,言语之间十分艰难。


    “回狼主的话,都不是……自上个月的陈酿到我手里以来,就从未被打开过。”


    狼主身侧那人高马大的随从尖声大叫起来:“你是说它自己没了?狼主,我早说这帮中原人都是撒谎不眨眼的,多给他几鞭子就好了,来人啊,给我打!”


    谢烨的五指中地上死死攥紧了,他知道此时断然不能冲出去,否则姜容眼下所承受的一切就全白搭了,可若真让他眼睁睁看着姜容去死,那当真比登天还难。


    “停,别真打死了,此人乃全北狄唯一有此本事的人,从前因此而待他礼遇,如今我看也不需要了,带回去关起来,若再耍花招,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一阵铁器拖拽之声。


    姜容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呻吟,不过很快就远去了。


    裴玄铭握着谢烨的手腕,无声的安抚着他满腹的焦躁。


    等到院外彻底没有了脚步声。


    三人静默在黑暗里,生怕北狄人去而复返,便又等了片刻才出去。


    屋里地上全是姜容身上被打出来的血水,在地上触目惊心的横亘着,谢烨看着那一地的狼藉,只觉心里犹如被火煎烤一般,悲愤般刺着疼。


    “眼下可怎么办?”草帽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末了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裴玄铭。


    裴玄铭没理会他,径直转向谢烨,问他道:“你现在还拉的开弓么?”


    谢烨挽起袖子,凝重道:“寻常打猎的弓箭倒还行,若是战场上所用,百十来斤的那种……”


    “你想多了,用不着那种。”裴玄铭从一旁桌案上快速研磨提笔,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他将信纸交给谢烨:“去北大营,找江昭。”


    谢烨一怔,蓦然反应过来北狄和裘玑其实都离北疆不远,确实是骠骑将军江昭所管辖的地带。


    “你身份敏感,不必进去找他,拿箭往他营帐门口一射就跑,听到了?”


    “走吧,从后门走,我送你上马。”裴玄铭一边走一边担忧的问他:“身体受得住么?”


    “放心。”谢烨简短道:“你按你计划行事就好。”


    裴玄铭本想着推迟几日再着手实施他来北狄前就制定好的计划,眼下对他来说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不料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昨夜软语温存仿佛梦幻一场,天一亮就不得不面对现实。


    好在战争打起来之前,他同谢烨把话说开了,裴玄铭的心稍微放下去一点,顺手将自己囊中帅印塞进了谢烨手里。


    谢烨一怔:“你……”


    “拿着。”裴玄铭不由分说:“关键时刻能保你性命。”


    “给江昭报完信以后,你就跟在他军中,然后等我汇合。”裴玄铭急促道,眼睛里是全无掩饰的担心和不舍:“北狄只是第一步,记得我昨夜同你说的话。”


    谢烨不可思议的心想这人当真要反了?


    “裴玄铭,你冷静点,这是要掉脑袋的……”


    裴玄铭低声笑了笑:“你当我现在把你留在身边,就不用掉脑袋了么?”


    他最后在谢烨唇吻上印了一下,举鞭按在马背上:“去吧。”


    ……


    一日奔袭。


    裴玄铭抓着草帽在北狄王帐外将地形都摸排了一遍,北狄游牧出身,又倚着大周边疆过活,此地虽说是叫王帐,但并没有什么巍峨恢弘的气派,外观看起来同西北大营也没差多少。


    草帽狐疑的猫在草丛里。


    “这不是那北狄狼主的王帐么,一国之君,大本营修的如此磕碜?”


    裴玄铭屏息敛声的注视着王帐入口的各方亭岗哨位,尽量耐心的同他解释道:“你说的对,但是他们狼主本人就是北狄最大的帅将,常年征战在外,这王帐虽小,里边装的却都是北狄最精锐的士兵和核心人物。”


    草帽兴奋起来:“那我们今晚把这王帐端了,岂不是相当于把他们灭国了?”


    裴玄铭看他一眼,似乎懒得言语。


    “冲!”草帽亢奋道。


    “你给我坐下。”裴玄铭忍无可忍:“还不到时机。”


    “隐忍不发,懦夫行径!”草帽怒斥。


    裴玄铭仍然不作声,忽见不远处一列担着酒坛的队伍从杂草纵生的小道旁往这边来,他见状一把拉过草帽俯下身子藏匿。


    那些人皆是粗布衣衫,北狄平民的服饰,被两个同样粗布衣衫的带队人在前面领着,看样子应该是给王帐送酒的普通百姓,裴玄铭原本是等着看他们进入王帐前的搜身流程,以此判断王帐戒备的森严程度的。


    哪料那队伍忽然就在不远处停下来了。


    其中几人“啊啊”的朝领队的比划了两句什么,领队的挥挥手,就让他俩卸下酒坛,朝裴玄铭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裴玄铭一怔,后知后觉发想起来自己身后的杂草格外茂盛,应该是前来解手的。


    他捉住草帽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时机到了。


    他们藏身的草丛原本就有半人高,在那二人踏入草丛的一刹那,裴玄铭和草帽闪电般出手,一人分别给了他俩后颈一下,那两人连声都没吭,就栽倒在地。


    两人飞速的扒下衣服,在草丛里换好。


    裴玄铭方才隐约听着他们同领队的比划时的声音有点不对,于是掰开两人的嘴看了一眼。


    果然,送酒的百姓皆被割去了舌头,以防他们出入北狄王帐,泄露密辛。


    裴玄铭说不上此事对于他们来说是有利还是有弊,那边的领队已经咿咿呀呀的催促起来了,草帽将他一拽,两人抛下昏迷的人低着头快步归队。


    好事是这群蛮族把下人如此不当人,他们就算混进去,也不会有人发现送酒的面孔变了。


    坏事是他俩都没有装哑巴的经验,万一装到一半露馅了怎么办。


    领队的果然没功夫多看他们一眼,队伍继续向前,担着酒慢慢走,一直行到王帐跟前。


    看守的士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他们进去了。


    这不由得让裴玄铭分外诧异,西北驻军其中一条军规就是,军中不得饮酒,除操练巡逻外不得随意进出,他寻思这些年他真是被李彧看的太紧,没办法轻易动兵收拾这帮北蛮。


    居然让他们如此放松,毫无警惕的在营中喝酒作乐。


    裴玄铭心里十分的不平衡,正想着,身后传来草帽用气声喊他的声音:“你低一点……裴玄铭……”


    裴玄铭:“?”


    他心道这人是不要命了吗,胆敢在这种地方喊他大名。


    “你太高了,引人注目……”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回头咬牙切齿的冲他做了一个闭上嘴的手势,然后忍气吞声的将膝盖弯了一点走路。


    草帽说的没错,在这群送酒百姓中,他确实高的有点鹤立鸡群。


    酒水被大部队七扭八拐的送到了一处僻静的背风角落里,裴玄铭和草帽始终低着头,两人共抬一担酒水,裴玄铭走到一半,却忽的绕了个弯,带着草帽闪身躲进了无人的拐角处。


    此时四下无人,且他们身处王帐的大后方,周围没什么操练的士兵,裴玄铭动作太快了,步履又轻,一时竟无人发现他们掉队了。


    草帽随他蹲在拐角处,惊恐道:“你干什么!还好我反应快。”


    裴玄铭伸指示意他安静,让他往原先送酒的那大部队去的地方看。


    几个北狄士兵早已等在那里了,手持长刀,一脸不耐,众人将酒水坛子放下的刹那,为首的北狄士兵便开口道:“劳烦诸位了。”


    “狼主有令,为防止军营密报泄露,任何无关者,不得活着离开王帐,有劳诸位先行一步了。”


    说着他们举刀嗖嗖几下,可怜的送酒人们便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就接二连三的倒在了血泊里,他们本来就被割了舌头,张口也是难言,本以为被割去舌头就能保住性命,没想到还是做了刀下冤魂。


    草帽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去看裴玄铭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和自己一样的怜悯惊惧之意。


    然而裴玄铭的侧脸冷硬似铁,他只静静的注视着那角落里的血光,半晌移开视线,淡淡道:“走,去找他们的粮草。”


    他见草帽仍然沉浸在方才北狄人的残忍行径中,便低声提醒道:“你我若是被发现了,下场比他们惨的多。”


    草帽一个激灵,将惊惧全数压回去,随他挑起盛酒的扁担,往拐角的更深处躲藏了一些。


    “为何先找粮草,不是先救人么?”


    “烧了粮草,军中大乱,才有机会救人。”裴玄铭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递给他:“先打磨着,找到粮仓直接点燃就扔。”


    草帽一肩担起酒坛,一手将两块石头塞进兜里,拼命磨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不过很快被脚步声掩盖住了。


    粮草是被王帐中最高的围墙给保护起来的。


    裴玄铭在空气中闻到了粮食的气息,他自己在军中多年,对于大多数营地的分布安排都了如指掌,他将酒坛放在了墙根下,不远处是来回巡视的守卫。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了,也不知道谢烨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安全到达江昭的北疆大营。


    裴玄铭将关于那人的一切心绪都从脑袋里清空出去了。


    他转头问草帽:“准备好了吗?”


    “一旦惊动了他们,生死就不由你我了。”


    草帽郑重点头,眼底光芒闪烁,纵使此人平时行事吊儿郎当的厉害,此时眼中却展现出几分视死如归的撼然色彩。


    裴玄铭从衣服里抽出连绳的钩爪,倏然一抛,将那尖锐的顶端钉在了墙边上,他对草帽吩咐道:“爬上去。”


    “那你呢?”


    “我会轻功。”裴玄铭冷冷道。


    草帽:“……”


    裴玄铭平时气势太正,人又沉稳,总是让人难以将他跟江湖武林人士联系到一起,他总是危急关头才能意识到,眼前这年轻人是个武林高手的事实。


    草帽不再犹豫,抬腿一蹬墙壁,攀爬而上。


    在他翻过墙头的一瞬间,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草帽猛然回头,两个盛满的酒坛已经被人从墙这头扔进了粮仓里,满泼酒水炸开一地,香气扑鼻。


    裴玄铭拍了两下手,一个起落从墙底纵身而上,顺手抓起草帽和钩爪一齐扔了进去。


    “谁在那儿!”


    “什么人胆敢擅闯粮仓!”


    “快来人啊!粮仓出事了!”


    门外脚步声越发急促,草帽这厢拼命摩擦火石,却怎么都打不起火,急的他满头大汗之时,肩膀被裴玄铭摁了一下:“你来点火,我来堵门。”


    他撂下这句话后径直狂奔向粮仓大门,赶到之时门锁恰好从外边被人掀开,数个北狄士兵齐齐撞进来,进门的瞬间眼前一花,被迎面而来的强悍内力轰然撞翻出去——


    裴玄铭劈手捏住一小兵的手腕,带着他手中的刀直刺他自己喉咙,血水喷涌之际裴玄铭一脚踢开尸体,将刀夺过来,行云流水剑法使出,瞬息之间要了数个大头兵的命。


    “快来人驰援!有人攻击粮草!”


    “快调百夫长来,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


    还多少人马……裴玄铭心道,不才,就两个。


    门口战马嘶鸣,长刀光泽闪烁,寒光凛凛,一刀横出将堵在前面的碍事小兵全数推翻,逼的裴玄铭也不得不朝后退了几步。


    来人坐在战马上,穿的甚少,几缕鲜艳的布条系在健壮结实的古铜色皮肤上,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直刺裴玄铭。


    “谟戈将军!”有小兵连滚带爬的欣喜道,如同看到了救星。


    谟戈的身后密密麻麻来了一堆增援,目测大约数百人,估计后面的还在路上,储存粮草之所是王帐中最重要的地方,居然被人给攻进来了,这是何等大事。


    裴玄铭握紧了手中短刀,与那谟戈对视着,就在对方圆目怒瞪策马杀过来的前一刻——


    那边草帽用尽毕生之力将火石终于擦出了一束火花,他来不及欣喜便直接一抛,将火苗带着火石一起投掷到了粮草的最顶端。


    火势轰然而起,噼里啪啦的将整个粮仓整个点着了,滚滚浓烟不多时就蔓延到了整个王帐上空,谟戈坐下马匹眼睛受了烟雾的迷蒙,惊慌失措的嘶鸣着抬起前腿,逼的谟戈不得不狠勒缰绳,后退几步。


    “快来人救火!”


    “抓住里边的乱贼,别让他们跑了!”


    火势越发的大了,裴玄铭原本就在进来前泼了两坛烈酒进去,酒水裹挟着火焰,将火势和浓烟一路送上了天际,粮仓里烟雾迷蒙,呛的惊人。


    裴玄铭趁机抽身便走,抓着草帽直接掀翻出去,两人落在粮仓外围,在一片混乱中狂奔向不远处的地牢。


    为何他们会知道地牢的方向呢,因为这帮北狄人的地牢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地牢,在平地上挖坑将人囚禁进去,在再地面上修了几个铁栏杆限制犯人出来。


    草帽一记钩爪将地牢的铁栏杆死死勾住,混乱中顺手从旁牵了一匹马将钩爪的另一头栓上去,在马背上狠命一拍。


    受惊的马狂奔出去,顺势爆破似的拆除了地上的牢房栏杆。


    自以为再也没有重见天日机会的囚犯们一涌而出,嚎叫着满地逃窜。


    姜容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是最后一个气息奄奄的爬出来的,他满身鞭伤,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看的草帽当即就气炸了,怒道:“姓姜的,你这留在牢里不出来是等着投胎么!”


    姜容显然没想到这么大的乱子是裴玄铭和草帽为了救他而搞出来的,不由得呆立原地:“将军,你们……”


    “别你们我们的了,草帽你带着他往北边跑,那块岗亭最少,我来拖住——”


    身后悍然刀锋刺穿而来,裴玄铭闪电般回身,倏然仰身避开一道刀光,锋刃的弧度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沙尘,擦着裴玄铭的眼睫而过。


    谟戈横刀立在马上,对准裴玄铭的面门又是一刀!


    “快走!我拦住他!”裴玄铭大喊一声,一掌将草帽和姜容推的几步远。


    草帽心知此刻留下来也毫无意义,还给裴玄铭拖后腿,于是他咬紧牙关抓着姜容朝北狂奔。


    裴玄铭断了后顾之忧,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旋即一个拧身持刀抬头和谟戈的刀刃悍然相抵,两个巨大的力道撞在一起,刀身爆发出嗡嗡的轰鸣。


    裴玄铭手中短刀到底抵不过对方二十余斤重的大刀之威,在掌心里震颤了片刻,眼看着就要断裂开来。


    谟戈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狞笑,刀杆呼啸生风余势犹在,咣当一声巨响将裴玄铭的短刀打飞出去。


    下一刻,却见那年轻的中原人足尖一点,飞身跃上半空,轻轻点在他的刀尖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该死!”谟戈大怒,正要扬手举刀将这人从面前摔下去,此人赤手空拳,想来也没多厉害。


    不料裴玄铭狠厉掌风迎面而至,登时将他整个面门打的血肉模糊,黏糊糊的血水从鼻子和眼睛里一齐涌出来,裴玄铭就势顺滑几步跨在他马上,将他一掌推翻出去,随即拍马上前,巨大的铁蹄压过谟戈倒地的身躯。


    只听这北狄将领发出惊天动地一声惨叫!


    五脏六腑尽数被踏断碾碎于他自己战马的铁骑之下,死的极为惨烈。


    四周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四面八方的冲杀咆哮震天而起,弓弩搭起,一时间全数对准了裴玄铭。


    从不远处营帐里赶出来的狼主远远看着自己手下爱将被人活生生给在马下踩死了,当即要上马活捉了此人,营帐地里火光冲天,映在那陌生年轻人的面容上。


    他相貌俊朗至极,眼神又冷又坚韧,反射着刀锋的泠泠寒光,说不出的杀伐决断。


    狼主越看越眼熟,脑海里一声惊天巨响,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此人了。


    五年前,北狄跟西北驻军交战的战场上,那一人一骑,率领万军的年轻将领,银甲白袍,手握长剑,厮杀间如入无人之境。


    西北驻军最高统帅,裴玄铭。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若是在这儿,是不是意味着西北数万大军也到了北狄?


    狼主又惊又怒,但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大喝一声:“把他拿下!”


    却听北门一声爆破巨响,更大的喊杀声刺穿而来,朝北看去无数火把火光震天,竟不知来了多少兵马增援裴玄铭。


    “报!狼主,北门失守了——”


    狼主顿觉五雷轰顶,但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即一指营地中央:“先拿下裴玄铭,用他们主帅的性命,逼他们撤退!”


    “我看谁敢!”


    一声暴喝自寂静中凭空炸响。


    狼主的后脖颈骤然被抵上一把滚烫的火弩,他周身一惊,看不见身后偷袭之人的模样。


    裴玄铭听见熟悉的声音,浑身上下犹如被过了一遍热油,惊得回头望去。


    只见谢烨站在狼主身后,神情冷厉如冰,单手举弩,直抵他要害处,衣衫翩迁,立在风云激荡的最中央。


    第44章 第 44 章 “我说了这伤不算多重,……


    裴玄铭看见谢烨的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欣喜。


    他方才一个人打一群北狄人都毫无畏惧, 此刻却活生生被谢烨吓出来一身冷汗。


    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他到底是哪来的胆子,敢立在战火的最中央, 无数刀枪箭矢的注视下, 将火弩对准北狄狼主的?


    北狄狼主生的高大壮实, 起码从外观上看去, 一个手臂就足以将谢烨整个人捏到粉碎了。


    狼主随着他弩尖抵住的力道,缓缓转身, 却被谢烨更紧的往前怼了几寸,冷声道:“别动。”


    “不然你可以试一下,到底是你先死, 还是裴玄铭先死。”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弓弩手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裴玄铭呼吸紧促,死死盯着狼主的动作, 握紧了手中大刀, 且看他何时发难。


    狼主被人摁住了命脉, 却毫不畏惧,他眼神阴鹜的抬起头, 下一个瞬间反手便伸到身后去抓偷袭者。


    谢烨比他反应更快,在他动手的一刹那按下开关, 箭矢倏然射出, 在众人都毫无预兆的前提下, 往狼主喉咙里射出了一个血洞。


    四下皆惊。


    狼主身形歪歪斜斜的沿着血泊倒下了,咕咚一声, 被谢烨踹翻在地上,连滚两圈,一直摔在众北狄将士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裴玄铭纵马向前, 在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策马跃到谢烨面前,一刀挡下飞来的冷箭,伸手将人一把从台阶上直接薅了过来,拽上了马。


    谢烨被他用肘压着,被迫伏在马上,只觉耳畔只剩下了风声呼呼,和身后裴玄铭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数个骑兵从三路一齐攻过来,起码七八杆大刀朝裴玄铭横插而过,裴玄铭抬刀一架,手臂青筋暴起,凭一柄刀杆同时和数个人角力,刀锋相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从中途砍断了。


    谢烨伏在裴玄铭身前,剧烈颠簸中从怀里掏出防身的匕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里投掷出去,他武功虽然没了,数年生死搏杀中练就的准头和力道却还没丢,匕首射出正中其中一个骑兵喉管。


    裴玄铭那边的力道骤然减缓下来,他握紧长刀用力一挑,其余七八杆长刀倏然被掀翻而起,坐下战马被他一扯缰绳狂奔而起,瞬间略过了数十米远。


    “将军!”熟悉的声音从北门一头传来,王玉书一路砍杀朝他这边走,身后浩浩荡荡都是西北驻军的兵马。


    裴玄铭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北狄狼主已死,看样子大势已去。


    王玉书身边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北疆方向镇守的骠骑将军江昭,江昭使枪,在群战中极其好认。


    他搏杀的间隙抬头正好撞上裴玄铭的目光,手里还握着裴玄铭的帅印,一看就是从谢烨那里拿的。


    江昭一枪挑翻迎面的敌人,朝这边大吼一声:“姓裴的!回去再跟你算总账!”


    裴玄铭:“……”


    西北驻军和北疆的援兵呈双龙夹击从南北二门同时涌入,一时间喊杀震天,火光越来越大,将头顶的夜色都映出了血光。


    裴玄铭将谢烨护在刀下,一路疾驰,想着先将此人放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他正思索着,就渐渐分了神,只听肩头“噗呲”一声,一发冷箭刺穿了他的肩膀。


    谢烨猛然起身,就要去看他的情况,却被裴玄铭不由分说死死按回马背上不让他动弹。


    “我没事,你别动。”裴玄铭冷静道。


    他肩膀上插着箭矢,面上却毫无痛色,伸手一拔将箭矢从血肉里直接抓出来扔在脚下,手臂却始终环着谢烨,连抖都没抖一下。


    北狄此时已呈颓势,重要的几员大将皆被王玉书和江昭给挑了,北疆大营调动的兵马数过万,已经将北狄王帐围得严严实实,等到王玉书收拾了最后一群负隅顽抗的北狄士兵后,才带着人马回到江昭临时驻扎的大营里去。


    “多谢江统领出手相助,我代我家将军在此谢过了。”


    江昭一边让手下给自己包缠着伤口,一边挥手示意他请起:“不必言谢,若非你家将军横搅的这一遭,过段日子我也是要收拾北狄的。”


    “裴玄铭他人呢?”


    正说着,营帐便被人掀开了,裴玄铭大步走进来:“这儿呢。”


    江昭冷笑一声,朝周围侍卫招呼一声,命令道:“把他给我绑了。”


    裴玄铭:“?”


    王玉书:“???”


    “江统领不可!我家将军重伤未愈,有什么话您二位好好说开不行吗?”王玉书急道。


    江昭的手下倒也不敢真把裴玄铭给绑了,在帐中大气不敢出的看着他二人,一个个都开始装鹌鹑。


    “江统领息怒,此事是我做的不地道,害的您大晚上的跑一趟,回头一道回京城述职,我在京城给您请客赔罪,您意下如何?”裴玄铭客气道。


    江昭瞪他片刻,见此人仍然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不由得忍无可忍摔杯子大怒:“裴玄铭,我看你当真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好!”


    “在我的地盘上弄出这么大乱子不说,甚至都没给我提前支会一声,你知道你若是死在北狄,我要担多大责,北疆大营要担多大责吗!?”


    “我这不是没死……况且江兄不瞒你说,在下今年二十有九,未满而立,着实也谈不上‘上了年纪’……”


    江昭一个茶盏丢过来,被裴玄铭当空稳稳接住。


    “哎呦江大人小心,这茶盏可是好东西。”


    “你给我闭嘴,还吊儿郎当的!别总不拿自己当回事,你坑我多少次了,你自己说。”


    裴玄铭小心翼翼的将茶盏给他送回手边,知道自己理亏,便少见安静的不言语了,听他训斥。


    “从上次你回京,要我帮你打掩护,挑起裘玑事端,放密探过去帮你,到此次你夜闯北狄找我借兵,我哪次不是两肋插刀!你哪次靠谱过!”


    “我的错,我的错江统领,下次不会了。”裴玄铭笑道。


    “还笑!”江昭怒道:“若非你我一起在京城长大的交情,你今夜就是死在北狄,我也懒得管你。”


    “多谢江统领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裴玄铭瞬间神情郑重,起身作揖以表感动。


    “去你的!”江昭不为所动的冷漠道。


    裴玄铭和江昭都是将门子弟,他从小跟江昭一起长大,对此人脾性了解的十分透彻,知道这就是不生气了的意思,于是登时将心放下来,笑眯眯的过去给他添茶水:“江统领雅量。”


    他伸手在江昭怀中摸索半晌,被对方一巴掌打掉了手:“干什么干什么,我跟你熟么?”


    “帅印还我。”裴玄铭伸手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不知道的以为你一个北疆还不够,想连着西北一并统领了。”


    江昭:“……”


    他不耐烦的抽出帅印扔给裴玄铭了,自己喝着茶水缓和半晌,终于平复下来,抬眼瞅着他发小,开口道:“哎。”


    裴玄铭低头将帅印揣回怀中:“你说。”


    “你派来给我送信的那人,跟你什么关系?”


    裴玄铭坐到他对面,懒洋洋道:“你猜。”


    江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我猜不是上下属关系,我没在西北驻军里见过这么一个人,但是你却可以将帅印交给他保管,对他信任至此。”


    裴玄铭没打算做太多解释,试图打个哈哈晃过去:“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见笑。”


    “西北那个明渊阁阁主,是吧?”


    裴玄铭一个趔趄:“你怎么知道?”


    江昭摊手:“他身上没武功,一来我就让人给摁住了,带到大营里审问的时候才发现有点眼熟,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


    裴玄铭紧张起来:“你没伤他吧?”


    江昭翻了个白眼:“我若是为难他,还能让你现在安安稳稳的把人带回去?裴玄铭,我看你实在是搞不清楚这是谁的地盘!”


    裴玄铭:“……”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说,你以前见过谢烨?在哪儿见的,我怎么不知道?”


    “四五年前吧。”江昭回忆道:“你不是回京述职吗,我去西北替你练了一个月兵,本想着替你把附近的小喽啰都除一除,没想到打明渊阁的时候,那阁主亲自出来应战了。”


    裴玄铭属实是全然没听说过这一茬:“……然后呢?”


    江昭耸了一下肩:“他长得太好看了,往那儿一站跟个画皮妖精似的,我于心不忍,就放他回去了。”


    裴玄铭险些没把茶盏扣他脑袋上:“滚。”


    裴玄铭怒气冲冲的起身回帐,江昭在他身后遥遥举起茶杯,拖长声调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他看着裴玄铭的背影消失在帐外,这才将茶盏放回桌面,目光落进漂浮的茶叶里,不觉微微一笑。


    江昭没说实话。


    五年前,手下押着寡不敌众的明渊阁主从帐外进来时,江昭正让手下给自己裹最后一层药粉,疼的嘶嘶抽气。


    “统领,他太能打了,我们数十个弟兄一起围攻,都近不了他的身。”手下的一个小队长气喘吁吁的上前禀告道:“我们又派了几个人轮上阵,最后弓箭手射穿了他的肩胛,才把此人拿下的。”


    江昭起身,走到那明渊阁主身前,冷笑一声踹在那人受伤的肩膀上:“你不是挺能打的么,怎么这就被人给拿下了?”


    明渊阁主双手被绳索捆缚在身后,没人处理他肩膀上的伤,他看起来脸色苍白,眼中却依然是挑衅的神色。


    “是诸位以多欺少,车轮战的流氓打法,就是神仙来了也遭不住,在下不是神仙,诸位这行径却挺像流氓的。”明渊阁主出言嘲讽道,说话间一滴冷汗从他额间滚落下来。


    江昭打量着眼前这号称西北地头蛇的明渊阁主,与外界凶神恶煞的传言极不相同。


    明渊阁主本人,长相几乎能用惊艳来形容。


    青衣银带,长发未束,身形修削高挑,刚刚打完架的浑身煞气未散,眉眼如墨似玉,整个人被旁边强壮的士兵捆起来强行押在地上时,竟有种狼狈的脆弱美感。


    江昭不禁感慨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谢烨听了此话登时怒火冲天,咆哮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卿本佳人……”


    “你才是贼,我看你长得像贼!”谢烨恶狠狠的骂道,他又被两边的士兵给粗暴的揪起来,生拉硬拽的拖到江昭身前。


    “别碰我,堂堂西北驻军,打压周遭小门派的手段竟如此不入流,裴玄铭叫你如此行事的吗?”


    江昭讶异:“你还知道裴玄铭,可以啊,不过你误会了,我不是裴玄铭的人,我只是来给他顶班的,他如今人在京城,你倒是冤枉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江昭的错觉,他只觉得他这话一出,明渊阁主方才还嚣张的气焰就灭下去了。


    “是吗,他去京城了。”明渊阁主喃喃道:“原来如此……”


    江昭是何等敏锐的人,闻言就察觉出一丝异样的气息,他挥手示意手下让开。


    自己蹲在谢烨身前问道:“你跟裴玄铭什么关系?”


    谢烨盯着地上的残沙,半晌面无表情的开口:“他睡过我。”


    江昭:“……?!”


    “后来嫌我不能给他生孩子,就甩了我一点银子,跑了。”


    江昭:“???”


    营帐中众人表情精彩纷呈,想笑又不敢笑,西北军中寂寞,哪怕是主帅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明渊阁主又长得如此妖孽夺目,此话仿佛也有几分说服力。


    江昭硬忍住自己心里的震撼,转过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然后伸手亲自将谢烨身上的绑绳解开了。


    “所以你今日坚持一人对战我们所有人,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要个说法?”方才那个凶悍的百夫长小心翼翼的问。


    谢烨点了点头。


    众人到抽一口凉气,这是何等情深,被裴将军伤的如此深了,还想着见他一面。


    江昭起身,拱手抱拳:“今日多有得罪,阁主,您请回吧,等他回来我帮你讨个公道。”


    ……


    “你看,当年我们放走明渊阁主是个正确的决定,是不是?”江昭小声同身边当年是百夫长,如今已经升成千夫长的手下咬耳朵。


    “古人云朋友妻,不可欺啊,险些酿成大祸,该打。”


    裴玄铭捂着他肩膀上的伤,钻回他自己的营帐里。


    谢烨正低头专心致志的捣鼓治伤的药粉,见他回来便站起身冲他道:“过来,让我看看你肩膀,快点——”


    他话音猝然中断,他整个人被裴玄铭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拎就扯了过去,上下检查起他周身:“没受伤吧?”


    谢烨拨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没有!”


    没有就好,裴玄铭放心了,紧接着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怒火喷涌而出。


    “你说你没武功跑过去逞什么能!你知道北狄狼主有多强悍么?他那杆大刀曾在战场上将数十人一齐捅穿,你今日若再慢一刻,你也得没命!”


    裴玄铭出离的生气,他稍长谢烨两岁,从年少起就以包容的姿态示人,从来没这么真情实感的跟谢烨发过脾气。


    谢烨被他凶的一怔,随即瞪大眼睛反驳道:“那我总不能看着你被他们射死吧?”


    “那也好过你冒险直接拿弓弩去顶狼主!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如当场被射死。”裴玄铭怒道。


    谢烨张口结舌,半晌眼眶又渐渐红了。


    裴玄铭和他在帐内两相气鼓鼓的对视着,见此场景不由无奈道:“哎……你怎么又哭?”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谢烨抱进怀里,低声道:“抱歉,我太担心了。”


    谢烨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沾着血渍的肩膀,帐中炉火温暖,眼前人温热的体温和怀抱,仿佛是从生死光阴之间偷来的,蜜糖一样的落在心上,一触即化。


    难得一夜安宁。


    裴玄铭肩膀上的伤说重不重,将箭头拔出来上过药以后,血就差不多止住了,这点伤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但是说轻吧,倒也没多轻,毕竟那是铁锈的箭头,射进去后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手臂一动就僵硬的抬不起来。


    谢烨闭着眼睛,手臂横过去,若有若无的蹭了一下裴玄铭。


    裴玄铭以为他是无意的,就没往心里去。


    哪料这人睡姿属实不老实,趁着他受伤,又将身体往过挪了几寸,直将裴玄铭挤到床榻的最里边。


    裴玄铭睁开眼睛,低声呵斥道:“你干什么呢?”


    谢烨将脑袋埋在被褥里,半晌笑盈盈的抬起头反问:“睡觉啊,你说干什么?”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你睡过去点。”


    “不要,反正你受伤了。”谢烨意味不明的道。


    裴玄铭:“……我是受伤了,不是死了,你离我远点。”


    谢烨侧过身,屈腿顶了一下他的腰腹,滑腻腻的皮肤贴合着裴玄铭的腰身一路延伸,毫不客气的占他便宜。


    “看样子你今天晚上没办法反抗我,是不是?”谢烨笑意十足的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


    裴玄铭被他刺激的眼眶发红,起身就要压制他,不料谢烨出手更快,借着巧劲一敲他麻筋,刚好避过他受伤的那只手,逼他躺回床上去。


    裴玄铭在黑暗里笑了,他望着谢烨道:“我劝你三思而后行,这个伤没两天就能好。”


    回应他的是谢烨冰凉的手,伸进他的里衣中,纤长的手指在裴玄铭腹肌附近游走,指腹意有所指的朝下探寻。


    裴玄铭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眼神警告的看着谢烨。


    谢烨完全不以为意,起身直接跨坐在他身上。


    裴玄铭一哽,艰难道:“下去。”


    谢烨不答话,学着他从前对自己的样子,从旁边取过腰带,系在了裴玄铭的眼睛上,然后伸手握住他那只没受伤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他笃定裴玄铭舍不得挣开他。


    裴玄铭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唇吻间一片温热,谢烨跨坐在他身上,俯身吻他。


    他顺从的配合着谢烨,被他亲的有点晕眩。


    “你故意的是不是?”裴玄铭有点恼怒,猛然错开他纠缠的唇齿,强硬的抓着谢烨的手臂,逼他从自己身上起来。


    “这里没凉水,待会儿你给我解决不成?赶紧下去。”


    也不怪裴玄铭暴躁,他已经被撩拨的有些难受了,满身滚烫找不到出口,只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谢烨无声的俯视着裴玄铭,下一刻他掀起了裴玄铭眼睛上的腰带,逼他直视着自己。


    裴玄铭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蓦然放大,只见谢烨扶着他的手臂,脸色潮红,眉目紧蹙,胸腔里发出艰难的喘息。


    然后一点一点,坐了上去。


    裴玄铭浑身难以克制的抖了一下,他脑海中仿佛被烟花从头到尾的炸开了,喉结难耐的上下滚动。


    一滴汗水从谢烨的下颌处滴落下来,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裴玄铭的喉咙上。


    谢烨将他压在身下,疼的止不住的喘息,他扶着裴玄铭的手臂小声抽泣,分明是自己身处上位,却好像是他挨欺负了一样。


    裴玄铭配合着将身体往上挪,谢烨周身痉挛更甚,他几乎吃不住力,最后力气耗尽,虚弱的半伏半趴在他的胸膛上。


    “我说,你到底……行不行?”裴玄铭用气声对他笑道。


    “要是不行,就别逞能了。”


    谢烨眼睛一瞪,咬牙切齿道:“谁说我不行!啊!你别动,我疼……”


    裴玄铭笑的浑身颤抖,连带着谢烨一起抖的厉害,极度的羞耻和难受染红了他的脸庞,他不敢抬头去看裴玄铭的眼睛,只能再次尽力挣扎起来。


    奈何明渊阁主实在是高估了自己,最后不得不筋疲力尽的趴在裴玄铭胸口,任由身上一片狼藉。


    裴玄铭笑够了,这才终于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翻身坐起,一个用力将谢烨压在身下。


    谢烨惊喘一声,摔在床上的瞬间被撞的泪水汹涌,两人地位登时翻转过来。


    裴玄铭核心力量稳的惊人,受伤的手臂虚虚撑在半空,没受伤的手力道更大,死死箍着谢烨,偏头去吻他脸上的泪水,交缠中满室春庭,水声流涌。


    “我说了这伤不算多重,现在相信了么?”


    谢烨拼命点着头,崩溃的伏在他肩上,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方才的这个心血来潮的决定。


    第45章 第 45 章 “自然是你帐中那位…………


    裴玄铭第二日早上伤口就裂开了。


    他披上外袍就去江昭的帐里找药, 被江昭抓了个正着。


    “大清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你?”江昭从内帐掀帘出来,见他肩胛渗血, 就知道不妙, 于是不用裴玄铭多说, 自己从帐中翻出了布条和金疮药, 给裴玄铭抛了过去。


    裴玄铭道了声谢转身就走,却被他在身后叫住了。


    “你就在这儿换, 换完有事同你说。”


    裴玄铭含糊的试图溜走:“江统领等我片刻,我换完来找江统领。”


    “你小时候不穿裤子的模样我都见过!此时同我娇羞上了?就在这儿换!”江昭上手就扒拉他。


    裴玄铭一个激灵从他的捉拿下逃窜几步,刚要往帐外冲, 就听江昭朝外怒喝一声:“把门给我守好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裴玄铭:“……”


    “姓江的!你这是觉得此处是北疆的地盘, 所以能为所欲为是么。”裴玄铭匪夷所思, 一手抄着他的金疮药, 一手挡在身前,打死不让江昭靠近半分。


    “狗急还跳墙呢, 放我出去。”


    “你跳,现在就跳, 今日跳不出这个墙就别出去了。”江昭冷笑一声, 丝毫不惧。


    裴玄铭警告道:“有本事江统领这辈子别来西北, 否则且看我如何招待你。”


    江昭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要耗尽了, 暴躁的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赶紧的。


    “说正经的,我有事要同你商量,少跟我插科打诨,赶紧收拾伤口。”


    裴玄铭也无奈:“当真不行, 您就让我回帐处理一下再出来,耽误不了多久,行不行?”


    江昭大怒,心道你油盐不进是吧小子,我今天非给你把衣服扒了不可,看看那几片布底下藏什么宝贝了。


    他伸手就攻裴玄铭受伤的右肩,被对方闪电般躲开,江昭抬腿就踹,逮着裴玄铭侧身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肩侧的衣服,就势向下一扒——


    肩头和前胸惨烈的红痕和抓挠登时暴露在他眼前,肩头锁骨处落在清晰的咬痕,看起来又深又重,完全没收力,几乎是奔着把他锁骨咬穿去的。


    江昭:“……”


    “……对不起。”江昭诚恳的抱歉道。


    裴玄铭脸色泛红,猛的把衣服拽回来,一路将扣子衣领系到最紧,他瞪着江昭,没好气道:“看完了?”


    “看完了。”江昭低头忍笑。


    “满意了?”


    “满意了。”


    既然真相大白,裴玄铭便也没有藏着的必要了,他直接扯下右边的衣服,一边将金疮药往伤口处洒,一边余怒未消的问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啊。”江昭正色起来,他正发愁怎么把眼下这尴尬的一茬揭过去,见裴玄铭递来话头,便立即接了过去:“前段日子陛下有旨,命我这月中旬回京一趟,有要事相商。”


    裴玄铭想起自己被李彧召回京的那次,李彧说的也是有要事相商,可临到他走,这皇帝也没找他商量什么正经的要事。


    “没说是什么要事?”裴玄铭状似无意的问。


    江昭摇头。


    总不能跟谢烨被劫有关吧?


    那次明面上劫法场用的是裘玑人,可再往深里想想,谢烨被劫无论如何也跟江昭扯不上关系,李彧的思路大概还没狂野到去幻想北疆和西北连成一线,一齐去京城法场劫个死囚的地步。


    裴玄铭正思绪飘飞的乱想着,就听江昭又道:“不过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事召我回去。”


    “什么?”裴玄铭问道。


    “年前京中二皇子被贬为庶人软禁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罢?”


    裴玄铭不动声色,嗯的应了一声。


    “二皇子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六宫的萧贵妃。”江昭意有所指的提示道。


    裴玄铭:“……她不是已经去世多年了么?”


    江昭的暗示讲给了傻子听,不由得重重咳嗽了一声,简短道:“她哥。”


    这下裴玄铭短暂的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了:“尚书郎?”


    “嗯。”江昭不能再讲更多了,端起杯子开始装沉吟的把式。


    “不能吧。”裴玄铭思索道:“萧尚书为官多年,深的陛下器重,辅佐两皇的重臣,陛下怀疑谁也不该怀疑他啊。”


    “萧家子嗣凋零,这一辈尚存的血脉,就只有李景辞一人了,现在李景辞被陛下囚禁王府,贬为庶人,府中下人皆发配边疆,这是何等重的处罚,萧尚书年迈无子,就妹妹留下来的这么一个孩子,如今还落到如此下场。”江昭道:“你觉得他会甘心么?”


    裴玄铭对此不太想发表意见,毕竟他觉得李景辞罪有应得。


    但他为着发小考虑,还是多提了一句:“萧尚书年事已高,纵使谋反,也不会如此率性而为,你别在京中跟着他们多搅和,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


    “再说你也到回京述职的日子了,放宽心,此去未必真的是奔着护驾去的,咱们陛下单纯想让你回去述个职也不是全无可能。”


    江昭摊开手,朝他指了指帐外那笔挺而立的亲卫:“看见那人了么?”


    裴玄铭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我认识他,你从京城一并带过来的江家死士,跟你很多年了。”


    江昭在京城就训练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约莫一千来号人,以极其强悍的作战能力著称,这么多年跟着他在边疆出生入死,军功无数,边疆小国听闻江家军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两股战战。


    这威名自然也传到了京城,只是江昭自为将起,就从未有过私心,一切只为了边关安宁,是个铁血打成的忠臣良将。


    裴玄铭想到这里,心里不觉难过了一瞬,他未来总有一天是要和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站在对立面的,那天到来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单纯的回京述职,陛下就不会命我带上全体江家军一起了。”江昭平静的说。


    裴玄铭周身大震:“什么?!他让你带着这些人一起回京?”


    “听上去京城的乱子不小,否则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是不愿意让我们这些人时不时回去,在他眼前碍事的。”


    裴玄铭思绪纷乱如麻,在脑海里乱糟糟的搅成一团。


    李景辞一个被软禁的皇子,就算有外戚帮衬,又能翻起多大风浪?


    京中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彧若再召他回京,他该如何应对?


    江昭见他分神,便将茶盏举到裴玄铭眼前晃了晃,感慨道:“我少时也不是没贪恋过京城繁华,只是后来越发觉得,还是北疆的清静最好。”


    “老裴,咱俩日后收拾收拾,告老还乡以后就在北疆和西北的边缘选个地方养老算了。”


    裴玄铭一脑门官司,起身嫌弃的给他丢了一句:“边儿去,谁要跟你在一块养老。”


    “啊也是,你如今不比从前,你已经有打算白头偕老的人啦,是不是?”


    “那我就在你跟谢阁主的屋旁自己再搭个小房子,每日去你家蹭吃蹭喝,裴玄铭你欢不欢迎啊?”


    裴玄铭心道你拉倒吧,就你还告老还乡呢,你就差把忠君爱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几个大字刻在脑袋上给李彧看了。


    “统领,谢公子求见。”门外亲卫来报。


    裴玄铭一回头:“让他进来。”


    “哎!这是我营帐!”江昭不满道。


    谢烨已经掀帘进来了,一进屋客客气气的朝江昭拱了下手:“多谢江统领昨夜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改日定当报答。”


    江昭看着他那纤长匀直的身子骨,就想起四五年前在西北见谢烨的那一次,分明是一模一样美貌到锋利的长相,但仍能从他眉梢眼角间看出细微的不同来。


    谢烨更柔和了,尤其是往裴玄铭身前一站的时候,更显谦逊有礼,神清骨秀,跟四五年前那个气焰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明渊阁阁主,完全是两个人。


    江昭连忙起身:“不必言谢,我同阁主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那次便聊的十分投缘,这次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


    谢烨眼角抽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那时以一己之力跟江昭的手下大战了数个回合,最后对方实在人太多,他还挂了彩,才被狼狈的俘到江昭营帐里的。


    他管那叫“十分投缘”?


    江昭背着裴玄铭,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昨夜我出手相救的份上,就不提过去的事了吧,不然姓裴的要找我算账。


    谢烨:“……”


    “那是自然,我与江统领十分投缘,想不到他跟你也是旧识。”谢烨对裴玄铭笑道。


    裴玄铭懒洋洋的揽过了他,将力道往他腰身上托了一点,缓解他昨夜苦不堪言尚未恢复过来的尾椎和腰杆上的疼痛。


    江昭瞟了一眼裴玄铭,又将谢烨打量一,半晌举杯道:“行啦裴玄铭,知道你如今后半生有所托付,我也就放心了。”


    “走吧,给你们打点打点行囊,没什么事就滚回你的西北去,北狄这些人交给我,本来也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就别插手了。”


    裴玄铭眼底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但面对老友故作轻松的表态,他也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但愿下次在战场上见面,千万不要是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王玉书跟在裴玄铭身后,同北疆的同僚道了别,一行人日夜不歇的朝西北赶回去,终于在日落归山之际,他抬头看见了西北驻军大营上,那一束缥缈升起的孤烟。


    在茫茫而无垠的大漠中,那头顶孤烟一束,竟恍惚让人有了家的归属。


    谢烨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昨夜就没怎么休息,还折腾的将身上尾椎骨处的伤势加重了。


    一进大营,他就扯着裴玄铭进主帅营帐的里间,神色慌乱的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裴玄铭,你上次那纹身……”


    裴玄铭一手将他带到床上,一手掀起他的衣袍,去看他尾椎和腰身相连接的地方。


    “疼吗?”裴玄铭一边俯身查看,一边解开他腰身处护着纹身的那层布匹。


    果然一夜折腾,布匹早已将他腰身上光洁白皙的皮肤磨出了血印子,最初愈合差不多的刺青处也隐隐有了要裂开的纹路。


    谢烨忍着疼,伸手去攀裴玄铭的肩膀。


    “别动,我去拿药膏。”裴玄铭拍了拍他,在他耳畔安慰似的轻吻了一下。


    谢烨坐在榻上,轻轻一动就疼,他扶着床榻艰难起身,担心那血弄脏了狼皮毯子。


    “躺下,别动。”裴玄铭匆匆回来,将他拽着又带了回去。


    “有血。”谢烨急道。


    裴玄铭诧异的打量着他,少倾便笑了:“一点血怎么了,你当原先这毯子上淌的水少么?”


    “不还都是我洗的。”


    谢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指的水是什么,登时脸颊通红,恼怒的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裴玄铭无声的勾了一下嘴角,拿着药膏过去哄他:“好啦,是我的错,不怪阁主那里敏感,嗯?”


    谢烨劈手要夺那药膏:“我自己来。”


    裴玄铭伸手向后晃了一下便避开了,他比划了一下姿势,发现谢烨坐着确实不太方便上药。


    于是他将谢烨再次扶起来,让他背对着自己,跪坐下去面对着墙壁。


    这个姿势让谢烨羞耻的更加厉害,他挣动着想起身,偏偏裴玄铭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强行压了回去,一手沾了些那药膏,触感滑腻的在他尾椎附近游走。


    谢烨闭上眼睛,强忍着难受被他摆弄,裴玄铭手指的触感十分清晰,逼的谢烨伸手死死扣住面前的墙壁,断断续续的喘息着回头催他。


    “……快点!”


    裴玄铭抬眼看着他被按在墙壁上,背对着自己的姿态,光裸的脊背在空气中瑟缩,侧过的半边脸颊上薄红微染,美不胜收。


    “嘶……似乎也不错。”裴玄铭碾磨着手上湿漉漉的药膏和残血,意味深长的说。


    谢烨并不知道自己这幅情态落在裴玄铭眼中是何等模样,只能从余光里看见他俯身清理的动作,和靠的越来越近的身形。


    “什么不错?”他卸了力道,茫然的问。


    这句话问完的当天晚上,他就被裴玄铭用相同的姿势摁在墙上,直接掀起了衣袍。


    谢烨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抓起来,背对着他被抵在墙上,最开始还有几分力气哭出声音。到最后谢烨便彻底瘫软了,跪趴着伸手扶墙,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完全脱力下去。


    “你不是担心弄脏那狼皮毯吗?”罪魁祸首在他身后笑道。


    “这样不就弄不到毯子上了。”


    谢烨气息奄奄,只骂的出一声“混蛋”,然后就仰身倒在裴玄铭怀里,失去了意识。


    裴玄铭虽出了力,但精神却比他好得多。


    他将谢烨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安顿他在榻上躺好,仔细将被子掖严实了,这才走出营帐。


    深夜里大营万籁俱寂,营帐门口坐着个抱着剑的人影。


    草帽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发呆,见裴玄铭过来了也没反应,只十分安静的坐着。


    裴玄铭默不作声的在他身侧坐下了。


    “认识这么久,也算是一起出过生入过死的人,你当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裴玄铭开口。


    草帽面无表情:“赵子虾。”


    裴玄铭:“……?”


    “别笑,我真叫赵子虾。”草帽仍然面无表情:“我爹给我起的名字,他希望我效仿常山赵子龙,成为一个会武艺的大英雄。”


    裴玄铭抿起嘴角那一丝克制不住的笑纹,尽力严肃的回答:“你说得对,你武功确实过得去。”


    草帽,不对,是赵子虾嗤笑一声:“虚伪。”


    末了他低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虚伪,无所谓了。”


    裴玄铭半晌没出声,只是和他并坐在一起,头顶西北大漠星点稀疏,黯淡无色。


    “这话说的没错。”裴玄铭突兀道:“你的确虚伪。”


    “从相识到现在,你一直在撒谎,你的真实目的,和身份几乎没有对我交代过。”裴玄铭心平气和的说。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哪怕是现在。”


    “名字是真的!”赵子虾急道:“我真叫赵子虾!”


    裴玄铭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神色不置可否,半晌轻声道:“不重要。”


    “你是京城来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总之你骗了我,你不是什么潜伏多年的鬼市杀手。”


    赵子虾脸色紧绷,说不出的僵硬。


    “你是来监视我的。”裴玄铭的声音又轻又冷:“对吗?”


    赵子虾极其冷硬的摇了摇头,一脸的视死如归。


    “来人。”裴玄铭起身,黑暗中蓦然出现几个如幽灵一般的侍卫,立在裴玄铭身后:“你与我并肩作战过,所以我不杀你,但是你到底能不能活,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把他给我拖到沙漠的腹地里去,不必留水和食物,让他自己等死。”


    裴玄铭吩咐完,转身就要离开,身后两个侍卫立刻上前要动手,却听那草帽伏在地上,嘶哑半晌道:“你不及他。”


    裴玄铭迟缓的回过头,冷声道:“你说什么?”


    赵子虾喘息着笑了起来:“二殿下。”


    “将军说的对,我不是鬼市的杀手,我是奉二殿下之命,来边疆保护一个人的。”


    裴玄铭神色冷的活像是过了冰水,他俯下身一手掐住了赵子虾的喉咙:“你再说一遍,你奉谁的命令而来?又是来保护谁的!”


    “保护谁……还用我再说一遍么,将军?”草帽惨笑。


    “自然是你帐中那位……谢阁主。”


    “他是我家殿下心中,最为牵挂之人。”


    第46章 第 46 章 “还嫌分的不够开?”……


    裴玄铭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那眼神冷的像铁。


    两侧的手下一左一右押着赵子虾,赵子虾仍然不肯服输的抬头和他对视着。


    安静的大营旁侧只有北风呼啸的凄诉声。


    “我改变主意了。”裴玄铭忽然道。


    两侧手下安静听令。


    “还是先关回俘虏营里去吧,看看还能不能从此人嘴里挖出更有用的东西。”裴玄铭心平气和吩咐下去, 转身回营:“必要的时候, 可以用刑。”


    “裴玄铭, 你方才还说你我同生共死过!”草帽咆哮起来, 他完全想不明白,裴玄铭是从哪里找到的他的破绽。


    “我是这么说过, 可是你是怎么回我的?”裴玄铭低声道:“你敢说我不及他,说我不及李景辞这话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了。”


    “可惜了, 你家殿下在京城自身难保,怕是没法赶到边疆来搭救你了。”


    身后传来草帽嘶哑的叫喊声。


    “我家殿下是京都最出色的皇子, 他就是被那妖人所迷惑, 才落的今天这个田地……你也不远了, 裴玄铭……”


    裴玄铭回到帐中,垂着眉眼望向谢烨安静沉睡的脸庞, 忍不住出手在他脸颊上碰了碰,小声嘀咕了句:“妖人?”


    “就你啊?”


    实在没看出来哪儿妖了。


    长得比较妖?


    谢烨沉沉的睡着, 对此一无所知。


    裴玄铭没休息一会儿, 不到卯时他就起身去校场盯手下训练了, 寻常这活儿都是王玉书干,如今王玉书忙着给朝中写汇报奏折, 禀明北狄一战的来龙去脉,当然隐去了裴玄铭单骑去北狄找东西的那一环。


    裴玄铭站在校场上,耳朵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场上震耳欲聋的演习搏杀声,心里还在思索江昭那日同他说的话。


    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要不要寻个由头回去看一眼?


    但是他回京了,又不放心把谢烨留在西北,万一他的真实身份被人识破,就更不好办了。


    谢烨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从前做明渊阁阁主的时候,每日就是这副懒懒散散的德行,阁中有事务要处理找他,他就起来杀几个人,末了继续回竹舍里躺着,也不练武,也不动弹。


    也亏了他年少时刻苦,再加上也着实有武学天赋,这么多年武功也没退步多少,直到李景辞彻底废去他的武功为止。


    谢烨扶着床榻,慢慢挪下来,他的膝盖几乎疼的站都站不稳,最顶端磨出了一层血皮。


    昨晚裴玄铭托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膝盖被迫受力,谢烨整个人被按在墙上撞了几十下,到最后昏昏沉沉的被裴玄铭松开禁锢,瘫软着仰身倒在他怀里时,从膝盖到腰身以及其他隐秘的地方,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过不了多久估计全身的淤青就该泛上来了。


    他倒是不怪裴玄铭过于粗暴。


    只觉得有点遗憾,若是他武功还在,他也要把裴玄铭打折了关屋里,想让他摆成什么模样,他就得摆成什么模样。


    主帅营帐的旁侧有一间小厨房,里边雾气氤氲,正煮着药。


    谢烨推门进去,就见姜容拿把扇子蹲在炉旁拼命扇风,想让那火烧的更旺一点。


    “给我的吗?”谢烨倚在门口问他。


    “给狗的。”姜容没好气道。


    “那就是给我的了。”谢烨笑了起来,走过去掀那药炉的盖子,被姜容横空一爪子打掉了手。


    “哎呀没熟呢,别碰。”


    谢烨默默的收回手,看着屋中飘散的白气,熟悉的药香味钻进他的肺腑,有种沁人心脾的透彻感。


    姜容在北狄狼主那儿受的伤还尚未恢复完全,一举一动间带着点拐,谢烨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将他扶起来。


    “放着我来吧,不奴役病号了。”


    姜容转过头去咳嗽两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谢烨,半晌开口道:“你以后什么打算?”


    “就在裴玄铭这儿待着了?”


    谢烨低头拨弄着炉子底下的柴火,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没出息,考虑问题半点都不长远。”姜容毫不客气的道。


    谢烨从柴火堆里抬起头来看他,难得温和的问他:“那你有什么见解?”


    “你一没武功,二还是个早就应该被处死的犯人,若是裴玄铭被发现私藏死囚,你说他那身官皮盔甲还要不要了,他现在一时图那点年少情深把你留在身边,庇护在西北驻军的羽翼下,那以后呢?”


    谢烨更惊异了:“我还有以后?”


    姜容一时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有点不解的看着他。


    谢烨从炉火前起身,指着药炉里边的东西对他道:“这里边的药材,根本恢复不了武功,只能勉强起个延年益寿,滋补功力的作用。”


    “这药材你骗骗他们也就罢了,还想把我一起骗过去吗姜容?你忘了你的医术是谁教的了?”谢烨反问。


    姜容哑口无言。


    “一个人经脉寸断,就算后期弥补的再尽力,也改变不了伤了身体根本的这个事实。”


    谢烨最后将手中的拨火棍往柴火堆里搅和了一下,问道:“现在你还觉得,我能活到裴玄铭抛弃我的那一天吗?”


    姜容深吸一口气,努力辩驳道:“你也不必如此……”


    “我没什么‘长远’二字可言,姜容。”他苦笑了一声道:“裴玄铭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谢烨面容上的苦涩逐渐平和下来,恍惚有了点超脱的意味。


    “但是很不幸,人的本性难移,所以我本质上还是自私的,我甚至没有考虑过他日后是否会因我而获罪,我只想让他在我活着的时候,待在我身边。”


    谢烨的目光空洞,面前的炉火在他眼中簇簇跳跃。


    “那你可真够自私的。”姜容点评。


    谢烨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门外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十分轻快的传过来。


    裴明姝笑容可掬的掀开小厨房的帘子:“做什么好吃的呢?”


    谢烨无奈的冲她指了一下炉子里苦涩的药汁:“药。”


    裴明姝好奇的过来打量,吸了吸鼻子感慨道:“好香啊,嫂子,我能尝一口吗?”


    谢烨愕然的怔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你喊我什么?”


    裴明姝转向他正色道:“嫂子。”


    谢烨:“……”


    “没办法啊,裴玄铭是我哥,那你不就是我嫂子吗。”少女神色狡黠,笑眼弯弯:“怎么了,不能这么喊?”


    谢烨没忍住,低头笑了一下:“你……”


    他还没来得及把剩下的话讲完,就听裴明姝又大惊小怪起来:“哇,你刚才笑的这一下真好看。”


    “谢公子,看样子你很喜欢这个称呼嘛。”裴明姝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迭声的又叫了好几声:“是不是,嫂子,嫂子?”


    谢烨耳朵尖通红,转身就要从她身侧绕过去。


    姜容拼命朝裴明姝使眼色,示意此人要跑,抓住他。


    于是谢烨被裴明姝一把抓住了手腕,拎了回来。


    这少女跟裴玄铭一样,手劲大的惊人,谢烨一时竟没能挣脱开,只得踉跄两步,被她又留在厨房里了。


    “哎,谢公子你同我说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哥,我总觉得他一厢情愿,是不是他用权势强迫于你来着?你我今日把话说开,若当真如此,我,我就……忤逆他!”


    谢烨抱臂站在一旁,笑眯眯的逗小姑娘:“是啊,就是他用权势强迫我,我不从他,他就来硬的。”


    说着他顺手挽起衣袖,将手腕上被绳索绑缚过的痕迹露出来,然后又轻飘飘的收回去。


    “你哥干的。”


    裴明姝倒抽一口凉气,瞳孔地震。


    “他每回都如此。”谢烨放低了声音,他比裴明姝高了半头,于是略有些伤感的垂下眼睛看她。


    他本就生的好看,眉眼如画,氤氲出一层薄而浅的雾色,靠近过来时一缕长发垂落耳侧,裴明姝几乎能闻到他领口的皂角清香。


    “我若是不从他,他便次次都如此这般捆住我双腕,便让他占了便宜去。”


    姜容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心道刚才那个说自己“这辈子最喜欢裴玄铭”的人是谁?是谁!


    是眼前这位吗?!


    “真是岂有此理!”裴明姝怒吼一声,当即就要出去找裴玄铭算账:“他多大的人了,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岂能不懂?!”


    谢烨连忙拦住她,忍笑劝道:“罢了,没事。”


    “你哥反正也不喜欢我,他不过是看中了我这身皮囊,等他厌倦之时,自然会放我走的,眼下不必以卵击石。”谢烨谆谆教导裴明姝。


    “乖。”


    他没注意到裴明姝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眼神忽然冷静下来,说话也带了点结巴。


    “可是,可是你当真不爱我哥吗?你要不再想想……”


    谢烨眨了眨眼睛,干脆利落道:“不爱。”


    “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是暂时打不过他,屈服于你哥淫威之下的无奈之举……”他闲散的说道,然后回过头,撞上了裴玄铭似笑非笑的眼光。


    裴明姝艰难的闭上眼睛,心道不是我方力量弱小,实在是敌方太过强大。


    “那个,哥你来了啊,那我先告辞一步,告辞。”裴明姝嘿嘿赔笑着往外一溜而走,顺带将姜容一齐拽离了现场。


    小厨房里就剩下他们二人。


    谢烨:“……”


    裴玄铭好整以暇的抱臂看他,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淫威?屈服?”


    “我跟你妹妹开玩笑的……”谢烨中气不足的辩解。


    裴玄铭上前挡住他的路,顺手将他推到一旁的桌台旁,俯身将他一捞,将这人整个抱着搁在桌台上,他用手臂将谢烨困在墙角里。


    谢烨不自然的后退了一点,不过自知理亏,便低声下气的哄他道:“我真没那样想,玩笑之言……”


    “可我当真了。”裴玄铭仍然禁锢着他的身形不让他走,动作强硬,神情却委屈。


    “你要是真对我毫无真心,那我……”


    谢烨俯身蓦然在他开合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低声道:“你有完没完了?”


    裴玄铭话音一住,眼底流光溢彩,笑意止都止不住:“你心虚了?”


    “我十年前能打得过你的时候,在明渊阁那间竹舍,不也由着你来么?”谢烨用膝盖恼怒的顶了一下他:“放我下去!被你手下看到了成何体统。”


    “当年,当年尚且青涩,而今——”


    “而今也没好到哪儿去!我今天下床的时候膝盖差点走不了路!”谢烨一把将他推开,自己从桌台上跳了下去。


    话音刚落,那膝盖上的淤青又隐隐作痛起来,震的他一个趔趄,被裴玄铭眼疾手快的扶住捞进怀里,趁机在他耳侧又吻了一下。


    谢烨哭笑不得:“你简直——”


    “那我现在就是强迫你了,就是占你便宜了,你待如何?”裴玄铭在他耳畔低声挑衅,又蹭又咬的摩挲着他的颈窝。


    弄的谢烨下意识在他怀里蜷缩了一下,忍了又忍还是伸手推拒道:“今天真不行了,饶我一次吧,我现在这身子骨可没当年那么能折腾了。”


    这倒是实话。


    谢烨二十出头刚统领明渊阁的时候,正是他武功最盛,身体最好的年纪。


    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柔韧性和身条都极出色,他天生筋骨修长,身形匀称好看,腰身窄而劲瘦,一只手就能整个揽在掌心里。


    他同裴玄铭在那间竹舍里温存,满眼都是对方,裴玄铭的指尖滑过他的腰窝,唇吻落在他耳畔。


    “再抬高一点,嗯?”


    谢烨躺在竹舍里的硬榻上,被他捞起一条腿屈起来按在胸前,水光缠绵,满室的悱恻。


    “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把腿折了呢?”谢烨筋疲力尽的仰头怒道。


    “还嫌分的不够开?”


    少年裴玄铭侧头而笑:“够了,够了,怕你疼而已。”


    “少废话,你到底进不进……啊!”


    如今的裴玄铭大概也是被此话勾起了一点回忆,他无声的摸了摸谢烨单薄的背脊,眼里满是心疼。


    谢烨端详着他的神色,忽然道:“陪我回明渊阁一趟吧,我想把我那把剑拿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


    第47章 第 47 章 “把谢烨,给我抓回来。……


    大漠残阳如血, 铺陈一地黄沙,粗粝的北风在空中席卷,发出尖锐的呼啸泣诉。


    当年的西北第一门派明渊阁, 如今只剩下被毁坏的差不多的残迹了, 地上的杂草肆意生长, 看样子许久不曾有人踏足过这里了。


    谢烨站在明渊阁门前, 静默的立了一会儿。


    良久他抽开裴玄铭牵着自己的手,举步走进空无一人的明渊阁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 在明渊阁一待就是十年吗?”谢烨开口道。


    裴玄铭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知道他此刻心情低落,便没太往前凑。


    他本想接一句打趣的玩笑话, 说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毕竟明渊阁离西北驻军的确不远,若是真要串门, 也不过半日的脚程。


    但是他窥着谢烨苍白的脸色, 和微微抿起来的薄唇, 还是把话咽回去了:“为什么?”


    “因为我没地方可去了。”谢烨轻声道。


    “诸允严已死,李彧登基, 温家也没了,唯一剩下的一个你, 后来也……”谢烨笑了笑, 没再说下去。


    裴玄铭心里骤然被一阵揪痛填满:“谢烨, 我——”


    “好了。”谢烨打断他:“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顺口一提。”


    裴玄铭心知虽然他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还介意当年的事情,只是如今他自己飘摇零落,都还要靠着裴玄铭保护,自然也没心力同他掰扯当年的旧怨。


    “当年的事, 是我有错。”裴玄铭紧声道:“只是你得告诉我,怎么弥补,怎么弥补你才能好受一点?”


    谢烨转过头朝他笑了笑,他站在山谷悠长阴沉的风中,眉眼依旧是和少年时一般无二的冷锐秀丽,只是周身气质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锋芒,被磨难倾轧的温润而倦怠。


    “你知道从北狄带回来的那味草药,未必能恢复武功的,对吧?”


    裴玄铭拳心一紧,他是猜到了,但是被谢烨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太过刺痛了。


    “它是不能恢复武功,可它起码能保你性命!”裴玄铭急道:“哪怕没有武功,你现在好好调养用药,不也能长命百岁吗,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谢烨沉默的注视着他。


    裴玄铭半是祈求,半是痛苦的回视着谢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改变不了谢烨的,这人从年少起,只要认定的事情,就一意孤行,绝不反悔。


    谢烨和他很平静的对视了半晌,片刻以后直接略过了裴玄铭的话,开口对他继续道:“等我死后,把我埋到明渊阁那间竹舍的院子里,好不好?”


    裴玄铭眼睛血红的瞪着他:“不。”


    谢烨无奈的摆摆手,不和他继续纠缠了,转身往更里边走。


    裴玄铭心里一跳又一跳的,忙不迭的跟上去了。


    一路断壁残垣,好不凄凉。


    他跟在谢烨身后,穿过明渊阁大大小小的长老院,议事场,谢烨从前审问手下时坐的那个高台上已经蒙了一层灰,被人从中间砍去了一半,碎裂的小石子稀稀拉拉的滚在地上。


    他们最终停在了明渊阁主的竹舍前。


    谢烨转过头,朝他伸手邀请道:“进去看看?”


    裴玄铭还在因为他方才的话而心神不宁,神色便犹豫了片刻。


    谢烨笑道:“就当是重温旧梦了。”


    你我当年,可没少在这间竹舍里厮混,连夜里的动静,估计都没少被当年的服侍的小厮听去。


    裴玄铭只好伸出手,握在了他的掌心里:“嗯。”


    两人走进竹舍中的雅间,四面青竹早就被砍断了,木质的地板上尽是泛黑的血迹,周遭一片狼藉,屋中器具七零八落,谢烨从前憩息的床榻也都被毁坏的差不多了。


    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谢烨神色如常,他伸手在床头里侧摸索一阵,从中掏出一把长剑来。


    裴玄铭眼神一晃,不觉怔然。


    那正是当年武林大会上,谢烨用来迎战岳长老,叶文俞,还有李彧他们的那把剑,他靠着它一路杀进了总决战,夺得当年的武林大会魁首。


    少年白衣银剑,意气风发。


    谢烨反手拎着剑柄,很高兴的冲他晃了一下:“不记得它了?”


    “这还是你给我的。”谢烨笑道:“你那时候说,岳长老内力强盛,用我原先那把未必能压得住他,让我用你的剑上场。”


    “后来武林大会结束,你也没收回去,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了。”


    裴玄铭只觉被他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十年,一个人得执念成什么样子,才会一直保留着另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十年前的旧物。


    剑锋雪亮,明崭如新。


    “明渊阁数十年,我从来没用他杀过人。”谢烨抚摸着剑上花纹,对裴玄铭道:“怎么样,是不是还和在你手上时一模一样?”


    他自己的剑已经被李景辞那日给斩断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还好保下来一把,虽然以后未必能提剑了,但也算有个念想。


    谢烨望着手中泠泠剑锋,目光很柔和。


    裴玄铭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狠狠向身体里揉着,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烨茫然的被他抱着,半晌才慢吞吞的用那只空着的手回抱住裴玄铭。


    “我没事,我就是回来最后看一眼明渊阁。”谢烨温和的解释说道。


    他今日一反常态的顺从,也乐意跟裴玄铭腻歪,尽管是在明渊阁这个无时无刻不昭示着他最狼狈时刻的地方,他也毫不介意的带裴玄铭进来,似乎完全不是几天前北狄那个咬紧牙关跟裴玄铭对着干的拧巴病人了。


    裴玄铭无声无息的将他搂了快一刻钟,谢烨也始终没有催他,也没有推开他,就任他抱着。


    剑气的寒意渗透他掌心的每一道纹路,谢烨靠在裴玄铭的肩膀上,眼底泛起了一丝极为浅淡的不舍。


    又过了很久,他才笑着拍拍裴玄铭的后背:“好了,你今天怎么跟长在我身上了似的。”


    裴玄铭这才松开他。


    “帮我去院子里拿一下竹子底下的那个斧头好吗?”谢烨对他一指门外:“来都来了,我想把屋子里修补一下。”


    “好歹住了这么多年呢。”


    裴玄铭点点头,没有异议的走出雅间的门,院子里一片清静,院中青竹依旧翠绿,尽管竹竿上被砍了数道斑驳残痕,却仍然挺立而不屈。


    他将院中风景环顾了一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烨一个平时连床都懒得下的人,怎么会想起在院子里放锄头打理?!


    裴玄铭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凝固了,巨大的惊恐歇斯底里的将他包裹着刺进周身,心脏如擂鼓怒击,全副心神在一瞬间轰然爆炸——


    “谢烨!!!”


    他返身冲进屋里的刹那,只见谢烨单手握剑,抵在脖颈前,朝他最后微微笑了一下。


    下一刻,剑锋一拧,沿着他修长脆弱的脖颈横刎而过——


    血水飞溅而起,滚烫而凶狠的砸在了裴玄铭的脸颊上。


    ……


    二皇子府,一片寂静。


    李景辞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身形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起伏不已。


    屋中没有烧地龙,也没有任何可供取暖的东西,他已经病了很多天了,软禁他的王府里缺医少药,自然也不会有太医来瞧他。


    府中仅剩的几个伺候的小厮和婢女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外。


    “殿下……”


    “出去!”李景辞嘶哑道。


    他眼睛里是一片极其狰狞的红。


    “殿下。”一个老仆撞着胆子颤颤巍巍的推门进来:“殿下再忍忍罢,尚书令派的人马上就到,到时就有过冬的衣物了。”


    李景辞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手掌紧握成拳,鲜血几乎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若是他再派人来,你告诉那人传话就给舅舅,就说若是他再这样犹疑不发,隐忍下去,我跟他迟早都要彻底完蛋。”


    “我若是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他也离告老还乡不远了。”


    老仆伏在地上,低低的道了一声:“是,殿下。”


    说话间,每月固定被放出府去清洗衣物采买食材的宫女匆匆踏入王府,在门口被看守李景辞的禁军拿过东西,整体检查了一遍一遍的确定无误以后,才被放进去了。


    为首的大宫女跨进李景辞的寝宫,一言不发的恭敬将食材篮呈上。


    “这是这个月的食材和衣物,请殿下过目。”


    李景辞倏然从床上跳起来,赤足奔到她面前,急切的拿起篮子翻找。


    最终在一件衣衫的最里层,找到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下月初三,祭祀日。


    李景辞骤然松懈下来,他知道这就是他同萧尚书最终敲定的动手时间了。


    尚书府中培养多年的死士,加上朝中被拉拢过来的朝臣,宫中内应也都已备齐。


    到时只要李彧调不来京城以外的兵力,凭他手中已有的那点禁军,绝对无法阻止李景辞等人策划已久的暴乱谋反。


    “父亲不仁在先。”李景辞喃喃道:“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对了。”他伸手抓了一下桌子,勉强稳住身形,对那大宫女吩咐道。


    “派人往外送消息给西北,让他们想办法帮我带一个人回来。”


    “把谢烨,给我抓回来。”


    “是的,我知道他没死,无论如何,在变乱之前,我绑也要把他绑回我身边。”


    “我有一大笔帐,要跟他算个清楚。”


    第48章 第 48 章 裴玄铭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 裴玄铭一掌递出,掌风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力道,横里打出去, 正中谢烨的腕骨。


    谢烨登时手腕剧痛, 动作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 裴玄铭显然低估了他手中力道的坚定和决绝, 刀锋侧切的一瞬间仍然将脖颈割出了几道汩汩汹涌的血口。


    不过这片刻的停顿,对于裴玄铭来说已经够了。


    裴玄铭抢步上前, 劈手夺过谢烨手中剑柄,“咣当”一声扔飞出去。


    谢烨一声都发不出来,他被裴玄铭大力箍在怀里, 膝盖渐渐软下去,最后彻底无力的跪在地上, 裴玄铭浑身都在颤抖, 他扶着谢烨的身形, 眼睛模糊的去看他脖颈上被割出来的刀口。


    他拦的及时,再加上打掉剑柄的角度和时机都选的十分精准, 谢烨方才自己割出的伤并不致命。


    裴玄铭一手用力禁锢着他,一手将掌心贴合在他的脖颈处, 内力汹涌, 拼命给他止血。


    谢烨惨白着嘴唇, 神志恍惚的挣扎了两下,似乎不愿意让他帮忙把血止住。


    “别动!”裴玄铭厉声道:“你就这么想死?”


    谢烨笑着点了点头。


    裴玄铭不理会他, 三下五除二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布条当做绷带缠缚在他脖颈的伤口上,血水已经被内力止住的差不多了,只残留了一点鲜红,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谢烨精疲力竭的被他钳制着双手, 扣在怀里,失魂落魄的注视着裴玄铭。


    裴玄铭气的眼睛发红,他一把掐住这人的下颌,逼他面对着自己。


    “谢烨,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吗?”他攥着谢烨的手腕,将人一把抵到了墙上。


    谢烨很微小的挪了一下眼珠,避开了裴玄铭的目光。


    他脖颈上的刀口扎眼而狰狞,落在裴玄铭眼里,裴玄铭只觉得自己心脏宛如刀割。


    “我愿意啊……只是你若是再早个五六年问我就好了。”谢烨恍惚着回答道,前言不搭后语。


    “那你为什么要死,你还打算当着我的面去死,若是我方才再晚一步——”裴玄铭后怕到极点,手劲骤然加大,几乎要把谢烨纤瘦的手腕生生捏碎。


    “你把我私藏在这里,你日后会获罪的。”谢烨靠着墙壁,疲惫道。


    裴玄铭咆哮起来:“那又如何!你就算不在这里,难道李彧会放过我吗!他和李景辞打起来,无论最后他们父子俩赢得人是谁,他们难道会放过我吗?”


    “朝中近几年频繁提拔新锐武将,打的就是取代我和江昭这些人的主意,谢烨,我若是真担心你拖累我,十年前第一次在武林大会上面对李彧的时候,我就不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你身边!我难道是第一天知道李彧是皇子,日后有可能继承皇位的这个事吗?!”


    “昏君当道,在朝中想要行事举步维艰,你是我在此间最挂念的人,若不是还有一个你,我早就……”


    裴玄铭咬了咬牙,没接着刚才的话再往下说完:“可你现在要亲手扼杀掉你自己,我不如把剑给你,你来一剑刺死我好了。”


    裴玄铭转身几步拾起剑身,将剑柄扔给他,强迫他用剑锋对准自己的胸膛往下刺。


    他手劲极大,谢烨完全挣动不开,不得不被他逼着往裴玄铭的胸前刺去。


    眼看着刀锋越往他的血肉里边没进去,裴玄铭却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谢烨脸色苍白,终于惊怒出声:“你放手!”、


    “裴玄铭!!!”


    裴玄铭和他在这竹舍里恶狠狠的对视着,手上却仍一声不吭的同他角力。


    谢烨拼尽全力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一掌抡在了他脸上:“我说了让你停手!”


    裴玄铭不躲不闪,脸颊上赫然一道鲜红的掌印。


    “那你还寻死吗?”裴玄铭冷冷的问他。


    谢烨忍着泪水,将脸颊向上仰起,不让裴玄铭看见他通红的眼眶。


    “你何苦逼我?”他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泣声:“你不到而立之年,大好前程在后边,立几个军功回京城,想给谁提亲不行?为何非要将半生光阴耗费在我身上?”


    裴玄铭从方才极致的愤怒中缓和过来一点,被他这话气笑了。


    “谁告诉你,我回京以后下半辈子很好过?以你师兄那多疑的性子,我再多立几个军功,他就该把我兵权缴了,回京直接下狱,还提亲……”


    “你到时记得来给我提个阴亲,咱俩冥婚差不多。”


    谢烨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天边暮色四合,竹舍里两人互不相让瞪着对方。


    裴玄铭看着他脖颈处那缠着布条的血口就来气,若是谢烨武功还在,他说什么也要拎刀和此人干上一架,奈何眼前这人如今是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


    在床上粗暴一点就要哭,像个漂亮易碎的瓷器娃娃,一触就散了。


    裴玄铭最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身捡起长剑,然后俯身不由分说,将谢烨拽到背上扛起来。


    “干什么!”


    “回营!”裴玄铭扛着他走出明渊阁零落的旧址,一把将他推到马上。


    谢烨坐在马背上,被他从身后拥在怀里,脖颈处的伤口还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看起来委屈而低落。


    “如果回营之后你再这样,我不介意派人一直看着你,或者我处理军中事务,带兵演习,巡查粮草时,就把你捆着用绳子栓在我身边,让你一举一动都在我和西北驻军所有士兵的视线范围内。”


    谢烨蓦然回身咬牙瞪他:“你敢。”


    裴玄铭冷笑一声,策马而起:“你看我敢不敢。”


    裴明姝一直小心翼翼的站在主帅营帐的门口打转,好不容易把裴玄铭等回来了,她哥却径直略过了她,将谢烨从马上抱下来,立刻回帐,不让任何人出入了。


    裴明姝:“……”


    祖宗,你日后是打算上战场也把你媳妇绑裤腰带上吗?


    裴玄铭暴躁的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从柜中取金疮药出来,压着他拆了脖颈上的布条,用手捣了一点粉末细细的抹上去。


    “我说了不用你——”


    “你给我安生点,坐着别动!”裴玄铭不轻不重的一拍他腰后的纹身之处。


    纹身刺过的地方还没完全长好,谢烨疼的猛然一缩,隐忍的闭上眼睛不动了。


    “不准再寻死了,听到没有。”裴玄铭将药粉给他抹匀了,又换了缠带封好。


    谢烨恼怒不已的睁眼挑衅道:“我要是偏就不想活了呢?”


    裴玄铭眼神暗了暗,身形倏然向下一弯,逼到他眼睫近前。


    “那我就把你绑床上,让你动都动不了,晚上在床上,我让你动你才能动,其他时候你就给我躺在床上受着。”


    “直到你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为止。”


    这话对于谢烨来说简直是羞辱,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裴玄铭。


    被裴玄铭当空握住了手腕,连人带马扛起来扔回了榻上,用狼皮毯子裹了起来。


    “躺下睡觉去,待会儿喊你起来用药,别折腾了。”


    他最后那句“别折腾了”的尾音还是柔和下来了,似乎包含着一点细碎的无奈。


    裴玄铭掀帘出去,正撞上裴明姝还蹲在门口等他,等的一脸幽怨。


    裴玄铭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


    “将军,属下有话要同您说,还请将军随我入帐商议。”裴明姝拱手一礼,面色诚恳。


    裴玄铭:“?”


    他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恭恭敬敬的裴明姝,先没接话茬,先开口问道:“……丫头,你吃错药了?”


    裴明姝:“……”


    “我没事不能跟你讲一句敬语吗!你才吃错药了!”裴明姝怒道。


    裴玄铭一抬手,放心的道:“这才对嘛,说罢,怎么了?”


    “是这样,将军——”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打断她:“你还是正常一点吧,本将军被你喊的,有点害怕。”


    裴明姝:“……”


    “好的,哥。”裴明姝尽管无语,但仍然从善如流:“是这样,您不在的时候,我擅自做了一个决定,现在给您禀报一下,还望您不要生气。”


    裴玄铭看着她,心平气和的准备接受妹妹憋的新一个大招。


    只见裴明姝朝后边小幅度的招了一下手,门外传来一阵锁链和铁枷碰撞的声音。


    裴玄铭隐隐感到了几分不妙。


    果然下一刻,原本应该押在俘虏营的土匪头子贺锋镝,手上和脚上都挂着铁索,动作鬼鬼祟祟,神情小心谨慎的挪动到裴玄铭的视线里。


    “裴将军……”


    “跪下说话。”裴玄铭面无表情道。


    贺锋镝依言,拖着锁链双膝下跪。


    “哥!”裴明姝不满道:“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


    “想告诉我,经过你的观察,你觉得这小子已经改邪归正,彻底被我们教化了,收拾收拾,可以让他加入我们西北驻军,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了,是吗?”裴玄铭道。


    裴明姝:“……是。”


    “我看你是出门巡逻的时候脑子里被灌进沙子了。”裴玄铭冷冰冰的点评道。


    “来人,把这土匪给我关回去。”


    裴明姝着急忙慌就要辩驳:“不是哥哥,他真挺好的!你不在的时候,整个西北各门派的地形和大致情况,他都给我详细的讲了一遍,反正千钧潭诸人都已归顺,你没必要再关着他了!”


    裴玄铭点点头:“啊,没必要再关着他了,那就拖出去砍了。”


    贺锋镝脸色煞白:“不要啊将军!我是真心实意归顺的!”


    “勾引我妹妹,我看你当真是活腻了。”裴玄铭阴测十足的笑道,又重复了一遍:“来人,拖出去。”


    裴明姝大喊一声拦在贺锋镝身前:“你要杀他先杀我!”


    裴玄铭几乎被逗乐了,伸手去拽裴明姝的手臂:“一个歪门邪道的土匪头子,值得你回护至此,裴明姝,我看你也该打。”


    “给我起来!”


    裴明姝从小被他宠大的,几乎是要什么裴玄铭给什么,从来没有过裴玄铭不答应她要求的时候,如今见裴玄铭如此坚决,她不由得也晃了神。


    不能真叫哥哥把贺锋镝给砍了。


    于是她口不择言怒道:“那谢公子是明渊阁阁主,不也是你口中的歪门邪道,相比起千钧潭,他还是个更大的土匪头子!”


    “你不也被他迷的五迷三道的!?”


    裴玄铭拽她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居然缓缓放开了。


    裴明姝自知逃过一劫,抓着贺锋镝就在他面前跪下来,诚恳道:“哥,你就把他松开,让他留在军营里吧!”


    “上月休沐的篝火晚会你不在,他夸我跳舞跳的好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夸过我跳舞好看呢!他是第一个!”


    裴玄铭大为震撼:“可你跳的确实难看啊!他在睁眼说瞎话你看不出来吗?”


    “那我不管!”


    裴玄铭无可奈何,示意手下先把贺锋镝拖回去,自己揪着裴明姝留在帐中。


    “哥!”裴明姝着急道。


    “我不杀他,先把他关回去,有事问你。”裴玄铭把她推到座位上,在帐中来回踱步几圈。


    裴明姝一听不杀他,立刻坐直了身板,目光炯炯看向裴玄铭:“你说!”


    “你今日早上进小厨房,都跟谢烨说什么了?”


    裴明姝略一思索,将白日跟谢烨开玩笑的话全部和盘托出,半分都没留。


    裴玄铭细思一,觉得没问题,就继续追问:“那你进去之前,听到姜容和他说什么了吗?”


    裴明姝面露难色,费劲的思考片刻,勉强记起来了一点只言片语。


    “好像说是,谢公子武功尽失,姜容问他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依附于你过日子了什么的……我没听清,大概是这样。”


    裴玄铭一听,险些被气的笑出来。


    原来如此。


    他抬手朝裴明姝挥了挥,示意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裴明姝没再和他对着干,便出去了。


    裴玄铭孤身在帐中坐了一夜。


    快天亮的时候,密探每月照例送来汇报情况的信件到了,信上说京中一切太平,毫无波澜。


    萧尚书处和被软禁的二皇子府一切如常,并无异端。


    裴玄铭隐约觉得有点端倪。


    既然宫中一切风平浪静,那李彧急吼吼的把江昭和他部下最精锐的死士召回去做什么呢?


    裴玄铭起身站在军中看地形用的沙盘前,用指尖在其上比划半晌。


    北狄已灭,裘玑仍在,李彧这么多年始终不肯让他们一鼓作气,把西北和北疆的这些小国一网打尽,为的就是以此牵制这些远在边疆的兵力,以免对京城造成威胁。


    只是他大概没料到,他最大的威胁不是裴玄铭跟江昭给的,李彧最大的威胁是他自己朝中老臣,和亲生儿子。


    裴玄铭心烦意乱,他猜不透李彧的想法,又偏偏不得不听从他的调令。


    师父临终前曾同他说,无论是谁继承大统,他都要义无反顾的辅佐当朝天子,不可让裴家三代忠良毁在他的手上。


    裴玄铭在师父临终前指天指地的歃血发誓,一定照做,誓死护卫陛下,守好大周的江山。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十来年前,李彧登基,天下之主终于尘埃已定。


    新皇依照祖制,前往西北亲自巡视。


    明渊阁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打算在巡视路上戒备没那么森严的时候刺杀新皇。


    谢烨的轻功足以支撑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这一项任务。


    不料中途杀出个裴玄铭。


    裴玄铭单剑挡在李彧面前,两人正对着眼前马上就要痛下杀手的明渊阁主,裴玄铭狠下心,一剑横出。


    “如今他是大周的君主,裴某身为人臣,不得不保护陛下的安危,还请谢少侠收剑。”


    师父和父亲临终前最后的叮嘱,还有此刻谢烨极度难以置信的眼神交替相错,汇聚在裴玄铭的神志里。


    西北大漠狂风骤起,呼啸出惨烈的哭嚎。


    剑鸣声交织咆哮,在迅猛如风的招式中缠绵,三尺青锋上映出谢烨被极度愤怒和失望盈满的眼睛。


    “裴玄铭,你混账!”


    凄厉的声音穿过层层光阴,直刺进十年后裴玄铭的心神里。


    他倚在桌案前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睡着了,梦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也是裴玄铭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报——”


    “将军,将军不好了!”


    “京中传来消息,江昭统领及其部下共二百四十八人到京到日全部下狱,今日一早已在狱中处死。”


    “江家人丁凋零,江统领尚未娶妻,故无人收尸,陛下请您回京为江统领……收敛遗体。”


    裴玄铭扶着桌子,有那么片刻没有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耳膜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


    等到他被手下七手八脚的扶住的时候,他伸手一摸嘴唇,发现怒极攻心之下,无数血水正从他口中涌出,五脏六腑仿佛被揉成了一团,歇斯底里的要将他车裂开来。


    裴玄铭艰难的指着案上今日,京中密探送回来的信,剧烈喘息着道:“既然如此,密探为何知情不报?”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片肃杀。


    营帐之中一时无人敢说话。


    密探都是裴玄铭多年亲信,若是信息有误,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一,密探已经因为暴露而殒命,送信之人不是密探。


    二,京中亲信中,出了叛徒。


    无论是哪一种猜测,眼下情况都已经糟糕透顶了。


    第49章 第 49 章 夜色深重,前路晦涩


    第二个坏消息紧随其后。


    大营门口一匹战马轰然倒地, 裴玄铭等人听到动静立刻奔出去查看情况。


    只见坐骑上的小兵一个踉跄从马背上摔下来,身着北疆边军的战甲,浑身浴血, 身上甲胄破烂不堪, 仔细看去全是坑坑洼洼的血洞口, 一看就是从战场上拼死逃出来的。


    他实在没力气爬起来行礼禀报军情了, 于是只能双手扶地,跪在地上, 任由血水滚涌而下,朝着裴玄铭的方向跪行了两步。


    裴玄铭狂奔到他身前,二话不说就蹲下扶住小兵的双臂, 回头怒道:“来人!给他治伤。”


    “将军不必……”那小兵气息已经很弱了,嘴角血线一丝, 倏然淌下来。


    “北疆裘玑……趁江统领含冤下狱之际作乱, 他们三十万大军来犯, 我等难以招架,副将拼死将我救出, 命我来西北……找裴将军驰援,恳请裴将军看在与我家统领昔日情分上……出兵相助。”


    说罢, 他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 神志恍惚的晃了晃脑袋, 在裴玄铭的搀扶下蓦然将头垂了下去。


    裴玄铭再一探他鼻息,就发现这小兵已是力竭而死了。


    裴玄铭手里握着死人尚未褪去温度的血水, 视线里是西北大漠多年不变的黯淡云色。


    黄沙呼啸,暗无天日。


    现如今怎么办?


    难道真的二话不说就出兵北疆?


    江昭守了一辈子的北疆边关,鞠躬尽瘁,恨不得把命抛在沙场上, 临到终了了,落得如此下场。


    裴玄铭在压抑住所有悲伤和愤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大局为重之后,还是难以自抑的从心底发出疑问来:值吗?


    这李家的江山,还值得守么?


    他若是现在就率西北几十万大军压境裘玑,顶多替李彧再多清扫一个时常在边关作乱的眼中钉。


    完了然后呢?


    外部威胁彻底解除,那皇帝新的眼中钉会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有人拨开围着他的手下挤到最前,伸手握住了裴玄铭沾血颤抖的掌心。


    谢烨很沉静的注视着他。


    “起来。”谢烨轻声道。


    “别在手下面前失态。”


    裴玄铭听他的话,顺从的被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身旁立刻有人上前给那小兵敛了尸身,只留下地上一片从盔甲里渗出来的苍凉血迹,一路蔓延入更深的黄沙里。


    裴玄铭用力攥着谢烨的手,转头问方才前来报信的人。


    “你方才说,陛下命我回京给江昭收敛尸身,是吗?”


    “回将军,是,还请将军早日动身。”


    裴玄铭冷笑一声:“啊,那我用不用将手下最精锐的亲卫全带上,如江统领一样排场的归京?”


    “不必,陛下命您不带一兵一卒,独身前往。”


    裴玄铭阴鹜的看着他。


    半晌他转身吩咐手下:“把他按下,关进牢房里去,若有不从,就地斩杀,就当此人没来过。”


    宣旨人大惊:“裴玄铭,你要抗旨吗!?”


    裴玄铭眉心一挑,反问道:“抗旨?抗哪门子的旨?我这里今日有京中使者来过么?”


    周遭手下立刻附和一片。


    “没有。”


    “没有啊,何人来过?”


    “京都八百年不曾给我们来信了,也不知何时召我们回京看看父母妻儿……”


    宣旨之人目瞪口呆。


    裴玄铭一挥手,示意手下将人带下去了,连带着他身后那一溜的侍卫一个也没放过,统统关押起来了。


    王玉书担忧的看着裴玄铭的脸色,开口道:“老裴……”


    “你究竟作何打算?”


    如今裴玄铭的处境进退两难,乖乖回京,下场保不齐比江昭还惨。


    可若是反了,这反贼的千古罪名可就坐实了,更何况京中数万禁军实力强劲,胜算几何尚未可知。


    谢烨按住裴玄铭的手,低声道:“先去北疆。”


    “江统领也不愿看到他走后,自己昔日部下变成一盘散沙,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谢烨道:“况且,北疆大军本身实力强劲,此不过是无人统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致,若能为你所用……”


    裴玄铭等人均是沉默下来。


    这话说的虽然残忍,活像是江昭死后,他裴玄铭就迫不及待的将他旧部收入囊中一般。


    但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决策了,倘若西北和北疆的兵力都握在他手里,那胜算绝非京中区区几万养尊处优的禁军能掌控的。


    谢烨见他仍有不忍,便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以示振作。


    营帐中一片死寂,但无一人出来驳斥这个决定。


    众人心里都门清,主帅冤死,北疆士气大减,人人心里不平,裴玄铭是江昭生前相识二十载的好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接管北疆驻军,也没有比怀着一肚子冤屈不甘的北疆驻军,更适合用来谋反的队伍了。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简短吩咐下去:“传我命令,各部做好准备,清点粮草和兵马,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征北疆。”


    营帐中应声震天。


    “是!”


    众人依次领命下去,裴玄铭回身望向谢烨,神情里满是担忧。


    “你就别去了。”他对谢烨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谢烨眨了眨眼睛,应了声:“好。”


    两人相对无言的立着。


    半晌,裴玄铭俯身过去,一把搂住了他。


    “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裴玄铭靠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


    谢烨一愣,笑了起来柔声道:“你说的是哪件事情?”


    “大漠中,为了李彧挡你的那一剑。”


    谢烨觉得好笑,便伸手扣住裴玄铭的后颈,让他转过脸来和自己接了个短暂的吻。


    “若是没原谅你,这些天早在床上挑个时机下黑手了。”谢烨轻声道:“裴将军不会以为,你自己在夜里,对枕边人防备心很重罢?”


    裴玄铭心中酸楚,十年光景付之一炬。


    人生苦短,本就只有百年之期,他本可以跟谢烨多十年的缠绵岁月的,却平白无故的被错开了去。


    “去吧。”谢烨放开他。


    “我哪儿也不去,等你回来。”


    “你要谋反我就陪着你,大不了一起死在京城兵乱里,你要跟李彧举手投降的话——”


    “那怎么可能!”裴玄铭断然道。


    “我就在西北找个荒无人烟的小地方找给你守寡,反正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最讨厌的师兄,说什么也不会跟他服软低头的。”


    裴玄铭看着他便笑了,他注视着谢烨那双和少年时一般无二的俊秀眉眼,很轻的“嗯”了一声:“不会让你守寡的,放心。”


    战前的休整时间转瞬即逝,裴玄铭没再放任自己沉溺在营帐中的一方天地里,他最后抱了谢烨一下,把他交给了同样留守西北的裴明姝。


    “照顾好他,回来有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裴玄铭威胁他妹妹道。


    裴明姝悄悄别过脸去,擦了一下眶中泪意,转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神色,豪情万丈的将谢烨一揽:“我会照顾好嫂子的,你也得照顾好我哥,听见没?”


    “若是我哥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唯你是问。”


    裴玄铭失笑的坐在马上,俯身一揉妹妹的脑袋:“你哥得走了。”


    西北驻军浩浩荡荡向北而去,铁蹄踏过大漠黄沙万里,抛起延绵不绝的风云飘摇向天际,兵戈铁马撞击声裹挟着狂风呜咽,吹奏出得天独厚的号角怒响。


    与此同时,京都。


    李景辞闭目静坐于榻上,一朴素打扮的武人垂着头,小心翼翼的闪身进屋。


    然后单膝跪地,冲李景辞喊了一声:“殿下。”


    “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景辞睁开眼睛,心平气和道:“起来吧,阿舟,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一切已办妥,就按殿下昨日密信中递出的计划行事。”


    “我要的东西,舅舅给我准备了么?”


    阿舟闻言,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薄片似的物件,双手奉到李景辞面前:“准备好了,请殿下过目。”


    李景辞猛然从榻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案前,捧起那那张薄片细细打量了一。


    阿舟有点惊恐的看着他,这位二殿下方才还一脸病容憔悴的模样,此时却活像是变了个人,目光炯炯的钉在手上。


    李景辞隔了很久都没说话。


    “殿下……?”阿舟小心翼翼的道。


    李景辞将手上的东西看了良久,才开口说了一个字。


    “好。”


    阿舟松懈下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殿下觉得万无一失就好。”


    李景辞将手中那薄片一样的物件摊开来摆在桌上,只见那是一张极其削薄而轻巧的人皮面具,五官清晰,做工精细至极。


    那张人皮面具所复刻的人脸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


    李彧。


    “我要你找的那两个人,找到了吗?”李景辞没有回头的问他。


    “回殿下,我们的人已经前往西北了,不日就能得到谢阁主的下落,您寻的第二个人已经带来了。”阿舟微微侧开身形,让身后的男人进来。


    “这是我们能搜到的,与陛下身形最像的人了。”阿舟将他推到李景辞面前。


    身后那死士单膝点地,硬邦邦道:“在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景辞将他整个身形扫视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就按计划行事。”


    “任谁也不会想到,谋反这等掉脑袋的大事,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


    “其他人呢?”李景辞长舒一口气,转身走回榻上,一派威严的神色:“准备的如何了?”


    “回殿下,尚书府上千名死士,听从您的调令,我们这些王府里留下来的老家丁,也会陪着殿下完成大计。”


    李景辞略一点头:“辛苦诸位了。”


    “本王如今尚在软禁中,待到翻身的那一日,随从人等皆有重赏。”


    死士和阿舟连称不敢,李景辞手指描摹着那张人皮脸,神色既麻木又冷漠,嘴角却还勾着一丝笑纹,看上去格外疯癫。


    他漫不经心的又问道:“江昭的遗骨还在诏狱里?”


    “是,暂时无人来收尸,估计也是怕惹祸上身。”阿舟回道。


    “没事,人死了就行。”李景辞和煦道:“他那些亲卫呢,一并处理干净了吧?”


    “处理干净了,全部丢到乱葬岗,这个点应该被野狗们啃的差不多了。”阿舟补充说道。


    说完他又显得有点担心:“殿下,可我们的内应当初揭发江昭时,所呈上谋反的证据,终究不是实情,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可如何是好?”


    李景辞神情淡淡,朝他瞥去一眼。


    阿舟立刻低头,自知多言,不敢吭声了。


    “如何是好……”李景辞慢慢的将他这话念叨了几个来回。


    片刻之后倏然笑道:“虽无显迹,意欲之,莫须有……这样类似的罪名,从古至今,难道还少吗?”


    “若是日后史书上以此记你我一笔,说本王残害忠良,心狠手辣,那本王认了便是,总好过他日后回来给我那位昏庸无道,毫无本事的父亲撑腰的好。”


    “死一个江昭,总比让整个大周亡在李彧手中要强得多。”李景辞问道:“你说是吗,阿舟?”


    “殿下说的是。”阿舟连忙道。


    “好啦,起来吧。”李景辞宽容的笑着俯身,将阿舟和死士从地上扶起来了。


    “江昭死了,西边却还有个裴玄铭,西北驻军兵力强盛,不输北疆,到时若是裴玄铭率军驰援,殿下又当如何对策?”


    “裴玄铭不会同我对着干的。”李景辞笃定道。


    阿舟一愣,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不由愕然道:“为何?”


    “江昭和他情同手足,你当陛下下旨诛杀江昭,裴玄铭心里不恨他么?”李景辞缓慢抚掌:“一箭双雕罢了。”


    “再说了,到时候我手里捏着谢烨的命,我让他做什么,他裴玄铭敢不从吗?”


    ……


    西北大营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只留下几支精炼的小队伍镇守,裴明姝心事重重的熬着锅里的汤水,心里记挂着北疆的战事,愁眉不展。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下一刻,贺锋镝将汤勺自然而然的从她手里接过去,替她搅着里边的药汤。


    “别发愁了,哥哥会没事的。”土匪头子安慰她道,他身上的枷锁已经被裴明姝命人卸下来了,如今每日亦步亦趋的跟在裴明姝身后走动。


    活像是个忠诚的大狗。


    裴明姝勉强打起精神,朝他笑道:“那是我哥,你跟着乱叫什么?”


    贺锋镝在厨房微弱的光影下看着她笑了:“你哥就是我哥,就算暂时不是,迟早也会是的。”


    裴明姝忍俊不禁,伸手在他俊朗的脸颊上轻拍了一下。


    “好,迟早会是的。”


    “火候差不多了,等下我给那姓谢的端过去。”贺锋镝扶了一下滚烫的药碗,被烫的缩回手,忍不住摸了一下冰凉的耳垂。


    实在没忍住又感慨起来:“哎你说,我以前统领千钧潭的时候,也是跟明渊阁起过冲突的,他们的人抢了我们的粮食,我们打不过他们,再加上他们阁主又着实护短,我也打不过那姓谢的说实话……”


    裴明姝给他指了指谢烨住的主帅营帐,示意道:“没事,你现在绝对能打得过他,你可以待会儿进去试试。”


    贺锋镝惊恐摆手:“不行啊,那哥哥就彻底不同意我进裴家的家门了!”


    裴明姝懒洋洋的往他腰上戳了一下:“行了别贫了,快去吧,进去送药的时候记得喊谢阁主嫂子,长幼尊卑,我哥这人最重礼数,嗯……不过谢阁主好像不太重视这个。”


    贺锋镝乐呵呵的端着药碗进去找谢烨了。


    他从帘子里绕进去,絮絮叨叨的喊着:“嫂子,来喝药了嫂子。”


    “哎我当年在千钧潭被你打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时候是断断想不到……明渊阁阁主有朝一日会成为我嫂子,哎呀真是荣幸啊,荣幸——”


    贺锋镝的声音骤然顿住了。


    帐内一片寂静,贺锋镝整个人从头僵硬到尾。


    谢烨从后面被人擒住了双腕,一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他神情隐忍,看起来似乎是受了点伤。


    压制他的人一身黑衣蒙面,眼神冷若冰霜,见贺锋镝进来了,抽出一只手就要将指掌间的暗器发射过来。


    谢烨猛然一挣,怒吼道:“别杀他!”


    他挣扎的幅度太过猛烈了,那人一时居然没压住他,让他反手撞掉了暗器,趁着空档的功夫,贺锋镝一闪身大喊出声:“来人!快来人!”


    “有刺客!”


    营帐外无人应答。


    黑衣人一个用力下了狠劲,“咔嚓”一声将谢烨的手腕拧的脱臼了,谢烨瞬间疼的脸色发白,却仍挣扎着朝贺锋镝嘶哑出声。


    “别管我,带明姝先躲!”


    贺锋镝一声怒吼就要上前跟他搏斗,哪知下一秒,身后后心处就被人用剑尖顶住了。


    “别动。”偷袭者轻声道。


    “我们只带走谢阁主一个人,与旁人无关。”


    贺锋镝隐约觉得此人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俘虏营里的时候听到过。


    “小贾,把他捆上带走,此地不宜久留,我给他们下的蒙汗药应该只够管两三刻钟的功夫。”


    谢烨额头泛起细密的冷汗,疼的嘴唇颤抖,他的手腕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身后那黑衣人拿出绳索,三下五除二将他反缚在身后,强行用剑抵着喉咙,从地上拖拽起来。


    草帽从贺锋镝身后闪身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裴玄铭给你一条生路,在北狄也待你不薄,他走了,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么?”谢烨喘息着对赵子虾道。


    赵子虾一记刀柄打晕了贺锋镝,示意黑衣人继续动作。


    小贾立刻在谢烨小腹上捣了一拳,谢烨话音一顿,瞬间就失声下去,被痛楚湮没了神志。


    整个人虚弱而软绵的被黑衣刺客从地上捞起来,直接扛在肩上,转身从营帐破开的后门里扛出去了。


    谢烨被人粗暴的扔上了马,草帽随即跟上。


    “抱歉了谢公子,我从小被二殿下养在府中,吃他的住他的,后来王府覆灭,被他派到西北来保护你,没成想却看到你同裴玄铭整日厮混在一起。”


    “当真忘恩负义啊。”赵子虾用缰绳顺势将谢烨在马背上又固定了几圈,勒的更紧,条条粗绳在这人玉质似的皮肤上勒出层层血印子。


    谢烨猛然回头怒斥:“若论忘恩负义,一百个我也及不上你家殿下半分!他也配同我说恩义二字!可笑至极。”


    “你去问问你家殿下,他少年时是谁日日教他练功习武?他在明渊阁受了委屈是谁替他撑腰?”


    “他拿我教他的东西,废尽了我的武功,居然还好意思同我说,我忘恩负义?!”


    草帽叹息一声,伸手掐在谢烨的脸颊上,双指用力,“咔嚓”一声卸掉了他的下颌。


    谢烨呜呜痛哼出声,硬忍着哭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疼的眼冒金星,被他制服着纵马而去。


    “抱歉,你刚才声音太大了,会惊醒大营里的人。”草帽心平气和道:“我手边没有东西能堵你的嘴,就委屈你先疼一阵儿了。”


    “我知道你这人长得好看,跟谁有点风流纠葛都不奇怪,潜伏在你们身边这么久,有时候看着你这张脸,我也有不忍心动手的念头。”


    “可惜没办法,我家殿下喜欢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在大战来临之前,把你送到他身边,以做慰藉。”赵子虾一面策马扬鞭,一面在疾风中同他解释道。


    谢烨战栗着咬紧牙关,事情进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不怕李景辞的报复,也不怕李彧的酷刑,所有的恩怨与背叛尽数将他倾轧摧残,谢烨拼着一身打不碎的傲骨,一直撑到了现在。


    他自认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法将他摧毁。


    如今只是觉得,那个临死前最后一刻要跟裴玄铭待在一起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如此这般,碧落黄泉,我也对得起殿下的知遇之恩了。”


    谢烨闭上眼睛,听着耳畔风声渐急,他知道此刻离西北大营越发的远了。


    夜色深重,前路晦涩,漠上沙丘此起彼伏,一眼而望不到尽头。


    第50章 第 50 章 “殿下不会死,也不会失……


    谢烨被人从马上放下来的时候, 身体已经被勒紧的绳索和一路颠簸折磨的走不了路了。


    赵子虾伸手合上了他的下颌骨,一手很有力的将他搀着,本想着把他扶起来送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就好了, 无奈谢烨实在虚弱, 捆在身后的双腕被粗大的麻绳摩擦出血。


    加上方才他为了骑马方便, 将谢烨用缰绳固定在马背上, 那绳索比起绑绳又硬了几分,勒的他整个腰身以下酸麻一片, 姿势折辱而痛苦不堪。


    赵子虾俯身看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不由得顿了顿,问道:“至于么?”


    谢烨半合着双眼, 惨淡的开口低声祈求:“劳驾,能别折腾我了吗……我不乱跑就是了……”


    “你再这样下去, 到不了京城, 我就得咽气了, 你给李景辞带具尸体回去慰藉他好了。”


    赵子虾看着他那难受的被冷汗浸透的侧脸,还有耳畔湿漉漉的鬓发, 似乎在思索他此话的真实性。


    谢烨喘息着在他的搀扶下抬起头,那春光带水的眼眸在夜色下简直美的惊心动魄, 赵子虾停滞的注视着他, 半晌伸手到他身后, 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绳索。


    谢烨俯身呛咳起来,身形颤抖, 犹如枯枝败叶。


    赵子虾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然后无言的将他整个捞了起来,动作尽量小心的抱着谢烨进帐了。


    “休息吧,不绑你了, 但是你得答应我不乱来。”赵子虾将他放到角落里,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谢烨蜷缩在帐篷的那个角落里,冰凉无力的手指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那苍白的手腕被虐待的伤痕累累,他整个把自己向里缩着,眉心紧簇,显然已经痛苦到极点了。


    “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力气折腾了,安生躺着吧。”


    谢烨迷糊着不知道躺了多久。


    直到有人粗暴的将他拽起来,一块硬邦邦的干饼怼在了他的齿间。


    “张嘴。”


    那人不客气的一手攥着谢烨的后领,一手握干饼,生怕他不吃似的往他嘴里塞。


    谢烨当然不肯就范,抬手就挡,挣扎间将干饼打翻在地上,他人也猛然从昏沉中清醒过来,警惕的靠在帐壁上瞪着周围的几个人。


    那两三个人看样子都是赵子虾的手下,和最开始袭击他的那个小贾如出一辙的黑衣打扮。


    谢烨喘过一口气,冷声道:“我不吃,拿开。”


    小贾从同伴手里夺过饼子,蹲下身来好声好气的对他道:“你不吃东西也跑不了的,还不如让自己好过一点,你觉得呢?”


    “还是说你打算在到皇宫之前就把自己饿死?”


    谢烨垂着眼睛,拒不答话。


    小贾和同伴几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他冷下脸,起身朝同伴示意道:“摁住他,拿水泡软硬喂进去。”


    谢烨被迫抬起下颌,被几双有力的大手一齐拽着拎起来,他又痛又慌,被人强行抓着抵在帐中。


    小贾下手毫不留情,用干饼整个塞进了他的嘴里,噎的谢烨呜咽不已,双眼泛红,奈何全身被制住,嘴也被塞的严严实实。


    几只冰凉的手趁乱挤进他的衣衫间,谢烨浑身一颤,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冰冷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


    “放开……”


    谢烨拼死将嘴里的东西吐出去,在极致的压迫下嘶声朝帐外崩溃出声。


    “赵子虾!!!”


    周围喂他吃东西的几个人闻声便是齐齐一震,下意识松开他,朝后退去。


    “你干什么!让你吃两口东西,跟要你命似的。”


    “简直不识好歹。”


    赵子虾掀开帘子进来,惊道:“你们干什么呢?”


    谢烨本来就浑身无力,此时骤然被他们松开,整个人就跌在地上,他剧烈倒着气,颤声逼问赵子虾。


    “……是你让他们这么对我的吗?”


    “姓赵的,是你让他们这么对我的吗?”谢烨尽力从地上支起身,又问了一遍,那语气难以置信,艰涩而又委屈至极,听的人心魂具颤。


    赵子虾沉默的将他这副凄惨的模样打量了一,然后脸色阴沉下来。


    “我让你们喂他吃东西,让你们脱他衣服了吗?”


    几个手下默不作声,活像是一齐被毒哑了嗓子。


    “这是殿下要的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才敢动他。”赵子虾厉声呵斥道:“都滚出去。”


    几个手下鱼贯出帐。


    赵子虾将目光转向谢烨,嘴唇嗫嚅半晌,低声道了句:“抱歉啊。”


    谢烨半跪在地上,长发散乱,神色萎靡,半晌麻木的冲赵子虾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赵子虾犹疑了好半晌,最后还是俯身下去,试探性的朝谢烨伸出手,将他胸前被扯开的衣衫稍微合拢了一点。


    那人胸膛单薄,锁骨上泛着微微红润的指痕。


    赵子虾移开视线,伸手将他整个前襟彻底合在了一起,又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谢烨抬起眼睛,和他视线相撞,片刻之后居然还笑了一下:“草帽,有一件事我特别好奇。”


    “你家殿下都被软禁了,还不惜动用你们这些死士,千里迢迢的把我找回去,图什么呢?”


    “我说了,他喜欢你。”赵子虾回答。


    “喜欢我,所以要把我带回京城,陪他一起谋反送死,是吗?”


    “殿下不会死,也不会失败的。”草帽笃定的道。


    谢烨将嘴边方才蹭到的干饼渣渣擦掉了一点,平稳的道:“何以见得?”


    “殿下是世界上最好,最聪明的人。”赵子虾道。


    谢烨叹了口气,对这个事情的真实性不做评价。


    “我身上没有丝毫武功,你把我带回去,只是给你家殿下徒增累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谢烨不动声色的将手腕上的伤痕又揉了揉。


    草帽笑道:“你是在劝我放你走么?”


    “那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我只听殿下的命令行事,其余的不会多问,更不会违背殿下的命令。”


    谢烨很失望的看着他。


    “你似乎对我有一个误会,草帽。”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到了李景辞身边,就一定会对他言听计从,而不是想方设法的破坏他的大事呢?”谢烨和缓道。


    “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李景辞最初被他父亲软禁的原因是什么了?”


    ……


    与此同时,京城王府。


    李景辞在睡梦中猛然被人拖下床,惊得他连忙起身,就要摆出抵抗姿势。


    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来人很眼熟,那正是他父亲身边随侍的几个大太监,身后跟了一队默立的侍卫,看样子是吩咐了全府上下不要惊动他,无声无息的到他寝殿里突袭的。


    李景辞从惊醒到神志清晰,只用了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立刻做出了平日里作势给监视看守的那副模样,气息奄奄,病容憔悴,整个人毫无力气的软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父皇恕罪,恕罪……”‘


    “陛下有旨,宣二皇子,入宫觐见——”


    李景辞闻言猛然抬头,险些被惊的一个踉跄,脑海里瞬间转过了数道神思。


    李彧为何选这个时候召他进宫?


    难道是东窗事发,谋反大计走漏了风声?


    他被软禁的这数个月的光景,李彧一次都没有对外再提起过这个儿子,活像是李景辞已经死了似的,为何偏偏在此时?


    李景辞后背泛起一身的冷汗,如瀑而下。


    他正想着,大太监身后的两名侍卫二话不说便上前,将提前备好的锁链和重枷一并缠绕在李景辞的手脚上,紧接着一左一右的搀扶起他。


    “请吧,二殿下。”


    众人一路沿着长街,押送李景辞入宫。


    这一路对于李景辞来说并不好受,来往的宫人尽管已经很克制了,但仍有胆大者小心翼翼的侧目过来,将打量而好奇的目光投在李景辞的身上。


    李景辞昂起首,一言不发,镇定向前。


    “哗啦”一声铁索碰撞的响声。


    李景辞跪伏在龙榻前,两侧都是护卫,李彧卧在屏风后的龙榻上,屋中点着龙涎香,气息飘渺,攥紧了李景辞的心脏。


    “草民——见过陛下。”李景辞伏在地上,颤声说道。


    他完全拿不准李彧现在的思绪,只得拼命在心中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就是一死,无妨,只是可惜了舅舅,那么大年纪了仍在为他的事而奔波。


    李彧恍惚着睁开眼睛,将目光落在地上的儿子身上,道了句:“你来了。”


    “是……”


    李景辞仍然一动不敢动,生怕面上露出一点心虚的神色,让父亲看出来端倪。


    “景辞,你小时候,是朕薄待了你。”李彧的声音空荡荡的回响在殿上内外:“不该在你小小年纪,就把你送到明渊阁去做那个内应。”


    李景辞脊背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他父亲嘴里说出来的话。


    “朕这些天一直在想,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才会让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陛下圣明,草民不敢妄言——”


    “你实话告诉朕,你当真喜欢谢烨么?”李彧打断他,语气冰凉而毫无起伏。


    “喜欢到为了他,要和朕对着干,不惜自己被贬为庶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