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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和暴君有了通感后》 第31章 “爱妃太不安分了。”……
贺兰玥有次练功受了罚,圆悟令他在雪夜里练剑,不得停歇。
积雪很深,在夜里也亮堂着泛着光。汪文镜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野果,青青绿绿的,抛给贺兰玥。
果子被冬季的天气冰镇,上面还带着雪水,青翠欲滴漂亮得很,加之发出清甜香味,看起来很是鲜嫩多汁。贺兰玥直接啃了一口,差点没把牙酸掉。
贺兰玥当时年纪很小,发誓要砍完所有歹毒果树。
可这到底是什么果子?他没找到。直到登上高位,西域、龟兹进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瓜果,贺兰玥也没见到幼时雪夜里令他生气的果子。
终于,他又闻见了那种气味。类似荔枝,又像蜜瓜,总之清新极了,滋滋冒着甜味和冷气。同所有的脂粉气都不一样。
江芙身上的味道就是如此。
汪文镜领着执金吾走后,他总觉得奏折上的字晃眼,就是不往脑子里去。
江芙此时在做什么?车马怎么这样慢?
她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回来么?
没多久,贺兰玥就摆驾了清辉殿。
主子不在,清辉殿的人战战兢兢,却发现陛下今日很好说话,也没有砍人的趋势。
直到汪公公过来,禀报了什么事情。
想来是朝廷要务,陛下听后虽然在笑,可宫人都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没人想主动进去服侍,私下里偷偷猜拳,才推出两个倒霉蛋进去端茶。
看到江芙回来,他们简直看到了救星,连忙关上殿门,给他们留出二人世界。
熟悉的、淡淡的果香传来。
“我想陛下了。”她说,轻轻贴在他身侧。
宫人早已全部退下,关紧了殿门。
通感来得很巧,贺兰玥感受到了江芙的心慌,埋藏在她华丽的外表下。
“怎么想的?”
问这么具体?
江芙自然地朝他身上靠去,嘴里描述着:“思念就是,嗯,很想见到那个人,见不到的时候就会猜测他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心里酸酸的,但是很快又会觉得甜甜的。这都是无法控制的。”
“你倒是熟悉得很。”他没看她,却也没推开她。
江芙摸不准贺兰玥现在是否知道了小将军劫人的真实原因,若是不知道,她此时还能趁机刷刷好感,然后再想怎么救小将军。
贺兰玥似乎是困了,神情恹恹。
“那不还是因为我时常思念陛下嘛,就熟悉了。”江芙牵过他的修长的手,攥一攥,拉一拉,示好之意明显。
贺兰玥轻笑,挑眉看她。
那次西御苑之行,他站在高台对着下面的人拉开弓,也是这个眼神。
江芙一惊,再看过去时贺兰玥又恢复了懒散的眼神,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的多心。
真是折磨人。江芙感到煎熬,让宫婢端上了晚膳。
贺兰玥好似一点胃口也无,江芙给他夹了几口菜,他才勉强吃了。若是江芙不给他夹,他便不动筷。
冰山一样杵在这儿。
太医奉太后之命前来送药:“陛下,太后娘娘挂念您的身子,让您切莫忧思过甚,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啊。”
江芙听着太医又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和废话,终于端出了那碗黑乎乎的药。像是改了配方,闻起来更苦了。
她已经猜到这头疾汤药肯定有问题,说是“药”,实则让人生病变得暴躁抑郁还差不多。喝得多了,对身体能有什么好处?
很明显,贺兰玥之前应当是跟太后一党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可以按时喝这些东西。相应的,太后和丞相一派也不会阻拦他由着性子做事。
江芙本想再找个由头弄走太医,或者阻止贺兰玥真的将药喝下去。
谁知她还没动,贺兰玥便一口气喝完药让那太医赶紧走了。
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阴郁,活脱脱一个惨白吸血鬼,揉着额角,抬眼幽幽看她:“江芙,你没什么要说的?”
“不瞒陛下,嫔妾的确有事相告,今日在来的路上……”江芙心一横,却被贺兰玥猛然打断。
“闭嘴,朕不想听。”他站起身。
江芙也不恼,她知道那药什么滋味,也知道贺兰玥这个人的反复无常。
却见贺兰玥忽然笑了,比川剧变脸还快,柔和地看向她,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脖颈,仿佛在和情人说着最亲密的悄悄话:
“今夜月色甚美,爱妃可愿与朕共赏?”
江芙看着外面阴云密布,毫无一丝月光,麻木道:“嫔妾乐意之至。”
“去换身利落衣服。”贺兰玥道。
江芙想起自己花里胡哨的衣柜,略显为难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月华裙衫:“我好像只有这种裙子。”
最终江芙换上了一身宫女行装,脸上覆以面纱。
她以为贺兰玥要带她在宫里瞎转,没想到他们直接坐着软轿从偏门出了宫。
“原来是因为要出宫,陛下才让我换了普通衣衫。”江芙恍然。
“你不喜欢待在宫里。”他用了一个陈述句。
江芙否认:“没有啊,若是能一直躺在宫中,没有烦心事,那嫔妾就算一直待在清辉殿也成。”
马车晃荡一下,想是遇到了不平坦的路。
车架颠簸,江芙不受控制往贺兰玥那边倒去,紧紧抓着贺兰玥手臂。不过这次她真的不是刻意。
贺兰玥却顺着她的力道,把江芙拢进怀里,揉着她耳尖,认真道:“不错,朕确实想过禁足你。毕竟爱妃太不安分了。”
她哪里是喜欢禁足的意思?每次他叫“爱妃”,就准没好事。
江芙心里暗骂,嘴上请求:“陛下能不能别叫我爱妃,总觉得怪怪的。”
“哦?别人都是怎样唤你的?”贺兰玥眼带嘲讽。
“我不喜欢别人唤我名字,只有陛下可以。”江芙将头埋进他怀里,主动搂着他:“您便叫我阿芙吧,我喜欢这个。”
“朕为何要听你的,下车。”贺兰玥道。
到了地方,江芙才知道贺兰玥为何没让她穿那些宝贝裙
子,只穿了裙摆高过足尖的宫女衣服。
从狭窄的通道下来,别说赏月了,这地方连一丝天光都看不到。地上黏腻浑浊,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物质。
扑面而来是血腥和腐肉的味道,夹杂皮肉烧焦的气味。唯一的光亮是墙壁上的火把,映照出墙壁上的血痕和斑斑刑具。
大绥的诏狱建在地下,入口很是隐蔽,里面曲折环绕,空间十分压抑阴森。
空气中隐隐传来受刑者的惨叫,很快微弱下去。闷热蔓延,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江芙皱眉。
贺兰玥感到了她的反胃与恶心。
一个狱卒摸样的人继续往里带路。
声音又变了,像是某种乐器的节奏声,铮铮响着。
见江芙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狱卒及时开了口:“贵人,那刑罚名为‘弹琵琶’,由行刑者用刀尖在犯人肋骨来回刮蹭,便会发出类似琵琶的声音。刀尖一定要快,直到白骨全部露出,方才算圆满。”
在书上看到是一回事,亲身面对是另一码事。耳边的“铮铮”声越演越烈,江芙感到惊悚。
她停了脚步,低声问身后的人:“为何带我这里?”
“往前走,阿芙。”贺兰玥明明头疼欲裂,却还恶趣味地笑着,催促起江芙。
江芙硬着头皮往前走,不远处的牢房忽然扔出来半截腐烂的断臂,老鼠从角落一拥而上,争抢着。
有疯疯癫癫的笑声,咯咯笑着。
“这几个人背叛了朕,怎能让他们痛快?”贺兰玥弯腰在她耳边道,意有所指,让她脊背发麻:“阿芙说对吗?”
“弹琵琶”之声已经结束了,只剩浓郁的血腥味,以及将死的喘气声,如同残破的风箱——嗬嗬、嗬嗬、嗬嗬……
江芙简直要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可她还是朝贺兰玥甜甜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
他果然知道了。
知道了有人要来把她带走,离开皇宫。
可江芙此刻的心虚却少了很多。
贺兰玥把她带来诏狱难道就对吗?说不定他此刻也想让她尝尝这些刑具的教训。相比起来,她那点求生的小心思又算什么?
江芙已经顺理成章减轻了自己的责任,今日这件事只能算意外,她又不是要害贺兰玥。
贺兰玥并没见到江芙服软,而是对上了她的笑颜。
这里空气闷热浑浊,江芙也没见到贺兰玥因头疾离开,而是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他看完她,又瞥向五花八门的刑具,像是在匹配着什么。
江芙不说话,跟着狱卒走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两间牢房。
其中一间正关着都尉方宣,不是那小将军又是谁?
“江姑娘!”方宣的眼睛亮了。
江芙大概扫了一眼,所幸方宣看起来还未受刑。
而对面牢房里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双脚双手被砍,舌头好像也被拔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尤其在看到贺兰玥时,对面之人就更为激动了,“呜呜”声更加激烈。他应当是认得贺兰玥。
贺兰玥却没搭理他,只是欣赏着江芙见方宣的场面,一副悠闲看戏的模样,只差一盘瓜子和茶水。
方宣此刻也看见了暗处的人,连忙跪在狱栏后行大礼。
江芙朝方宣使了个眼色,叫他先稍安勿躁,转而对贺兰玥说:“陛下,事情其实另有隐情。”
“嫔妾是在数月前来大绥的路上认识方都尉的,那时嫔妾正被使臣和侍女欺压,又日夜思念家人,便想着能否就此逃了,也不至于被侍女欺辱至死。”江芙说着,眼里便蓄了泪。
“方都尉许是看嫔妾太可怜才答应了,让嫔妾见机离开。只是后来嫔妾还是害怕被抓到,便没有走。”江芙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只有逃跑失败的理由改了一下,这不重要。
“今日刚巧又碰见了方都尉,那东市口的确有些乱,就耽误了回宫的行程。”这里面大部分也是实话,江芙扪心自问并没有骗人。
贺兰玥在阴暗中低头看她,表情淡漠。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吗?江芙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忽然发觉,自己没有什么把握。
那她前一段日子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江芙疑惑地审视自己,就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就算贺兰玥真的杀了她,又不会有什么报应。
一个吻、一点温存,加上几个秘密,如何就能保证一个人的忠诚与不变呢?
他的怀抱再暖,他们也仅仅认识了两个月而已。贺兰玥杀人,容易得很。
“原来如此,阿芙之前这般可怜啊。”他揽过她的腰,语带唏嘘,望进江芙眼里。
这样漂亮的一双眼,明明心里古井无波没有半分苦痛,却能说哭就哭,真是厉害。
江芙还没顺着话继续解释,便听贺兰玥说:“方宣答应了你却未能做到,无用之人就杀了罢。”
他将一把刀放在江芙手中,抚过她的鬓边,鼓励着:“别怕,阿芙上回在修梵寺不是做的很好么?”
第32章 她怎么敢?
察觉到江芙的退缩,贺兰玥疑惑地看她。
和旁人比起来,江芙自身的情感是淡了些。可单凭方宣曾经答应救她,并为此付出了努力,江芙就不可能亲手杀他。
“皇上!江姑娘对此并不知情,都是臣一时鲁莽,这才冲撞了车架。此乃大不敬之罪,臣罪有应得,请皇上处置!”方宣喊了出来。
他的头发变得乱蓬蓬,眼睛却乌黑发亮,能望见底。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跪得笔直利落。
“江姑娘?”贺兰玥睨了他一眼,大袖一扫:“还没轮到你说话。”
在江芙眼里贺兰玥只是甩了甩袖子,可方宣却被一股强劲而无形的掌风掀翻,砰地一声倒在地上,难受地干咳着。地上的枯草似是被风卷起,又被拍在阴冷的墙壁上。空气里的灰尘更多了,纷纷落在他身上。
江芙心情复杂,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好像连累了方宣,另一方面她也有点对不住贺兰玥。
要怪只能怪该死的南皖太子。
这场面也有些复杂,狱卒早已退下,临走前点亮了墙壁上的火烛。灯光将对面监牢中的惨状照得一清二楚,断手断足的人散发腐烂气息,正死死盯着贺兰玥。
“陛下别生气,这都是误会。”江芙拽了拽他另一只衣袖,她知道此时解释也是火上浇油,不如先把贺兰玥安抚下来:“今日太晚了,咱们回宫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处理。”
“阿芙甚知朕意。”
江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贺兰玥若有所思道:“不愿杀他……看来你也不想让他死的太轻松,容朕想想,要用哪几种刑具呢?”
看来贺兰玥完全屏蔽了她说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方宣又要开口,江芙急忙用眼神打住他。这会儿你说话只会死得更快啊哥们。
“阿芙看这个如何?”贺兰玥取下一支烙铁,放在手中欣赏着,像是挑选心仪的玩具,笑眯眯道:“方宣的同伴都已经招了,他们居然想要趁乱带走爱妃。你说,朕是否要活剐了他?”
江芙心虚地说:“或许还有隐情。”
“这般痴愚,难怪什么人都能将你骗了。”贺兰玥不掩嫌弃之色。
“陛下,嫔妾头好晕。”
江芙扶在他的手臂,呼吸着空气里的血腥味,那一刻她将平生见过的所有恶心场面都想了一遍。若是能吐出来就更逼真了,这样贺兰玥肯定不会带她继续留在这里。
“没意思。”贺兰玥就将烙铁扔向身后,正巧砸在那个没手没脚的囚犯身上。他已经伸出了腐烂的手臂,咯咯笑着,想要触碰江芙。
人死得很快。
此时一股极为反胃的感觉朝贺兰玥涌来,而罪魁祸首正倚在他身上,一副柔弱撑不住的样子。
江芙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她就不该想那些恶心的画面!搭配周围的气味,以及身后刚死去的人,这令她的胃里简直翻江倒海。
她紧紧抓着贺兰玥
的手。
贺兰玥唤来狱卒:“这几个,明日午时砍了。”
他说的是方宣和几个闹事者。
“属下遵命。”狱卒应声。
方宣从地上爬起:“臣恭送陛下、娘娘。”
尾生抱柱,周公梦蝶。
方宣是个粗人,识字不多,临死前不知怎么脑子里就蹦出这两个词。他一直认为尾生蠢笨至极,明明都要死了还坚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现在他不仅觉得尾生蠢,也觉得自己蠢。
朔北太过荒凉,黄沙漫漫,方宣想起江芙同他描述的水乡。
人往往会为说过的谎言付出代价,运气好就能逃过后果,若是运气差……
江芙震惊地看着方宣,还想说什么,却被贺兰玥点了睡穴。她身子一软,随后被人打横抱起。
“真是麻烦。”贺兰玥道。
关于回宫的路程,江芙的记忆很模糊。
只记得在马车上她很努力地睁眼,却还是一片黑暗。身上很温暖,有人紧紧抱着她,但这不像拥抱,简直是想勒死她。
没过多久,这人又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
“江芙,你不过是仗着朕不会杀你。”
*
都这样了,贺兰玥怎么还没杀她呢?
次日江芙在清辉殿醒来,这个问题便在脑海中不断放大,她也想不出答案。
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素蝉进来为她梳洗:“昨日娘娘回来得很晚,是陛下亲自将您送回来的,说您身上沾了味道,令奴婢为您擦洗干净。”
“辛苦你,现在是什么时辰?”江芙已经不会为此感到害羞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娘娘,巳时一刻。”
昨日贺兰玥说的是……午时砍人,江芙头脑发昏。
虽然不是她让方宣来救走自己,可方宣也是因为她才落得下狱。江芙秉持着最后的道德底线,决定救一救方宣。
没时间用早膳,她让宫人将点心和汤羹装起来,穿好衣服便直奔太和殿。
这里是皇帝下朝后与大臣议事商谈的地方,江芙还从没来过。所幸此时没有臣子在里面,江芙得以借着送点心的名义进入太和殿。
穿过正殿,来到书房,一个骷髅骨架撞入眼帘。近了才发现不是骨架,而是一张巨大的弓,冷飕飕对着进来的人,其中还夹杂着一朵枯萎的花。
这是什么奇怪又诡异的装饰风格?
太和殿也是深色的布置,书籍比承明殿的书房多了几倍,想来是要在大臣面前显示一下文化水准。
贺兰玥本人就坐在中间,朝服还未褪下,发冠已经摘了,头发舒朗地散下来。他抬眼,眉目间含着若有若无的威严,望向江芙。
“陛下还未用早膳吧?”江芙把食盒放在桌案,试探地问。
“用过了。”贺兰玥托着下巴,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等着她结束寒暄进行下一步。
江芙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贺兰玥会听她的吗?
但刽子手可不等人。
她蹲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您应当是知道嫔妾因何而来,嫔妾也不想欺瞒您。”
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光线将她的影子打在地面,拉长,更加单薄。
江芙讨厌这样的天气。
“正如嫔妾昨日所言,在南皖使臣将嫔妾献给陛下前,嫔妾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沿途他们更是极近苛待,这才生了逃跑的心思,求了方都尉帮忙。”江芙垂眸,没有看他:“之后嫔妾并没有跑,而方都尉也不知道宫中情形。许是有什么谣言传出,他以为嫔妾迷惑君王,使得您不思政事,便起了把嫔妾赶走之心。”
她伏身于地面,求情之意昭然若揭。
贺兰玥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片刻间就停在她面前:“这么舍不得他死?”
“妾心如磐石,只有陛下。”
“若朕不答应呢?”
“陛下明辨是非,自然知道嫔妾与方都尉之间并无私情,只是误会。”江芙感到难办,她不知道如何跟贺兰玥解释,让他相信自己。
这感觉和她描述的“想念”有些像,又不一样,没有丝毫甜味,只余酸涩在心中一层层渗透。
极为陌生的感觉,让江芙实在想要放弃。曾经她可以谄媚地逢迎这位敌国暴君,可现在,求贺兰玥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江芙,别拿这套说辞来压朕。”他蹲下身,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褐色瞳孔淡漠:“换个理由。”
“嫔妾牵连无辜之人,心中有愧。”江芙道。
“与朕何干?”折扇又轻敲在她头顶,他居高临下:“再想。”
江芙心里升起一团怒气,少杀个人对贺兰玥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她却要低三下四地求他。
这时候什么道理、道义在她这儿都不顶用了,贺兰玥高高在上的眼神让她感到难受。拒人千里之外,却又放她进来;逼着她说了一句又一句场面话,却又嘲讽着拒绝。
那她还能说什么?
“陛下若实在气不过,便将嫔妾一同处置了吧。”江芙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光线冰冷起来,照在成排的古籍古画。
“你知道了?”他轻声问,探头去看埋成鸵鸟的江芙。
闻言江芙抬头,正好与贺兰玥的头撞上,只见他正殷切又阴森地看着自己。
江芙打了个冷战,捂着额头问:“知道什么?”
她居然不知道!
她不知道通感,也要和方宣一起死!
阳光照耀白骨弓箭,染上一层暖色的保护膜。白骨累累,春日留不住、牡丹留不住,这些人真是该死……都该死……
她怎么敢?
“朕准了。”贺兰玥抛下一句话,站起身。
“陛下?”江芙很想恢复到随时随地发呆的状态,却失败了。
她这会儿清醒得很,能听清贺兰玥说的每一个字。
“封妃典礼在即,回去准备罢。”贺兰玥倦怠地倚靠在御座,叫了汪文镜进来。
他依旧封她的妃。
“淑妃身子不适,除去封妃典礼外均需在殿里休养,不得随意走动。”贺兰玥对汪文镜吩咐道。
他还要禁她的足。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一直,没有移开过视线,嘴角似乎还挂着笑意。
第33章 封妃仪式
江芙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宫殿——璇玑殿,有了更多宫人,居住环境和体验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璇玑殿室内的花厅精致得格外突出。
明间敞厅,窗子镶嵌云母片,折射朦胧的光晕,缓缓铺在红木花台,芍药、水仙在花台上生长。硕大的青瓷容器上面漂着碗莲,红粉交织。
除了时常更换的真花,这里的屏风做成了镂空的缠枝莲纹模样,隔扇上也刻着花鸟图案。窗外芭蕉宽大翠绿,檐下铜雀口中衔铃,清风吹过,分外清脆。
因为影响睡眠,江芙让人将那铃铛都摘了。这两日对她来说不像是禁足,反而像是放假。
无论是夜晚还是午觉,她总是睡很久,还梦到了贺兰玥一次。清醒的时候她就和宫人们玩叶子牌、在小厨房看宫女做糕点,时间过得很快。
封妃的赏赐一样不落地送入璇玑殿。到了吉日的清晨,几位女官来为江芙穿戴礼服。
“娘娘生得花容月貌,照得殿里都熠熠生辉了。”女官为她系上绶带,夸赞道。
“可不是吗?如此好相貌,就算和数年前的元妃娘娘比也不遑多让。”另一位年长的嬷嬷说道,神情中有些恍惚,应当是想起了很久前的画面。
“娘娘,戴好发冠就可以去两仪殿了。”女官拿来华丽的花树冠,不动声色碰了碰嬷嬷的手肘,示意她失言了。
如今太后为首,怎能再提那个疯妃?
嬷嬷从回忆中惊醒,连忙查看淑妃娘娘的神情,见她没有在意,嬷嬷这才安下心来,接过花树冠。这些花树、珍珠、白玉,一股脑都戴在了江芙头顶。
穿戴齐整后,江芙由女官引着来到了两仪殿。这里已经站了许多人人,有官员,也有宗室的人,卢婕妤也在其中。
淑妃娘娘的美是毋庸置疑的,盛装之下更添了几分不可亵渎,令人想看又不敢细看。
只见她腮凝新荔,一双美眸像是将春色与月光都盛了进去,摄人心魄。
礼乐声隆重,中书舍人当众宣读册封诏
书。因为后宫没有皇后,也没有位份比江芙更高的妃嫔,之后便由皇帝亲自授予金册与金印。
江芙看到了贺兰玥,他就站在最高处中央,玄黑冕服,朱红绶带,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他今日戴了金色发冠,碎发落在鬓边,视线虚虚落在某个点。
按照礼仪流程,江芙要向他行三跪九叩大礼。她缓缓跪下,沉重的发冠压得她脖子疼。这样尊贵的饰物,到底什么样的脖子才能承担?
江芙心里嘀咕,表面还是规规矩矩叩了第一下。
汪文镜看到陛下忽然揉了揉颈后。
“免礼。”贺兰玥慢悠悠道。
江芙刚开始行礼,便被宫婢搀起。
旁边的礼官有些震惊,最近因为科举舞弊案陛下抓了不少人,听说诏狱里夜夜惨叫哭嚎不止。他们这种不高不低的官员都规矩得很,恨不得在陛下面前隐身,祈祷他千万别看到自己。
如今面对淑妃,陛下却连叩拜都不在乎了?
卢芸姣暗暗咬牙,却还要随着众人向新晋的淑妃娘娘行礼道贺。
宗室也没办法,皇帝若是真喜欢,就算是外族女子又怎样?
礼官传唱着下一个环节,江芙上前受领金册和印信。
贺兰玥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落在晶莹的花树上,落在殷红的口脂上。他将文书与金印放在江芙手上,神色晦暗:“爱妃可要拿好了。”
“臣妾谢陛下隆恩。”江芙道。
“再拜——”礼官扬起声,群臣向皇帝与淑妃娘娘行礼。
各式各样的人,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阶下俯身,她转过身,发现视线极为清晰,可以望见最边缘跪下的内侍的后脑勺,以及一个官员打盹没站稳的姿态。
光滑的地面倒映雄浑的藻井,金色蟠龙浮在其中。
第一回见到贺兰玥时,他也是这样看她的吗?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是个细作吗?
按照礼制,最后是皇后赐座并训诫的步骤。与前头一样,后位空悬,依旧是皇帝来做。
只见贺兰玥贴近江芙,似乎是嫌她头边的珠玉碍事,他直接拆掉了。随后附在她耳侧说着什么,姿态十分亲昵。
底下的臣子更是头也不敢抬,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江芙,朕有许多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他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在说情话。
江芙故意偏头,脸颊蹭过他冰冷的唇,很是胆怯地回答:“臣妾记住了。”
“朕可不信你。”贺兰玥没有动,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轻盈又熟悉的香味飘来。
“这些日子,我很想您,”江芙轻轻掰开他的手,拿回零碎的珠玉,压低了声音:“臣妾出不了殿门,陛下今晚来看看我罢。”
贺兰玥的眼睛像水仙花缸底的琉璃珠子,又像金樽里盛着的琥珀酒,轻飘飘落在她身上,表情却是冷冰冰的。
“好啊。”
袍袖掩盖下,他的手指点在她后腰,顺着绦带上的纹路滑过,乐此不疲。
幸亏没有人看到,江芙腰际发麻,她往边上迈了一步。
“阿芙毫无诚意。”贺兰玥道。
江芙端端正正重新站好,只当没听见他说话。
“礼成——”礼官道。
……
封妃礼一结束,卢芸姣就来到了宁寿宫。
檀香浓重,一个身穿小袖海青的师太从她身旁经过。
“姑母您怎么还能坐得住?江芙今日在殿堂上连礼都未行完,当着那么多臣子,陛下竟也纵着她。”卢芸姣埋怨道。
平日里她还能保持冷静,可现如今她已经入宫多时,陛下却从未召她侍寝,这在京城的贵女圈俨然已经成了笑柄。
四四方方的宫墙每天都一个样,狭窄地压下来,卢芸姣再也忍不了了。
佛龛前,太后声音平和,念诵着往生经文。
卢芸姣继续说着:“还有方才那尼姑,见了我跟没看到似的,宫里怎会有如此无礼之人?”
“胡说,不可对慧觉师太无礼。”太后呵斥她。
卢芸姣压下不服,默默听着。她这姑母最近简直是中了魔怔一样,整日闷在佛堂,净与尼姑和尚往来,连后宫也不管了,任由江芙胡作非为。
不仅是姑母,就连她的父亲卢丹臣也因科举一事没空搭理她了。
“哀家还有经文没念完,你先回去。”太后继续拨弄着佛珠。
卢芸姣还没说什么,便被嬷嬷领了出来。
她委屈极了,更恨江芙。都怪她狐媚惑主,还整日装着一副清高样子,连姑母也被骗了过去。
这样的破落户,以为没人看得出来吗?她一定会揪出江芙的真面目。
“婕妤息怒,您许是还不知道,淑妃如今已经被陛下禁足了。”嬷嬷有意无意地说。
卢芸姣顿住脚步:“为何会禁足?”
“具体缘由老奴也不知,似乎和前几日被抓进诏狱的方都尉有关。”嬷嬷道。
卢芸姣陷入沉思,若是江芙和外男有牵扯……那就方便多了。
她就知道,姑母还是疼她的。
送走了芸婕妤,嬷嬷回到殿内:
“太后娘娘,奴婢已将话传给婕妤了。婕妤是个通透人,晓得如何做。”
太后则是略显失望:“哀家原以为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如今来看太过心浮气躁,难成大事。”
“婕妤也是被逼急了才如此,她是您看着长大的,念着您的好呢。只是婕妤年纪还小,想为家族添光难免失了火候。”嬷嬷笑道。
“崔嬷嬷,还是你看得清啊。”听了这话,太后的表情缓和许多。
卢芸姣再如何也是卢家的人,太后可以斥责,但别人不可置喙一句。
“哀家是没有闲工夫管这些了,朝华的生辰快到了,需让他们加紧点,别误了大事。”太后又道,苍老的眼睛浮现一丝暖光。
“慧觉师太过两日就会赶往行宫,人很快就齐了。”嬷嬷说道。
香火缭绕,映着佛像慈悲的面容。
*
“慧觉尼师?你真的看见她了?”
璇玑殿的晚间,江芙一边在净室沐浴,一边和屏风外的素蝉聊天。
素蝉斩钉截铁地汇报:“千真万确,冬雁闲聊时说起近来有好几个尼姑去过宁寿宫,还跟奴婢说了她们的法号,慧觉就在其中。”
冬雁是素蝉刚入宫时就结识的好友,之后被分到了太后宫里做侍弄花草的宫女。
“今日奴婢又去宁寿宫附近转了转,果然瞧见慧觉尼姑从后门出来。”
素蝉又亲自去证实了一番,这才和江芙说。
江芙摆弄着水面上飘荡的花瓣,心想慧觉若是知道孙阿宝已死,又被掉了个包,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她得把这件事告诉贺兰玥或者汪文镜,但如今璇玑殿被变相封了起来,外头时刻有暗卫值守,她和宫人都出不去。
不过看贺兰玥的意思,他今晚应当会来。
江芙沐浴结束,擦拭完头发,换了身清凉的丝质寝衣。
“娘娘,奴婢就先退下了。您若是无聊,可以看书打发时辰。”素蝉为她抹完桂花发油,快速走出了寝殿。
发丝仍带潮意,江芙坐在榻上看地理图志,等待头发完全晾干。
正经的书籍中掉出来一个小册子,江芙顺手打开,白花花的□□映入眼帘。姿态各样、室内室外……这册子的画技十分高超,人物脸上的表情都很传神,在爽和疼之间来回跳转。
江芙面无表情,手上却在不停翻阅,古代的春.宫图原来真的和小说描述得一样,嗯……很多样式。
看素蝉方才那个心虚样子,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放的。这是给江芙支招复宠呢,确实用心良苦。
然而事实可能要令素蝉失望了,直到江芙的头发干透了,贺兰玥都没有来。
江芙倒是没什么,素蝉却颇有些失落地熄灭了所有灯烛。
月上中天。
江芙进入深睡眠,梦里却有条恐怖的大蛇紧紧缠绕着她,金黄竖瞳,看猎物一样看着她。
挣脱不得,大蛇吐出信子,露出尖利的毒牙,眼看就要咬断她的脖颈。
“救命……”江芙无意识地喊
出口,额头冒汗。
被子不知什么时候从身上滑落,掉在地上。
有人在她后背轻拍,安抚着,让江芙恍惚以为是来救自己的。
可她睁眼那一瞬看得分明,就是贺兰玥狠狠禁锢环抱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他把她弄醒了。
床头的灯台被点燃,发出幽幽的光晕,照在来人脸上,冷白又刻薄。
他放过江芙的后背,随手从枕边拿起一本小册子,语带嘲弄:
“阿芙的胆子实在太小,几张画都能将你魇着。”
第34章 狠劲的、柔软的、亲密的……
“陛下将我吵醒了。”江芙揉揉眼,伸手去拿那春.宫图。
“不急,朕还没看完。”贺兰玥将册子放在背后,攥住江芙的手,嘴角嘲意不减:“阿芙觉得好看么?”
江芙身子一瘫,无所谓道:“一般般吧,又不会动。”
呵呵,这才哪儿到哪儿。随他看去。
“哦?原来阿芙喜欢当面看这些。”贺兰玥却来了兴趣,男鬼一样贴在她身上:“好办得很,朕明日就叫人来给你演,男女随阿芙挑,每日都不重样。”
江芙的身体僵住了。明明没有盖被子,她却感觉闷热。他身上的味道很清凉,像下了一整夜雪后的空气。
“陛下,嫔妾好困。”她逃避地侧开脸。
贺兰玥扶着江芙的后脑,抚摸她紧闭的眼:“朕忙了一整日都没阖眼,阿芙也不能睡。”
简直没有道理,江芙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抿嘴微笑:“好的。”
“继续说,你从哪儿看的春.宫戏?”贺兰玥将头埋在她颈窝,抱怨着:“朕闷在宫里无趣得很,什么也没见过。阿芙,带朕去瞧瞧。”
床幔散下来,隔绝外面的空气和烛光,将拔步床内聚拢成一个单独的空间,呼吸和声音都格外清晰。
“陛下自己就可以去,您本事那样大,哪里去不得?何必拉上嫔妾。”江芙道。
“你在怪朕禁足。”贺兰玥笑了,捏着她的后颈。
“这倒没有。”江芙实话实说。
他依旧笑着,没说话,手上却使了力气。不知道他按在哪个穴位,江芙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一阵发麻,像是有蚂蚁爬过。
视线昏暗,帐幔外的灯光跳跃,她想抬手掀开帘子,被贺兰玥按下。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江芙皱眉,不耐烦地问。
贺兰玥抚平她的眉,接着咬在她耳尖,江芙没忍住哼了一下。这样的嘤咛之声,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吻是狠劲的、柔软的、亲密的,紧紧贴在她耳畔,像河底纷繁的水草,深黑的水,纠缠着她。
他只是黏着她,勾魂一样紧贴着,便像在消耗着她,直至她失去所有气力。
这架势,倒像是她欠了他什么东西。
“别。”江芙吐出一个字,耳朵发麻,湿热的气息覆盖在她脸侧。
她很难受,热得想要将麻烦的衣衫都褪去。
然而这样的动作只是前菜,是羹汤前的一道小点心,算得了什么呢?
贺兰玥毫无所觉,一本正经地说:“阿芙叫得很好听。”
“还想听。”他撑在江芙上方,眼神却不带欲念,只是纯粹地看着她。用视线描绘她的脸颊、她的鼻尖、她的嘴角。
江芙胸膛起伏,领口散开,这让贺兰玥想起潮水退去后,搁浅在岸上的鱼儿。失去了水,只能吸进去毫无用处的空气,晶莹的腹鳍扇动着,任人宰割。
不是说人在榻上都会呈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吗,对于骗子也是如此吗?
贺兰玥贴在她的额头,像是在研究什么,一尺一寸一毫厘,丈量着她的反应。
究竟要怎样,她才能再次发出那种真实的、不带掩饰的声音。
“很有意思吗?”江芙眼尾扬起,曲起腿,抵着他。
贺兰玥眼睫颤动,冷然的面孔有一瞬间的迷茫,又被江芙环住了脖子,压着他往下。
她咬在他的唇上,毫不留情。
血腥味弥漫。
可她还没有放过他。
身上难受的感觉消退,江芙反客为主,继续这个主动的吻。
贺兰玥闭上眼。
“陛下不喜欢嫔妾吗?”她微微后撤,离开他的唇,疑惑地问。
他靠近,语气很轻:“别冤枉朕。”
“那就是喜欢咯?”
“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再次否认。
“睁眼看看我,陛下,皇上……贺兰玥。”江芙语速很慢,温柔地贴在他的脸庞:“为什么对我这样奇怪?”
不是恨也不是爱,反复横跳,咬牙切齿。又收起毒牙,只是缠绕在她身上。
“因为……”
贺兰玥睁开眼,猛然顿住,手掌握住江芙纤细的脖子,歪头看她。
他唇边还带着血:“朕不杀你,还可以杀别人。方宣适合腰斩、你这些宫人适合杖毙,或许能让阿芙听话许多。”
“为什么不杀我?”江芙在黑暗里望着他,继续方才的疑问。
眼看贺兰玥又要来点她的睡穴,江芙快速拦住他,妥协了:“好好好,我不问了。”
她的眼睛扑闪着,哪里还是搁浅的鱼?分明是善于伪装的狐狸。
贺兰玥顺势倒在她身边,赌气似的:“困了。”
江芙支撑起身子,绕过他,将掉在脚踏的锦被捡起来。她裹着被子侧过身子睡觉,想了想,又分给贺兰玥一个被子角。
折腾半晌,终于可以睡了。
很快,江芙又做起另一个梦,这次的梦里没有可恶的蟒蛇,换成了毒药,喝下后肚子传来一阵痉挛。
而贺兰玥正是灌她毒药的人!
这狗皇帝!她就知道他心里蔫儿坏,嘴上说着不杀她,心里指不定多记恨她呢!
“起来。”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闯入她的梦境,随后是一阵暖流涌入身体。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江芙再一次被贺兰玥弄醒。
一看到这个投毒的罪魁祸首她就想发火,然而却看到贺兰玥的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上,输送着奇妙的内力。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因为缺血没了精力的吸血鬼,或者长相俊美却被吸走阳气的书生。
“这……”江芙后知后觉,感到身下有些黏腻。
她,来月事了。
看到她的呆愣,贺兰玥打了个哈欠,很不爽地说:“总不能是伤了根骨,才落下月信腹痛的毛病。”
“原来受过伤?落水、罚跪、受冻?”他的手从江芙小腹移开,握在她的腕子上把脉。
“……可能吧。”江芙不确定地回答,紧张地看他把脉。
贺兰玥狐疑:“有就是有,什么叫可能?”
她也很想知道啊。
江芙拍着胸脯说良心话,这次的确不能怨她。
但是原因自然是不能说的,她只得编了个理由:“数年前我的确掉进过池子里,之后还染上了风寒,在屋里歇了许久。”
贺兰玥抬眸,江芙坦坦荡荡和他对视。这理由很恰当,不管贺兰玥信不信,反正她已经说服自己了。
然而贺兰玥的神情高深莫测,又重新把了一次脉,薄茧摩挲着她的手腕。
“陛下,我的脉象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江芙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最怕体检了。
妈呀,她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
待贺兰玥终于张口,江芙的心随之提起来,想听又不敢听。
“忘了跟你说,朕不会把脉。”贺兰玥笑嘻嘻,丢开她的手。
神经病啊啊啊!
谁知他还探头过来,目光阴沉:“江芙,你心里在骂朕。”
说对啦,骂的可不就是你嘛!
江芙面带笑意地摇头。
“好了,朕一会儿让人来给你瞧瞧。”他站起来,穿上外袍。
江芙坐在床榻:“谢谢陛下帮我缓解疼痛,别耽误了您上朝。”
她偷偷看了眼被子下面,身
下已经渗出血迹。面对这样窘迫的情况,江芙只想让贺兰玥快点走。
外面的宫人听到寝殿里面的声音,询问是否需要进来服侍。
贺兰玥没搭理,他已经穿好衣服收拾妥当,给江芙递了杯水,怨妇一样看着她:“爱妃看起来很希望朕离开。”
江芙喝着水,很有魄力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陛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臣妾都懂。”
“你懂什么呢,阿芙?”贺兰玥叹了口气,将她的名字念的很缠绵。
在贺兰玥转身要走前,她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事,连忙将孙阿宝与慧觉的事情告诉了他。
“知道了。”他说,手指点在她眉心,认真叮嘱:“你——不要腹痛,不能乱跑,也不能突然就死了。”
“臣妾自然不想死。”江芙皮笑肉不笑。
他还是不满意,直到江芙向他郑重承诺自己不会突然死掉,才把这尊大佛送走。
素蝉拿着干净衣物走进来,江芙去净室换了一身。
“娘娘最近好似活泼了许多。”素蝉笑道。
“是吗?”江芙坐在妆台前,她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
素蝉站在榻前,弯下腰来,一双杏眼温婉地看着江芙,为她擦去额头的薄汗。
“真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婢入宫这么久,前朝的今朝的事也听了不少,头一次见做皇帝的这样待人。”素蝉说着。
“您为自己留后路也没错,陛下的名声是有些可怖,不过娘娘也可以试着珍惜眼前人。”
天逐渐亮了,贺兰玥的内力还熨贴在她的腹部,一点点化开。
“素蝉,你知道我的身份?”江芙听完她的话,有些惊讶。
素蝉什么时候知晓她是细作的?
“瑞香死的那日,奴婢跟着去了掖庭。汪公公拔了她的舌头,又留了一口气,让宫人们看瑞香死前挣扎,说这就是背叛主子的下场。”素蝉很平静。
“后来是奴婢将瑞香的尸首裹起来,给处理尸首的宫人送去。他们都去抢瑞香身上的银票,奴婢便把她藏在鞋底的蜡丸拿走烧了。”
江芙恍然,好奇道:“你当时就不想揭发我吗?”
“还没来得及,您就让奴婢做大宫女了。”
素蝉整理好床铺,又悄悄塞进去一个新的、更厚的小册子。
*
贺兰玥今日是穿着常服上朝的。
盐铁使独子之死被压了下去,可不知怎么,从这位出入青楼的公子哥手里流出了今年会试的考题!
今年是新的国子监祭酒上任第一年,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科举舞弊事关国本,非同小可,陛下震怒,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下了朝,太和殿外的臣子排着队。贺兰玥在殿内一边听他们说,一边玩着竹蜻蜓。
竹蜻蜓从半开的窗子飞出去,紧接着是一声惨叫,血迹呲在窗纱。
“偷听可不好。”贺兰玥瘫在座上。
第35章 这样也能算爱吗
“得嘞,我说您呐,平时杀伐果断,可每回遇上淑妃娘娘怎么就变了模样?”汪文镜应声,却忍不住嘀咕:“莫不是您有何把柄在她手上?”
“也不对啊,若是真有把柄早就该被灭口了。”汪文镜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见贺兰玥没有说话,他也不再自讨不快,而是将一包东西放在桌案上,红纸包裹着,很是打眼。
“陛下,林世子送东西来了。”汪文镜说道,“他这两年游山玩水自在得很,前几日在汴州成了亲,这不,差人快马加鞭给您送了喜果来,说让您沾沾喜气。”
贺兰玥看也不看那鼓鼓囊囊的喜果:“传信让林子逸赶紧滚回来。”
“回来?世子新婚,人家新妇在怀,巴不得跟您告假呢。”汪文镜暗暗指责贺兰玥的不解风情,剥了几颗花生吃着。
贺兰玥冷笑:“你同他说,七日之内回京,朕就把长公主府赐他作贺礼。”
自从西御苑一事后,淳阳长公主的府邸便被封了。然而长公主府位置绝佳,是以也有不少人盯着。
汪文镜领命,带着剩下的喜果走了。
书案上残余着红枣与蜜饯的气味,贺兰玥看向那一处空出来的桌角。
贺兰玥从来不是多愁善感、联想丰富的人,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有黑和白,杀和留。
此刻他却忽然想起江芙塞给他的蜜饯、江芙在这张桌案上写的丑字、江芙吃完糕点后粘在虎牙上的一点碎屑……
都怪林子业在此时成婚。
闷热的空气告一段落,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比春雷更响,许是象征夏日的来临。
天很阴沉,原处是浓浓的灰蓝色。
“下雨了。”
江芙站在檐下,听雨打芭蕉,声音缓急交织。
炉香在背后缭绕,雨水浇灌在碧色琉璃瓦,落在虾红色的花骨朵,将景物都挤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色彩。
雨中的璇玑殿也是极漂亮的。
医官刚走,说她阳虚内寒,阻了气血运行,留下几幅药方。
江芙讨厌喝药。
一个宫婢撑伞走来,行过修剪整齐的绿植,跨过水坑,江芙看尽她嘴角的痣。
“娘娘,还是没找到小白。”宫婢说。
小白,是江芙给那只小白狐取的名字。不知为何,两日前就没了踪迹。
它来的时候就像一阵烟,走的也悄无声息。
小厨房传来药味,就像贺兰玥喝的一样。
雨下的更大了,药也熬好了。苦涩的味道侵入潮气,把她的小院都浸泡在了药缸里。
江芙不想喝。她宁愿疼那几日,也不想每日喝药。
她心里很乱,许是单纯因为葵水,又或许没有原因。
“素蝉,帮我研墨吧。”
江芙头一回主动提出练字,素蝉惊讶之余,为她拿来了宣纸和字帖。
没过多久,素蝉就看到了许多没见过的画面。娘娘的画法很奇特,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动物神态,那表情惟妙惟肖,成了精似的,像狸猫,又像是狗。
可狸猫为何会站着走路呢,又怎会和耗子和平共处?
“娘娘画的是什么?真是稀奇,奴婢还没见过这样的笔法。”她问。
“我画的是猫和老鼠,简笔画都很容易上手的,你想学的话我教你。”江芙表情骄傲,指着画中的两个动物介绍着:“它们俩是一对好朋友,相爱相杀,猫一直想抓住老鼠,它设下过许多关卡害老鼠。可是当老鼠真的被扔到雪地里要死了的时候,它又把老鼠捡回来救活了。”
素蝉没看过猫和老鼠,半知半解:“这样也能算爱吗?”
“可能吧,爱本身就有各种形式。”江芙其实也不能确定。
“反正奴婢看得清楚,陛下是爱娘娘的。”素蝉总结。
江芙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画下一张猫和老鼠。
*
狸猫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叫声,似是在哀嚎。
上清宫位于一处山丘顶端,雨后雾气缭绕,琼楼玉宇,恍如置身仙境。
“朝华最喜欢你了,去吧。”太后慈祥地看着苍老的狸猫。
这只名为金丝虎的狸猫在宫中锦衣玉食多年,最为亲近太后,如今被放在上清宫大殿后的平地,五花大绑。
上清宫的穹顶是圆的,外头地面是方的,周围的摞着品质极佳的柴火,只是已经浸了潮气,再也点不着火了。
中间的场面更加震撼,许多少女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似乎已经失去意识。她们的后颈和手背皆被朱漆与靛蓝涂上了特定的图案,像壁画的残片。
数日之前,她们还是令人艳羡的对象,家世普通甚至清贫,从各地精挑细选出来送往京城当女官。
而修梵寺的新任住持身披袈裟,站在中轴线上,目光慈悲。
“太后娘娘,这些女子的八字老衲都已看过,与朝华公主的生辰八字的确有缘。”住持又指了指最中间的那位女子,“她是最有福分的,能和公主同一日降生。”
太后欣慰道:“那便开始吧。已经因下雨误了时辰,吉日所剩无几。”
柴火不能用,直接点燃她们身上的衣物也无妨。
这些人能为朝华而死,又奠基朝华的新生,是她们之幸。
包括慧觉在内的几位僧人尼姑开始念经,他们或惨白着脸,或闭上了眼,声音难免颤颤巍巍。方才一个尼姑出声制止,被就地斩杀,雨水很快冲刷干净了血迹。
本以为太后只是让他们来到新建的行宫做场普通佛事,没想到这和佛法问道毫无干系。
他们大动干戈,这些女子身系全家的期许,满怀期待地远赴京城。
都只是为了……为了所谓权贵推崇的活祭。
猫儿叫得嘶哑又刺耳,它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太后温柔地抚摸它的肚皮、脖颈,就像从前每日做得那样。
狸猫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刻便没了声响。
它被掐死了。
“好孩子。”太后松开了手。
这么多年……朝华已经走了这么些年了。
苍天不仁,连一个真切的梦境都不赐予她,朝华的脸在梦里逐渐模糊。她老了,再过一段日子就真的记不清朝华的模样了。
好在她知道了这个法子,能使朝华转生于富贵之家,有一副最为康健的身子,同她再次相聚。
天空的云雾稀疏了些,隐隐透出阳光与彩虹的色泽,祭祀即将开始。
第36章 他只是很想见到江芙
暴雨过后,天空转瞬间就晴了,阳光像绸缎似的铺开。
柴火都是上好的梨木,点燃时几乎没有烟雾,还会散发出果木的清香。然而住持却说最中央的阵眼之人不能被烧,为了保证身体完整,只能血祭。
往生咒的唱诵声飘起,一张精雕细琢的橙红坐榻被搬来放在中间的位置,上面用彩漆描绘着葫芦与瓜果的图案。是已故朝华公主用过的物件。
而那位与朝华公主同年同日生的女子被移到了榻上,手腕和脚踝都被割开了口子,血顺流不断,淌在器皿中。
梨木的清香没有了,只剩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太后则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痴痴望着最中央的女子,从她身上寻找着什么。
一个嬷嬷面色凝重地赶来:“太后娘娘,有人往上清宫来了,说是工部派的人来修补琉璃瓦。”
“拦下便是。”太后并不在意。
“他们拿了陛下的旨意,禁卫军不敢拦。”嬷嬷道。
太后的眼恢复清明,不远处的鲜血依然在流淌,源源不断。
“真是巧了,皇帝怎会在今日关照起这种小事?”太后的视线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刀子一般审查辨认着。
她在找泄密之人。
住持停下诵经,脸上浮现出焦灼:“娘娘,祭祀之事重大,不能被外人窥见,老衲以为还是尽快将这里恢复如常,待下个吉日再议。”
太后点了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这些昏迷的女子即将被关押,与之相关的僧人尼姑也要被软禁。上清宫很大,修建在山间,多的是藏人之地。
“已经死了。”住持上前探了中间女子的鼻息,可惜地说:“只能再找一个了。”
噗地一声响起,一个僧人应声倒地,红刀子从他胸膛出来。其他僧人均出现惊惧的神色。
是太后命人杀的。
这僧人方才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朝华的祭祀还没有完成,这些下人怎么能笑得出来?
“莫要什么人都往哀家这儿塞,选些心思纯净的。”太后对住持道。
“太后仁慈,请恕老衲考虑不周之罪。”住持将袈裟上的褶皱抚平,望向远处的太阳。
阳光发出温暖的色泽,光晕在空中跳跃,照在青石板上的血迹。一枚发钗掉落在旁,沾上了几滴嫣红,鲜艳又凄怆。
*
日头偏西,透过窗棂洒在雕花木架,花朵的倒影被拉长在地面。
江芙画了一下午简笔画。
许是贺兰玥的意思,如今她这里的禁足形同虚设,门口放两个侍卫做做样子。今日素蝉试着出去,侍卫就像没看见,也未有阻拦。
殿外传来嬉闹声,有人在放风筝。
燕子风筝飞得并不高,摇摇晃晃,最终掉在璇玑殿的院子里,就在江芙窗外。
她搁下手中的笔,出去捡起风筝,发现另有玄机。
她经历了各种各样传递消息的方式,这回是风筝中夹着的纸条。字条上的字很小,江芙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里面写了一个地点——位于教坊附近的畅音阁,意思是方宣在其手上,如果江芙不去,就会杀了他。
可是……这对她很重要吗?
江芙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方宣没有提前商量就要带走她,之后她也保下了他。两清之后,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江芙揉起纸条准备烧了,瞥见什么又顿住动作。也许写纸条的人也没料到,真正吸引江芙的是随手写上的一句话——杀了方宣之后也顺便杀了那只狐狸。
武将被抓是个人能力问题,可她的小狐狸招谁惹谁了?原以为小白是自己跑了,没想到是被其他人捉了去。
江芙站起身,穿上外衫。唤了院中一个杂役内侍进来:“你武艺高强,一会儿跟本宫走一趟。”
“奴才不知娘娘何意。”内侍装傻。
江芙瞥他一眼:“行了,哪有普通宫人能一步跳上屋檐打扫灰尘的。”
暗卫入戏太久,这里也没什么任务执行,都开始勤勤恳恳打扫卫生了。
他不再说话,脸却红了。
“走吧。”好在江芙没有继续戳穿他,直接走出了殿门。
“你隐匿身形,一会儿就远远跟着,到了畅音阁之后听本宫的安排。”江芙没有带其他人。
暗卫称是,转瞬就没了踪迹。
江芙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不知道畅音阁在哪儿。
介于面子她没有让暗卫回来,而是又找了个小宫女带路。
畅音阁的位置在宫里可以称得上偏僻,应该废弃了许多年没用过,戏台上落了灰。
小宫女说从前有个戏子在这儿自尽了,有人声称夜晚曾看到过戏服在附近飘荡,头发散乱没有脚。许多人觉得不吉利,于是教坊也不再用这个戏台了。
江芙让小宫女离开,自己提裙走上戏台。
城墙布景还没有拆,上头插着小旗子,灰尘在空中沉浮。铠甲搁在架上,与一袭水红戏服挨着。珍珠头面在角落扔着,已经黯淡。
不远处传来教坊司咿咿呀呀的声音。
帘幕与屏风之后便是给登台之人装扮的戏房,里面安静得诡异,像是有人特意屏息等待着她。
缝隙中传来黏腻的甜香味。
江芙当然没有自己进去,而是让暗卫出来打开屏风。浓郁的甜香味涌出来,是大剂量的催.情香。
紧接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与喘息,是两个身高体壮的侍卫,连上衣都没有穿,想要围堵他们。
在催.情香影响下,侍卫的表情更加狰狞潮红,眼底浑浊,甚至连看暗卫的眼神都变了。这个太监不像其他太监那么阴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暗卫打了个寒战,和侍卫缠斗起来,很快就将其打趴在地。
两个侍卫发出呻.吟,还想伸手抱他的腿,眼神渴望。暗卫顺带点了他们的哑穴。
“陛下驾到——”
卢婕妤站在戏台下,看着台后摇动的帘幕,表情担心:“陛下,臣妾今日放风筝时看见淑妃娘娘往这里来了,难不成在后面?”
贺兰玥盯着戏台,没说话,亲自上前掀开帘幕。
之后看到的便是地上扭曲的侍卫,以及原地打坐、运转调息的暗卫。
“淑妃不在这儿?”卢芸姣第一句话就是问江芙。
“你很惊讶。”贺兰玥似笑非笑,接着踢了一脚暗卫。
暗卫表情茫然:“参见陛下。”
他环顾四周,淑妃娘娘怎么不见了?!
卢芸姣掩去失望,又摆出端庄:“也许淑妃姐姐去了别处,姐姐也太大意了,应当提前同您说一声的,免得陛下烦心。”
香味还未消散,卢芸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软成了一滩水:“陛下,这是什么气味?臣妾闻见好难受……”
她打着彻底毁掉江芙清白的主意,是以花大工夫从宫外弄来了猛烈的香料,又安排教坊的人一会儿来这里,让所有人都看看南烷送来的妖妃是怎样偷人,又是怎样被糟蹋的。
宫闱丑事她见多了,保准让江芙再也无法和她争宠。
可黏腻的香却一点点钻进她的身体。
“这不是正好有人可以帮你么?”
卢芸姣身子失去力气,头脑混沌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地上的侍卫按住了她的手臂。
*
残阳如血。
西甬道在畅音阁后面,高墙逼仄狭窄,右侧被夕阳覆盖,散发暖黄色泽,左侧没有光照,黑黝黝的颇为阴森……风声如泣如诉,像是一半阳间一半阴间,时不时会传出些诡事,是以这里也被宫里的人称为“阴阳道”。
江芙没有从宫道走,便只能从这条巷子离开。
=
她到底去哪儿了?
天色开始变黑,霞光被挡在高高的红墙外,西甬道的风声更加尖锐凄厉。
贺兰玥疾行其中,袍袖被风带了起来。
他的身体并没有传来任何疼痛之感,可他还是想到了最差的情况。
若是江芙死了……
她若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贺兰玥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他恨恨地想,待找回乱跑的江芙,一定要将她锁起来,每日盯着她。
甬道很长,但贺兰玥很快就走到了尽头。这里是废弃的观星台,深灰的砖石托举起一处最高的殿宇。
难道江芙是觉得宫里太闷,才生出了逃跑的念头?贺兰玥再次思索着。
他可以考虑给她些自由,前提是江芙听话。
观星台的仪门上绘有繁琐的符号,两侧立柱镌刻《天文志》中深奥晦涩的文字。
贺兰玥运起轻功攀上观星台,很快就看到了顶层的屋檐。
他却忽然慢下来,不再往前走了。
江芙如果不在这里呢?
……算了,听话与否都不打紧,只要她别再乱跑。
贺兰玥被烦躁的情绪充斥,有种要犯头疾的感觉。
但他此刻清楚自己的头脑一丝一毫都不痛,他只是很想见到江芙,活着的、会和他拌嘴的江芙。
尽管贺兰玥完全不想承认。
观星台的顶层视野极好,仰头是广阔的天空。低头是一幅浩瀚星图刻在地面,上有星官排布,三垣二十八宿,同星群银河对应。
危楼百尺,天上人间。
他终于看到江芙。
她背对他坐在石墙,衣袂飘起,正努力伸着手,似乎要去摘天上的星辰。
第37章 把她锁起来
繁星满天,银河迢迢。天上星象流动,地上星盘凝固。
远处的楼阁层层叠叠,灯火通明,晦明交错,像是金子融化在房顶屋檐。夜风徘徊,四下无人,这样的氛围让江芙感到很舒服。
寂静的环境被一道声音打破:
“怎么在这儿?”
“看风景呀。”江芙没有回头,足尖依旧悬在高空,声音轻快:“陛下是来找我的吗?”
贺兰玥走近:“朕只是觉得胸闷,上来透气罢了。”
“好吧。”江芙耸肩,抬头继续看星星,高处的空气格外清凉。
夜空沉下来,盖在她明艳的裙摆上,对比鲜明,像是把花朵扔在黑幽幽的潭水中,环佩叮咚,声音逐渐微弱。
观星台的灯笼只点了两盏,高耸的台阶黑漆漆一片,望不到头。贺兰玥忍不住去想江芙是怎么爬上来的。
他从后面牵起江芙的丝绦:“朕记得爱妃还在禁足。”
江芙感到腰间一紧,她偏过头来,语带商量:“陛下能否当作今晚没有见过臣妾?过一会儿臣妾便回宫。今夜月色这样好,若是辜负了多可惜。”
她轻轻推贺兰玥的手,希望他放开自己的衣衫。
对方一动不动。
江芙于是攒起一股力气推他,谁知这回贺兰玥却猛然松开手。江芙重心不稳,就要后仰栽倒下去。
风声呼啸,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失重感和拉扯同时袭来,贺兰玥拉起她的手,不紧不慢将她拽了回来。
“爱妃总是不听话。”他道,手指摩挲在她的手背。
然而江芙却没有他预料中的狼狈。她顺势攀上贺兰玥的肩,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他要抬起脸才能看到她。
江芙前倾身体,攥着贺兰玥肩上的锦缎,在他耳旁问:“你想我吗?”
高处不胜寒,星辰也摘不到,他的脸也模糊极了。江芙看不清他穿的是龙袍还是蟒袍,戴的金冠或是玉冠。
总之她现在站得很高了,可以俯瞰皇城,低头也可以俯视他。她看到他眉弓下浓密的睫毛,鼻梁上的痣逐渐淡去。
这问题突兀又冒犯,若是其他人,恐怕借来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问贺兰玥,谁会嫌自己命长?
可江芙随口便说出来了,不仅如此,她还催促着贺兰玥要一个答案。
“江芙,朕随时都可以把你丢下去。”贺兰玥冷声说。
“我知道,我知道,陛下。”江芙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颈侧跳动的脉搏:“可您的心跳有些太快了。”
“朕今日饮了酒。”
江芙吸了吸鼻子,果然从他身上闻见淡淡的酒香,同龙涎香交织在一起,很矜贵的味道,让她想起富丽堂皇的宴饮。
“喝醉是什么感觉,好喝吗?”江芙歪头,仿佛对一切事都开始好奇起来。
她只在那次宴饮上喝过一口烈酒,不知道古代其他种类的酒有何特殊之处?
贺兰玥不习惯与人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聊天,弯弯绕绕,不知其意。若是别人,他早就搬出那套不好好说话就杀了的做法,最是方便。
可江芙身上无一丝酒气,反而像喝晕了似的。她总是有很多样子,笑着的、怯懦的、狡猾的……
“下来。”他的耐心耗尽。
江芙却背过手,身处高墙,这是个全然不顾平衡与死活的姿势。她将脸庞凑近,轻触在他的唇上。
只需轻轻一推,这具纤细柔软的身体便会立即香消玉殒。
在更进一步的触碰之前,她贴心补充:“您若是不想亲我,可以推开的。”
禁军在近处巡逻,风声鹤唳。权贵在宫城外宴饮,觥筹交错。更夫在巷口敲打梆子,莺鸟隐藏在枝叶中……
最高处,暴雨后的空气清新,猛然铺开,轰然炸开,夹杂若即若离的果香。黑漆漆的天,和这样清香丝毫不搭。
贺兰玥一手按在她后腰。
强势的气息袭来,没有铺垫,直接控制了她的呼吸。他似乎是想咬死她。
江芙回应着他,十分配合,予取予求。
月上中天,星星也变得遥远。她觉得自身的重量也愈发轻了,像是要飘起来。不过底下的人禁锢着她,唇舌深入浅出,纠缠着,沉沦在危楼顶尖。
贺兰玥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脖颈,抚摸着,脉搏在他掌心跳动。疾风穿过,江芙发丝扬起,在月辉下画了一道弧线。
像是过了很久,江芙舌尖发麻,忽然被人从石墙上掂了下来,远离危险的区域。
却好像更危险了。
“抓到你了。”他很有兴致地打量她,眼神瘆人。
江芙忽然后悔起来,方才不该那样逗他。小暴君确实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方才一直装得被动,让她也疏忽了,以为他是措手不及。
自然界的猫科动物就常常如此,接近猎物前悄无声息、隐匿形态,甚至会模仿猎物同类的声音,放松其警惕。
随后毫不留情地吃掉猎物。
贺兰玥哪里是措手
不及呢?
很快,他把江芙带回了自己寝殿。
梳洗过后,江芙乖巧躺在床榻内侧,期待着今夜安稳度过。下一刻脚腕却被抓住,像被浓雾中的水草缠住。
他的手背青筋浮现,让江芙想起浮现在他身上的赤红丝线,心绪猛地一紧。
“朕心烦得紧,阿芙怎睡得下?”贺兰玥不满,欺身上榻。
他换了身浅青中衣,像是天水交接处的碧色,温润极了。黑发全然披散下来,连一根簪子也无,带着沐浴后的水汽。
玉石青松一般的倜傥模样,前提是忽略掉他阴沉的表情。
江芙向后缩着身子,想将自己埋入被褥:“陛下因何烦扰?”
“明知故问。”贺兰玥握着江芙脚踝,轻轻松松就将她拖了出来。
他撩起江芙的寝衣边角。
“陛下,臣妾身上的月事还没走利落。”江芙露出一个羞涩又得意的笑,无所谓地摊着身体。
“不打紧。”贺兰玥回以笑意,令人发怵。
咔哒一声,明晃晃的金色扣在了她的脚腕,触感冰凉。
她惊讶地抬首,在他琥珀的眼瞳里瞧见自己的倒影。
金子打的细锁.链,精致无比,镌刻藤蔓,惟妙惟俏地攀附在她身上,另一头则锁在宽大的御榻。若不是被锁起来的是江芙自己,她真是要赞叹一声巧夺天工。
雪白脚踝上金色流淌,沉甸甸的,仿佛要融入她的血液。
“送你的,喜欢么?”贺兰玥低头欣赏自己亲手做的礼物,遗憾道:“本想过几日给你的,还未来得及镶上玉石。”
原来早就开始做了。
江芙拧着一股气,晃了晃腿:“不喜欢。”
指尖滑过她的小腿,将金环焐热。
“阿芙一向审时度势,那就学着喜欢。”他说。
……
余下两日,江芙都被关在贺兰玥的承明殿。外部的消息一概不知,只能看到窗外日升月落。
足不出户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贺兰玥。
晚上就寝前他总会给自己戴上那金闪闪的足链,有时还会把另一头系在自己腕子上,江芙也由贺兰玥去,根据她的经验,这样物理层面的纠缠能让他少发些别的疯。
实话说,她在承明殿的睡眠质量确实不错。唯一的问题还是贺兰玥本人,亲吻的时候像是想咬死她,拥抱的时候像要勒死她。
他倒是神采奕奕,江芙被折腾得越来越累,他们虽然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可贺兰玥真的不是在采阴补阳吗?她不由怀疑。
这人清晨上朝前还知道把足链解开,江芙还没独处多久,贺兰玥便下朝了。连带着奏折都是在寝殿批的,仅在床榻几丈远的距离。江芙有些不自在,她这两日的生活很是单调,已经很久没看带点颜色的话本子了。
给罪臣求情的人在殿外叩头哭喊,贺兰玥挥挥手让汪文镜将他们拖走,顺带赐死了没有把守好帝王寝殿的侍卫。
御榻上的被子动了动。
“被吵醒了?”他走到床榻边,端的是一副关切神态。
江芙坐起身,拽住他的衣袖:“陛下,臣妾今后无论去哪儿都会提前给您说的。”
他替她拢起鬓边的碎发:“说这些做什么?”
你不就是想听这些吗?江芙腹诽。
“臣妾不会让陛下忧心的,在这里难免耽误您处理政事,还会传出许多闲话,陛下就让我回璇玑殿吧。”她真诚地说,满脸都写着“相信我”。
“陛下,陛下。”她哼哼唧唧,心里骂着贺兰玥,嘴上说的好听极了:“我知道您最好了,就满足我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可好?就算臣妾住在璇玑殿咱们还是离得很近啊,臣妾会来找您的。”
“好。”他平静地看着她。
贺兰玥这么好说话,江芙反而不确定了。
她怀疑地眯起眼:“真的?”
“自是假的,怎么这样愚笨,同朕待在一起不好么?在朕眼皮底下不会有人害你,不会有人欺你辱你。”
贺兰玥笑出来,愉悦地抱起她的腰,在她颈窝深吸一口气,来回揉着江芙发顶:“朕已经让你的侍女过来服侍了,阿芙会习惯的。”
“你把我的头发弄乱了。”对于这个答案江芙毫不意外,钻出他的怀抱,赤足走下榻,坐在铜镜前指挥道:“给我重新梳好。”
这是懒得装了。
“好啊。”贺兰玥乐呵呵拿起象牙篦子,从她的发顶梳到发尾,一下又一下。
汪文镜带着素蝉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光景。素蝉激动得要跺脚,被汪文镜及时拉出殿外。
“你可安生点吧!陛下今早刚杀了个在外头大吵大闹的。”汪文镜咂嘴。
“我方才就是一时激昂,没忍住。”素蝉讪笑。
待陛下因正事出了承明殿后,她才得以进去见到江芙。
时值五月,天气已开始有暑热的先兆,承明殿内摆着一份冰鉴,很是清凉。
就算是皇帝亲手所作,素蝉也要承认,这发髻梳的着实简陋了些。果然,她在江芙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嫌弃。
“素蝉……”江芙唤她。
“奴婢晓得。”素蝉娴熟地拿起发钗与发带。
一刻钟后,江芙满意地坐在绣墩,抚摸自己的新发髻。
她拿出水果瓜子招待素蝉,听着皇宫里最新的瓜。在这其中,最重大的便是卢婕妤私.通侍卫一事。
“娘娘您是不知道,教坊的女官发现时,戏台后头赤条条躺着三个人!卢婕妤就在两个侍卫中间,小衣都不见了,身上的痕迹更是一块接一块。”素蝉绘声绘色地说道,“太后近来不在宫中,一时没人压下消息,这事儿都在洛邑传遍了。都说卢相不徇私情,您瞧,这档子事一出他率先和卢婕妤断绝了关系,又上书请求陛下将卢婕妤送去庙里当尼姑。”
江芙磕着瓜子:“这不就是在保卢芸姣吗?不然贺兰玥肯定要杀了她。”
听到主子直呼陛下名讳,素蝉一惊。
江芙丝毫不同情卢芸姣,若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今日的卢芸姣估计就是她了。
动不动就要毁人清白名声的龌龊做法,真是叫人不爽。听完素蝉所说,江芙猜出她走之后这一切都是贺兰玥的手笔,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贺兰玥那时会不会以为戏台后被害的人是她?江芙不知道。只记得贺兰玥在观星台上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您说的也是。总之卢婕妤,不对,现在是庶人卢氏的马车已经出宫了,要送去陕州,再不得入京。”素蝉补充道。
她又说起小白狐,当真被卢芸姣的宫人抓了,贺兰玥处置了宫人,直接把小白狐送回西御苑放生了。
由此看来,方宣也只是卢芸姣用来骗江芙的一个幌子。
一壶茶水都喝完了,两人说尽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您去了西甬道后面的观星台?”听到这儿,素蝉不由再次惊了一惊。
“怎么?”江芙不解,难不成观星台有什么玄机?
素蝉后怕道:“哎,您可千万别再去西甬道了!奴婢在宫里这样久,也只在白日里去过两回。这地方实在不吉利,宫里死掉的下人都是从西甬道运送出去的,怨气太重,奴婢的干姐姐曾在夜里见过宫女影子提灯走在墙上,回来后做了几日噩梦。”
“而观星台,据说是元妃娘娘和昭帝定情的地方。很多年前,昭帝在观星台上见到了还未出阁的元妃娘娘,之后便辗转反侧日思夜想,没过多久便迎她进宫,封了昭仪。”素蝉继续解释。
元妃也就是贺兰玥的生母,甚爱海棠。
“后来元妃娘娘不知因何惹怒了昭帝,连观星台都被昭帝下令封禁。钦天监在皇宫东侧修建了新的观星台,旧的那个便无人再去了。”
第38章 长命缕,艾虎糕……
端阳节临近,宫里到处飘着艾草与菖蒲的气味。
江芙觉得菖蒲味道太大,便只在承明殿的大门别了艾草,散发出干草独有的苦味与清香。
尚食局的宫人们已经开始了包角黍的活动,各种馅料都有。江芙认真观察过,宫里的角黍以箬竹叶和彩绳包裹,呈现牛角形状。剥开品尝后,味道与她吃过的粽子差不多。
太
后还在上清行宫,据说要多疗养些时日。宫中的端阳宴一时间没了头绪,在哪儿办,由谁办?
江芙作为后宫有且仅有一个的妃嫔,这任务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几个月前她还是宫宴的参加者,跪在中央,四周是各色目光。现在她已经变成了操持宴饮的贵主了。
江芙并未觉得自己多么金贵,只想让端阳节赶紧过去。
其实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女官,以及可供驱使的宫人,江芙用不着亲力亲为,只需要做每个环节的挑选工作。但她毕竟没有什么宫廷富贵生活的经验,于是这挑来挑去、又和女官们拍板定音的宫宴准备让她累极了。
紫檀木桌上的古玩、笔墨被江芙扔到一边,如今摆放着角黍、香囊与雄黄酒菖蒲酒,乍一看乱糟糟,仔细一看还是很乱。
窗子被江芙打开,和煦的日光透进来,照在香囊的花纹上。
甜味酒味草味大杂烩,驱散了寝殿内的沉水香,贺兰玥皱眉,又见江芙连赏赐给夫人小姐们的角黍馅料也要纠结,便凑近过来同她一起研究。
“这几种有差别吗?”贺兰玥脸上浮现真实的疑惑。
“当然有。”江芙用勺子剜下来两块不同的角黍,分别塞入贺兰玥口中,郑重介绍道:“江米豆沙的比较甜,粟米的清淡些但是更粘,还有蜜枣的、果仁的……算了,到时一盒就装进去不同的味道。”
江芙敲定了角黍食盒的内容。
贺兰玥勉强咽下,给出评价:“腻死了。”
“角黍都是这个味道,香香甜甜,陛下从前过端阳节都不吃角黍吗?”江芙自顾自又吃了一口果仁馅料。
“朕吃艾糕。”贺兰玥挑眉,颇有些遗世而独立的骄傲。
江芙好奇:“何为艾糕?臣妾也想尝尝。”
贺兰玥露出少有的怀念神色:“就是用艾草汁子与面混合在一起,蒸出绿色的糕点,半分也不腻。”
在他幼年为数不多的宫廷生活中,元妃每年都会做艾糕与艾饼,说是驱邪。尽管她吃完艾糕,没过几日又会变得胡言乱语起来。
贺兰玥从不信辟邪一说。
他一直以为吃艾糕是元府的习惯。未曾想后来在修梵寺,那日端阳节他刚揍了汪文镜一顿,到了天黑,汪文镜顶着发青肿起的右脸,不情不愿走进屋,扔给他一个纸包。
“给,老和尚做的。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老和尚居然会做这些女人家吃的点心。”汪文镜纳闷,很快他又发现了新鲜事,捂着肚子嘲笑贺兰玥:“天天拽着脸,居然喜欢吃这种甜糕哈哈哈哈哈!”
纸包里的艾糕被捏成老虎的形状,与元妃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汪文镜的左脸也肿起一个包,与右脸相得益彰。
“原来如此。”江芙的声音传来。
她从圈椅站起身子,手指点在贺兰玥额头。
贺兰玥感到一阵冰凉的湿意
他这会儿倒是出奇地配合,睫毛拂过江芙手掌。江芙蘸着雄黄酒,在他头顶写下一个“王”字。
贺兰玥认为她在自己脸上画老虎,生气地拨开她的手:“江芙,你当朕的脸是宣纸?”
“陛下,老虎是百兽之王,可吞鬼辟邪,端阳节这样做是祈求平安之意。”江芙道。
“朕早已继承大统,还需你封王?”贺兰玥依旧不爽,拂袖就要擦去额头的痕迹。
江芙轻笑,弯腰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说悄悄话似的:“是臣妾失言。那便请继承大统的陛下行行好,分给我一点王气,也护佑着我吧。”
贺兰玥被哄好,大方道:“允了。”
*
两日后,端阳宫宴如期举行。
贵女们发现此次淑妃操持的并不比从前的太后宗室所办得差,反而更加轻松自在。淑妃娘娘为人随和,赴宴之人不用严守宫规,角黍、香糖果子更是一盒又一盒赏下来。
虽说她们出身世家大族,什么没吃过?可这毕竟是宫里御赐的吃食,有价难求,拿出去还是十分有面儿的。
淑妃娘娘之姿,云想衣裳花想容,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到了特殊的玩乐环节——斗百草,有人选了文斗,也就是对花草名。诸如江芙、苏庭仪等则是选了武斗,便是两人各拿一根草茎交叉在一起,各自使力,谁断谁输。
武斗胜者的彩头也很有意思,是一条西域传来的珈楠五色长命缕,据说是享年百岁的珈楠王死前留下的,可保福寿绵延。
由一位高僧从西域带回,辗转落在京城一个命妇手中,凑着节日拿出来当了彩头。
江芙百战百胜,她手上的草茎几乎闪闪发光,不出意外地摘得武斗的头筹。
文斗的彩头则是落在了苏庭仪的好友婉婉手中。
宫宴结束,流水的礼品送入江芙名下,素蝉在礼单上标明哪家送了什么,都放在了璇玑殿。
江芙则是梳洗过后就瘫倒在了承明殿的御榻。
贺兰玥从金明池的龙舟赛回来,不掩倦色。会试重新出了题,今年新晋的士子也都来了金明宴。
他见江芙舒适地躺在床榻,笑眯眯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陪朕用晚膳。”贺兰玥不容拒绝地说。
江芙:“好的。”
无良老板!端午节还不放假,累了一整日还要加夜班。
桌上摆着一盘绿莹莹的糕点,老虎形状憨态可掬。贺兰玥的视线落在其上,久久没有移开。
“臣妾亲手做的艾糕,陛下尝尝。”江芙趴在桌面,打了个哈欠。
她在别人和面时亲手加了水,也能算是她做的吧?江芙毫不心虚。
殿外。
素蝉将说好的一百两银票塞给汪文镜,疑惑道:“汪公公瞧着也不像缺钱之人,怎么做几个糕点都要收报酬?”
汪文镜仔细收好银票,一甩拂尘,语带心酸:“嗐,素蝉姑娘有所不知,咱家年岁轻轻便一头白发,这治头发也是要花银子的。”
说罢,汪文镜脚步轻快地走了。
他来到尚食局,将十两碎银给了一个小厨娘,赞许道:“你那艾虎糕按照方子做的不错,下回咱家还找你。”
“奴婢谢公公赏识!”小厨娘高兴地捧起碎银,吹了吹,又将上面的灰擦拭干净。
……
总之贺兰玥也没发现寝殿的某个荷包里少了三百两,还吃到了幼年的艾虎糕。
江芙和素蝉一人分走一百两,皆大欢喜。
入夜,寝殿的灯盏全熄了,只留下一颗夜明珠在床帐外,空气中仍旧残留着些许艾草气息。
江芙躺在贺兰玥内侧,她今日也喝了几口雄黄酒,晕晕乎乎,此时正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贺兰玥声音慵懒。
江芙拿出一条长命缕,上面丝线的颜色很重,带着若有若无的楠木清香。
“这是我给陛下的回礼。”江芙说道,系在贺兰玥手上。
她提前用盐水把草茎浸泡过,依靠作弊才得来的彩头!此招虽险,但谁敢来查淑妃娘娘手里的草茎呢?
没办法,她只是太想要这条长命缕了而已。
“你能看清吗?我把灯点上吧。”江芙摇摇晃晃,作势要起身,被贺兰玥用手臂抱回原处。
“不必点灯。”他在黑暗中端详着这条长命缕,没有取下。
“陛下的眼睛这样好,也是因为练武吗?”江芙使劲睁大眼也看不清。
贺兰玥没有回答。
江芙伸手去摸那条长命缕,指尖贴在贺兰玥手腕内。这是练武之人的命门处,他在黑暗中幽幽盯着江芙。
若是她敢有异动,他就连她的双手也锁起来。
江芙似是困倦极了,她握紧贺兰玥的手,呢喃道:“陛下一定要长命百岁,活到很老很老的那一日……”
这像是酒后吐真言。
贺兰玥回握她的手,阖上眼,嘴角翘起:“莫要骗我,不然真的带你一起死。”
江芙眼皮一抖,呼吸依旧平稳。
*
半个月后,卢芸姣在陕州边界遇上山匪的消息传来,据说车马俱毁,车夫身亡,卢芸姣也失踪了。
江芙这几日过的很平稳,没什么大事,除了贺兰玥身上的毒又按时发作。来势汹汹,像是要将贺兰玥身上的血肉一片片割开。
赤色丝线似乎又延长了。江芙记得黎国使节的话,一旦丝线蔓延至心口,人就死了。
她不想让贺兰玥死掉。
江芙本想陪陪
他,可那日贺兰玥很凶很凶,把她赶出了承明殿。
后来她又趁夜色偷偷跑回来,在贺兰玥睡着时掀开他的中衣查看。
江芙知道贺兰玥在装睡,也知道是他让侍卫给自己开了一个口子。
他的胸膛什么丝线也没有,光滑的很,江芙着急地寻找着,下一瞬便被人抓住了手。
“爱妃这样急切,朕岂能辜负。”他压着她腻歪到半夜。
她不是这个意思,他明明知道的。
第二日,江芙被贺兰玥赶回璇玑殿。
她久违地失眠了。
……
汪文镜来到太和殿书房。
“陛下,咱们派去的人伪装成山匪,还没来得及动手,您猜怎么着。”汪文镜嘿嘿笑着。
贺兰玥不耐烦道:“说。”
“结果有人比您还急着要卢芸姣的命,山道上来了一批蒙面人,手起刀落,也要杀卢芸姣嘞!一看那衣服武器,正是卢家自己豢养的杀手!”汪文镜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啧啧两声。
“卢芸姣也没想到自家人如此急着杀人灭口,巧了,咱们那些山匪见状从中搅合一把,又将卢芸姣给救了。”
对待没了价值又知道太多秘密的子弟,卢氏惯于采取永绝后患的做法,毕竟只有死人是最可靠的。
至于子嗣亲情,近年来卢氏不断联姻、繁衍生息,最不缺的便是子嗣。
鬼门关走了一遭,卢芸姣恨极,吐出不少东西,势要把亲族都拖下水。实在是意外的收获。
“卢芸姣还是卢相嫡女,虎毒尚且不食子,咱们这位相爷可真够绝情的。”汪文镜感慨道,却见贺兰玥毫无意外,正悠闲地玩着一条五色缕。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贺兰玥:“难不成那一批人也是陛下派去的?”
“原来如此!”汪文镜想通了其中关窍。
卢家派去救卢芸姣的人被杀了掉包,摇身一变,成了要把她灭口的人。诛心之举,不过如此。
贺兰玥没抬头,专心致志将五色缕拆开又编回去,乐此不疲。
“陛下,还有一事。易容成南烷使臣的暗卫并未被发现,传回来消息,说南烷太子许久没收到……淑妃娘娘的回信,似乎是急了,不日便要前来我大绥。”汪文镜斟酌着用词,递给贺兰玥一个未拆封的火漆密信。
贺兰玥的注意终于从五色缕移开,神情怏怏,撕开了密信。
第39章 “我的观音”
近来京中有许多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最重要的莫过于千秋节临近,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规模必定宏大。
陛下实际上的生辰是五月廿六,但因着和昭帝的忌日相同,忌日禁礼乐,礼部便不得不想了个法子,借着吉日之说将千秋节的时间提前了。
其次是汝南王世子回京,陛下将曾经的长公主府赐给了他。这位世子生得剑眉星目,自小便是个风流纨绔,惯会讨女子欢心,在平康坊这等地方也很受追捧。此次居然悄无声息地成亲了,众人着实吃了一惊。
至于第三件事,已经从皇城传到了上清行宫中。
贺兰玥新得了一匹从大宛进贡来的马匹,其身矫健,最独特之处是它背上的鬃毛,呈现天然的金色,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陛下一高兴,便赐了它“金衣将军”的封号,还要让这位马将军任职太仆寺。
御史台的王大人看不过去,上了道洋洋洒洒的奏折,却被贺兰玥判了剕刑。这剕刑,也即砍掉双足的刑罚,原本叫刖刑,新帝登基后为避讳则都称之为剕刑了。
“实在胡闹。”太后从蒲团上睁开眼,又问:“太医院的人最近可说什么了?”
“回娘娘,孙太医的意思……陛下的头疾近来又严重了,发病时甚至视瞻昏渺,连五指都看不清。”嬷嬷回道。
太后露出些悲悯的神情,嘴上却是笑着:“终究是年轻气盛,还没他娘撑的时日长。”
“告诉丞相,可以筹备着了。”太后想了想,又道。
嬷嬷领命告退,脑子里却浮现出一道青溶溶的身影。
*
元妃本名元香君,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小姐。额头饱满,眉间天生带着一点朱砂,玉面圆润柔和,这是难得的观音貌、菩萨相,很是为人称颂。
可这位元二小姐直到十三岁都未曾说过一句话,逐渐成了京中一桩笑谈,年龄相仿的公子小姐也不愿跟她玩了,都说元府出了个“哑巴观音”。
香君虽哑,却不聋,旁人的嘲笑都听得懂。
她装作没听到,兀自去摘街边的海棠花。
“不会说话就罢了,难道还是个耳聋的?”孩子们叽叽喳喳,捡了地上的石子朝她扔来。
香君知道自己现下很狼狈,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出府了。
都怪这副相貌坏事,她就连生气时也是眉目含慈,映着中间的朱砂灼灼。
然而石子很快就停了下来,变成了孩童的哭喊,他们被人打了。
香君抱着海棠回首,瞧见一个陌生的身影。半束发、窄袖袍、绿地联珠纹。
她不再后悔了。
少年赶走了顽童,香君赠他一枝花,在他手心写下一个“谢”字。少年的脸顿时变得比海棠还红。
从那时起,香君出府的次数变多了。她不用说话,有时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施春醒就知道她要什么。
不止如此,施春醒打架可厉害了,再也没人敢当面欺负她了。
很快,元府长辈知道她和一个外室之子来往过密。施家的独子流连青楼歌坊,是有名的浪.荡子,而施春醒则是他某个外室的孩子。
街头流传,哑巴配野种,倒也是天赐姻缘。
元家算不上勋贵,但也是书香府第,怎能容许这种言论传出?当日便罚香君跪在祠堂,勒令她不许再出府。
元香君倔得很,不吃不喝,把夫人气得不行。
没过几日,香君病了。
施春醒跪在元府外请求见香君一面,受了好大一顿打,他并不还手,元老爷也不停手。最后是元香君的亲弟元朗求情,施春醒才没被打死。
他见到了病榻上的香君,她憔悴极了,施春醒都不敢用力碰她,生怕将香君弄碎了。
香君闻见血味,睁开眼便看到一个脸上挂彩的人,施春醒对着她傻笑。
“丑死了。”——香君说出了第一句话。
观音开口说话了。
元府老夫人率先拍板,对施春醒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下其他人也没有再说话。
香君说的话越来越多,身量也愈发纤长,及笄后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都是冲着那副振兴门楣、护佑子孙的观音貌来的。
可香君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她还是喜欢在施春醒手掌心写字。
元府重文,施春醒除了练武,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了。一个武人,却带着一身书卷气,像个提笔写诗的文人。
施春醒不要命地积攒军功,渐渐的,人们看他的眼神变成了尊敬、佩服,他们再也不会因为他而贬低香君了。
他打的胜仗越来越多,和香君分别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每回施春醒出征前,香君都会去寺中为他祈福。她一袭青衫,上面的菩萨手中拈花,低头看她。香雾缭绕,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才是菩萨。
施春醒回京时,她总会在城门附近的高处等他。
楼兰的银铃、戈壁的玛瑙、楚地的绢衣……他总会给她带回来很多东西。
元香君二十岁那年,施春醒已经是本朝最年轻的将军,所向披靡。
待最后一场仗打完,他就会娶她。
他们两个私下里连婚书都写好了,上面画着烫金海棠。
那一日,晋阳郡主带着香君来到了外宫的观星台,说这才是最高的地方,香君很欣喜。
遥遥望去,她果然看到了回程的军队。
可她不知道,昭帝每月的初一都会来到观星台。
而施春醒凯旋回京,便迎来元香君入宫的消息。
观音庇佑乃天意,昭帝十分宠爱元嫔,没多久便封了妃。除此之外,他发现元妃时常登上观星台。
昭帝欣然,以为元妃在回顾他们的初遇。
直到他发现,元妃在远远看着另一个人。
昭帝大怒,自此封了观星台禁止任何人登台,还要将元妃打入掖庭为奴为婢。
施春醒跪在太和殿外,额头叩在石板,直言此生驻守边疆,发誓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元妃被昭帝放在了最偏僻的宫殿。
可每月他还是会召幸元妃,床笫之间他抚摸着她眉间朱砂,羞辱她赤.裸的身子,笑道:“观音又如何?”
元妃时常难以入眠,直至太后垂怜,令太医院定期为她送来安神药。
元妃的世界变得浑浑噩噩起来,她会忽然地摔碎东西,责打宫人,还试图刺杀皇帝,结果自然失败了。
昭帝下令将她禁足。
这时,元妃有孕了。
产不及期,二皇子便出生了。同日,昭帝驾崩。
此乃百年未有的不祥之兆,御史台上书,可参照前朝废太子自断双足表忠心之典故,为二皇子取名为刖。
这对于元妃和二皇子乃大辱,然宗室采纳。
元妃的疯癫之症愈发严重了,有时还会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人。她会偷偷爬上西边的观星台,站在边缘跳舞,险些栽下去。
若是不服用安神汤药,她便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睡。
她开始伤人,也开始自伤,无论是剪子、簪子、碎瓷片……都可能为她所用。
二皇子刚学会走路,元妃清醒时便会抱一抱他,随后把他锁在漆黑一片的偏殿。
这样她疯癫时就伤不到他了。
他自小在黑暗中长大,黑暗便代表着安全。外面响起元妃隐约的哭声、宫女精疲力尽的劝导……小小的二皇子缩在偏殿,无事可做,只能仔细观察暗中的陈设。
运气不佳时,二皇子也会流下几道血。
终于到了他六岁生辰那日,元妃为他做了许多艾糕、白团,还有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忘了放盐,寡淡无味。
她的表情很平静,玉面生喜,唇若莲瓣。二皇子仿佛第一次注意到,生母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慈悲面貌。
二皇子还未吃完长寿面,一个名叫“太后”的人走了进来,递给元妃一杯水。
“哀家可以许你最后一个要求。”太后说。
元妃双目无神,动作也钝钝的,似乎花了许多精力思考。她丝毫没察觉到茶水的滚烫,指尖蘸了几滴杯中的水,在木桌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玥之一字,取自古籍,意为神珠。
“那便为我儿改个名罢。”她说。
水渍逐渐淡去,木桌回到冰凉的温度。
太后沉默一瞬,同意了。
元妃笑得很开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了二皇子一眼,习惯性把他锁进偏殿。
随后跑去院中,格外地神采奕奕,她抬眼直直盯着烈日,声音颇为慷慨,说要效仿后羿,用良弓将其射下来。
元香君取下头上唯一的银簪,划花了自己的脸,血流满面。
她又划向自己的喉咙。
笑声结束了,哭声也结束了。
……
元妃身亡的消息传到塞外,施将军便失踪了。大漠茫茫,有人说他死了。
半年后,一个脸上带疤的和尚停在京郊的一处酒肆,风尘仆仆。
喝完酒,他便要在离京城最近的地方挖个坑,然后跳下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二皇子再怎么说也是皇室血脉,真要关进修梵寺永世不得出来?”后桌的几人闲聊着。
“我堂兄的岳父就在内朝任职,官居四品,岂能有假!”
和尚的位子空了,酒没喝完,留下一锭银子。
“客官,您的钱给多了!”店小二追出去,却不见那和尚的影子。
修梵寺到处都是和尚的影子,侍奉着神仙。
贺兰玥狐疑地看着喝晕的老和尚:“你这人倒有趣儿,既不信佛祖,也不看观音,你做个什么和尚?”
老和尚靠在树干摇头,话语囫囵:“我的观音不在这儿。”
“哎呦,您还信观音呐?那您说说,这观音在哪儿啊?”听到杀人魔头师父的话,汪文镜笑嘻嘻问。
老和尚踹了他一脚,脸上露出少见的温和:“去,你去那皇城最顶尖的地方,抬头看,就能看见观音。”
“我才不进皇城,里面的人一个赛一个刻薄,给他钱买酒还嫌我穷酸。这群贼厮鸟!早晚让他们看看小爷我的厉害!”汪文镜捂着屁股跑开,很恨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连我一星半点的功夫都没学会,出去打架也是个死,曝尸街头可别说认识师父我。”老和尚很是不屑,又拧开一坛酒。
汪文镜跑远几步拉开距离,确认他打不到自己,便放心地做出鬼脸,扬声说:“若不是生计所迫,谁要学您呐?要做就做施将军一样的人儿!能文能武,受人敬仰。嘿嘿,人家可是高山雪,哪儿像您这地上的疯和尚?活了半辈子脾气还这般差,实乃火菩萨下凡,黑李逵转世!惹不起,人人厌!”
老和尚拿酒瓶子砸他:“兔崽子活腻了。”
没砸中,老和尚醉醺醺低下头。海棠花瓣落在他光滑的头顶,很轻的花香盖在他身上。
他合该悟兰因,收余恨。
可他忍不住恨呐,又不知道在恨什么。
可春日啊乍暖还寒,离恨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喂,你说的观音真能瞧见?”贺兰玥吊儿郎当坐在树干,垂眼问他。
“你不是见过吗?”老和尚笑了,说的话莫名其妙。
观音应当身着浅衣,慈眉善目,无垢清净。贺兰玥脑海中浮现出画面,回忆着见过的人。
真是奇怪,他哪里见过观音?
如今贺兰玥坐在废弃的观星台,还是没懂老和尚的话。
他的头很疼,眼睛也像被针尖反复穿过。很想杀人。
今夜昏沉得很,连星子都看不见,灯影也很模糊。
他的听觉依旧灵敏,一阵脚步声传来。
“贺兰玥?”有人唤他的名字。
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贺兰玥移开挡在眼前的手,仰头朝着那方向看去,极为明艳的色彩不由分说闯进视线。
与他幼年在偏殿内看到的画面全然不同,与他在寺庙见过的神像全不一样,与他猜测的南辕北辙……
贺兰玥不再想观音,他只是默默念了一遍江芙的名字。
他忽然有些恍惚,这些疼痛究竟是他的,还是江芙的?他分不清。
如果是江芙,她会死的。
脚步停留在他身前,江芙全然不顾形象,跪坐在陈旧的观星台,抱着他,语气里居然带着些恳求之意:
“陛下,你看我一眼,陛下……”
他没听过江芙这样说话。从前她似乎永远不会慌张,丰富多变的表情下往往是一颗平静的心。
贺兰玥抬起头,眼神空洞,手上却给她源源不断输送着内力,嘴上依旧是嫌弃:“真麻烦,你太容易死了。”
他的视线偏了,江芙没有点明,索性歪着头靠在他身上。
宫城偌大,她找了他很久。
听闻贺兰玥生母元妃有副菩萨慈容,目含善韵,疏离又悲悯。
与之相反,贺兰玥倒是生了张妖鬼的脸,秾丽又森冷,开口便是取人性命。
此时他一身暗红朝服,腰间系金丝蛛纹带,更衬得他红绮如花,妖颜若玉。
“月亮太过刺眼,传朕口谕叫它停一停。”贺兰玥喃喃。
江芙抬眼,月亮早已隐匿在云后,哪儿有半点月光?宫城是一片死寂,殿宇重叠在脚下,天边的黑色逐渐淡去。
没听到江芙回话,贺兰玥恼怒:“大胆,竟敢将朕的话当作耳旁风!”
“已经传旨下去了。陛下再看,是不是没有了?”江芙捂起他的双眼,顺着他的话说道。
“你当朕是三岁稚童?”贺兰玥冷笑,甩开她的手。
“……好黑啊,怎么这样黑?”他又惶惶起来,用手推她:“去啊!去让月亮出来。做的好了朕也让你当将
军,朕一言九鼎……你想要什么封号,嗯?”
他摸到江芙的脸,她远山黛似的眉、撒谎时会上扬的眼尾、贪吃时会露出的虎牙,她呼出的气息落在他手心。
贺兰玥似乎是第一次见她,用指尖抚过她的五官,熟悉着她的样貌,很困惑地说:“江芙,你怎么长这般模样?”
“很好看的,陛下该知足了。”江芙将侧脸贴在他手心。
贺兰玥没说话,猛然将她拉倒,咬在她颈边。他们又一次相拥在一起。
见状,江芙甚至将交领松了松,方便他贴近。
“怎么这样听话,你在这里涂了毒么?”他的鼻梁抵在江芙脖颈,嗅了嗅:“但是很香。”
“是呀,陛下可要小心。”
贺兰玥时常带着恶劣与倦怠,时而乖张时而阴郁,从未示弱,以至于江芙很难察觉他正在经受的痛苦。明明数月之前她还不认识贺兰玥,他的经历和她毫无干系,可江芙却抑制不住地生出了自责,为什么只有贺兰玥在痛呢?为什么他还要白白浪费那么多内力给自己呢?
为什么她要自责呢?真是奇怪。
她轻轻拍在他的背。
江芙身上温暖的香味笼罩着他,平缓的感受流向他。就像在马车中的那个春日,零散的日光从帘子透进来,他记得江芙那日穿着一袭紫色裙衫。
终于,贺兰玥的疼痛归于平静,直至完全消失。
可他紧闭的眼睛还是感到了莫名的光亮,他埋入江芙怀中躲避光源,闷声道:“江芙,我是不是要瞎了?”
“不是的陛下,是天亮了。”江芙摸过他的头,摸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大胆。
贺兰玥却没什么反应。
江芙又偷偷摸了下他的后脑,心虚地移开视线,望向远处:“今日的天气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在院子里用膳。”
“没胃口,宫里太闷了。”贺兰玥拒绝。
江芙咬牙,突破了懒惰的本能:“那我们也可以出宫走走,皇城应当很有趣,我还没仔细逛过呢。”
“求我。”他拿捏起腔调。
江芙很配合:“陛下最是英明神武,求您带臣妾出去玩吧。”
清新的风带着第一缕阳光拂过,承天门的晨鼓悠扬,紧接着其他宫门依次敲响,宣告新的一日开始。
“好罢,朕勉为其难答应你。”贺兰玥睁开眼,得意地笑。
第40章 我的夫人
千秋节赐酺三日,臣子无需上朝,民间宵禁取消,张灯结彩,宴饮连续不断,京城沉浸在一片喜气中。
宫廷特制香囊与糕点赐予百姓,在府衙前由专人分发。街头巷口热闹非凡,杂技、角抵、幻术等各式各样的百戏都不重样,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
时不时还有深目高鼻的外邦使节路过,显然也是来朝贺大绥皇帝寿辰的。
今日原本是百官献寿的日子,但因汪文镜公公传出的话——陛下身体抱恙,不得不改为明日。
连献寿的日子都改了,这令众人不禁揣测起当今陛下的身子康健与否。朝中暗流涌动,有人开始活络起来。
然而在宫城一个不起眼的偏门,两个人溜了出来。
与江芙平日的穿着比起来,她今天这一身宝蓝罗裙很是低调,头上也只梳了个简单发髻,点缀几朵绒花。而贺兰玥也换下了朝服,穿了件没有纹路的玄黑袍子。
出了宣德楼,两旁的御沟栽满桃李,色彩缤纷。
廊下还有民间商贩在这里摆小摊做买卖,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几个内侍正在此处采买。他们在皇宫外城干些杂役的事,见过最高的便是内廷掌管采买的大太监,更别说见过皇帝了,是以没认出这二人。
一股焦香味传来,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前头排了好几个人。江芙定睛瞧去,原来是卖炊饼的,摊位后一人算账收钱,一人揉面烤制,配合十分默契。
刚出炉的饼子十分喷香,糖饼清甜宣软,芝麻胡饼香脆,油饼上的香葱绿油油……色相卖相俱佳,难怪这么多人排队。江芙没吃早膳,这会儿忍不住嘴馋。
余光瞥见一对儿天仙似的人停在自家摊子前,烤饼的小贩停了手,险些被炉子烫到。
“两位贵人想买哪种饼子?”收钱的小贩虽不知他们是谁,但这天横贵胄的气质做不得假,是以对他们很是恭敬。
江芙看着各式各样的炊饼,香气和热气混合扑面而来,她一时犯难,不知要买哪个。
贺兰玥拿出了朝堂上生杀予夺的气势,大手一挥:“几种都要了。”
“好嘞,统共二十文。”小贩包好炊饼,说道。
江芙开开心心接过来,低头使劲吸了一口香气。
而贺兰玥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难看。他发现自己两袖空空,出宫匆忙,忘了带银子。
他看起来很想把在场的人都灭口,这样便能将此事永远掩盖。
江芙偷笑,又想起自己也没带钱,便摘下点翠耳珰递给摊主:“我们今日未带荷包,用这副耳珰抵了铜钱可好?”
这耳珰做工精致,一看便是极好的物件,小贩眉开眼笑,又多装了几个糖饼送给贵人。
他正待伸手接,一把折扇敲在他手腕,那感觉很难形容,一瞬间就如石膏从手指浇筑到手臂,整个上身都麻了。
贺兰玥将一块玉佩丢在砧板边,拉着江芙走了。
而那玉佩的成色更是罕见,白如凝脂润如油,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小贩顾不得僵硬的上半身,激动不已。
炊饼摊子在身后远去,江芙戴回耳珰。
四周的人越来越少,贺兰玥带她走入一条偏僻小巷,七拐八拐,江芙快被绕晕了。
“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江芙问道。
“到了。”贺兰玥停在一处宅院后门。
这是江芙第二次来到元府。
和上回夜间到访不同,后院此时有不少家丁守在这里,面容整肃,身形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看到贺兰玥,他们均是沉默地行礼。
江芙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摆设看起来很杂乱,假山、石桌、绿植乱摆一气,可以看出设计者没什么审美。而这些家丁应当也不喜欢走直线,明明几步远的距离,偏偏要绕一大圈。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迎接,极为恭顺:“主子,可是遇上了什么急事?”
若是有朝臣在此必会大吃一惊,这管家正是前不久被贺兰玥处死的执金吾首领,颇为反对贺兰玥当政。
“确是天大的急事。”贺兰玥道。
“您请,我等均守在外头。”管家顿时严肃起来,不再多问。
江芙刚抬脚,被贺兰玥拽回来:“别乱跑,会死的很惨。”
对上江芙不信的目光,他随手捡了颗鹅卵石,打在一块地上的石板,留下一个坑。倏地不知从哪儿射出几支暗箭,深深钉在这块石板上。
可想而知若是一个人走在上面,恐怕此时身上已经多出几个血洞了。
“好的。”江芙立刻老实,咬了一口芝麻饼压惊。
她总算知道家丁为何不走直线了,这像是什么阵法,暗器重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走只有死路一条。
江芙提起十二分精神:“您走慢点,不然我记不住也跟不上。”
“你当然记不住,这是朕亲自设计的,他们都是练习了许久才会走。”贺兰玥道。
听到这里,江芙整个人松懈下来:“那我在外面等你。”
下一瞬却被贺兰玥拦腰抱起,她陡然失重,低声惊呼。偏偏贺兰玥还故意颠了颠手,江芙只得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偷偷掐了一把。
“江芙?”他语带不善。
江芙轻轻抚过被她掐红的地方,装作没听见。
贺兰玥走得很快,几乎看不清他的脚步,便到了一处屋子前。这屋子陈旧,朱漆斑驳,应是许多年没有住人。
他把江芙放在地上,她却谨慎地停留在原地,不肯走一步。
“怕吓着蚂蚁?”贺兰玥嘲笑道,很自然地拉起江芙,跨过门槛走进屋子。
里面的家具并不多,陈设也很简洁,正中间的墙面上挂着一把剑,窗棂下扔着几个蛐蛐笼子,看样子应当是男子的卧房。
江芙跟着他,好奇地打量这里:“这是谁的屋子啊?”
“元朗。”贺兰玥言简意赅。
江芙有点印象,此人好像是元妃的弟弟,也就是贺兰玥的舅舅。贺兰玥这是要缅怀故人?
只见他摆弄着罗汉床上的棋盘,移了几枚棋子。那面挂着剑的墙竟缓缓转动,露出了里面的密道,深不见底。
这不起眼的屋子真是别有洞天。
贺兰玥点起一个火折子,转头看向她。
江芙猜测这一定是个很危险的秘密,若她知道了,可能也会变得很危险。
但她还是跟着贺兰玥走入了密道。
走下台阶,这里其实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狭窄,偶尔有冷风流动,应当是有通风口或别的出口。墙面镶嵌云母片,明暗交织,反射火折子微弱的光晕。
密道尽头是一扇石门,看起来重达千钧。贺兰玥停在石壁前,江芙抬头,石壁上刻着类似符文的图案。
“陛下不是说有天大的事吗?我们这是要做什么?”江芙忍不住问出口。
“你先给朕记住怎么进来。”贺兰玥抓着她的手按在左侧第三列符文上,江芙一推,坚硬的石壁便凹下去一块。
隐约传来机关声,石门随即打开,里面泄出光亮,仿佛点了灯。可地下密闭,怎会有充足的空气供火烛点燃呢?
“阿芙没有银子花,难道不是大事?”贺兰玥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气定神闲走入石室。
待石门完全打开,江芙震撼了。
青玉戈、白玉璧,紫檀座上刻山水。金锭堆积如山,白银翻涌如浪,宝石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折射妖冶的光,丝绸与古玩书画堆叠在角落,一眼望不到边际……一切都像是金光闪闪的梦境。
江芙一向自诩不爱钱,可此情此景下,她心动了。
“陛下,这是元府的库房吗?居然有这么多宝贝!”她蹲在织锦地毯上,扒拉着金饼与金铤,的确都是实心的!
贺兰玥站在她身边:“是朕的库房。”
“那就是国库了。”江芙猜测,为什么会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
“国库是国库,怎能和朕的私库相提并论?”贺兰玥敲在她的脑袋,语气颇为骄傲,仿佛孩童炫耀自己积攒的宝藏:“朕花自己的金银,不必报户部、不用太府寺签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您也太有钱了。”江芙感叹,随即察觉自己说的像废话。皇帝没钱,谁还能有钱?
但贵族的宝库一向隐秘,宁可狡兔三窟,也不能向外人道也。贺兰玥就这样把他的私库告诉自己了?
江芙不由怀疑贺兰玥对于金钱上的管理,他往后不会被人给骗了吧。
实际上贺兰玥完全是另一种思路。他本来就能感受到江芙的所有痛觉,感官融为一体,那么分享他的宝库也就不算什么。相反,还会有一种联系更紧密的满足感。
江芙走到博古架前,这上面的词句、字画毫无章法地堆在一起。她展开画卷观赏,问贺兰玥哪个最值钱。
“朕又看不懂。秃和尚从不让朕学诗文,说看得多了就更不想活了,实在胡言乱语。”贺兰玥倒是很坦然,转而又盯着江芙:“朕记得阿芙在南烷时精通琴棋诗画,你来看看。”
江芙合上画卷:“陛下,我觉得您师父说的很有道理。太过感时伤怀也不是什么好事,下个雨都会赋诗一首恨生不逢时,天一黑一亮便会思念故人……所以臣妾渐渐也不看那么多诗词书籍了。”
“朕只是随口一说,何必如此紧张?”贺兰玥抽走她手中画卷一扔,挑眉看她:“去吧,拿点值钱东西我们就走。”
江芙依言行事,在地上捡金叶子和银钱。没发现身后的贺兰玥一动不动,依旧在看她,目光幽深,不掩探究之意。
将荷包塞满,关好石室,江芙与贺兰玥从密道走出,回到元府后院。
贺兰玥吩咐管家:“记住她的脸,若她来直接带去库房便是。”
管家压下心底惊涛骇浪:“是。”
从元府出来后,已是临近正午,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公子,你夫人这般貌美,给她买几只珠花吧。”沿街的大娘不遗余力地叫卖首饰。
“你说我?”贺兰玥侧头。
大娘满脸堆笑:“可不是嘛!您二人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好啊,不过银子都在我夫人那儿。”贺兰玥顺嘴接道。
原来是入赘,大娘了然,马上转向江芙:“小娘子这夫君实在难得,银钱都放你手上便是真真体谅你呐!不若给他买几支簪子束发用。”
“是啊夫人,你许久未给我买过东西了。今日我还是借了大舅哥的衣衫,否则连件体面的新衣都没有。”贺兰玥哀怨道,惹得路人也回过头来,看看是哪家男子这样窝囊。
江芙难以置信地看向贺兰玥。
“罢了夫人,不买也成。”贺兰玥大度道,竟透出几分纯良温和。
后面人开始议论起江芙苛待这位玉面赘婿,江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递给摊前的大娘一点碎银,动作慌乱地拿了几支簪子,拉着贺兰玥赶紧离开,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追赶。
贺兰玥狂笑,哪里还有一点窝囊赘婿的样子?江芙恨恨跺脚。
直到坐在会贤楼的窗边雅座,贺兰玥还是一副乐呵呵的神情,瘫在座椅上。江芙没管他,看着酒楼的菜牌点菜。
会贤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临着洛水风景秀美,山珍海味,炊金馔玉,因着要接待许多显贵,这里连碗盘用的都是上好的瓷器。
炙羊肉、烤鹅、冰雪冷圆子……江芙说出菜名,店里的跑堂一一记下,报去后厨做菜。
二楼搭有戏台,此时正有几名歌伎表演歌舞。
窗下有彩车经过,沿着含光门大街巡游,听起来很是热闹。彩车高大,装饰成蓬莱仙山的模样,上面有小孩扮作仙童,正是为当今圣上庆祝生辰的彩车游行。
“送你的木簪,拿来束发吧。”江芙把簪子往桌上一放。
“夫人好生淡漠。”贺兰玥悠悠道。
“郎君别生气,往后有钱了都给你花。”江芙索性站起来,亲手为他簪入发中。
她坐下后望着窗外远走的彩车,发着呆。千秋万岁,贺兰玥这是二十四岁的生辰,还很年轻呐……
待到饭菜上齐,浓郁的鲜香扑鼻,她的注意力回到桌上。
前桌与他们之间有轻纱隔开,人影模糊,却能依稀听见他们说的话。
“孟兄快看,那好像是波斯来的使臣和马车!”
“贤弟看错了,这是南烷的车马。你再仔细瞧瞧,车壁上印着麒麟,分明是南烷国的图腾,来给咱们陛下贺寿的。”
……
四轮玉辂车行过,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帘子。
这人面容清朗,薄唇含笑,恍若春风化雨,端的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他凤眼微扬,望向会贤楼的某一处。【你现在阅读的是 】